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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蘭克林自傳

作者:班傑明.富蘭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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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致兒子的信) 一

第一部分(致兒子的信)

——以下寫於一七七一年英國特懷福德鎮,聖阿薩夫教堂主教家


他們相親相愛,
靠著一生辛勤勞作,蒙上帝的祝福,
按照傳統,長子湯姆斯跟他父親學習打鐵,但是他生來聰穎過人,得到當地一個尊貴的紳士伯麥老爺的賞識,他鼓勵他們兄弟努力求學上進。後來,他終於獲得了書記官的資格,成了地方上有名望的人,並且成為當地一切公益事業的積極倡導者,不論是他家所在的村子,還是有關諾桑普頓城鎮或者他們那個州的事物。關於這一類事情我們聽到了很多,他頗受當時艾克頓教區的哈利法克斯勳爵的獎勵和賞識。他於舊曆一七〇二年一月六日死去,離我的出生恰巧四整年。記得當我們來到艾克頓教區,從一些老人那裡聽到有關他的生平事跡時感到很驚異,因為這很像是我的個性和為人。當時你說:「要是你出生在他死的那一天,人家還以為這是靈魂轉世呢!」
但是,我對這種虛榮心總是很寬容的,無論在什麼地方。這是由於我相信這種自我表現對他們和周圍的人都很有益處。所以,如果一個人把虛榮心當作他生活的慰藉,在大多數情況下,這是不足為怪的。
沒過多久,我引起了一名精明的商人馬太.亞當斯先生的關注。他還是一位收藏家,家裡有一大批圖書。他經常光臨我們的印刷廠,一次,他邀請我去參觀他的藏書室,並且慷慨地允許我隨意挑選借閱。我那時候正迷上了詩歌,自己也寫了幾首小詩。我哥哥認為這或許能夠派上用場,所以大加鼓勵,並且要我編寫幾首即興歌謠。於是,我就寫了兩首敘事詩,一首是《燈塔悲劇》,講述華薩雷船長和他的兩個女兒在海上遇難的故事。另一首是水手歌謠,敘述捉拿海盜鐵契(或叫作「黑鬍子」)的事情。這兩首詩都是用貧民謠小曲的格式寫的,行文頗不雅,並沒有什麼價值。詩歌印好以後,哥哥就讓我拿到鎮上去賣。第一首詩十分暢銷,因為它所講述的事件就發生在不久以前,曾經轟動一時。這一成功使我感到很得意,但是父親卻對此大加嘲笑,他說詩人大都是些窮光蛋。這使我十分掃興,我終於沒能成為詩人,這也許是一件幸事,因為我即使成為詩人,恐怕也是很差勁的。但是,練習寫作散文卻對我的一生有極大幫助,我人生的進步主要得益於此。因此我將告訴你,在這樣的生活境況下,我是怎樣掌握寫作散文這門技能的。
就這樣我一個年僅十七歲的男孩子,孤身一人來到離家將近三百英哩的地方,既不認識當地的任何人,也沒有一封介紹信,口袋裡僅有極少的幾個錢。這時候,我對航海的興趣早已蕩然無存。不然我現在倒可以如願以償了。不過,因為我已經學會了一門手藝,並且自認為是一個很不錯的技術工人。於是我找到一位印刷鋪老板,請他收我為夥計。這就是年老的威廉.布萊德福先生。他本來是賓夕法尼亞的第一個印刷商,因為與那裡的總督喬治.凱夫發生了爭執,就遷到紐約來了。
所以,我將和一般老人們一樣來講述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我這樣做還為了不使聽者感到厭倦,即便是那些因為尊敬老人才來聽我的話的人。因為我自己已經寫了出來,看不看就是他們的事情了。並且我還得自己承認,(即使我否認,人們也不會相信的),寫自傳還能夠大大滿足我的虛榮心。老實說,我時常聽見或者讀到人們說「我完全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這樣的話之後,接下來就開始了長篇大論的自吹自擂。不論他們自己是多麼自以為是,大多數人還是不喜歡別人的自我吹噓。
若西亞信仰虔誠,明智謹慎。
這不甚恰當:「因為傲慢」,這為什麼和另一句相對得不得體呢?我只得重複一遍原句了:
可是他那裡生意不多,人手已經夠了,不能雇用我。不過他對我說:「我有一個兒子在費城開業,最近他最得力的幫工阿奎拉.羅斯死了,正缺少人手,要是你到那兒去,我想他可能雇用你。」費城離紐約還有一百英哩的路程,於是我搭乘一艘開往安博的小船出發了。我把箱子和行李留下,只好等隨後由海船運去了。
難道愚蠢(假如人不幸而竟致愚蠢的話)不就是他傲慢的理由麼?這兩行詩,假如這樣寫,不是更恰當嗎?
我們在穿越海灣時遇上了大風,那張破爛不堪的風帆被撕成了幾片,因此無法駛入基爾河,海浪把我們沖到了長島。在這途中,有一個喝得爛醉的荷蘭乘客失足墜入海中,就在他正要下沉之時,我伸手從水中抓住了他亂蓬蓬的頭髮,一把將他拉了上來,在其他人協助下,總算又把他放在船裡。他在水中這麼一浸清醒了些,從口袋裡掏出一本書來,要我幫他晾乾,然後便睡覺去了,這是一本荷蘭文的《天路歷程》,是我最喜愛的作家班揚的作品。而且由銅版印製的,紙張精良、印刷細緻。裝潢比我所見到的英文原文版要漂亮多了。後來我發現《天路歷程》已經被譯成了許多種歐洲語言。我想除了《聖經》以外,它比任何其他書籍擁有更廣泛的讀者。根據我的了解,可敬的約翰是把敘事和對話融合在一起寫作的第一位作家。這種寫法對讀者很有吸引力,在作品最動人的部分,讀者宛如身歷其境,親自參與人物的對話。笛福在《魯濱遜漂流記》、《摩爾.弗蘭德斯》、《宗教求愛》和《家庭教師》中努力模仿這種寫作手法,獲得了極好的效果。理查遜在他的《帕美勒》等作品中也運用了相同的寫作方法。
我來到街上,毫無目的地四處蹓躂,就這樣來到市場附近。在那裡看到一個小男孩手裡拿著麵包。我經常把麵包當作一天的食物,於是就過去問他是在哪兒買的,按照男孩的指點,我立即跑到第二大街的一家麵包鋪,詢問可有波士頓常見的那種餅乾,結果這裡沒有這樣的餅乾,問有沒有三便士一個的長麵包,回答還是沒有。因為我沒有想到也不知道貨幣價值有所不同,而且費城物價比較低,我也不知道究竟他鋪子裡有什麼麵包,我就請他給我三便士任何種類的麵包,於是他給了我三個很大的鬆軟麵包卷,三便士能買這麼多東西,我十分驚訝,不過還是馬上接了過來。口袋裡放不下,我就兩脅下各夾一個,一邊嘴裡吃著另外的一個,一邊在街上走。
「因為傲慢無異於不明事理。」
我發覺兩個印刷鋪老板都並不適合經營這項業務。布萊福德原來學的不是印刷,而且還不識字。凱謀雖然有學問,但也只會排字,根本不懂印刷工作。他原來是法國的一位宗教宣傳家,善於在大眾面前進行充滿激|情的鼓動宣講,這時候他已經不再信仰某個具體的宗教教派,卻又什麼教派都沾點邊,他完全不懂世故,我後來還發現在他性格裡很有點無賴氣。
還是言歸正傳吧。我在父親的店裡就這樣連續幹了兩年,那時我已經十二歲了。我哥哥約翰本來是跟父親學藝的,那個時候結了婚,離開父親到羅德島去自立家業。很明顯,我是注定要接替哥哥的位置,成為一個蠟燭製造匠了。但是,我那時仍然不喜歡這個行業。父親開始擔心起來,假如不替我找一個更合適的職業的話,我會像若西亞一樣私自逃到海上去航行。那樣,他當然會十分惱火。因此,他就時常帶著我一起到外面走走,讓我看看木匠、瓦匠、車工和銅匠這些活計,他希望由此發現我的志趣所在,以便能夠在陸地上為我謀求一個固定的職業。所以從那個時候起,我就養成了這樣一種樂趣,喜歡觀察手藝高超的工人如何擺弄他們的工具。我從中學到了很多有用的東西,真是獲益匪淺。當一時請不到工匠時,我就自己幫家裡幹些維修的工作。有時候,我還會突發奇想,於是就自己製造個小機器來做一下實驗什麼的。父親最後決定讓我從事製造刀剪的行業,因為那時候,我伯父班傑明的兒子塞繆爾已經在倫敦學成這門手藝,並到波士頓自己開業。於是,我就被送到那裡去做一個時期的學徒。不料他想要向我收取學費,這使我父親很和_圖_書惱火,所以他又把我領回了家。
我吃過東西,恢復了精神,我又跑到街上去。這時候,大街上有一些穿戴整齊的男女老少紛紛朝同一方向走去。我就加入他們的行列,這樣來到市場附近的一個巨大的教友會的會所。我在他們中間坐了下來,向四周觀看了一會兒,當時沒有人演講。由於前一天晚上的勞累,又缺少睡眠,我感到非常困倦,很快就呼呼地睡著了,一直到散會的時候還沒有醒。有一位善良的人將我叫醒了。因此,這個會所是我踏進費城後第一個睡覺的地方。
他們維持著一個大家庭安然度日,
再說,人們之所以要交談,其目的無非是傳播某種事情、接受某些事情,或者是表達感情取悅於人,因此我奉勸善良的聰明人,為了不削弱他們行善的能力,切勿採取一種獨斷式的、自以為是的說話方式。因為這種講話方式常引起人反感,容易使人產生抵觸情緒,常常達不到交流思想、傳達情感的目的。因為假如你的目的是在教誨人,講話時過分自信的武斷態度有時會引起反駁,使人不以為然,因而使公正的討論成為不可能。如果你本來是想吸取別人的見解,可是同時又明確地堅持自己的看法,那麼明達謙遜的人士就會讓你繼續堅持錯誤見解,因為他們並不願意與你爭辯。可見,你持這樣的態度就很難指望博得人們的歡心,贏得他人的贊同。蒲柏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我是最小的兒子,在所有的孩子當中倒數第三,因為我還有兩個妹妹。我是在新英格蘭的波士頓出生的,我的母親是父親的第二個妻子,名叫艾比亞.福爾傑。我的外祖父名叫彼得.福爾傑,他是第一批來新英格蘭的定居者。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科頓.馬瑟在他的《美洲基督大事記》中曾稱他為一位信仰虔誠、學識淵博的英國人。我聽說他也曾經零星地寫了些即興小詩,不過只出版了其中一篇,好多年我還曾見過的。那首詩寫於一六七五年,是寫給那些與政府有關人士的,這是一首當時流行的那種樸實無華的小詩。這首詩擁護信仰自由,聲援受迫害的浸禮會、教友會和其他教派。他認為對印第安人的戰爭和這個國家的其他一些災難的根由,都在於對信仰自由的迫害,而這些災難又是上帝對這種重大罪行的判決和懲罰。於是,他要求當局廢除那些毫無仁愛之心的立法。我的印象是,整首詩寫得簡潔平實、流暢大方。我還記得最後的六行,這些詩句的大意是說他的批評完全是出於善意,因此他並不想隱瞞自己的真實姓名。
恰好在這個時候,我偶然看到一本《旁觀者》的第三卷,以前,這一套書我一卷也未見過。於是我把這一卷買下來,反覆讀了好幾遍,真是樂趣無窮。我認為此書的文章寫得妙極了,如果可能的話,希望能夠模仿它的風格。這樣一琢磨,我就選了其中的幾篇文章,歸納出每段表述的要旨,接著把它擱置幾天。然後不看原書,用自己想得起的合適詞句重新組合句子,盡量按其原來的內容充分展開,重新寫就這篇文章。然後將原文與我寫的複製品做一個比較,找出其中的錯誤,一一修正。我發現自己的詞彙太貧乏,或者說不能在需要的時候想出恰當的詞彙來,使要表達的內容即刻變為言詞。我想假如我繼續堅持寫詩的話,這種技能早應該掌握了。因為要配合詩歌的韻律,即使是相同的含義也要使用長度各異的詞彙,而且要講究押韻,還需要聲調各不相同的詞。這樣就會迫使我不斷地搜尋不同形式的同義詞,也就會使我牢牢記住形形色|色的詞彙,這樣自己就能夠得心應手地運用詞彙了。於是我找出其中的一些故事,把它們改寫成詩歌。

與妻子艾比亞安葬於此。
我哥哥的朋友之中有些人很有才氣,他們為了消遣,就給報紙寫一些小文章。這些文章大大提高了報紙的聲譽,從而使銷量上升。這些紳士們還經常到印刷房來拜訪。聽他們高談闊論,講述報紙是如何受人歡迎,我不禁躍躍欲試,也想寫一些東西。不過,因為我還只是一個孩子,擔心要是哥哥知道是我寫的東西,他會反對在他的報上發表。於是,我就想方設法改變筆跡,寫了一篇匿名的文章,夜間放在印刷所大門底下。第二天早上,我哥哥發現了這篇文章,到那些撰稿的朋友來訪的時候,他把這篇文章交給他們傳閱。他們就在我的面前讀完文章,並且做了詳細的評議。能得到他們的好評,我在心裡暗自高興。他們讚許這篇文章,猜度它的作者,提到的全是當地有學問有智慧的知名人士,這簡直使我欣喜若狂。現在想來我很幸運,能遇到這些人做我文章的鑒定家,雖然這些人也許並不值得我當時對他們如此地敬重。
勤勉人生,篤信上帝。
「即使你深信不疑,
觀者應從中受到激勵,
我在詩篇中寫下姓名

先考喬塞亞.富蘭克林生於一六五五年,卒於一七四四年,享年八十九歲;
「言詞無理只能這樣辯解,
當我們靠近長島,才發現船無法在這個地方靠岸。沙灘上碎石累累,浪高水急。我們拋下錨泊住船,無奈地往岸上眺望。有人來到水邊,向我們高聲呼喚,我們也同樣呼叫,但是風浪的聲音實在太響,我們聽不清對方在說些什麼,因而無法相互表達自己的意思。岸邊泊有幾條小船,我們聲嘶力竭地叫喊,一邊使勁地做手勢,要求他們駕船把我們接過去。但是他們可能沒有弄懂我們的意思,不然就是認為無法做到,於是紛紛走開了。天黑了下來,我們除了等待風力減弱之外,無計可施。我和船老大商量要是能睡得下,就先進艙內睡上一覺。那個荷蘭乘客還渾身濕透地躺在那兒,因此我們也擠了進去。浪花打在船頭上,漏進艙來打在我們身上,沒多久我們就和他一樣全身濕透。我們就這樣躺了一夜,根本沒有得到什麼休息。幸好第二天風勢減弱了,我們調轉船頭,爭取能夠在天黑之前到達安博。因為我們已經在海上漂泊了三十小時,既沒有東西可吃,又沒有淡水可喝,只有一瓶混濁的甜酒,而外面的海水鹹得無法入口。
若西亞.富蘭克林
我走出來又朝碼頭那邊走去,一路上留意觀察行人的表情,直到碰到一位面容和善的年輕人,於是我走上去向他打招呼,向他詢問什麼地方可以為外來人提供借宿。當時,我們正在「三水手」招牌附近。他對我說:「這裡就有一個招待外地人的店鋪,不過,這地方的聲譽不佳,你願意跟我走,我可以領你去一個較好一些的地方。」
有一回,不知是為什麼,我和科林斯展開了一場爭論,問題是婦女是不是應該接受教育、她們有沒有學習知識的能力。他固執地堅持婦女天生不是學習的料,她們受教育很不適宜。也許是為了爭論的緣故吧,我則站在相反的立場。他向來比我能說會道,詞彙豐富,出口成章,說起來滔滔不絕。他之所以占上風,在我看來是因為口齒伶俐,絕非他的論據比我充足。
我們這個卑微的家族很早就加入了宗教改革運動,在女王瑪麗統治時期,他們一直堅持新教信仰。當時,因為他們激烈地反對教皇制度,時常處於受迫害的危險之中。他們珍藏著一本英文版的《聖經》。為了能夠將其安全地保存,他們把《聖經》打開,用細繩綁在一個折凳面底部。這樣,當曾祖父向家人宣讀《聖經》時,他把折凳翻過來放在膝蓋上,在帶子底下翻閱,還有一個孩子在門口站著,如果看見教會法庭的官吏過來,他會馬上報信,於是板凳又重新翻了過來,凳腳朝下放好,聖經就像原先一樣藏在凳子下面了。這是我從班傑明伯父那兒聽說的www•hetubook•com•com。直到查理二世的末年,我們家族還是一直信奉國教。但是那時有幾位部長因為不信奉國教遭到了驅逐,他們在北安普敦郡舉行集會宣布了自己的信仰。班傑明、若西亞追隨他們,並且一生堅信不渝。而家族的其他人仍然信奉國教。
此時,我發現凱謀的印刷鋪裡只有一架陳舊的印刷機和一套老掉牙的小號鉛字。他正在用這套鉛字排版一首懷念阿奎拉.羅斯的《輓歌》。阿奎拉.羅斯是州議會的祕書,是一個天資敏悟的年輕人,品德高尚,在鎮上極受人們的敬重,而且詩也寫得很不錯。凱謀也喜歡寫詩,不過水準一般。實際上很難說他是在寫詩,因為他作詩的方式十分特別,完全不用寫文稿,當詩在腦子裡形成後,直接用鉛字排版,因此他只需要一副字盤。可是《輓歌》差不多要使用所有的鉛字,因此誰也無法給他幫忙。我想盡辦法修理這臺印刷機,使他隨時能夠使用(他從未用過這臺印刷機,而且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使用),並且答應只要他的《輓歌》寫完,就來幫他印刷。在此之後,我回到布萊福德的印刷鋪,他暫且給我些零活做做,我就在那裡吃住。過了幾天,凱謀派人來叫我去排印《輓歌》。這時,他又找到了一副字盤,另外還有一本小冊子需要重印。於是,他就讓我著手印刷。
哥哥的好友們在我們的印刷所裡舉行了一次會議,商討在這種情勢下他應採取何種對策。有人提議改換報紙的名稱,以此來迴避議會的決定。我哥哥覺得這個辦法有所不妥。最後他想出了一個更好的辦法。就是今後以我的名義來發行報紙。為了避免州議會可能的非難,說他讓自己的一個學徒出版報紙,於是他又想出一個方法,把我們簽定的學徒契約退還給我,並在契約的背面註明解除師徒合約,以備在必要的時候出示證明。但是,為了保障他對我的控制權,他要我另外簽訂一個在未完的學徒期限有效的合同。這個計劃其實是非常脆弱的,但是我們立即執行。這樣報紙就以班傑明.富蘭克林的名義又持續出版了好幾個月。
因為他認為這樣會使我變得目中無人,這種顧慮也許有點道理。可是,這件事卻成為我們兄弟兩人後來反目的開端。儘管他是我的哥哥,他卻僅僅把我當做他的徒工,自以為是我的主子,因此指望我像其他學徒一樣替他賣命。可是我不這麼看,希望能夠從他那兒得到更多的照顧,覺得他要我做的某些事情太降低了我的身分。我倆就經常吵架,常常鬧到父親那兒,父親一般總是站在我的一邊,這是由於我大多有理,也可能是因為我比他能說會道。但我哥哥脾氣暴躁,常常把我狠狠地揍一頓,而我則懷恨在心。想到學徒期滿還遙不可及,真是盼望有機會早點結束學徒生涯。出乎意料之外,這種機會終於來臨了。
正是由於受到這樣的鼓勵,我後來又撰寫了幾篇文章,用同樣的方式投遞到印刷廠,這些文章同樣得到好評。我一直保守著這個祕密,沒把事情透露出去,直到我覺得再沒有必要這樣做為止。這樣一來,哥哥的朋友們都對我刮目相看,但是我哥哥卻不喜歡他的朋友重視我。
我如此詳盡地敘述這次旅程,還要盡可能詳細地把我最初進入這個城市的情況講出來。這樣是為了你可以在腦海中進行這樣一個比較:我的開端是如此艱難,後來卻在此成為一個德高望重的人物。那時候我一身工作服,因為體面的衣服還沒有隨行李運到。這一路上風塵僕僕,我全身上下骯髒不堪,口袋裡鼓鼓囊囊,塞滿了汙濁的襯衣和襪子。既舉目無親,也無處可以投宿。因為趕路、划船和缺乏休息,我感到累極了。此時我腹中空空,身上只剩下一元荷蘭盾和一先令銅板。而且這個一先令銅板還作為船費給了船夫。他們起初不肯收,因為我幫著出力划船,但是我堅持要他們收下來。有時候一個人在只有少量錢財時,反而比錢多時來得慷慨些,也許是怕別人認為他身上沒錢的緣故吧。
我十分厭惡這個行當,心裡渴望去航海,但是父親堅決反對。好在我們家住在海邊,我就常到海邊玩,我很小就會游泳,而且還學會了駕船。當我和男孩們一起在船上玩的時候,常常是由我來指揮,尤其是在面臨危險的時候。在其他場合我一般也是孩子頭,不過有時候我也會把他們帶入困境。我想舉一個例子,因為這件事還顯示出我從小就有突出的熱心公益的精神,雖然當時這件事做得並不合適。
正是由於這種對書籍的愛好,使得父親最後決定讓我從事印刷業,雖然我的哥哥詹姆士已經學了這一行業。一七一七年詹姆士從英國回來,帶回了一臺印刷機和一副鉛字模,在波士頓開辦了一個小印刷廠。對我來說這當然遠勝過父親的職業,不過內心裡我依然嚮往著航海。父親為了防備這種渴望成為現實,立即叫我去跟哥哥做學徒。我抗拒了一些時候,最後還是被說服了,與詹姆士簽訂師徒契約。當時我只有十二歲。按照契約規定我的學徒要到二十一歲才能滿師,而且只有在最後一年才能領取一個熟練工的薪水。我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學得了熟練的技藝,成為他的得力幫手。那個時候我已經能讀到一些好書,因為我結識了一位在書店的學徒,有時我能夠從他那裡借些書來看,我總是很小心地保持書本的整潔,盡快地歸還。經常是晚上借來書,第二天早晨就去還,這樣一來不會有人察覺少了書。因此我常常是到深夜還坐在房間裡讀書。
老人和我一起到了那家新印刷鋪。我們找到了凱謀先生,布萊福德先生招呼道:「老朋友,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年輕印刷工人,幹你這一行的大概正需要這樣一個人吧。」凱謀問了我幾個問題,並且遞給我一個排字版看看我如何操作。後來,他說雖然一時還無事可做,不過他很快就會雇傭我。他以前從未見到過布萊福德老先生,但是以為他是城鎮上的一位居民,所以善意相待,還就他目前的生意情況和未來發展前景和布萊福德先生聊開了。布萊福德並不透露自己是鎮上另外一家印刷鋪老板的父親。聽到凱謀說預期不久就可以把城裡絕大部分的印刷事務承包下來,就巧妙地提出許多問題和一些小小的質疑,把對方的全部意圖都誘了出來——他有什麼可以依靠的關係,靠了誰的勢力,以及他今後做生意的方法,凱謀先生對此毫無戒心。我站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立刻就看出他們倆一個老謀深算,另一個則是初出茅廬。布萊福德走了之後,我對凱謀講出老人的真實身分,他不禁大吃一驚。
約翰成了染匠,大概是專染羊毛織品。班傑明是在倫敦作學徒的,後來也成為一名絲織品染匠。他這個人非常聰明,我對他的印象很深。因為當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渡海到波士頓來,住在我父親那裡,跟我們在同一幢房子住了幾年之久。他的壽齡很高,其孫塞繆爾.富蘭克林如今住在波士頓。他死後留下了兩卷四開本的詩稿,主要是一些贈給親友的即興之作,這樣的詩他曾經送給我一首。他還發明了一種速記法,並教會我使用。可我從不練習,所以現在忘光了。我的名字就是隨著這位伯伯取來的,因為他和我父親之間有著非常親密的兄弟友情。他還篤信宗教,只要是著名傳教士的說教他從來不錯過,並且用速記法將布道全部記錄下來,已經有數卷之多。他還具有一種政治家的熱忱,可從他的身分來講,他也許過分關心政治了。後來,我在倫敦發現了他所搜集的從一六四一年到一七一七年間重要的政論手冊,根據編號來看,已經缺失了許多卷,不過還保存了八卷對開本的、二十四卷四開本和八開本的。因為我經常去買書,我和一位舊書商結識了,他也是偶然見到這些集子,於是就拿給我看。看樣子是我伯父在去美洲的時候把它們留在了倫敦。當然,這可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他還在書頁的空白處寫了很多批注。
在五十五年的共同生活中,
我親愛的兒子:
「因為傲慢無異於不明事理。」但是蒲柏用以相對的一行詩卻很不合適,這句詩是這樣的和-圖-書
我如今居住在舍伯鎮
當他斷定我真的要離開的時候,就跑到鎮上的所有的印刷所老板那裡去打招呼,想方設法不讓他們雇傭我,因此我在那裡無法找到一份工作。這使我產生了去紐約的想法,因為那地方離這裡最近,並且有很多印刷所。那時候我有一種強烈的欲望,就是要離開波士頓。有時我想自己已經成為當地統治集團的眼中釘,從州議會處理我哥哥案件時所表現的專橫來判斷,假如我繼續待下去很可能被捲入麻煩。再就是我對宗教問題不夠審慎的批評,善男信女們已經把我看作是可怕的異教徒和無神論者了。我決心要離開這兒,這時父親卻站到了我哥哥的一邊。我心裡十分清楚,如果我明目張膽地鬧著要走,他們肯定會採取措施阻止我。於是我的朋友科林斯幫我安排了一個出走的計劃。他跟一艘「紐約」號單桅船的船長講好了讓我搭乘他的船,說我是他的一個年輕友人,由於使一個不正經的女孩子懷了孕,她的朋友們又逼著我娶她,因此我無法公開露面,也不敢公開逃走。於是,我賣掉了一部分書籍,拼湊了一點錢,被悄悄地帶上了船。這次航行可謂一路順風,三天的時間就已經到了紐約。
就在我這樣專心致志提高語言寫作能力的時候,我弄到了一本英語語法書(可能是格林伍德所作)。在這本書的後面附有關於修辭法和邏輯的簡短介紹,關於邏輯的那篇在結束時舉了一個用蘇格拉底對話進行論辯的實例。不久,我又找到色諾芬寫的《蘇格拉底回憶錄》,其中還有許多關於這種論辯法的例證。這一辯論方法把我深深地迷住了,我完全放棄了以前辯論時那種生硬的反駁和正面論證的方法,而且在辯論的時候,還會表現出一副謙卑的探詢神態和質疑口吻。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讀了沙夫茨伯理和科林斯有關宗教的書籍,對宗教教義的許多問題產生了懷疑,經常與人們進行公開的辯論。我發現運用這種方法可以使自己毫無破綻,卻可使對手陷入十分為難的境地。他們往往不會想到會被引誘到如此境地,落到重重困境之中不能自拔。對此,我不免有些洋洋自得,只要一有機會就加以運用,成了一名迫使對手認輸的辯論行家,甚至駁倒了一些知識淵博的對手。我就是這樣獲得了與自己的身分或者我所堅持的理由並不相稱的勝利。
這整整一天傾盆大雨下個不停,我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到中午的時候已經是筋疲力盡,只好在路邊一家破舊的小旅店住下,可是徹夜難眠,我開始有點懊悔當初不該離家出走了。我心情沮喪,甚至想像自己可能正處於被抓捕的危險之中。因為我的外表顯得十分窮酸,好像是一個可憐的人物,因此擔心會有人盤問我,懷疑我是逃出來的傭人。可是第二天,我還是繼續向前趕路,直到天黑才在一家客店投宿,此地離柏林頓只有十來英哩。客店的店主是布朗先生,布朗先生在我吃飯的時候和我攀談起來。當他發現我讀過一些書的時候,他顯得十分和氣且友好。我們的交往就是這樣開始的,並且一直持續到他去世。我估計他是一個走江湖的郎中,因為無論哪一個歐洲國家,或者某一個英國城鎮,他都異常熟悉,能說出詳細的情況。他還很有學問,而且頭腦敏捷,但是沒有宗教信仰。幾年後,他居然把《聖經》改寫成打油詩,就像科頓曾經對維吉爾的著作所做的那樣。經過這樣的轉換,許多嚴肅的事實就顯得滑稽可笑起來。如果他的這部作品出版的話,對那些意志薄弱的人將會產生極為不良的影響。好在一直沒有發表過。
在我們的鎮上還有一個酷愛讀書的小夥子,名叫約翰.科林斯。我和他交往密切,不過我們時常爭論,我們也的確喜歡爭論,相互間都希望能夠駁倒對方。可是,這種愛好爭辯的癖好很容易發展成為一種很壞的習慣。爭論往往會產生摩擦,朋友之間一有矛盾就很難和睦相處,結果不但交談被破壞,產生厭惡情緒,甚至可能導致敵意。要不然的話,這倒是一種加深友誼的好方法。我這種愛好爭辯的習氣,可能是從閱讀父親的宗教辯論的書籍中染上的。以後,我注意到除了律師、大學教授以及在愛丁堡受教育的各種人士以外,絕大部分明白事理的人都沒有這種陋習。
由於我從心底裡憎恨
「不懂謙遜因為不諳事理。」
在大西洋的岸邊有一片鹽灘沼澤地,漲潮的時候,我們這些男孩子常到那裡捉鰷魚。時間長了,沼澤被踩踏成了一片泥漿。為了方便我們站立,我提議築一個平壩。於是,我帶著大夥去看一堆石頭,這是準備用於建造一幢新房子的,不過正好符合我們的需要。到了傍晚,我等工人下班之後,便找來了幾個夥伴,使勁地幹了起來。我們幾個人抬一塊石頭,像螞蟻搬家那樣,把石頭全部搬了過來,壘起了一座小平壩。結果,第二天早上工人們驚訝地發現石頭飛跑了,他們追查石頭搬到哪裡去了,終於發現被用來築了海邊的平壩。自然,我們誰也跑不了,被告了狀,同伴們也都受到了父親的嚴厲斥責。我也一樣,雖然我極力表白我們這項工程的實際用處,但是父親還是用他們的方式,教訓我這種不誠實的行為是多麼有害。
大約在我十六歲的那一年,也是極為偶然,我見到一本屈里昂寫的一本宣傳素食的書,我決定嘗試一番。那時候我哥哥還沒有結婚,我們自己不做飯,師徒全都在另外一戶人家搭伙。我不吃葷給大夥兒帶來了不少麻煩,常常因為這種怪癖而受他們的責備。我學會了一些屈里昂介紹的烹調食品的方法,如煮山芋、煮飯、做快速布丁等等,然後向哥哥提出:假如他願意把我每週伙食費的半數給我,我願意伙食自理,他立刻同意了。不久我就發現還能夠從這筆錢中再節省一半。這可為我買書增加了一大筆資金。這樣做還給我帶來了另一個好處,就是當哥哥和別的徒工去吃飯,我可以一人留在印刷所。草草地吃完了我的輕便點心,常常只是一塊餅乾或是一片麵包、一把葡萄乾或是從麵包鋪中買來的一塊果餡餅和一杯清水,在他們回來以前的一段時間裡我就可以讀書了。由於飲食節制常常能使人頭腦清醒、思維敏捷,所以我比以前取得了更大的進步。
我從小就愛好讀書,所有的零用錢都花在買書上了。那個時候我非常喜歡《天路歷程》,所以一開始就搜集了約翰.班揚文集,那是單獨發行的一本小冊子。後來,我把這些東西全部賣掉,又買了R.B.柏頓的《歷史文集》。這些都是小販們叫賣的書,價格非常便宜,只需要四、五十美分就可以將全集買下來。我父親有一個小圖書館,其中收藏的大都是關於宗教辯論的書籍,大多數我都讀過,所以現在有時候還很懊悔,在自己求知欲最旺盛的時期竟沒有看對自己合適的書,因為十分清楚,我不會去做一名牧師。普魯塔克的《英雄傳》是我非常仔細地閱讀過的一本書,現在看來這段時間對我極為有益。另外還有笛福的《計劃論》和馬太博士的《論行善》,這兩本書改變了我的整個思想傾向,這在以後的幾件大事中明顯地表現出來了。
我想可以用蒲柏的另一句詩與之相配,並且我想這會比放在原來的地方更適當些。這一句是:
做一名惡意的誹謗者

承蒙上帝的祝福,我至今一帆風順,事事順利,這是我立身處世之道的成功。後輩子孫也許樂意知道這些方法,因為其中一些處境或許與他們相似,值得他們仿效。
「言詞無理即無回旋餘地,

「不要以教訓的方式去教導人,他人不懂的要以提示的方式傳達。」
先妣艾比亞.富蘭克林生於一六六七年,卒於一七五二年,享年八十五歲。
在那裡,他的前妻又生了四個孩子,後來第二個妻子又為他生了十個。這樣,我父親一生共有十七個孩子。我還記得有一次十三個孩子圍在他的桌旁,這十三個孩子後來都長大成人,各自成家立業了。
艾比亞忠誠貞潔,節儉賢慧。https://www.hetubook.com.com
「大言不慚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傲慢即為愚蠢。」
謹立此碑,永誌紀念。
我的哥哥們都選了各不相同的職業,父親準備把我這個最小的兒子奉獻給教會。所以,我八歲的時候就被送到學校去唸書。我很小就會讀書了(我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不會閱讀,所以我想那時一定非常小)。父親的朋友們都說我將來會成為一名有成就的學者,這樣就更堅定了他讓我唸書的打算。班傑明伯父也很贊成這個主意,並且提議把他速記下來的全部說教的記錄本贈送給我。從他的性格來看,這大概是作為我開始時的資本罷。但是我在文法學校還沒有讀到一年,父親就改變了主意,讓我退了學,進了一家專教寫作和算術的學校。雖然那時候我的成績已經從中等水準躋身於前幾名,並且還跳了一級,年底就可望升入三年級了。可是,父親考慮我們這麼個大家庭要負擔我上大學的費用,可不是很容易的。同時他看到許多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日後生活困難,他是當著我的面對朋友這樣講的。後來的那所學校是由當時著名的人物喬治.布勞內爾先生開辦,他辦學已經很有成就,教學的方法採取寬容和鼓勵。我在他的教導之下,很快練就了一手好字,但是算術還是不行,並且毫無進步。十歲那年,我回家幫助父親做生意。他經營的是蠟燭和肥皂製造。他原本並不從事這一行當,但是到了新英格蘭後,他發現這裡對染色行業需求不大,難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所以才改做皂燭業了。我就幫著剪燭芯、灌燭模,有時還照看店面、跑腿當差。

當然這個對句是否恰當,我還是讓世人來評判吧。
儘管我們兄弟倆並不和睦,但是,我哥哥被關押還是令我憤怒。所以在他被拘禁期間,我擔負起了有關報紙的全部事務,並且斗膽在報上刊文又對統治者進行了一番冷嘲熱諷,我哥哥對此十分感激。可有一些人卻因此對我產生了惡劣的印象,認為我雖然是一個少年才子,但天性卻不那麼令人喜歡,偏好誹謗嘲諷他人。沒過多久,我哥哥從監獄裡釋放出來,同時還帶回來了一道議會的決定(這是多麼稀奇古怪的決定啊):「禁止詹姆士.富蘭克林繼續出版名為《新英格蘭報》的報紙。」
我們報紙上曾經刊登了一篇有關政治的評論(我已經記不起來內容是什麼了),結果觸怒了當局。議會簽發拘押票,逮捕了我哥哥,嚴加審問,並且判了他一個月的徒刑。他之所以被監禁,我猜想大概是由於他不願意透露作者的姓名。我也同樣被逮捕,並且受到參政會的審訊。我沒有給他們提供什麼有用供詞,他們只是教訓了一番就把我放了,也許是因為他們認為作為一個學徒,我有義務保守師父的祕密吧。
午餐後,睏勁又上來了,於是我要了一張床,和衣躺下。一直睡到晚上六點鐘有人叫我起來吃晚飯。晚上我又很早就上了床,酣睡到第二天上午才起床。我起來之後,就盡可能地將自己打扮得乾淨體面,然後到了安德魯.布萊福德的印刷鋪。我在店堂裡看見了安德魯的父親,正是在紐約曾經見過的那位老人。他是騎馬來的,所以比我先到費城。他把我介紹給他的兒子。他兒子很客氣地接待了我,招待我吃早餐,但告訴我目前不缺幫工,因為最近又雇了一人。不過,現在鎮上有一位叫凱謀的先生新開辦了一家印刷鋪,他那裡可能會雇用我。要不然的話,可以暫時住在他家裡,他會不時地給我一些零活幹,直到我找到正式工作。
你朋友彼得.福爾傑
在他店裡宿了一晚,我第二天上午趕到了柏林頓。但是令我十分懊喪,因為在我趕到之前,開往費城的定期航班剛剛開走。那天是星期六,可是到下星期二之前沒有開往費城的船。於是我又回到了鎮上的一個老婦人那兒,我曾經向她買了一些薑餅,用水泡著吃,我向她請教應當怎麼辦。她說在下一班船到來之前,我可以在她家裡借住。因為徒步趕路實在太累了,於是我接受了邀請。她聽說我是一個印刷工人,就勸我留在柏林頓謀生,但是她全然不知搞印刷需要種種資料。她親切和藹,非常好客,用燉牛肉來招待我,可只接受一罐啤酒作為酬謝。當時我想,到下星期二之前應該走不了。可是,我傍晚到河邊散步的時候,恰巧從一艘小帆船旁經過,船上有幾個乘客,這條船正好是駛往費城去的。他們讓我上了船。因為沒有風,我們一路上划船行駛,可是過了半夜,還是看不到費城的影子,有的乘客就斷定一定已經超過了費城,不願再划下去了。其餘的人也搞不清楚我們究竟到了哪裡。因此我們就把船向岸邊駛去,划進一個小河灣。在一道舊木柵旁邊登了岸。十月的夜晚頗有寒意。我們拆下木條點了一堆篝火,圍在那兒一直等到了天亮。這時候才有一個乘客辨認出這裡是庫柏灣,費城在此地北方,只要不太遠的一段路程。我們一駛出河灣就看見了費城。我是在這個星期天的上午九點鐘左右從市場街碼頭上岸的。
可是,後來我們兄弟倆之間又發生了新的爭執。因為我估計他不敢把新契約公開,於是想方設法地為自己爭取自由。當然,對我來說鑽這個空子頗不應該。現在想來這可謂我人生所犯的第一大錯。不過,我那時並沒有感到有什麼不妥,因為我哥哥雖然在不發脾氣的時候為人還挺不錯,可是他只要一發脾氣就狠狠揍我,這使得我異常憤怒。可能是我這個人太粗魯無禮,容易惹人發火。
每當我回想起自己一生的成功,有時候我不禁會說,如果能讓我再選擇一次生活的話,我將樂意再過上一遍相同的生活,只要求像一個作家那樣,再版時能夠糾正第一版的某些錯誤。當然,除了改正錯誤之外,我還要使一生中不幸的經歷轉化得更順利一些。不過,即使這個要求不能得到滿足,我還是願意原原本本地重過一遍。由於這個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那麼只有回憶是最接近重演的了。為了能將回憶久遠地保留下來,就需要把它加以記錄。
大概是在一七二〇年或者一七二一年,我哥哥開始出版報紙。這是在美洲殖民地發行的第二份報紙,名稱叫作《新英格蘭報》,在它之前出版的報紙名叫《波士頓通訊》。我記得他的一些朋友認為不大可能發行成功,勸他不要做這份生意。依照他們的看法,美洲殖民地裡有了一家報紙已經夠了。可是你看,如今(一七七一年)至少已經有了二十五家報紙了。不過,我哥哥還是繼續幹了起來。那時候,我一排完字或者印刷完畢,就抱起報紙,穿街走巷,把它們送到鎮上訂戶手中。
一段時間後,當我差不多已經忘記了這些故事的散文體之後,再把它從詩的語言恢復還原為散文。有時候,我還有意把文章的內容次序打亂,過些日子再重新進行整理,設法使它們恢復原來的排列次序。然後再來展開句式完成全篇。我之所以要這樣做,是為了學習如何整理思想表達方式。到後來,我又把自己所作的散文和原文進行比較,找出裡面的錯誤一一訂正。也有這樣的時候,我洋洋自得地以為在某些不太起眼的細節上,自己竟然對原來的章法和語言做了某種改進。這又促使我以為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一名不錯的英語作家,對此我心裡寄予了極大期望。可是,我只有在晚上或者早晨去上班之前才有時間做這些練習,不然就只有在星期天。一到星期天,我就設法逃避上教堂做禮拜,盡量能夠獨自待在印刷廠裡。要是我還在父親的管教之下的話,他是一定會逼我上教堂去的。雖然如此,我當時還是認為做禮拜是每個人應盡的義務,只是我實在擠不出時間來履行這項義務罷了。

唉,我這樣嘮叨了些離題話,看來真是已經老了。以前,我寫文章可比現在有章法多了。不過在家人的聚會中,人們可以不必像參加公共舞會似地梳妝打扮,這大概是一種自在隨意的表現吧。
我母親和父親一樣,在生前身體一直很好,去世https://www.hetubook•com•com後他們合葬在波士頓,我在他們墓前立了一塊大理石墓碑,上面銘刻著如下的碑文:

我曾經因為不懂算術而遭到人們的羞辱,在學校裡也有兩次算術成績不及格。因此我就把考克爾的算術教本找了來,很順利地從頭到尾自學了一遍。我還讀了舍勒和斯圖美有關航海的書籍,從中學到了一些幾何知識,不過除了這一點以外,我對於這門學科沒有做過更深的研究。在這一時期,我還讀了洛克的《論人的理解力》和波爾.魯耶學院教授們所著的《思維術》。
我當天夜裡開始發高燒。自己躺在床上,記得不知在什麼地方讀到過喝涼水可以幫助退燒。
於是我就照此去做。整個晚上渾身上下大汗淋漓,終於使高燒退了下去。第二天早上,我擺渡到對岸,徒步向著五十英哩之外的柏林頓走去。據有人說在那裡可以乘船到達費城。
我就這個樣子從市場街一直走到第四大街,經過我未來的岳父里德先生的門口。當時里德小姐正好站在門口,看到我這麼一副古怪模樣,肯定覺得非常滑稽可笑,我想自己也確實十分滑稽。我轉了一個彎,過了板栗街,在胡桃街又逛了一段,繼續不停地吃著麵包卷。這時,我發現自己轉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市場街碼頭我乘坐來的那隻船的附近。我跑上碼頭大喝了一陣河裡的涼水。我的肚皮已經被一個麵包圈填飽了,這時我看到同船來的一位婦女和她的孩子,她倆正在那兒等船繼續趕路。於是,我把另外兩個給了她們。
我的一位伯父,他也同樣喜歡收集家族的珍聞軼事。一次,他交給我一些關於我們祖先事情的筆記,我從中才知道,我們家族在諾桑普頓郡的艾克頓教區已經居住了三百多年,在這以前居住了多久,他也不清楚了,大概是從他們採用「富蘭克林」這個姓的時候開始的。因為,在那個時候英國各地人們都採用自己的姓氏。在此之前,「富蘭克林」這個名稱是指一個人民階層,他們有三十英畝的自由領地,並且以打鐵為副業。我們家族一直保持著打鐵這一行業,一直到我這位伯父的時候為止。家裡的規矩是最大的兒子都學打鐵,伯父和我的父親也遵照傳統讓他們的第一個兒子學鐵匠。我還查閱了艾克頓教區的戶口登記冊,其中只記錄了一五五五年以後的出生、婚嫁和喪葬的情況,這個教區已經沒有那以前的戶籍冊了。從那個戶籍冊裡,我了解到自己原來是五世以來小兒子的小兒子。我的祖父湯姆斯原先住在艾克頓,他生於一五九八年,一直在那裡居住到老年,到他不能從事勞動的時候才搬到他兒子約翰的家裡。約翰的家在牛津郡班布雷村,他是一個印染匠,就是我父親的師傅。我的祖父就在那裡死了,也葬在那裡。一七五八年,我們還去看了他的墓碑。他的大兒子湯姆斯住在艾克頓的老房子裡,這份田產後來留給他的獨生女兒。這個女兒的丈夫是一個威靈堡人,名叫費雪。她們後來又把這份田產賣給伊斯德先生,此人如今還是那裡的莊園主。我祖父有四個兒子長大成人:湯姆斯、約翰、班傑明和約瑟。現在,我手頭沒有任何資料,不過我要把還記得的都給你寫出來。如果我搜集的資料在我離家後還保存完好的話,你將會從中看到更詳細的記錄。
心中沒有懷一絲惡意
我父親若西亞很早結了婚,大約是在一六八二年,他帶著妻子和三個孩子移居到了新英格蘭。因為他所信仰的祕密宗教不僅被法律禁止,而且還常常受到騷擾,因此父親的許多熟人都移居到了新大陸。他們希望在那裡可以享有宗教信仰的自由。我父親也同意隨他們前往美洲。
我們一時不能取得一致的看法,就這樣分手了,我很想把自己的觀點闡釋明白,而一時又沒法再見面,因此我就拿起筆來,把我的論點整理清楚,寫成文章寄去。他也用信來回答,於是我再回信答覆。這樣一來,我們每人都寫了三四封信。父親碰巧看到了我們寫的東西,他認真地看了一遍之後,沒有對討論的問題發表意見,卻趁此機會和我討論起了文章的寫作風格。他認為雖然我在文詞的拼寫和運用標點上要強過對方(這當然得歸功於印刷廠),可是在措辭的優雅、陳述問題的嚴謹和條理的清晰方面卻遠遠落後於對方。他對此一一舉出例證,使我心裡信服。我以為他的評論很有道理,從此以後開始注意文章的寫作方法,下決心提高自己的寫作水準。
他們將聲名長存。
將十三個兒女和七個孫兒養大成人。
「說話也應當寬容謙和。」
我使用這種方法達數年之久,後來才逐漸地將它放棄,僅僅保留了在闡述自己觀點的時候要保留餘地的習慣。當我提出可能引起爭議的事項時,我絕不會使用「肯定地」、「無疑地」這類對意見表示確鑿之意的字眼。相反,我總是傾向於說自己對此事的「設想」或「理解」是如此這般,或者出於某種原因,我認為某事如何,我是怎樣理解,或者在我看來要是沒搞錯的話事情是這個樣子。我認為如果要向他人闡述自己的觀點、使人信服自己倡導的方法時,這樣的說話方式將極為有利。

並且告誡我們:
想來你也許願意對祖父有更多的了解。他中等身材,身體健壯,而且十分勻稱。他頭腦靈活,聰明機敏,不僅圖畫得非常好,而且具有音樂天賦,嗓子很好,歌聲優美動聽。有時候,當一天的事情做完之後,他會在晚上一面演奏小提琴,一面唱起聖歌,聽起來確實令人十分快意。他還喜歡擺弄一些機械什麼的,有時還能夠熟練地使用其他行業手藝人的工具。不過,要說你祖父最了不起的地方,那還在於他能夠對所面臨的問題,做出全面而恰如其分的理解和確切的判斷,不論是辦理公務或者是處理一些私事都如此。當然,他一生也沒有擔任過任何公職。因為家境的窘迫,而且家裡還有這麼多的子女需要受教育,這使得他必須緊守自己的生意。雖然如此,還是有一些頭面人物經常登門拜訪,他們往往是就鎮上和所屬教區的事務來向他徵詢意見的,並且他們都十分尊重他的意見和建議,這些我現在還記得十分清楚。還有的人在私人事務上遇到麻煩,也常來找他商量,有時雙方發生了爭執,他就會被請去主持公道。只要有空閒,他還喜歡請來一些通情達理的朋友或鄰居,大夥兒同桌而談,這時候,他們特別注意挑選些實際的話題來討論,為的是能夠使在旁邊聽的孩子們藉此明白道理、增強辦事能力。他就是用這種方法把我們的注意力集中在這些方面。比如在我們的生活中哪些行為是善良的、哪些行為是正直而且明智的,致使我們常常忘記了桌上有什麼好吃的東西,飯食的味道好不好、合不合自己的口味諸如此類的事情。所以,這些事情我從小就不放在心上,不論前面放的是什麼樣的飯食都是一個樣,因為我從不去留意。就是到了今天,要是有人在吃過飯幾個小時之後問我吃的是什麼,我多半是說不上來。不過這也有好處,比如在旅行時就很便利,同伴們經常因為食物不合胃口而痛苦,我卻從來不會為此煩惱。在這方面我父親要比我懂得多。
他帶我到了位於清水街的「彎曲接待店」。我在那兒吃了一頓午餐。在我吃飯的時候,竟有人懷疑我是從家裡逃出來的,這傢伙閃爍其詞地向我提問,似乎覺得我樣子很古怪,而且年紀又很輕。
雖然既無田產,又無高俸厚祿,
我一向喜好收集有關祖輩的逸聞趣事,即使是一些細小的事情。你也許還能記得你和我一起在英國的時候,我曾經遍訪家族中的老人,為此跋山涉水的情景。我想你也許很願意了解我的生活經歷,對此你還不太熟悉,我目前正在鄉村隱居,估計將有一個星期的空閒日子,於是我便安心坐下來,將我的身世寫下來。此外,我這樣做還另有一些想法。我出身於貧寒卑微之家庭,現在卻生活富裕,並且在世界上還享有一定的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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