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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與黑

作者:王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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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三十四

「不要理我,我要發瘋了!」
不停地南行,我似乎逐漸平靜了些。可是,車到了河南彰德,我們經過了日兵與偽警的刁難檢查,住到一個又破又髒的小客棧過夜時,我又萌發了「開小差」的意圖。我清楚知道,明早就要趕往偽皇協軍駐防區,轉往太行山,如不脫逃就再無機會了。一夜苦思,良知終於壓抑下我的「邪情」——啊,我第一次把自己和唐琪的感情叫做「邪情」,儘管上帝可做見證,我給唐琪的感情多純潔!
「我不但罵她,我還要立刻去找她,找她算賬!」
六神無主地,我搭上了平漢南行車,表哥在窗口輕輕地給我「打氣」:
我突然懊悔當初為甚麼拒絕了姑母與陳二爺、劉三爺的好心保媒,如果我有一個馴良忠實的未婚妻,儘管沒有唐琪那種特殊出色的美麗,又有何妨?我開始懷疑「自由戀愛」,表哥的得意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典型傑作……我,我真不該表演那一手逃掉「相親」的一幕,而坐失掉一位善良的女人……
太行山當兵的生活已過了三個月。
離開天津那天,我不是三番五次地要從開往北平的火車上跳下去,甚至已經搭上平漢線南行列車後,我還不肯放棄轉回平津向唐琪問個清楚的企圖嗎?終於沒有。我已經夠堅強了。
賀大哥告訴了表哥我為唐琪意www.hetubook•com.com欲中止南下,表哥大加反對:
最後在荒漠的山溝裏,急行了大半夜,方纔到達國軍的最前哨,安陽縣政府屬轄的一個小村落。自此,開始爬山,山勢陡峭,山路險惡,賀大哥在天津所描述的並不過火。第一天我們宿在嶺頭,第二天又繼續爬山到達林縣。顯然,第二天的路程更為艱辛。
我是發瘋了!淚流了滿臉,混身顫抖,兩拳捏得愈緊,全身愈抖得厲害……我又拚命地搥胸,拚命地抓頭髮,我發覺車廂裏前後左右的乘客們都把奇異的目光射到我的週邊。我管不了這些,我站起來,我旋轉,一而不住地咒罵:
我似乎清醒了一點。沒有好久,我又再度發作;車到廊房、豐臺,停留一兩分鐘的時刻,我都要搶著下車。賀蒙用「野蠻」的方法對付我,扭住我的雙腕不放,唾罵我是世界上最沒出息的男人!賀大哥用「文明」的方法對付我,一勁地叫我:
這位「密斯脫風雨無阻」,時時刻刻不會忘記掉他高小姐!唉,看來看去,還是他幸福,如果有一天高小姐答應與他同行,是絕對不會臨時變卦或居心戲弄他一番的。
突然間,腦際一亮,我完全明白了:一點不會錯,她所以如此做,正是報復我兩年前不肯與她同行的舊恨!對,她報復得好m.hetubook•com•com,這真是一個再好沒有的報復的機會!害她誤入陷阱,害她失足,害她淪落……她有理由抓緊這個難得的機會,狠狠地給我一次還擊……
「罵她有甚麼用?」賀大哥按住我,用力把我按在座位上,「你罵她,她就會跟你一起走了嗎?她不走是為你好,她比你強,比你明白,你這樣罵她是不公平的!」
每一憶起唐琪,我就咒罵自己,卑視自己:唐琪罵我懦弱,一點沒有錯,以前我不敢接受她的狂熱的愛情並不算懦弱,今天我不能做到「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才正是真的懦弱!我一再警告自己:堅強起來,堅強起來!在這兒,除掉我,我難信還有任何一位官兵一面握著鎗一面想到女人……不能忘掉唐琪,是我真正懦弱的永恆標幟!
賀家兄弟一人一邊把我拉住;否則,我想我有足夠的勇氣自飛快的車上跳下,碎屍斷骨在所不顧。
「欺騙!撒謊!愛情劊子手!世界上居然有這種女人,該殺的該死的罪惡的卑鄙的女人!」
「這原是我預備這個禮拜回天津請高小姐看平劇,吃餐飯的『專款』;你們要去抗戰了,我應該『挪用』一下,表示敬意。」
「小弟,別看我這麼無雄心,無大志,我卻是一向很欽佩你,尤其欽佩賀大哥m.hetubook.com•com,你跟他走,比留在唐琪身邊有價值,何況你縱不跟賀大哥走,唐琪是否肯留你在身邊也是疑問……」
她更那麼動人地講過:我敢去的地方,她沒有甚麼理由不敢去!呸!她卻只會在嘴皮上講!
「好兄弟,好兄弟,你要折回天津,到北平再搭回頭車也不遲,就算你給我們送行吧,送到北平的交情都沒有嗎?」
表哥做東,請我和賀家兄弟吃了一頓豐富的餞別餐,在東安市場潤明樓,他誠懇地說:
立刻,我發覺自己的荒誕。就算那次遵奉姑母之命「相定」一房媳婦,又該怎樣?難道就娶妻、生子,不去抗戰嗎?我正在一步一步地靠近南方,靠近自由祖國,我或會戴上鋼盔,握起刺刀,去和敵人拚命……心中竟在一直然算著唸叨著這個女人,那個女人,女人、女人!我忍不住唾罵自己一聲:「張醒亞,你可恥!」
不能原諒,永遠不能原諒。她如果決心南來,並不一定會在中途喪命。如今,還不是平平安安地和我生活在一起嗎?她果真在中途遇難,那等於為我殉情而死,那不比留在淪陷區做順民,伴舞賣歌更有價值嗎?我想得極為自私,殘酷;卻又認為並非全然無理。
「勇敢地去吧!我唸完大學,如果爸媽允許,如果高小姐同意,我也要去找你們!」
她從未真心願意與我同行;不過當我跪在和圖書她面前哭求時,偶爾動了憐憫心,騙騙我而已。想到這兒,更心痛欲裂。一個堂堂男子漢,竟會跪在一個女人膝前乞求憐憫?她為何又扮演得那麼逼真呢?她要我陪她去拜別了她母親的墓,她要我陪她買了準備到達南方以後日用的小東西,她的密友方小姐也跟她一鼻孔出氣地拜託我今後保護小「白鴿子」……這一切一切都不像做假,儘管唐琪會在舞臺上演戲。天哪,究竟是甚麼魔鬼跑到她的心裏,要她在最後的關頭做出這麼絕情的決定?
我渴望:我參加的這支部隊能早獲出擊的命令,因為一旦劇烈戰事爆發,我不相信,在槍林彈雨,血肉橫飛的火網中,我還有閒情逸致想到一個女人……
這三天的經歷,實在不是普通一個女人輕易能夠承受的。我似乎有些開始原諒唐琪。不!不能原諒!她自己講過呀:她比我堅強。
像一隻遍體鱗傷的獸,我暫時蜷伏在一角,沉默不語。心中翻騰個不停的,仍然是唐琪,唐琪……我實在無法解答,無法明瞭,唐琪對我如此做法居心何在?她原本可以自始至終不答應與我同行,我沒有那一陣子狂歡,也就沒有如今的巨痛!究竟是甚麼阻止她與我同行呢?她信上所說的理由可真正確嗎?「不願連累你」,「全是為你好……」呸!一派陳腔爛調惡毒謊言!
當我一再讀了唐琪的短信,我把那和_圖_書信扯了個粉碎,上牙緊咬住下脣,猛一下子竟咬出了鮮血,賀蒙慌忙給我用手帕抹擦,我竟失卻理性地把他的手甩開:
「冷靜點,醒亞,」賀大哥把我抱住,湊在我的耳邊低聲地,「想一想咱們此行的目的與安全,鬧出事來,你對得起誰?看到沒有?不遠的前座就有兩個日本軍人……」
在偽皇協軍區停留的一天,與穿越青黃不接的「三不管地帶」的半日時光中,我發現到果真帶一個女伴同行,確實有許多麻煩與不便。皇協軍的頭目們儘管表示身在曹營、心在漢,自當盡力「優待中央這面的人」;可是,我們也風聞他們中間也有紀律蕩然,每天以酗酒、賭博、吸食海洛英為業的部分官兵,給我們一種路過「鬼域」的感受。那被派遣護送我們一程的兩名皇協軍士兵,在騾車上竟一路不住嘴地,眉飛色舞地,相互吹噓他們搶擄過女人,征服過女人的「紀錄」與「實況」……在大刀會、小刀會、紅槍會出沒的地區,我們兩度遇險,一次我們機警地躲在高粱地裏得以脫過,另一次正好碰到的一群「好漢」,很講幫會義氣,賀大哥一套熟練的江湖言語,把他們應付得服服貼貼,順利獲准過境。
我立刻像力量巨大的彈簧,猛地站起來:
車到北平,表哥準時在站臺迎接我們,是表姊特別拍一電報告訴他的,要他和我在遠行前,能有一次會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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