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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之旅

作者:佛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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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山洞 三一

第二部 山洞

三一

由於何吉茲心中只想著自己,他無法回答。覺得自己是個傻瓜,他變得大怒。「我曾經開列給你這個市內無法信任的人的名單。如果我是你;我當已知道我四面都被敵人包圍。你看我小聲說話。我是看到你的傭人是新來的。我怎知道他不是個間諜?」他又壓低聲音:「每三個傭人中有一個是間諜。」
「不能算吧,」費爾亭說,他對遠處的罪惡沒有興趣。「你聽聽我的。」何吉茲面色一亮。「在會議上,決定……」
「讓我們談談詩歌。」他腦筋轉到了這個無害的題目。「你個人環境淒慘。你以什麼作寫作的題材?你總不能說,『玫瑰已永遠凋謝』。我們知道它已凋謝。但你不能寫像『印度,我的印度』這類的愛國詩,因為印度沒有人要。」
「你是說當你叫我小卑賤東西的時候?」
「她在那邊生活舒適;你一定會樂意拜訪她。……哎呀,我今晚怎麼頭痛起來。也許我是快染上霍亂。失陪了,我早點走。」
「但是你並沒有腳踏車在這裏。我的車子載你來,還是讓它將你載回去。」
「是的,但是你要衡量一下。好朋友,你總是未能把事情衡量清楚。這個謠言真是遺憾,不過這只是很小的遺憾——這麼微不足道,因此我們可以談談其他事情。」
「我已接受連任,先生。你是否認為我非去不可?我恐無法奉陪;我今晚已經約人聚餐。」
「你不生氣吧?」
「這當然沒有關係,我們都免不了犯錯。像我們這樣的老交情,偶而一點小錯微不足道。」
「受到這個故事傷害的是留在這裏的人,而不是已經離開的人。你想想我的驚訝和擔心。我幾乎無法睡覺。首先是我的名字與她連在一起,現在則是輪到你。」
「你認為詩必須觸及生活的想法很對。我初次認識你時,你是把詩當做咒文。」
「宗教中有些東西也許並不真實,但是從沒有人頌揚過。」
「你認識我時我還是個小孩。那時每個人都是我的朋友,朋友一詞是波斯人對上帝的稱呼。但是我也不想做宗教詩人。」
不過何吉茲沉溺於精緻小品。他掌握著精短的談話,覺得它是其問題的摘要。瞬間他憶起了自己的妻子,而就像一般人沉迷記憶之際,過去就變成了未來,他見到兩人在一處寂靜的印度叢林之邦,遠離外國人。他說:「我想你會去看何德蕾。」
「如果時間夠的話。在漢普斯特見到她一定是有點奇怪。」
「你是否認我剛才說的話?」
「像什麼呢?」
「費爾亭,有時你的話真有道理。好了,我們暫時不談詩了。我們回頭談你的英國之行吧。」
「我們談詩還談不到和-圖-書兩秒鐘呢,」對方笑著說。
「確實沒有。」
「是的,這事一直令我不安。你知道我多麼喜歡你。」
「錯誤在我。」
「這趟公事是什麼性質?你是否有很多閒暇?」
「我們吃飯時再談拉悌夫的事。」
「這並不是你個人的感覺的問題,這是副總督的意思。也許你要問我是否代表公家說話,確實這是公事。今晚請於六點蒞臨。我們不會干預你此後的計劃。」
「算了,就像對付其他謠言一樣,謠言只不過是想擠掉現實生活的一種半死不活的東西而已。不要理它,它會消失的,就像摩爾老太太的墳墓一樣。」
「它是倫敦一個富有藝術和思想氣息的郊區。」
「例如驚訝和擔心。」
何吉茲沒有證據感。他的情感決定他的信仰,並引導他與其英國友人之間的悲劇性冷漠。他們已完成了征服,但是不願接受加冕。費爾亭在別地參加會議,有關何德蕾的謠言他聽了幾天後便沒有聽到其他相反的說法,他認為可能是真的。他並不以道德的理由反對朋友作樂,而且費爾亭已入中年,不可能期望得到女性市場的上品,只能隨遇而安了。不過他就恨他對這個女人獻殷勤,因為她到底還是自己的敵人;而且費爾亭怎麼不告訴他呢?沒有信心的友情還算什麼?他自己有時便將一般認為驚人的事告訴了他,而他的英國朋友都能傾聽、容忍,但是從未對他作推心置腹之談。
費爾亭回來時他在火車站遇到他,同意與他一起晚餐,然後以旁敲側擊的方式諷刺他,但是表面卻帶著嬉笑。他告訴他一件歐洲式醜聞——馬克布利先生和德蕾克小姐。德蕾克小姐之所以喜歡強德拉波的原因已經揭露:馬克布利被人發現在她的房子,他的妻子要跟他離婚。「那個頭腦純潔的傢伙。不過,他會怪罪印度的氣候。真的什麼都是我們不對。喂,我是不是告訴了你一件重要消息?」
「你一定有。你定是因為什麼事對我不滿。」
「我只是去一會。是公事。我服務的單位要我離開強德拉波一段時間。它對我自是不敢不尊敬,但是並不喜歡我。情形有點好笑。」
「我倒希望你做個宗教詩人。」
「就像一切邪惡的東西一樣。」
「足夠拜訪我的老朋友。」
費爾亭覺察出何吉茲對他有點不友善,但是他真正喜歡何吉茲,自己的樂觀不由得變成失望。只要牽涉到感情,出門就沒有那麼輕鬆了。由於無法相信一切會順利進行,他以頗為現代的方式寫了一封用心的信:「我心裏覺得你認為我對婦女過份拘禮。我希望你絕不要有這種想法。如果我生活上毫和*圖*書無瑕疵,那是因為我已四十多歲——一個修正的時期。到了八十多歲又將是我們修正時期。在進入九十歲之前——又將再度修正!但是無論是死是活,我是絕對沒有道德觀念。希望你有這種認識。」何吉茲對這封信毫不喜歡。它傷了他的敏感。他喜愛心腹之言,但討厭概括之總和比較。人生並不是科學小冊。他冷然回稱未能在他朋友出航之前自木索利趕回:「但我必須設法享受我有限假期。此後一切從簡。喀什米爾之旅的希望已永遠消失。當你回來時我將已是在遙遠的某種新職位上辛苦了。」
「何吉茲,你是否已原諒了我早上說的蠢話?」
現在他們已到了醫院。費爾亭自己繼續繞著「操場」走。他甚覺煩惱,但想靠著吃飯可以解決問題。到郵局時他遇到了行政官。他們的車子並排停靠,僕人則在建築物裏面玩著遊戲。「早,你回來啦,」特頓冷冷地說。「如果你今晚能駕臨俱樂部,將是我們的榮幸。」
他發現何吉茲極度疲憊,沮喪萬分,他決定到深夜再提及他們之間的誤會;屆時將較易接受。他對俱樂部的事誠實透露——說他是在被迫之下前往,以後除非是命令否則他絕不再去。「換句話說,可能永遠不去;因為我最近即將前往英國。」
「那就讓他們去頌揚吧。」
「何吉茲,你看看環境……而且這個女孩子仍是奚斯洛的未婚妻,而且我從未覺得……」
「如果你生氣的話,以後必須將事情澄清。」
「我喜歡這項談話。這可能引伸出有趣的東西。」
「看看天花板上的那些蒼蠅。為什麼你沒將牠們淹死?」
「詩歌,」他說,眼中含著淚珠。「讓我們談談為什麼詩會失去令人勇敢的力量。我外祖父也是位詩人,在叛變中與你站在對立一方。如果有另一次叛變我也可能向他看齊。目前的情況我是個醫生,贏了件官司並有三個小孩要供養,而主要的談話題材卻是種種官方計劃。」
最後費爾亭終於走了,在強德拉波的水流成渠中——天地看起來都像太妃糖——這位印度人最壞的想法終於得到證實。他的朋友令他更堅定這種想法,因為他們雖然喜歡這位校長,但他們對於他知道他們這麼多私事則感到不安。瑪默.阿里不久後宣稱確有陰謀存在。哈米都拉抱怨著說,「確實近來他說話已沒有以前坦誠,」並且警告何吉茲「不可期望太高——他與她到底是同一個民族。」「我的兩萬盧比何在?」他想。他對金錢確實非常無所謂——不但用錢大方,而且只要記得便會立刻償還債務——不過這兩萬盧比卻一直縈燒腦海,因為他和-圖-書被騙而容許這筆錢留到海外,就像印度的許多財富一樣。費爾亭將會娶何德蕾為婦——他對此變得頗有信心,馬拉巴事件一切未能解釋的殘渣都有助於加強這種想法。這是那次可怕、無意義的郊遊的自然後果,不久他就相信婚禮已經舉行了。
「今晚適合校長表演。不過我現在要到『明駝』去,霍亂情況不妙。除了外來病例,現在也有了本地病例發現。事實上,整個生活情況都有點令人傷心。新的民醫跟前任一樣,但不敢有什麼大膽作為。行政變革都是這個樣子。我的一切痛苦並沒有為我們贏取什麼。對了,趁我還記住的時候告訴你。人們談論你跟馬克布利的閒言閒語。他們說你與何德蕾也成了很親密的朋友。坦白來說,他們說你們兩人有了不可告人之事。」
「印度教徒無能歌頌。」
「我說這件事必須澄清。我不是故意冒犯,毫無保留的道歉。」
「那麼就請達斯一起來。」
「你是否要車子?」
「我曾想你終會住在英國,」他靜靜地說,然後改變話題。頗為尷尬地吃著晚飯,然後出去到蒙古花園大廈小坐。
「我可沒有;不要這麼可笑。」
「果然有道理,」他說,極力顯示輕鬆。「我沒有騎腳踏車來。但我坐你的車子太多次了。南強德認為就是利用你的慷慨大方。」他是有點不舒服,感到不安。談話跳來跳去,毫無系統。他們兩人固然是親密友好,但是沒有一件事情能彼此一致。
「非常願意。什麼事呢?」
「不要使用如此誇張的辭句。」
「我自有分寸。我旅行甚少帶行李。」
他適時參加了這個冷淡無味的集會。待客之聲偶然可聞——「喝點酒,喝點酒。」他與布拉基斯東太太談了五分鐘,她是僅存的女性。他也與馬克布利交談,後者對於自己離婚一事耿耿於懷,覺得以自己的地位這是犯了罪。他也遇到羅柏茲少校,即新民醫;碰上新市長,年輕的米爾內;但是俱樂部的成員愈改變,本質愈是不變。當他回來經過寺院時想著:「我們都是建在沙灘上,毫無用處;這個地方愈現代化,摔得愈重。十八世紀的暴虐不公橫行,但有不可見的力量整理一切,重建被破壞的一切。現在每件事都有反響;無法阻止回響。原來的聲響可能毫無害處,但是回音總是邪惡有害。」費爾亭的腦際沉思著回音的事。他永無法想通。它屬於他所遺失或拒斥的世界,這個回教寺院也遺失了。同他自己一樣,這些膚淺的拱廊只能提供有限的避難所。「除上帝外別無上帝」的信念並未能讓我們順利走過物質和精神的複雜之境;那只不過是文字遊戲,真的hetubook.com.com,只是一種宗教的口頭禪,不是宗教真理。
「他一定也邀請了其他人。」
「西利兒,你誇稱旅行少帶行李將是你的致命傷。這使你四面受敵,也令我甚為不安。」
「請原諒,我確信如此。放縱的東方人想像力正在發作,」他答稱,話說得可高興,但內心彷如刀割;之後幾個小時他內心淌著血。
「不要管它。何德蕾終於離開了。」
「拉悌夫喜好陰謀詭計。我們對他已甚為不悅。如果我們不給他任何禮物而將他趕回家是否會讓你高興點?」
「老爺,牠們回來了。」
為使話題有變化,哈山向他說廚房的傭人如何打死了一條蛇,他將蛇切成兩半,但是卻變成了兩條蛇。
「是的,是的,但你從未駁斥我的話,所以我以為是真的,噯呀,東方與西方。真是令人誤解,是否可請你讓你卑賤的東西在他的醫院下車?」
類此的糾葛仍然妨礙他們的交往。只要停頓在錯誤的地方,語調被誤解,雙方的談話即可入邪途。費爾亭是感到驚訝,不是震騖,但如何說明其差別?當兩個人不是同時想到性的時候,一定會有麻煩,永遠都會相互憎惡和驚奇,甚至這兩個人是同族人都是如此。他開始簡述自己對何德蕾的感情。何吉茲打斷他的話說:「但是我相信你,我相信。穆罕默德.拉悌夫捏造謠言應加嚴懲。」
「也要玻璃板和新茶壺,我也要件外衣。」
「我這輩子難道不是在印度過的?我難道不知道什麼會造成壞的印象?」他的聲音有點暴躁高昂。
「老爺?」
「為什麼呢?你自己還是個無神論者。」
這些單調、高尚的談話並不是開玩笑。費爾亭因為謠言被當真而驚訝,因為被稱為頑皮傢伙而憤怒,結果失去自制大叫:「你這個下賤東西!我該死。確實一起玩樂。在這個時候這可能嗎?」
「好了,到底是什麼事?」他笑著問。
「漢普斯特是什麼地方?」
「什麼敵人?」
「不用了,我會騎腳踏車。」
他的眼珠突然凝結不動。「吃飯。非常不巧,我居然忘了。我已答應與達斯一起用飯。」
任何直接的攻擊都令他難以對付。稍後他說:「那麼你和何德蕾兩人就在夜晚一起作樂,你這頑皮傢伙。」
「他們真會這樣說。」
「願聞其詳。」
第二天他決定帶小孩回到木索利。他們是為了審判才來這裏,以便他能跟他們說再見,後來留在哈米都拉的家慶祝一番。羅柏茲少校將會准他請假,而他請假期間費爾亭便將前往英國。這種看法既合乎他的疑慮,也合乎他的相信。事實可以證明那則是正確,而不論如何均可保持他的尊嚴。
「當他打破了www.hetubook.com.com盤子,盤子是否也變成兩個?」
但是當他坐車離開時,什麼東西令他感到沮喪——身上和頭腦隱隱作痛,欲要衝上表面。到了平房後他想轉回去說幾句親切的話;相反地他給僕人重賞,鬱鬱坐在床上,哈山力有未逮地為他按摩。蒼蠅已然聚集衣櫥頂端;地氈上的紅斑越來越濃,因為拉悌夫監禁期間曾睡在這裏並且隨地吐痰;桌子抽屜因為警察強行打開而弄得斑痕點點;強德拉波的每件東西都已磨損,包括空氣在內。困擾現在已經表面化,他感到疑竇重重;他懷疑他的朋友見財起意要娶何德蕾為妻,他到英國的目的即在於此。
「我根本不受影響。間諜到處都是,不過可能要過好幾年才會碰到會殺死我的。你心裏另有所指。」
「全市的人都知道了,這可能妨害你的名譽。你要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支持你。我已盡力消弭這個消息的傳佈。」
「不過你還是替何德蕾操心。我可以從你臉上看出。」
「你還是照原訂計劃來與我一道用餐,」費爾亭說,眼睛望著別處。「這個我受不了。你還是來與我一起吃飯。你要來。」
何吉茲嘆了口氣。人人為己。有人要一件外衣,有人要個有錢的妻子;人人狡猾地轉彎抹角達成目的。費爾亭替那個女孩子省了兩萬盧比的罰金,現在跟在她後面去英國。如果他想娶她,則一切昭然若揭;她會給他豐富的嫁粧,何吉茲不能聽信自己的疑慮——最好是能夠這樣相信,因為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加以指責並把情勢澄清。在他腦中懷疑與相信可以倂肩存在。它們源自不同之處,永沒有混雜的必要。懷疑在東方是種惡性腫瘤,精神病態,令人突然自覺和不友善;他同時既信任又懷疑,這是西方人所不能瞭解的。這是他的惡魔,就如虛偽是西方人一樣。何吉茲已為這件惡魔所困,他的幻想建立了一座惡魔堡,當他在狄庫沙那晚談話時魔堡的地基即已奠立。當那女孩停留在學校時就已成為了費爾亭的情人——拉悌夫的話果然不錯。實況就是如此?也許費爾亭也曾跟著她進入洞穴……不;不可能。費爾亭從未到過「卡瓦.多爾」。不可能。真可笑。但是這種奇想令他痛苦地震顫。此種奸詐——如果是真的——將是印度歷史上最為可惡的;從未有這樣邪惡的事,即使西瓦基的謀殺阿富祖汗亦不能相比。他彷彿被真相震動,並要哈山滾開。
「已經澄清了,」他答稱,很莊嚴地。「我絕對相信你的話,對此不能再有任何懷疑。」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答覆,你是個忠實的朋友。我們現在可以談談別的事吧?」
「這種東西也許已為印度教徒所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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