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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地環視一下旅伴，企圖發現唐琪所說的那個富商。可是，在這一堆人中，大腹便便、腦滿腸肥的人物正不在少數。只有這種人物才有資格在此時此刻飛上青天；我看看自己，夾在這一群中，不覺有點尷尬。

「我早晨去接她，她給我留下了一封信，說她已經直接來機場了！到現在還不見她的影子，出了意外可不得了！我再去給她打個電話，馬上就回來，螺旋槳千萬先別轉動呀！」

天！我沒有聽錯吧？電信局的人員再三拒絕我的請求，他告訴我：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上海的清晨街道上，猛然想起該給天津家中和賀大哥拍回一紙報告平安抵滬的電報。

「從昨夜起，天津電報斷啦，看情形，天津恐怕已經淪陷……」

機身平安地在高空飛行了。我扭頭看到，那個胖子安坐在一邊連打哈欠hetubook.com.com，就要睡著了。他並沒有為唐琪留在天津不走而繼續焦急。

胖子的狂叫，顯然引起了所有乘客的厭惡與反感。當查票人員清查乘客人數，發現並無空位時，立刻勃然大怒，痛斥那胖子犯精神病：

車加滿了油，回到家，姑母、賀大哥、表哥、表嫂都在門口焦急地等我。表哥把姑母為我整理好的那隻皮箱遞給我，表嫂把那張唐琪的照片遞給我，賀大哥把唐琪的那封附有飛機票的信遞給我。

我到報社做無言的告別。編輯部和工廠的同仁仍在埋頭工作。我沒有勇氣跟他們說話，我覺得自己羞恥，我將做一名「逃兵」……我一直在報社待到天亮，看他們編，看他們排，看他們校對，看他們拼版，同仁們似乎發現到我的異樣；可是大家幾乎通宵無語和圖書。全部報紙印齊，開始發售以後，我默默地，拖著千斤重的腳步，走出報社大門。我多麼想再回頭多望一眼；然而我的頭頸也如千斤重擔壓在上面，失去了靈活轉動的能力……

我看了下手錶，已經是清晨八點鐘。

我吩咐龐司機開車，漫無目標地在市區內行駛。

我猛然想起，我不會這麼死掉，因為唐琪這時一定正在為我祈禱。

「我要負責把你『押解出境』，好對唐琪交代！」

「飛機千萬不能起飛呀，我的未婚妻還沒有趕到！」

砲彈仍在紛紛落下。車身像走在地震的土地上。我全然不顧，讓車子幾乎走遍了半個市區，除非是若干街心的大火濃煙阻擋了車子的去路。龐司機一點都不明白，我要在這時候，在這些地方兜轉是為了甚麼？我也不明白我要在這時候在這些地方兜轉是為了甚和_圖_書麼？也許我是要再多看一眼天津的街道與市民？也許我已經精神失常？也許我已經昏迷痴呆？

龐司機猛一回頭，衝著我哭喪著臉：

「這數目很少，你帶去用，不必分給慧亞了，天津如還能多支持幾天，我還可以想辦法籌措一點給慧亞電匯過去……明天我不送你了，保重！」

中午飛抵上海。我找到維他命Ｇ，在他的宿舍裏昏昏沉沉地痛睡到第二天——十六日，天亮。

我要上樓拜別姑父，姑母告訴我：

「天津在十五日深夜開始激烈巷戰，十六日清晨全市淪入共軍之手……」

艙門尚未關妥，機身已像直昇機般地昇起。剛剛昇起一百多公尺的時候，又是一聲砲轟，眼見砲彈由機身旁側擦過，再稍稍靠近一點，一切都完啦！

「我不能走，我不能走，我的小白鴿子答應我一同去上海，我的小白https://www.hetubook.com.com鴿子……」

我點點頭。他的嘴角一咧，轉回頭去，然後連用衣袖擦拭臉部，顯然是在擦拭眼淚。

「您，您，您真地就要走啦？」

八時半到達小機場。乘客們似乎都早已到齊，大家正極度不安地紛紛談論為何跑道上不見飛機蹤影？經過機場人員解釋：「機場根本不能停留飛機過夜，因為共軍大砲一直沒有間斷往這兒射擊，今晨一架飛機已自青島飛出，九時前大約可以飛抵此間。」大家方始稍稍安靜下來。

「全部機票和乘客都在這兒，你還有甚麼未婚妻，甚麼白鴿子要來搭飛機？」

賀大哥送我去機場，在車上他強做個苦笑，對我說：

姑父眼裏含著淚，我活了快三十年，這是第一次看到他老人家傷感欲泣。

「油馬上要光了，」龐司機回轉頭來，大聲地告訴我，「您也該回去休息啦！」

他滿heｔｕbｏok.ｃoｍ.cｏｍ頭大汗地跑回來，一臉奇異慘白：「她不來，我也不走，我絕不走！」一面大叫著，卻一面踏進機艙。他坐定之後，還繼續高喊：

天津確實淪陷了。十七日的上海各報一律刊出下面的消息：

「你姑父剛才跟我們一塊在門口等了你半天，現在已經去海關上班了。」

一顆砲彈落在約摸四百公尺以外的跑道上。沒有比這個更為有效地催請飛機迅速起飛。

有人埋怨他，和夫婚妻一路走，為何今早不把她一起接來機場？他一面跳一面拿著一張信紙吆喝：

飛機到了。大家爭先恐後地進入機艙。我和賀大哥握手，和龐司機也握握手，同時塞給他一厚疊鈔票。這時，有一個胖子現了原形——他急得跺腳頓足，跑來跑去，並且大叫：

姑母、表嫂，幫我整理好隨身帶的小小行囊。姑父也披衣下床跟我話別，他交給我五百塊美金，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