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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與黑

作者:王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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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四十

賀大哥抵達上海曾寄我一封航空信,那是他寄到香港友人處再轉寄給我的,他信上說動身去津在即,一旦他會到我的姑父母,便要他們也按照香港轉信的辦法和我通信。
「要明瞭這些共產主義的謬論所在,才能認識出三民主義的正確偉大!」
熟一點的同學,乾脆把我們手中的書籍一奪,向天上一拋。最低領袖連忙接住,並且往懷裏一摟:
面似窩瓜姿似梅,
「不要客氣。最高領袖和最低領袖,我們都應該擁護。」
重慶的冬天很冷。霧雖然很討厭,我卻天天盼望清晨有濃霧,有霧才會有太陽,有太陽氣候才會稍稍暖和。我用賀大哥留下的錢,買了厚棉絮、中英文字典、跑鞋,幾乎用掉五分之一,想買件大衣再也捨不得了。宿舍和教室裏都沒有炭火,陰雨的時候冷得難挨。狠狠心,再買了一條棉絮,夜間加蓋在身上。白天在教室,就沒辦法了,總不能披著棉絮聽課呀!一下課,我就奔往操場,跑兩個圈,身上熱烘烘的怪舒適。這是我白天唯一禦寒的辦法,也正為此,我的徑賽成績能夠保持,並且日益進步。
打完了分,他們便集思廣益地給一些女同學起「外號」。
人稱大象牙,
披衣大仙——一位女同學不管晴天雨天上課時永遠披著一件雨衣。
他們首先興致勃勃地給一些女同學「打分數」。從不及格到最高的九十分,都被分配妥當;也有過於認真的人,為了一、二分之爭,辯論得面紅耳赤。
另一位女同學長了兩個大虎牙,年齡比較和-圖-書大了一點,可是喜歡裝小孩兒,他們也為她作了詩,並且由一位戲迷同學仿照「鴻鸞禧」中金玉奴那一段「奴家正二八……」的道白,唸出來:
當年冬天,日軍偷襲珍珠港,二次世界大戰正式啟幕,香港不久被日軍攻陷,我與姑父母通信的計劃成為泡影,賀大哥的消息也自此中斷。
跺腳美人——一位女同學身材生得非常好,看背影人人都讚美,可惜當她一回頭時,大家必為之跺腳嘆息一聲,因為她臉上有天花。
「喂,春天不是讀書天呀!人人都在展開『春季攻勢』,唯有你們兩個按兵不動,真洩男同學的氣!」
雙鞭毛藻——一位女同學梳了兩隻長辮子。
西餐不用叉。
同學們的聯誼組織花樣百出:各省市同鄉會、中學時代同學會、壁報社、詩社、文學社、各種球隊、基督教團契、音樂研究社、美術研究社、平劇研究社、國術研究社、國際問題研究會……應有盡有。我沒有參加任何一個團體。後來,由於我說的國語還相當標準,便被同鄉同學拉到「冀平津同鄉會」做了一名掛名會員。
「我宣誓追隨最低領袖到底,」我對他說,「四年內,我絕對跟你一樣不談戀愛!」
「好槍法,三十六環呀!」一些男同學歡呼地把我舉起來。女同學們也都熱烈地鼓掌,北方女同學們連說:「真棒!真棒!」四川女同學們連說:「硬是要得!硬是要得!」
我遵照賀大哥臨行的囑告過日子:一心一意致力於讀書,和運動。我隨時都警惕自己:要冷靜,要緘默和-圖-書,要不多言,不多語,不惹人厭。我似乎變年長了許多。當這年冬天,我生平第一次在沙坪壩一家小理髮館裏刮剃鬍鬚時,我曾相當嚴肅地對自己說:
奴若將誰瞟一眼,
印度小白臉——一位女同學皮膚特別黑。
沒有回頭置理,我繼續依照規定再打第二槍與第三槍!兩次紅白旗再度相繼舉晃,兩槍都是正中紅心——十二環!
「別開這麼大玩笑,這些國父遺著是我的聖經啊!」
賀大哥走了,我開始在重慶度過寂寞的秋天、冬天……
同學們每當看到我和最低領袖在一塊聚精會神地看書,便一擁而上:
奴家二十八,
我一點也不敢驕傲,城一如往昔地沉默而謙遜。
有了愛的日子更難過。
直到夜深,大家始盡興返校。臨行,調皮的同學還鄭重其事對茶館的伙計說:
丈母娘——一位女同學脾氣特別好,對男同學們特別客氣,活像丈母娘疼姑爺的樣子。
活像判官把命惟!
她,是鄭美莊。
拗不過大夥兒時,我倆便陪他們到女生宿舍附近轉幾個圈,有的同學輕悄悄地把預先用蠅頭小楷寫好的追求信,偷偷插|進女同學信欄上,有的必恭必敬地轉託代交,有的勇氣十足地面交本人……然後,我們便到沙坪壩茶座「擺龍門陣」,「擺」的題目仍是「季攻勢」。
未笑先露齒,
「春季攻勢」以後,再繼之「夏季攻勢」有些同學如願以hetubook.com.com償,喜氣洋洋;有些同學毫無「斬獲」,垂頭喪氣,真像個狼狽的敗兵。我和最低領袖逍遙「戰場」之外,雖無戰勝的歡快,也無戰敗的苦惱,倒也自由自在。最低領袖告訴我四年大學生活內他絕對不談戀愛,他也作了兩句打油詩:
緊急警報——一位女同學長得奇醜,她一來大夥便跑躲開……
在學校中,我一天比一天認識了更多的人;可是,我實在仍是寂寞的,因為在茫茫人海中,再尋覓到一位愛我如賀大哥的人,真是難如登天了。
「張醒亞,你開始是個大男人了!今後一切得像個大男人樣兒!」
紅皮膏藥——一位女同學兩頰的臙脂塗得太厚,活像貼了兩張紅色膏藥。
體育課程和軍訓課程,我都得分最多,尤其是軍訓。軍訓教官對我非常親近,因為他一眼便看出了我曾經當過丘八。一些同學對軍訓特別不予重視,完全抱著「吊兒郎當」的態度,操作不認真,對教官嬉皮笑臉,這一現象著實使我這來自敵區與戰區的人吃驚不已。大後方的青年為何竟會如此?我真想不出任何理由。不過,當課程進行到實彈打靶時,全級同學似乎一致大感興趣。男同學們個個擦拳磨掌,希望多打中幾環,顯顯威風;女同學們扭扭捏捏,擠在一堆,又害怕放槍,又不甘心在男同學面前棄權。結果,男同學們儘管伸出脖子用盡眼力瞄準目標,成績和一律閉著雙眼縮回脖子盲目開槍的女同學,並無二致。吃鴨蛋的有一半以上;其他頂多三搶打中個十環八環。雖然有的同學知道我當過兵,但也從未重視過我這個兵。當我不和圖書慌不忙地臥倒、瞄準、開槍,紅白兩色小旗首次在遠遠的靶子後面同時舉起擺晃時,同學們嘩然一聲叫了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在校中「出頭露面」。
在宿舍中,我的內務弄得特別整齊,倒是「有口皆碑」的。睡在我下鋪的那位同學,因為他身量很矮,大夥兒便贈了他一個綽號——「最低領袖」。他一向最不會整理內務,時常挨軍訓教官的罵,我便開始代他整理。他是一個忠厚的帶幾分愍氣的貴州人,每當我為他服務時,他總是咧著嘴抱歉地說著感激的話。我告訴他:
「也許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不知是誰在後面說。
「么師,茶留到起,二天還要來吃!」
最後,他們又為兩個女同學集體創作了兩首打油詩,當然那兩位女同學是被他們深深不喜的。一位女同學長得怪難看,卻特別喜歡扭擺腰肢,故作姿態,並且還放出空氣說十幾位男同學都追求她,實際上,大概從來沒有人追求過她。他們的詩便這樣說:
「啊,十二環!」
我在學校中默默無聞地生活著。在許多大出風頭的同學中,我顯得那麼平凡。不過,我是個成績優良的好學生,冬季大考以後,學校通知我,自下學期起,我可以獲得「林森主席獎學金」。
保險刀——一位女同學專門給男同學釘子碰,川鄂一帶的話,管碰釘子叫做「刮鬍子」。
我受了他的感染,便經常一塊陪他讀這些書。可是,我一直沒有向他透露:我在太行山被共產黨的軍隊偷襲,幾乎送命的故事。那時候,國共合作統一戰線的口號仍在後方喊得起勁,共產黨印行的「新華日報」天天都大和圖書批地送到學校來,從無人干涉同學閱讀。「新華書店」出版的大力為共產黨宣傳的書,也到處公開發售。我想,我最好還是安心讀書,休談「黨」事。
經過一致決議,許多「外號」出了籠:
我插不進嘴,也無話可插,在他們滔滔不絕的議論與評論中,我只能做一個旁聽者。我似乎對於他們把全副精神都花在女同學身上有點反感;可是,我又覺得他們應該談戀愛,這是每人都應該經過的人生旅途上一個重要的驛站,如果說這些大學生談愛談得過早,那麼,我自己豈不是比他們更早了好幾年嗎?我沒有理由非議他們。
看樣子,以前他可能也嚐受過愛的痛苦。
一打零倆將奴追,
我竟未能實踐這一誓言。一年後,一位女同學闖進了我的世界。
由於春天到來,同學們個個精神奮發。嘉陵江畔和沙坪場茶座裏,多得是活潑快樂的青年男女們。我仍是寂寞的,雖然有了許多見面打招呼、點頭、握手的熟同學,但是迄未有一個相知太深的知己。「最低領袖」和我比較要好,他是三民主義的虔誠信徒,每天抱住一大堆關於三民主義的書籍鑽研,他又能背誦整本的英文版三民主義,這頗使不少同學欽佩。他對於馬克斯、恩格斯、唯物論等學說也下功夫研究,他時常講:
接著在春季運動會中,我的四百公尺以五十三秒八、八百公尺以二分十一秒、四百公尺中欄以五十九秒九的成績,破了過去全校紀錄。自此,知道同學中有個「張醒亞」的人便更多了起來。
沒有愛的日子太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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