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藍與黑

作者:王藍
藍與黑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五十

五十

顯然,她的話是說說好玩的,她一臉輕鬆調皮的表情已明白地做了註解。
我忘記以後我們又吻了多久,又說了多少夢囈。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實在憋不住了。
出院的那天,會計處給我送來賬單,急診掛號費、診費、住院費、手術費、注射費、材料費、藥劑費、伙食費,名堂一大堆,總共是一萬四千元。憑心講,這家醫院辦理得很不錯,住了十多天頭等病房,這個數目並不算多;只是我太窮了,我的全部存款僅還有五千多元。搬到頭等病房原非我本意,美莊雖然已代我付過一次四千元,但是出院前我必須再付清一萬元,因此拿出我的全部儲蓄,尚有五千元無著落。我知道美莊仍會代我繳付;可是我實在不願意先對她講。
那位郭先生非常客氣地向美莊叫了聲:「大小姐,」然後又轉向我:
我馬上起立,和他握手,請他坐。
「像現在這麼緊緊地抱在一起,是嗎?」我那麼快活地,激動地說,「那麼,我們等一下走出這個房間,也要抱在一起,走在大街上也要抱在一起,回到沙坪壩也要抱在一起,在學校上課也要抱在一起……」
那可能是我和美莊,此生此世所共同度過的最幸福的一刻時光。或許人在不認識自己,不認識對方的時候,才會盡量盡hetubook•com.com情無羈無慮地享受愛情。
「美莊,我還只有五千塊,先給醫院好嗎?」我說,「也許報社可以借給我一點錢,另外可以找學校借貸金,再還清醫院。」
一回到病室,我立刻擁住美莊,親吻,熱吻,長吻……
「告訴我是誰?」
「要告訴你,早就告訴你了,已經憋在肚裏好多天,當然這最後五分鐘不能功虧一簣呀!」
美莊把臉斜向肩頭,眼睛彎彎,瞇縫著向我盼顧,喜上眉梢,抿嘴微笑的神情,好飄逸,好熾熱。我跳了起來,正要跑去擁抱她親吻,突然想到身邊的郭先生還沒有走,方才停住腳步。
「對,在街上也要抱著,在學校裏也要抱著,警察和學校都不會干涉我們,你猜為甚麼?」
「……」
「美莊,是你呀?」我忍不住地叫出來。
「別著急,馬上就有人給我們送錢來了,那是我的錢,我因為有了這筆錢,昨天就沒有跟爸爸再要。告訴你,等下那人來送錢,你可別大驚小怪呀!」
我和美莊送他下樓,直送到醫院大門口。
「如果那兩位同學不自首,也許我永遠不想告訴你;可是這個結局太令人想不到,太令人興奮,太令人高興了,所以我決定要郭秘書把錢領回來送到醫院,當面要你大大地驚和-圖-書奇一下!」
「大小姐,我回去啦,這樁事,能有這麼一個意外的好結局,真是太令人喜出望外了。張先生,我真欽佩你,再見,希望以後有機會向你請教!」郭秘書向美莊和我告辭。
奇怪,美莊似乎故意不提付款的事。我想,她總不至於特為製造一個惡作劇來捉弄她的愛人吧?要我卑恭地向她正式請求貸款,該也不是對待自己愛人所必要的「程序」吧?那麼,她是在等甚麼呢?
一位中山裝筆挺的中年人,應聲走進來。
「噯,大概來啦,請進!」美莊喊著。
「為了——」她瞇縫起眼睛,「為了我們相愛。相愛的人就有權利隨心所欲做甚麼。」
「郭叔叔是我爸爸的機要秘書,」美莊說,「他真好,人又好,文筆又好!」
「大小姐何必如此誇獎?」郭秘書坐下來,然後打開他帶來的一個公事皮包,取出來幾疊關金票和法幣,「一萬二千元已經領回來啦,我親自去的。那位訓導長很細心哪,驗明我的筆跡和兩張存根,又給我相了半天面,才把錢退給我。他一直追問我貴姓,又問我到底是哪個學生的家長?我當然都全不講,這是大小姐你再三吩咐過的呀!最後,訓導長幽默地說:『我們是認存根認筆跡不認人,不管您先生是誰,一萬二千元反正hetubook.com.com應該還給您!』」
「不要答報,要你愛,要你永遠像現在這麼愛!」
我越要她說清楚,她越忸怩撒嬌地不肯。正在這時候,有人敲病房的門。
「那不行吧,」她一搖頭,「付不清款,是不能出院的。怎麼辦?爸爸不肯給我錢,氣死啦,我們兩個留在醫院做小工好嗎?叫醫院按月扣工錢!」
「醒亞,你知道我多麼不能忍心看你被人家誣衊後那種痛苦的樣子!我在你住院的第一夜,就開始考慮到,是不是可以拿出一萬二千塊錢,洗刷掉你被誣衊的罪名?可是我一時想不出完善的辦法。當你第二天氣憤得崩裂開傷口縫線後,我下了決心要做這件事。第三天清早我便跑回家去,請郭秘書代我寫了那封匿名信。多虧是他寫的,要我自己才想不出那麼恰當的詞句哩!他一向做事特別仔細,他的腦筋也實在太好,他代我寫的那封信,真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噢!居然,他還保留起那張匯票的存根和寄信的存根,要是我,早就隨手丟掉啦,那麼這一萬二千元就無法領回來啦!方才他說得對,這可真是一件喜出望外的事,不想要的錢又白白拾回來啦,還破獲了一樁共產黨的陰謀案件……」
「……」
「向當鋪老板『贖當』的錢與利息是學校唯一付出的『開和-圖-書支』,為數不多;可是這回學校『收入』太大了,對整個國家都是一項極大的貢獻。」
「怎麼?我認識那個人嗎?」我問。
「為什麼?」
「唉喲喲,」我叫著,「好一個功虧一簣,真是出口成章呀!」
關於那位好心的無名氏同學拿出的一萬二千元,同學們告訴我:訓導長已擬定了一個妥善的處理方法——要原寫信人親筆再寫一信,並且附有上次匯票存根和上次寄信到校的郵局存根,對明筆跡和兩種存根無訛後,一萬二千元照還不誤。失竊的同學都已表示絕對儘速將上次領到的「賠償金」如數交回訓導處,他們都已領回失物,當然絕不能再要一文錢。當初被典當的兩件東西——一個懷錶、一件西裝上衣,也由訓導處「贖」了回來,完璧歸趙。訓導長高興地告訴同學們:
「好,我每天給男病人端尿壺,你每天給女病人拿屎罐。」我假裝一本正經地說。
她格格地笑起來,然後,在我臉上響響地親了一下:
天哪,我這才由悶葫蘆裏露出頭來,明白了一切。原來那位無名氏同學竟是鄭美莊!
「不認識。」
「當然!國文系的高材生嘛,當然得出口成章啦!」
「您就是張先生吧?久仰久仰了!」
「我倒想討到那『無名氏』的原信,模仿一下筆跡,冒領一萬兩千塊和圖書錢,解解窮哩,」好幾位同學開玩笑地說,「只是存根無法偽造,好可惜喲!」
「哈哈,說曹操,曹操就到了。郭叔叔,剛才我們正在說您哪!」美莊衝著來人叫。
「你為甚麼不早告訴我呢?美莊,你竟對我這麼好,這麼好!」我把美莊更抱緊一點,我似乎已完全恢復了病前的體力。
「先不告訴你。」
「為甚麼不先告訴我?」
「美莊,你要我怎麼答報你?」
美莊在我臂環裏那麼高興地敘說著:
訓導長回到學校的翌日,我的病房整天都被潮水般湧來湧去的同學們所塞滿。他們紛紛向我慰問,向我祝賀,向我歡呼,告訴我同學們正在籌備一個盛大的同樂會歡迎我康復回校,又告訴我學校當局昨天下午鄭重宣佈了事實真相,當夜,「笑面外交」便失蹤了,原來「笑面外交」正是那兩位同學在信上所指的「共產黨在校中的組織負責人」。(三個月後,「笑面外交」由西安給那兩位「脫黨」的同學寄來一信,信中把他倆謾罵一通,說他倆出賣組織,早晚會受到組織最嚴厲的制裁,最後他得意洋洋地說他即將前往延安,不再繼續在沒有自由的政府統治區遭受迫害了。天曉得,是誰迫害了他?還是他迫害了別人?天曉得,這樣地任憑他南來北往大張旗鼓地奔赴陝北,還說是沒有自由?)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