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藍與黑

作者:王藍
藍與黑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八十五

八十五

我喊住他。
這真是上帝的意旨,要祂的兒女受到慘痛的分別與嚴厲的考驗以後,卒能回到一起,與上帝同在,與幸福同在,與快樂同在……
我又立刻想到航空快信仍不夠快,我必須再拍給唐琪一個電報!
我不甘心,我仍要掙扎。我費力地摸到了那兩支架杖,費力地站了起來。來自心底的聲音卻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最低領袖沒有說錯,未出兩個月,他又有信給我,說他即將來臺籌辦報紙,另外他告訴了我有關美莊的近況:
賀大哥拗不過我,答應給我發掉這封信。當他跨出門口時,我突然感到了奇異的悲傷與懊悔,我險些喊他回來——讓我重寫一封渴盼唐琪立刻到台灣,到我身邊的信,再去投郵。感謝天,我沒有。
「……」
我立刻給唐琪寫信。告訴她我在臺北,告訴她賀大哥和表姊夫婦也在臺北,告訴她我渴望、期待、請求她立刻飛來臺北!我不知道再寫甚麼好,我這才知道原來極度的快樂與悲哀都同樣地會使人心亂……我不想多寫,我不想多耽誤一分一秒,我要火速把這封信寄達唐琪跟前。她在給同鄉會的信尾,曾寫了兩個地址,一個是香港的,一個是曼谷的,她並且說明:如果同鄉會馬上能給她答覆,信件請寄香港,如果要十天八天以後才能給她答覆,信件就寄曼谷。我不知道她去曼谷做甚麼?我怕她已經離開香港去了曼谷,所以我必須爭取時間!
我簡直呆住了。我幾乎忘了向這位好心的送信人道謝。
我把那封信扯碎。
「……」
https://www.hetubook.com.com要回來那封信。
「喔,好兄弟,」賀大哥叫著,「你不要這麼想,唐琪她那麼愛你,她怎麼會在乎你斷了一條腿?」
最低領袖有信來,說他在香港碰到了美莊,他正詫異為何我不曾寫信告訴他時,他發現美莊的身邊還有一位男士,經過介紹他這才大吃一驚地知道美莊原來竟已嫁了她身邊那個盛氣凌人的姓曹的董事長……他勸我不必過於傷心,他說:
「醒亞,恭喜你,原來你是快樂得哭起來了!這真是天大的喜事,這真是值得大哭特哭的一樁意想不到的喜事!別再哭啦,該笑啦,讓我陪你笑,讓我先大笑幾聲……」
過了很久,賀大哥回來了,我仍在傷心地低泣。賀大哥焦急地問我發生了甚麼不幸?半天半天,我答不出話。他突然發現到桌子上唐琪寄給同鄉會的信,他大叫了一聲,跳了足有兩尺高,那種愉快的神情,幾乎比我剛剛得到唐琪的信息的一剎那更為興奮。他雙手抓緊我的雙肩,眼睛睜得又大又圓,逼視著我,然後,乾脆抱住了我:
「好兄弟,別難過,讓我來給唐琪寫信!」
想到這兒,我爬坐起來重新給唐琪寫信——這時,已是黎明時分。我給她的信很短,我告訴她我在臺灣過得很好,同時祝福她在曼谷必也過得很好、很幸福。
我的心緒漸入平靜,我練習著忘記美莊。我確已原諒了她,不再恨她,每當我瞅見放在自己床頭的兩支架杖時,我更感覺美莊應該離我而去,我不禁為她祈和_圖_書福,希望她婚姻美滿,希望她在「堅固的房子」裏安享一生。
我指指自己的腿,再看看賀大哥……
「醒亞,究竟是怎麼回事?」
經過一場爭辯之後,賀大哥要我冷靜地睡下來,要我冷靜地思考一夜。他說他期待我可能在明天清晨,告訴他我同意了他的想法。
賀大哥狂歡地大笑之後,似乎發現到我竟全然沒有一點感應。他開始驚訝地問我:
我實在最愛的仍是唐琪。
我從口袋裏,掏出方才寫就的準備寄給唐琪的信。賀大哥看完,連說:
千真萬確我最愛的仍是唐琪。
「我看,就請您直接回信吧。」那位秘書告辭離去。
天,當我越冷靜,當我越多思考時,我越發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和唐琪比,我已往是多麼自私,多麼懦弱,多麼羞愧,多麼罪過!我怎能再加重自己的自私,加重自己的懦弱,加重自己的羞愧,加重自己的罪過?如果我真愛唐琪,如果我真心願意勇敢地在唐琪面前懺悔,如果我真心盼望她今後能夠獲有一個幸福美滿的生活,我怎能要她終生廝守著一個殘廢?如果我真敬畏上帝,如果我真心對上帝感恩,如果我真願意獲得上帝的賜福,我怎能繼續地仍舊做一個自私懦夫,不為上帝所喜悅的兒女?
「唐琪一定會來臺灣的,唐琪一定會細心地守護你,一定會比以前更愛你!」
一場劇烈的內心戰鬥之後,終於,我完全被懾服地,把架杖一丟,摔倒在床上,痛哭起來。
「想不到這麼快,美莊已和那個姓曹的分手,姓曹的愛上了一個富https://www.hetubook.com.com孀,丟棄了美莊。美莊似乎並不太傷心,前天她還請我去吃『下午茶』,坦誠地對我說:她上了姓曹的當,姓曹的並非真心真意地愛她,她發覺那個男人所以拚命地把她追求到手,乃是為了補償過去自尊心的喪失——那個男人一直是『不倒翁』的侍從副官,他奴顏婢膝地獻出的諂媚太多了,他感到極度的自卑,於是,他想報復,他想恢復一點人的尊嚴——寫到這兒,我不禁連帶地悟出來一個現實政治上的『哲理』——任何一位政府領袖,萬萬不可接受部屬過多的阿諛與諂媚,今天接受阿諛與諂媚,就必須準備在明天接受反叛,接受的阿諛、諂媚越多,那反叛也必來的越大……書歸正傳,還是讓我接著談關於美莊的事,美莊前些日子告訴我:她曾一再想返回臺灣。她說:她思前想後,她實在真正愛的只有你;可是,她又誠實地告訴我,她過不了窮日子。她正和一位四十多歲的富商進行嫁娶事宜,那個男人答應帶她去美國,她認為她還有足夠的本錢吸引供她過後半生安適日子的男人……我擔心她會遇人不淑,我怕她會沉淪下去……」
「求求您,」我拉住賀大哥的雙手,「求求您,您真地不能這麼做,唐琪已經為我犧牲得太多了,我再不能要她為我犧牲更多……」
我最、最、最盼望的仍是與唐琪的團聚。
原來唐琪已逃出鐵幕到達香港。她說她急於想打聽我的消息,猜想我或會住在臺灣,所以便試向同鄉會探詢,因為她聽到幾位經常跑臺港兩地的天津籍的和圖書船員說起,有這麼一個同鄉會在臺北。她請求同鄉會給她覆信。
賀大哥當真拿出紙、筆,來寫信。
「不能這麼做,不能這麼做……」
我出院了。我已能走路,不過我必須使用兩支架杖。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頭腦經過剎那間的昏迷之後,卻變得異常清醒——我聽到自己心深處發出來的聲音:
我盼望美莊離開我以後,能有快樂的好日子過,完全出於真心,不帶一絲虛偽。最低領袖的信,帶給我莫大的惆悵與傷感。
「對,寫得對,我馬上就給你送到郵局去!」賀大哥轉身就走。
當我想到這實在是上帝的仁慈的神奇的安排時,我立刻用那隻完整的右腿跪下來感恩!只有上帝才能如此安排人間的悲歡離合!是上帝的力量把美莊指引走了,更是上帝的力量把唐琪引來了!美莊走得真好,唐琪來得真好,我的命運真好,我感謝上帝,我感謝唐琪,我感謝美莊,甚至我連團總也要感謝,這裏面缺少了任何一人,都不能夠落到如此美好的一個結局。
我想,我做得對。由窗口,我看到賀大哥的背影消失在奔向校門的道路上,我感覺,我這才是做了一件真正成年人應該做的事。我不再是一個孩子。
「……」
我住到賀大哥擔任訓導主任的學校宿舍裏。每天看看書,聽聽收音機,黃昏時分由賀大哥陪伴著在操場散散步,跟那些天真活潑朝氣蓬勃的中學生們談談話。他們的校長請我在兩次週會上,講述了「我所認識的共黨真面目」,與「為何反共?如何反共?」我受到了全體學生的熱烈歡m.hetubook.com.com迎。
賀大哥怎麼還不回來?我急得再不能等待。我決定親自把信送往郵局。
「不能這麼做,不能這麼做……」
過度的興奮使我完全忘了自己身體的殘缺,我以為我還能飛快地跑路,當我猛然間企圖邁步時,我立刻跌倒在地下。
我鋸掉了一條腿,不要緊;如果,我的自私、懦弱,卻沒有跟著一齊鋸掉,那才是我今生最大的悲哀。
那是一位熱心的同鄉,在我臥病醫院時,他曾數度代表同鄉會來慰問我。當他把那封來自香港的信箋,送到我的手中,我立刻驚愕地叫了一聲——我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唐琪的筆跡。
一週來,我心緒不寧。突然在一個中午,冀平津旅臺同鄉會的一位秘書,拿著一封信來找我。
「王爾德講過的:『男女因誤會而結合,因瞭解而分開』,雖非真理,但頗適用於你和美莊身上。最初我曾反對你們戀愛,後來我發現美莊尚為善良,並且為她熱烈地愛你,深受感動,所以我又贊成你們戀愛。現在想來,我和你都犯了錯誤,受了欺騙,這錯誤與受騙似乎很可以與我們的政府好心地容納『不倒翁』一類軍閥相提並論,你想把美莊變成一個樸實勤儉的好妻子,正如我們的政府想把『不倒翁』這類軍閥改變成開明民主的愛國志士一樣地困難,她和他們會有一個時期表現良好,可是大風暴來時,她和他們就經不起考驗……『不倒翁』和美莊目前雖均得意洋洋,實際上卻日益走向毀滅的邊沿……」
「醒亞,你怎麼啦?」賀大哥抓住我的肩膀,「快告訴我,快告訴我,你究竟要怎麼樣?」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