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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雪兒已經完成這一輪的交配，輕快地穿越樹梢離開了，臨走的時候留下一小塊芥末綠的糞便，剛好落在一截腐敗的木頭上。隨後，史特萊爾用鑷子夾了起來，在放進小瓶子之前她把那團東西給我看，就像用筷子挾著一口怪怪的壽司。然後我們開始偷偷跟蹤蘿蘋。好幾個小時過去，我們在矮樹叢間爬行、坐下、等待、觀察、然後又從矮樹叢中爬出來，再看、再等，最後蘿蘋終於排便，雖然不是拉到我頭上，但也差不多了。接著我們轉向阿爾琳。

如果非要捉幾隻穆瑞奇猴進行人工繁殖，那史特萊爾希望人家到別處去捉；如果需要在族群與族群間移動這些猴子，那麼史特萊爾也不希望人家到蒙特卡洛來抓，更別說是從其他地方把穆瑞奇猴抓進來。

在這段空檔，史特萊爾遲疑但坦白地承認一件事：她希望我明白，有些學識豐富的靈長動物學家並不贊同她對於蒙特卡洛的評斷。說得明確一點，這些靈長動物專家，並不認為此地的穆瑞奇猴族群可以不必納入緊急管理措施（如搬遷或人hｅｔuｂｏｏｋ•coｍ•ｃｏｍ工繁殖）。史特萊爾重申：不干預蒙特卡洛的穆瑞奇猴族群，完全聽其自然，這是她個人的觀點，但她也不得不承認，不是每位權威專家都同意她的看法。

史特萊爾一一追蹤每隻母猴，當母猴穿過樹頂盪下來的時候，她就徒步跟隨，一直看著牠排便。她不辭辛苦地貼近目標、安靜等候、做著筆記，一心盼能採得樣本。因為大量攝取肉桂樹葉的關係，穆瑞奇猴的糞便聞起來有一股淡淡的肉桂味，但還不至於會有人錯把這種糞便，當成肉桂調味的蘋果醬。穆瑞奇猴的排泄物有時候像一陣棕色的雨，有時候又是一塊一塊的。在史特萊爾眼中，每隻母猴所排泄的每一塊糞便，都是彌足珍貴的生化資料。她滿心歡喜地將這些樣本裝在小瓶子裡冷凍起來，準備親手帶回威斯康辛的實驗室，讓那裡的同事進行荷爾蒙的定量分析，以便找出荷爾蒙分泌與雪兒這種好色行為之間的關係。

她衝向戰利品，蒂蒂這團糞便裝起來不只一瓶。史特萊爾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想我得到回報了。」她的意思是說，雖然她遭遇反對意見，但她也已經得到回報，不過我絕對不會把她的話解釋成迷信的。

如果用標槍把動物射倒，再採取血液樣本，可能會更省事，但是史特萊爾從沒用標槍射過穆瑞奇猴，而是以非干擾性的田野技巧來採樣。她認為自己再加上學生（學生負責在她回美國的時候，跟隨穆瑞奇猴並且收集進一步的資料）的出現，已經夠打擾牠們了。自從她觀察穆瑞奇猴這麼多年來，不曾在蒙特卡洛碰過任何一隻猴子。

她鎖定的最後一個目標——蒂蒂，可就沒這麼幫忙了，逼得我們非耐著性子等不可。牠無精打采，懶洋洋地躺在樹枝上，好像什麼也不想做了——不動、不吃、不排泄、所有令靈長動物學家感到興趣的事，牠都不再做了。太陽西沉的時候，我們仍在蒂蒂棲息的樹後方坐著等，猜想可能等到天黑都不會有什麼結果了。蒂蒂可能早就把糞便排光了。

這一天運氣倒是不錯，中午左右史特萊爾就收集到和-圖-書阿爾琳的樣本了。於是我們走到森林的另一個區域追蹤露意絲，這隻母猴非常幫忙地很快排便。史特萊爾在先前遭到那麼多挫折之後，忍不住得意地大笑：「看到沒有？我已經把牠們訓練得很好了！」

然後她說：「看哪！又來一團！」史特萊爾看著另一團糞便掉下來——就像高爾夫球桿弟認為地看著球一樣。她說，有了這一份之後，就剛好收集到五隻母猴的樣本了，這是百裡挑一的好運氣。「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她是這麼說的，而我一點兒也不懷疑她所說的話。

史特萊爾承認在我到達蒙特卡洛之前，她有一點煩惱，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把整個問題告訴我。她原先很想這樣做的，因為她怕其他科學家會告訴我一些她不希望我聽到的事情，例如，為了穆瑞奇猴的整體利益，應該立刻將蒙特卡洛的族群，納入干預性的管理計畫中。史特萊爾對這種想法深惡痛絕，但是，她深惡痛絕，就應該阻止嗎？她說，於是她開始跟自己的科學良知掙扎，最後決定不要阻止。

史特萊爾目前的研究，側重於繁殖活動m•heｔｕｂoｏｋ•ｃoｍ.com的週期。她想知道：形於外的行為週期，如何與生理因素產生關連？她選用的方法是從背後研究穆瑞奇猴的生理——也就是透過穆瑞奇猴的排泄物來研究。目前，她的目標是收集五隻母猴的糞便樣本，其中一隻名叫露意絲（Louise ），一隻叫蒂蒂（Didi），另外兩隻則是以她家人命名的蘿蘋與阿爾琳，還有一隻就是雪兒。收集糞便樣本可不像野餐那麼輕鬆，為了研究行為週期，收集糞便的工作必須每天進行。

「我不希望這個族群變成實驗品！」她激動地說。

此刻，午後時光已經到了最尾聲，蒂蒂終於睡足午覺醒了，牠伸展著修長的四肢準備移動，可能又餓了，可能是無事忙，也可能上面有隻公猴是牠幻想要交配的對象。於是史特萊爾又準備好要追蹤牠了，我也準備去追。她抓起鑷子、瓶子、筆記本、望遠鏡，準備出發！蒂蒂一隻手緊掛在藤上，從牠棲息的樹上盪出去，再捲起另一隻手臂抓住另一根藤，然後，就在牠暫時懸掛在兩棵樹之間（在午後天空的襯托下，就像一隻全球最大的和*圖*書蜘蛛）的時候，排了好大一團糞便。

她不是來這裡跟穆瑞奇猴隨便親近的，也不會用香蕉來逗牠們，或是對那些邪惡的偷獵者揮拳頭，驕傲地說穆瑞奇猴已經把她當朋友了。她是來做科學研究的，因為愛這些動物，所以遠遠地研究牠們。這麼努力避免干擾她的研究目標，如今她更不讓牠們受到其他的干擾，就算是最善意的干擾也一樣。到底該不該下猛藥，採取干預的保育手段，來拯救蒙特卡洛的穆瑞奇猴族群呢？就像瓊斯用在模里西斯紅隼身上的方法一樣：捕捉野生的個體從事人工繁殖，再以人工配對的方式把人工復育的動物放回野外。史特萊爾對此表示強烈的反對意見。她的看法是：不行！

「啊！」史特萊爾喊著，幾乎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啊！蒂蒂！」

要作荷爾蒙分析，史特萊爾需要每隻母猴的糞便樣本，至少每兩天得收集一次。運氣好的時候她花十小時在森林裡，最高紀錄可以採得三、四個樣本，只是她常常運氣不太好。一般人老是想像熱帶田野生物學的研究非常浪漫，但是，這樣的挫折正是浪漫背後的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