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喂，喂，你怎麼光叫我，不說話？你想了一夜想通了沒有？我昨天一個人住在新房子裏，好害怕哩！」
姑父悻悻地走了。高大爺嘴一咧，可可巴巴地問了我和表姊一句：
高大爺的口氣倒還客氣，不過他一片胡亂猜疑，惹得姑父大為不滿。高大爺首先詢問唐琪昨天是否住在姑父家？又問唐琪的出走，姑父是否事先知曉？在他認為我和表姊無論如何事前必定早有預聞，甚而，他認為我或表姊給唐琪出的主意或是共謀，也不無可能。在姑父一連串地：「沒有！沒有！」「不可能！不可能！」的回答後，高大爺似乎心猶未甘，他竟問到我是否也已同時出走了？如果我尚在家中，是否可請我出來和他見上一面？
「琪姊，琪姊！」我開始嗚咽地連連叫她。
可是，這最後的期望也歸幻滅。表姊對唐琪一如往昔地十分同情，她再三分析唐琪的處境、立場，和圖書與心理，認為唐琪今天要這樣做，是無可厚非的；然而，她卻反對我跟唐琪一路去，並且反對得很堅決。
「怎麼？唐表姐還活著嗎？我以為她早就被你們虐待死了好久啦！」
「是呀，平常都是女人被男人帶著私奔；如果一個男人被一個女人帶著私奔，可就更要遭人非議啦！」
「實際上，唐琪並不是叫我跟她奔到天涯海角去躲起來呀！我還不是照舊可以時常回家來看望您大夥兒……」
「那樣做可不得了，別人會說你是『私奔』呀！」表姊半嚴肅半開玩笑地向我瞪著眼。
可是，卡地一聲，她把電話掛斷。任我如何用力地喊叫，她再也聽不到了。
「醒亞，你到底決定怎麼辦？」
「琪姊，我，我馬上到醫院來看你，我要向你解釋。」
「喂，喂，你是醒亞？我已經聽出了你的聲音。」果然是唐琪在對我講話，「喂
和圖書喂，我本來想等你打電話到醫院的；可是，我有些等不及，我希望能早點得到你的回音！」
「你不要來，我不願意再見到你，我恨你！」
「琪姊，琪姊，我，我……」
表姊繼續回飯廳吃東西，我實在不想再吃什麼，急想回房倒在床上睡去。當我走到樓梯一半時，樓上甬道拐角處的電鈴響了。我直覺地意識到：一定是唐琪打來的。
吃早餐的時候，高大爺突然來了。他在客廳裏和姑父談話，那客廳和飯廳只一牆之隔，我和表姊輕放下碗筷，忍不住地站在飯廳門外，靜悄悄地聽。
「琪姊，琪姊……」
高大爺窘倒在沙發上，十分狼狽。姑父走到客廳門口，停下來對我和表姊說：「唐琪小姐失蹤了，我知道這絕不干你倆的事。不過你倆可得記著：以後她如果有了下落，不許你們去找她；她要來找你們，不許見；在馬路上碰見，也得裝不認識！否和_圖_書則，高府上再有人到我家來找他們的表小姐，你張醒亞和季慧亞可得陪人家上法院打官司！！」
「你想，那樣，爸媽還許你再進家門嗎？」表姊沉思了一小會兒，「小弟，說真話，如果你再大兩歲，如果你已經有了事業基礎、養家能力，我倒贊成你主動地帶唐琪『私奔』奔得遠遠地，那樣倒像個男人幹的事；現在，你只能被動地隨一個女人『私奔』，而且又『奔』得這麼近，連天津租界都沒有『奔』出去，還得天天和老家的親友們碰頭，這實在『奔』得不高明……」
「怎麼樣？」姑父問高大爺，「閣下看清楚沒有？我活了五十歲從未撒過一句謊，也從未有一人懷疑過我的話；想不到出了你這麼一位貴親，三番兩次找我的麻煩，真，真，真是豈有此理！」姑父把煙蒂兒往痰盂裏猛地一甩，「對不起，我要去海關上班了！」
「『私奔』不都和*圖*書是用以形容女人的嗎？」我說。
我送她下樓，送她到大門口。她低垂著頭，疲憊地提著那隻小皮箱，再不像往日那麼愉快地和我握手，那麼活潑地向我搖臂，那麼清脆地喊著：「Bye Bye」……在便道上，她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瞅了我一下，我清楚地看到她那兩隻大眼睛裏充滿了晶瑩的淚水，突然她伸出玲瓏的舌尖舐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然後她馬上掏出一方小手帕去拭擦——我立刻一陣心窩劇痛，我想到：當她嚐到那心酸的淚液時，她怎能不怨我恨我？
「對，對，對不起你們，你們兩位這兩天都，都，都沒有見到唐琪一面嗎？」
我和表姊一同走進客廳，我們似乎都不屑瞅高大爺一眼，我們站在姑父面前把後背擺向高大爺。
表姊拉我走出客廳。高大爺自討沒趣之後，聳了聳肩，走了。
我連忙走到電話機旁，取下耳機。
我氣得講不出話。瞅著他那正和*圖*書在假笑的臉，我幾乎想照著他的下巴送上兩記「西洋拳」！
我輾轉反側，終宵失眠。
「再想想看，究竟跟不跟我去開闢一個新的生活？明天早晨打電話到醫院，答覆我。」
「琪姊，我實在不，不能跟你去……」
表姊大概忍耐不下，大聲諷刺了他兩句：
「醒亞！慧亞！」姑父大聲叫我和表姊，「來，你們都來！叫他看看，好叫他放心！」
「甚麼？不能？想了一夜還是『不能』！你，你混——」她立刻哭出聲音來。
我沒有和姑父、姑母，以及賀蒙商討的勇氣。我和自己商討，又一輩子也不會得到結論。天剛亮，我就跑去叫醒表姊，把一切都告訴了她，請求她為我做一最後決定。我內心頗為期望表姊會同意唐琪要我隨她同去，表姊果能同意，我的勇氣必定大增，而立刻能按照唐琪的計劃行事。
唐琪走了。臨走，她寫下她考取的那家醫院的電話號碼，鄭重地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