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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與黑

作者:王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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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三十九

賀大哥受訓期滿,仍舊奉命回平津工作。他改由湖南、江西、浙江,經上海再北去。行前,他帶我去看了他的兩位好友,殷切託咐他們給我照拂。他又陪我去看了當初姑父提過的兩位我的父親的舊友,那兩位老人家熱心地告知以後一定會給我幫助。
賀大哥在復興關受訓,每個星期日,不是他來沙坪壩看我,就是我去復興關看他。現在他是我在重慶唯一的親人了。我和成都的賀蒙約好每週必定通信一封,一開始尚能維持原議,日子一久,賀蒙的信便疏少了,他本來就不太愛寫信,每週準期來信時,也不過草草數語如電報一般;他是一個感情非常豐富,卻從不歡喜在嘴上或紙上宣洩的人。
「沒有甚麼,」我說,我的眼淚已經湧了出來,「只祝您千山萬水平安渡過,到天津,請代我問候我的姑媽、姑父、表姊、表哥、高小姐,還有,還有——」
「不可能,」他搖搖頭,「起碼還得四、五年。我並不是唱低調,我實在害怕一些人盲目m.hetubook.com.com地自我陶醉,誤以為勝利很容易很快可以到來,便完全擺脫開自己應該對國家擔負的職責,苟且偷安甚或花天酒地,坐等勝利。大家都如此,勝利則永無一日到來。我決心承返敵區,證明我並非對抗戰前途悲觀;而是要切切實實地奉獻出我的最後一滴汗,最後一滴血——」
我是屬於根本「沒有菜罐階層」的人,和我同樣的同學並不太少,有時他們故意吃得慢,為的等候女同學走後,可以把她們桌上剩下的一點菜悄悄地端過來,再吃兩碗飯。當過了丘八的我,不知怎麼變得比以前還要害羞,我始終不好意思吃那種菜,我寧願多乾塞一碗「八寶飯」。同桌的同學,曾頑皮地對我說:
「你已經好久好久不提起唐琪了,」賀大哥說,「可是,我知道你一時不容易完全將她忘乾淨的。對了,我還有第四件事囑咐你,那就是:如果你能發現一位理想的可愛的女同學,也有很自然的接近機會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我贊成你談戀愛。因為你不重新獲有愛人便無法淡忘下唐琪。所以,我希望你,更祝福你,在這裏能遇到一個十全十美的女孩子……」
停了一下,他握緊我的雙手,接著說:「我在天津曾暗自許願:我一定得把你帶到四川唸大學。因此在太行山上,我幾乎每天為你的安全擔心,每次戰役之後,我最大的快樂便是發現你仍然健在。最後一次,我不顧一切脫離開部隊去尋找你,也正為此。現在總算如願以償,這次回到天津,我也算是有顏面向你的姑父母交差了……只是我走後,你必須切記住三件事:第一、身體要繼續鍛鍊,保持住你已往良好的基礎。第二、功課要唸好,以後中國絕不再需要『不學無術』的政客,而是需要真正有學問的政治家。第三、不要為外界某些黑暗面的現象,動搖了你對抗戰的信念——例如一些人藉抗戰發了國難財,他們的生活,你當然會看不慣;可是,那終歸是少數和_圖_書的敗類,絕大多數軍民正和你我同樣地在咬緊牙根勒緊肚皮努力奮鬥。凡是從前方或敵後來的軍民對某一部分人的奢侈享受無不痛心;痛心則可,灰心不必,他們那是自掘墳墓,終有一天會被這大時代淘汰淹沒。目前一般朋友、同志間正流行著幾句憤憤不平的口頭禪——『前方吃緊,後方緊吃!』、『前方吃苦,後方苦吃!』、『前方混身流汗,後方滿嘴流油!』、『前方冰天雪地,後方花天酒地!』……希望這些話不會影響你的情緒。」
我儘管搖頭;內心卻已承認。
我的衣物早在太行山上失落一光,現有的一切雖然簡到無可再簡,還都是賀大哥贈送的,我若如此長期做他經濟上的包袱,委實有些不安。可是,我又無其他方法賺錢,我總不能裸醴上課。我只有盡量刻苦節儉。
「也許一、二年內我們就勝利了!」我滿懷希望地。
「看起來,這筆錢不算少;可是,想供你在大學用四年,是絕對不可能的。以後物價恐怕還要漲,也許兩年之後就不和-圖-書夠買一隻皮鞋了。然而,手邊總不能不留一文錢。希望一、二年內我能從平津回來——」
「張醒亞,你怎麼不肯吃這菜呢?女同學嘴上筷子上的餘香猶存呢!」
學校伙食很不好,兩盤蔬菜中,用顯微鏡看,可以發現兩片肉,米飯是名噪一時含有穀、稗、砂粒甚多的「八寶飯」,那實在還不如太行山上的黃小米飯好吃。不過,大家很少怨言,因為那伙食是白吃不付錢的,那是吃的國家發給戰區學生們的貸金。比較有小辦法的同學,都自備一個小菜罐,裏面裝滿大頭菜、榨菜、辣醬,有大辦法的同學則把臘肉、香腸塞滿罐子裏,更有辦法的同學則乾脆不進大飯堂,頓頓逕自往福利社或沙坪壩街上吃館子。
我每週和賀大哥見面時,他總要請我吃點好菜,四川話叫「打牙祭」。我們的牙祭打得很小,一盤榨菜炒肉絲或麻婆豆腐,兩碗紅燒牛肉麵或雙料排骨麵(兩塊炸排骨),便很心滿意足了。我們發現若干館子門口掛著供應「飛機空運來的大蝦和海蟹」的紅條子m•hetubook•com•com,價目貴得驚人,據說每次運到便爭食一空;我們只有望「條」興嘆,並對那一批食客發生反感,並非嫉妒他們吃得太好,只是覺得他們何必在這苦難的時代,非要如此擺譜兒,顯示闊綽不可?
「你有沒有囑咐我的話?老弟!」賀大哥反問我。
賀大哥給我留下五百塊錢,他說:
「只有重慶城中心七星崗一帶從來沒有蚊子,傳說是因為當年趙雲守巴州的時候,下過命令不許蚊子進城,以免把守軍咬得不能作戰!」(後來我得以知道七星崗地勢高,蚊子很難飛上去)
「怎麼嚥下去了?是不是還有唐琪?」
住的地方,是大宿舍,上下床。我本來被分配在下鋪,可是睡上鋪的那位同學又瘦又矮,上來下去很感吃力,我便自動提出和他調換,他非常感激。床上臭蟲頗多,不過我那遍生過「抗戰蟲」的身體,已經習慣這些小生物的襲擊。重慶的蚊子很厲害,被叮上就會「打擺子」(嚴重的瘧疾),賀大哥已給我買了一個小蚊帳,同時還告訴我一件有趣的事:
我連連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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