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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車站接你呀，小弟！」最後是表姊、表哥、表嫂，一大堆人同時喊出的聲音。

五年了，居然我還能想起來姑父的電話號碼。當「特快長途電話」突然接通的一剎那，我發覺我喜悅地顫抖得講不出話來了！對方已經一連「喂、喂，」地叫了好幾聲，第一聲我就聽出來那是表姊的聲音；可是，我竟連姊姊兩個字都興奮得不會叫了。

「小弟，有人跟你講話，你猜是誰？」電話裏傳來了女人的聲音。

站臺上，迎客的人們與腳行們（天津人管腳伕叫腳行）、小販們的天津大嗓門土腔，灌進了我的耳朵，是那麼親熱，是那麼動聽。

「您是高姊姊！」我叫著，「不，不，我該叫您大嫂了，大嫂，您好呀！小寶寶好和_圖_書呀！叫他聽電話好嗎！」

我猛地跳下車來，先和姑母來了一個熱烈的擁抱。

我終生難忘這一次和姑母全家通話的愉快。那真是動人的一幕。有這一幕，五年來的任何艱險苦難，都變得極有代價，極有意義！我想，姑母一家人的感受，必也和我完全相同。

「啊，密斯脫風雨無阻呀，我回來了！真開心呀！」

「嘟嘟！」孩子清脆的聲音響了。

「小弟呀！」表哥和表姊同時發現到我，也用大嗓門喊叫著。

「呀，」表姊尖叫了一聲，「你是小弟呀！你到了北平啦？」

車到楊村，月臺上響著一片「糕乾！糕乾！楊村糕乾！」的販賣聲！我在北京飯店飽吃了一頓西餐，還未消化，可是卻那麼渴望和_圖_書一嚐這久別了的北國名產。我買了一大包，饕餮地嚼嚥著，我發覺五年前的楊村糕乾從沒有如此甘美。

「孩子，你長得這麼高，這麼大啦，孩子，你可回來啦，你可當真回來啦，謝謝老天爺的保佑，謝謝老天爺的慈悲……」姑母撫摸著我的頭，喃喃著，眼淚流了滿臉。我也哭了；可是我一面哭，一面又笑個不停。

「多年夢想著回家，這可當真實現了！」

「叫叔叔，叫叔叔！」表哥表嫂的低低聲音。

簡單的一隻行李箱，交給了腳行代拿，表哥、表姊，和我三個人，手拉住手，活像十數年前一起由小學放學回家的姿態與神情，愉快地走上天橋。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回到了闊別五年的北平。和*圖*書

「哈哈，我不是媽，我是姑父！」對方又換了口音。

「管人家看不看，」我叫著，「我還得跟你們每一位都表演西洋禮節哩！」

「姑父，您好呀！」

搭上平津快車，深深地，長長地舒了口大氣：

「你到底是哪兒？我這兒是季宅！」表姊著急地問。

對方突然換了口音：「我不是姊姊，我是姑媽！」

「是我，是我呀！姑奶奶，您今天正好回娘家呀！姑老爺來了沒有？」

「討厭，還沒見面就調皮呀！你幾點鐘火車回家？」

原來是姑母接過電話去了。

接著，我和表哥、表嫂、表姊，都熱情的擁抱了一下，又在表嫂領著的小侄子的臉蛋兒上，響響地吻了兩吻。

像啞巴突然變得會講話一般那麼高興地，我www.hetubook.com.com喊出來：

汽車把我們這一批「重慶客」送到東單牌樓舒適的北京飯店，我不準備住宿，我準備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給天津姑母家掛長途電話，第二件事情是儘快吃飯，第三件事情便是搭火車回天津。

「媽，別和小弟表演西洋禮節了，全站臺上的人都在看您娘兒倆哩！」表姊提醒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姑母和我。

列車隆隆的聲響和我心臟喜悅的跳躍，譜成一闋最輕快的雙重奏。窗外，每一片田野，每一簇樹叢，每一處村落，每一個車站，每一條鐵軌，每一架天橋，每一面洋旗，每一灣溪流，每一匹騾、馬，每一頭牛，每一隻羊，每一位農婦、農夫、或兒童，都對我那麼熟識而親切，都那麼美麗而動人地真如一幅幅世界聞名的www.hetubook.com.com風景畫或人物畫。我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往返平津道上，曾無聊地數沿路的電線桿子；如今，那一柱一柱的電線桿與一排一排的電線，在我心目中變得奇異地美妙：天空是一大張光淨透明的藍色紙，而那一條一條的電線正如五線譜一般畫出在藍色紙上，無數的小鳥做了音符，在上面跳來跳去，譜出了令人陶醉，令人癡迷的樂章！

「姊姊，姊姊，我是醒亞！我是醒亞！我現在是在北平跟您講話！」

「您好呀，媽，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媽。」

「下午四點的快車！姊姊！」

「我不是姑父，我是大哥！」對方又換成了表哥的口音。

黃昏時分，火車頭放開喉嚨，得意洋洋地鳴叫著，列車駛進了天津老龍頭（天津人管天津東車站叫「老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