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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鳥之歌:滅絕年代的島嶼生物地理誌

作者:大衛.逵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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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島嶼通 和飛猴第一次接觸

第二篇 島嶼通

和飛猴第一次接觸

賽慈(Eleonore Setz)說:「那隻是母的。」
黎明驅走了身處大森林的錯覺,我能看到日光從二十碼外砍伐淨盡的邊緣,以及其後人造草皮上的藍天處傾洩而入。
我就見識過牠們的身手。當時只見頭上有黑黑的一團東西,以低掛、水平的姿勢,衝越過兩樹間十英呎寬的間隙,宛如一隻袋貍(badger)被投射器投射過森林一般。
牠們安坐在一棵樹的樹冠中,開始撥開纏繞在那兒的一株藤類植物的種莢,吃掉種子後,把莢殼輕蔑地朝我們這邊丟。此時,我聽到鳥叫、牙齒的咬嚙聲和莢殼落下時的沙沙聲,除此之外,一片靜謐。賽慈準備好一位行為生態學家在野地應備的所有器材,包括筆記本、電子錶、雙目望遠鏡,和她無窮無盡的耐心和好奇。我坐在地上,脖子因向上仰望而感到痙痛,但還是儘量讓自己覺得舒服些。
賽慈補充說:「公的是黑色的,有張橘色的臉。」
我說,那譯成「可愛的小森林」如何?
這塊零碎的棲息地面積是九點二公頃。這點提供了關鍵性的資訊。
由那兒沿涅格羅河而下,公猴的臉有黃色、褐色或橘色(就像賽慈這一群)。母猴雖然有自己的顏色變化範圍,但比公猴單調。我們頭上這一隻母猴是灰褐色,顏色不像公猴那樣深。賽慈認為牠看起來像刺鼠,我倒覺得像和圖書麝鼠。白色和黃色的淡淡條紋,讓母猴原本暗淡的毛皮顯得較為亮眼。牠黃色的肉冠和體型相當明顯,至少在這個小族群中很容易認出來。看守牠的人幫牠取了個名——小薇(Wilza),與一位金髮碧眼的巴西電視女演員同名。
哥倫比亞人給牠們取飛猴的綽號真是貼切,牠們的確就像在枝椏間飛越穿梭。不必搖晃擺盪,不需費勁地爬,牠們常常跑到主幹盡頭,繼續衝刺然後躍然飛起。狐尾猴有著濃密的體毛、厚實的尾巴,其頭部多毛且前傾有如瀏海般。說到牠們粗獷的外形實在令人驚訝,不過儘管身上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那麼厚重,牠們卻是很靈巧的。
一公頃等於二點四七英畝。九點二公頃算來還不足二十五英畝。你不妨想像賽慈的零碎林塊,大小和形狀約與隔著水坑的兩個高爾夫球洞雷同。而這個水坑就是我提過的小河。看來,她的狐尾猴棲息地,是一個頗為窄小的天地。
賽慈說:「到了,牠們正在吃早餐。」這句話意味著那個早晨第一階段工作——找猴子,已經結束。
這些區塊不僅是被孤立的,還是被簡化的生態系。現在還有六隻金面狐尾猴在這裏存活,但要保持綿延不絕的機會十分渺茫。可能過不了幾年,他們就會從這裏消失。繼之,還會有其他物種消失。這個零碎的區塊,其中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亞馬遜河流域物種會一直減少。而且規模越小、種類減少越多,生物多樣性流失越大——這就是「生態系衰減」的可怕魔力。
她允諾那天早上讓我同行。我們清晨五點醒來,下了吊床,出發前在瓦斯燈的照明下,草草吞下番石榴果醬、餅乾和濃烈的巴西咖啡。狐尾猴們比較晚睡,牠們那時才正開始要活動。
如果靜靜看著一隻動物做牠自己的事,會發現亞馬遜樹冠層下竟是那麼的安靜。如果蚊子大發慈悲不咬你、雨也恰巧停了,彷彿可以讓你神遊太虛幾個鐘頭。但對於賽慈做觀察的這個特殊地方,靜謐是短暫而緊迫的。
砍伐作業完成於一九八〇年,時值補助放牧政策的高峰期。從此以後,狐尾猴就被放逐到這塊雨林孤島上。牠們雖然沒有跟外界完全隔絕(有一次一隻年輕公猴越過砍伐淨盡處而闖入,小薇那一票中有幾隻似乎跟著一起離開),但卻足以對牠們的生活和未來造成限制。以生態學的角度來看,牠們是受束縛的,只能在這麼小的森林內覓食。一些牠們最愛吃的東西,那兒可能根本就不長。因此在食的行為上,牠們必須配合那裏可吃的食物來調整菜單;社交上,必須忍受沒有其他同類的痛苦。牠們沒有鄰居、沒有競爭對手,沒有可作為學習對象的訪客;基因上來說也和_圖_書是不利的,牠們必須近親交配,承擔近親繁衍可能面臨的問題。以上這些因子都對牠們不利,牠們的生存遠景大體上是悲觀的。也許狐尾猴整個種類不會馬上面臨絕種,但這個孤立的小族群會。
賽慈是一名巴西生態學家。自一九八五年起就開始研究狐尾猴族群。她原本打算要以那些方形區塊為研究對象,但這些區塊中的遊蕩者讓她改變了初衷。現在她對每隻狐尾猴都知之甚稔——這個族群有六個個體,包括一隻公的大家長、一隻母的大家長、一隻年輕母猴、兩隻年輕公猴和甫滿週歲的一隻小猴子。
公頃是公制單位.用來做為被包圍雨林面積的標準度量,通行於全世界的生物學者和保育學者之間。一公頃就是每邊一百公尺所圍成的正方形面積,把場邊和候補球員席算入,這樣的空間正好夠玩足球。
賽慈邊思索邊說那個字是指小型森林之意,翻譯成英文就是small forest或tiny forest。但這樣翻還是沒有抓到matinha的神韻,這個字在精神上有一種非常熟絡、充滿深情,又略帶優越的意思,就好像對一個小孩所流露出的神情一般。
牧草、陽光和補貼經濟下衍生的乖錯行為所包圍的區塊內,住著一小群狐尾猴。更精確的說,牠們學名叫Pithecia pithecia hrysochttps://www.hetubook.com.comephala,為白面狐尾猴中的金面狐尾猴亞種。在一個晴朗的亞馬遜清晨,天剛破曉,我跟牠們有了第一次接觸。
距此東北方五百英哩,深入蘇利南(Surinam)的叢林中,可以看到臉部有白色毛皮,與黑色身體成強烈對比的公猴。就因為這樣,這種狐尾猴才被叫做白面狐尾猴。
前一晚,當我們隔著營桌閒談時,我問賽慈像這樣的區塊是否有名字。她告訴我,呀!有是有,但不能算是名字。以葡萄牙語來說,叫:「a matinha do igarape do acampamento Colosso」。我說這名字聽起來好長一串,到底是什麼意思?「Acampamento Colosso」這段我知道,指的是我們談話時所坐的那個野營名叫Colosso,儘管它不過是幾個茅草屋頂提供遮蔽,內有吊床和煤氣燈等簡陋設施罷了。「igarape」我也識得,意思是一涓細流。綜合這些,我曉得那一長串葡萄牙文的大意為:在寇羅索營區環繞小河的matinha——這個字翻譯起來就有點困難了。
她說,對!就是這個意思。
我盡可能不發出噪音、不嚇唬、不過於靠近,與靜靜地尾隨牠們的賽慈保持六碼的距離。賽慈一點也不擔心會跟丟,她的眼尖得很,還有,這些動物根本就「跑https://m.hetubook.com•com不遠」。
「A matinba do igarape do acampameno Colosso」,這串文字或許翻成「在亞馬遜河域 心臟地帶之可愛的嬌小森林」意義更深遠些。就生態學觀點,它是一座島嶼。就像峇里島,在孤立前一刻,一度有過豐富的物種。從孤立那時起,物種已經變得很稀少了。現在美洲豹沒了、西貒消失了、貘也不見了。
這種狐尾猴的顏色差異很大,又是種內變異的一個案例。如果華萊士知道有這麼一回事,應該已經抓住這個要旨。
那是前一晚的事。現在狐尾猴用完早餐了,飽食爬藤植物的種子後,便四處閒盪。牠們水平跳躍,又猛然降落,擾亂了平靜的枝椏。快速越過一段距離後,牠們有時會戛然停住,然後靜止不動,牠們的身影被較高的下層林木遮蔽而無法看見。我拿著望遠鏡掃瞄,瞇著眼看,想知道這群小鬼頭跑哪兒去。
我請賽慈再重複那一段葡萄牙句子,並請她拼字,寫在我的筆記本上。外國語言對我而言,真是左耳進,右耳出,但我實在不想忘掉matinha這個字。賽慈以她清秀的葡萄牙文筆跡寫下那句話。
賽慈把牠們出生、死亡、配對和失蹤的情形都記錄下來,因此能夠描繪牠們的族譜。她只希望忠實的記述下這群狐尾猴在如此一個破碎的棲息地裏,為討生活而奮鬥時,如何分配時間和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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