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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與黑

作者:王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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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七十八

到南京的第二天,外交部通知各國使節移往廣州。又過了兩天,蔣總統引退,副總統李宗仁代行總統職權。再過了兩天,北平淪陷。
美莊
「若說我本人不赤誠擁護政府,恐怕無人相信;可是你看看,咱們這些官員們到今天還不肯大徹大悟:貪污,低能,怠惰,搞派系,互相傾軋,逃亡變節……這樣下去,如何得了?他們居然還開口三民主義閉門三民主義,簡直是三民主義的最大叛徒!跟這些人混在一起,我喘不出氣來……」
難民像浪潮般,每天由江北湧進南京。南京的市民和公務員又都像潮水般,每天由下關車站湧向上海。有錢的人們早已飛走,若干政府官員也早已溜往上海觀望「行情」。人心與幣值可怕地降落,謠言與物價可怕地飛揚。街頭巷尾多了兩種生意:一是準備逃難的人拍賣衣服傢私,一是金元券信用喪失後,大家爭相買賣銀圓。人民對共產黨的憎恨、厭惡達於極點,但對若干政府官員的無能與國軍的節節後退,也顯示出最大憤懣與失望。
我嘔這口氣,想不到一嘔竟嘔了一年多!日前看報,突然觸目驚心地看到天津淪陷的大標題,我簡直嚇呆了。最近一年來,不怕你罵,我一直很少看報,看報也是專門看看電影廣告及其他娛樂新聞,國家大事我一向不感興趣,雖然偶爾聽父親講起國軍剿共戰事越來越轉向不利的消息,但始終沒引起我太大的注意。一萬個想不到天津竟這麼快就失陷了。我這才發覺我曾經立過的那個志,起過的那個誓,是多麼荒謬而毫無意義!如果醒亞淪入鐵幕,呀,我不敢再想下去,我要哭了……
最低領和*圖*書袖給美莊拍了加急電報。我全然相信,也感念美莊對我真切的關懷,我還在思考如何也寫一封長信寄給美莊時,美莊迅速地先寄信給我了。那信,充滿嗔怨與責怪,也充滿熱情與恩愛。
返渝後,我曾前後接獲醒亞三封信;可是我一時犯了娃兒脾氣,立志一定要接到醒亞十封信,才肯給他回信,才肯恢復邦交。我有這種自信,我堅信醒亞必會一連給我寫信來。然而我沒有想對,醒亞的信竟然再也不來了。我的自尊心受了傷害;但是我仍然盼望醒亞的信來,因為無論如何我還是愛他的,所以我把當初自己立的志,打了個對折——只要醒亞給我寫五封信來,我就立刻跟他通信。難道他已經寫了三封,就不肯再繼續寫兩封嗎?絕對不會的,因為我知道他一定也還在愛我,並且我知道他會永遠愛我。他實在是一個忠實於愛情,忠實於我的人。我曾冤了他,說他不愛我,愛別人,後來我已經想通了,他並非如此,只是他不太懂我所以向他撒賴撒嬌的原因與目的。醒亞稍稍缺乏一點風趣,有時候有些不解風情,這也許是他的唯一的缺點……我愛他如初,我每天都在等候他的來信。我有點恐慌,也有點氣忿了,我又最後一次「立志」:只要醒亞再僅來一封信,哪怕只有三五個字,我就宣佈解嚴令,立刻跟他通信,甚至答應他回到天津結婚。醒亞也太狠心了,他居然再多一封信也不寫來了。我覺得我受了太多的欺侮與傷害,從小父母說我是「不許蒼蠅踢一腳的人」,如今我竟活像被獸蹄踢得遍體鱗傷——我絕不能再破壞自己最後的也是最低的誓言——他不寫第四封信來,我死也不寫信給他。我不能這麼委屈自己,向他無條件投降。自從認識醒亞,我為他設想、向他讓步的地方已經夠多了,我擔心我這麼做慣了,一旦結婚以後,他會要求我處處做更大的讓步……由報紙上我看到了他當選天津市參議員的消息,我曾想給他拍個官樣文章的賀電去,看他反應如何?可是我終又阻止了自己這麼做,我怕他誤會我向他諂媚,我並不把參議員看成了不起,我本希望醒亞從政做官,而他偏偏又幹起專門跟做官的找麻煩的民意代表來,簡直是故意氣我。我恨他做參議員,我想像得到,參議員繁忙的生活,會使他無暇多想到我,甚而淡忘了我。www.hetubook.com.com
書歸正傳,你是我們的老同學,又是我們的「領袖」,不能不管我們的事。所以我猶豫了好多天,終於決定給你寫信,請你設法打聽醒亞的消息。我多盼望他已事先或事後逃出天津,那麼他一定會到南京去的,因為南京有他的報社總社,說到這裏,我又忍不住傷心發牢騷了,他一直愛報社甚於愛我,我知道他如果逃出天津,他必去南京找他的報社,而不來重慶找他的未婚妻……
五月二十七日國軍撤離上海,一週前我和一些報社同事搭輪前往廣州。
美莊來信約我去重慶,最低領袖催促我去重慶,連在青島的表姊和我通信時也贊成我去重慶。我不能馬上去重慶,因為我剛剛擔任報社主筆工作,文章還沒有寫幾篇,就要請假,甚至借薪離京入川,實在對不起報社和厚愛我的總社長;緊接著,報社準備遷往廣州出版,我被指派兼任一部分照料工作,更不好推卸責任一走了之。
到上海的第三天,我搭夜車前往南京。
到上海的第四天,上海保衛戰正式聞始。m•hetubook•com.com上海保衛戰足足打了一個月,國軍捷報頻傳,共軍傷亡慘重,一時人心大為振奮;然而那卻是整個大陸關進鐵幕之前,國軍打的最後一次硬仗了,防守上海的國軍有唯一自東北強行撤退下來的一支精銳部隊,當保衛臺灣的重大使命必須靠它承擔時,它只好在數度達到殲敵任務之後,向大上海揮手告別。
最低領袖,請快告訴我醒亞的消息!快,快,快,用航空快信雙掛號告訴我,或是加急電報告訴我!我向你敬禮!
最低領袖的雜誌已不能維持,顯然,他很悲觀,他痛恨一些政府官員的不肯真正實行三民主義,與痛恨共產黨在中國大地瘋狂地推行馬列主義的程度,幾乎已達到同一水平。因此,在他極端失望之下,他幾乎決定不再跟隨政府到處流亡。他痛心疾首地對我說:
最低領袖終於跟我一塊兒到達廣州,他的雜誌已無力量出版,經我推薦,他到我們廣州的報社擔任撰述委員。五個月後,廣州淪陷,最低領袖沒有出來,我無法再強帶最低領袖離開廣州,因為那時候我正在遙遠的重慶。
我告訴他:如果我們的政府在遭受過血淋淋的現實教訓後,能夠減少甚而根除他所指出的這些病症,那仍是值得我們竭誠愛護的政府。我又告訴他:他和我,還有許多朋友,都必須負起這種善意批判政府、誠懇促進政府覺悟改革的責任,因此,他必須跟著政府走!
最低領袖在四月初把他的雜誌社遷往上海。我跟報社最後一批撤退的員工,在行車時間已形大亂的下關車站等了三天三夜,始於四月二十日搶搭上一列火車。車行半途,一部分乘客被趕下來,改載軍隊,我們慶幸被留在車上,得以安抵上海。
我在南京一直住了和_圖_書三個月。在這冷酷陰闇的三個月中,我也獲致一些溫暖:
我和美莊開始通信,信中雙方都絕口不談唐琪;可是,我不敢擔保唐琪的影子已全部在美莊心中消逝,而我,我簡直無法使自己片刻不想到唐琪。唐琪本來是可以到上海的,為了我,她寧願把自己關進鐵幕,今天我能和美莊自由地通信,都是唐琪所賜予。儘管唐琪一再要我跟美莊相愛,跟美莊結婚;然而我卻感覺我果真那麼做,便越發對唐琪不起。然而,我不那麼做,除了白白傷害美莊外,又有甚麼特別對得起唐琪呢?
我不再愛美莊也救不出來唐琪了。我不再愛美莊也不能補好唐琪心靈上受過的太多太大的創傷了。而唐琪口口聲聲要我去愛美莊,並非花言巧語,她不是口是心非的人,她的處處為我設想,為我犧牲,都是來自無比的真誠。漸漸地,我覺得,我不能再做一件違背唐琪的意志的事。漸漸地,我覺得,為了聽從唐琪的話,我也得繼續愛美莊。
也許你還不知道,我曾往天津小住,與醒亞同遊平津名勝,至為愉快;不幸最後兩人吵翻了臉,我便賭氣跑到上海,遊覽了蘇州、杭州以後,便隻身返渝。
我到上海的第二天南京淪陷,第三天太原淪陷,太原城破前夕,忠貞反共的公務員和眷屬五百人集體自殺。
在我離開南京的前幾天,心情惡劣異常;可是卻有一樁喜訊到來——賀大哥自青島來信,原來他經過數月的東躲西藏,終於冒險化裝逃出,沿津浦線到濟南,轉膠濟路,抵達青島,並且找到了表姊和表姊丈。在信中他報導了許多天津淪陷後的新聞,共產黨不外仍是那一套清算、鬥爭、殺人、洗腦、血腥恐怖統治。另外他特別告訴我四件事:我們的報社已被封閉劫和*圖*書收;唐琪沒有消息,聽說去了北平;我的姑父全家平安,不過已被趕出那棟小樓,共產黨認為姑父一家人沒有必要與資格再住那麼「大」的洋房;高大爺在各種歡迎共產黨的場合很活躍,由於帶領共產黨接收電信器材有功,仍舊官居電信局處長職位。
久不寫信問候你,歉甚。現在我要懇託你一件事——就是請你告訴我醒亞的消息;如果,你也不清楚,務必請你多方打聽。
報社總社長堅留我在總社擔任主筆,使我免去失業之苦;最低領袖幾乎和我朝夕相處,他給我的深摯友情,使我感到快慰;美莊突然有了音訊,最低領袖交給我一封信,那是美莊寫給他的:
南京的市民和公務員們獲有四個月的時間做離去的準備,當然,這四個月對於他們仍是一段危難悲痛交織的苦日子;不過比起不能從容撤退的平津兩地的市民與公務員來,卻又屬幸運。南京是四月廿三日撤守的。撤守前三天,我始前往上海。就在那一天,英國撤僑的軍艦「紫水晶」號遭受共軍砲轟,艦上人員死傷甚重,被迫在南京下游擱淺。共產黨已經瘋狂啦,他們這種難以令人置信的驕橫無理的暴行,使國際間大為驚訝;可是更令世人驚訝的,是痛挨砲轟的大英帝國在不多日後率先承認了中共政權!
最低領袖已經聽我把美莊上次在天津與我爭吵的原原本本,以及我與唐琪相識的始末詳敘一遍,他表示非常欽佩唐琪,同時他也為美莊辯護,認為美莊態度雖然不好,但仍係出於一片癡愛我的心理。最低領袖從未見過唐琪一面,與美莊卻有三年同學之誼,他似乎有點偏袒美莊,這是極自然的。
最低領袖:
一連串的壞消息,使這個春天比隆冬更為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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