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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芮帶我走進地鐵，地鐵入口大門上方有新藝術風格的鑄字，我們走下長長的迴旋梯，經過一塊平臺，樓梯在此分成兩個方向，通往不同月臺。一邊的車開往夏貝爾門，另一邊開往梅利迪西。

米芮聳聳肩。「只差幾站而已，說不定票價一樣。」

我忍俊不住，米芮看我。

「我的票只到亞眠，是不是得補票？」

她說：「我們月臺見。」

我走進月臺，東張西望，米芮不在這裡。再過三分鐘就一點了，我在月臺上慢跑，往火車車窗裡看，直到列車長朝我揮手吹哨為止。我上車把每個車廂走了一遍，在最後一節二等車廂找到米芮。

「那英國軍人和他的情人，還有你在瑞典找到的信，都是真的？」

「妳早上是不是坐錯方向了？」

我在她對面坐下，把紙包遞給她，裡面是冷掉的咖啡和可頌。

「當然。我們離地鐵站不遠——」

「鎖起來了。」

「希望妳看得懂我的字，有些字很草，不知道——」

我笑了，米芮拍了。我們下山朝阿貝斯廣場https://www.hetubook.com.com走。

我走到往梅利迪西的月臺，找張長凳坐下，打開筆記本看米芮的字，然後笑著闔上筆記。車站裡一陣暖風吹過，我擡起頭，看見米芮在對面月臺，也坐在長凳上，面向空空的隧道。我的車來了。我上了車，打開地圖，看看該在哪裡換八號線，卻發現米芮那個月臺的車不到她家，只會開往巴黎北邊。她要回家就該跟我坐同樣的車，只坐一站，在皮加勒轉車。除非她不想跟我同車。

「你有沒有東西能讓我寫字？」

她坐在窗邊，腳翹在對面座位上，腿上放著素描簿，提起筆對我說：「你以為我不會來。」

我們在清晨的濃霧中爬上蒙馬特，米芮走在前面，我扶著欄杆，看著她外套的立領，努力跟上腳步。她右轉走上一條鵝卵石鋪面的街，又突然左轉。

「崔斯坦，你要笑啊，昨晚過得沒那麼糟吧。」

「裡面是什麼？」

「你同意他說的話？」

我把我那班車的時間寫下來，撕給她。

下方有列車轟隆隆開過，米芮無奈地嘆氣搖頭，看和*圖*書著我，等噪音消失。

「這還不是最糟的呢。下課後他找我去辦公室，他說，米芮，我知道妳的過去，知道妳跟其他學生不同，可是我們必須對大家一視同仁。或許妳是個藝術家，但那不重要，因為妳還不成熟，無論想有什麼樣的成就，妳都得先長大。」

她臉上浮起淡淡的微笑。

「都是真的。」

「或許吧。」

「算了，反正他們的酒也不好喝。相機給我，我幫你拍一張，至少留個紀念。」

我把相機交給她，尷尬地站在門口。米芮大笑。

「那就問問吧。要不要分著看這份報紙？」

我們靜靜走過幾條街。米芮說：「希望你在皮卡第能找到要找的東西。」

她用紅筆在我的筆記本扉頁寫下電話號碼，寫得很草，很難辨認。

我們走過彎彎曲曲的街道，爬上石階，踏過一些公寓的影子，來到山側的一塊平地，天空好開闊。鐵絲網圍欄裡有一排排農作物，我們沿著圍欄一直走到柵門，米芮拉拉門把。

青年旅舍正在打掃，所以我的房間鎖著，但櫃臺人員網開一面，讓我進去拿行李。和*圖*書我在堆著舊床墊的行李房睡了兩小時。

發車前半小時，我到了火車北站，在站內的麵包店買了兩個可頌和兩杯拿鐵，掏出米芮給我的報紙，《國際先驅論壇報》。標題看起來都很眼熟：美國大選即將到來，加薩走廊有緊急狀況，伊拉克有自殺攻擊。

「知道我們要去哪裡嗎？」

「這個字是8嗎？要是我看不懂——」

「你真好。」她說：「這算是我們的早餐，對吧？對不起，我遲到了，差點趕不上車。」

我點點頭。「我恐怕該回旅館去。」

忽然，她擡頭看我。「我想問你，你在酒吧裡說的那些，英國律師還有遺產什麼的，是玩笑嗎？」

她把外套鋪在腿上，開始讀信。我打開報紙，可是火車駛離巴黎後我對報上的東西就沒了興趣。窗外從市區轉成郊區，然後是田野，微風吹著田野和樹。遠處有片烏雲，看起來挾著暴雨，但不知是要朝這裡來還是朝更遠處去。我把報紙摺起不看了，改看風景。

我把報紙摺好，夾在腋下，擡頭看車站巨大的時刻表，這個時刻表是黑色的，每個站名會逐字翻開ｗww•hetｕｂｏｏｋ•ｃｏｍ.coｍ，我想殺時間，就看第一個字母來猜站名，老是猜錯。

「但你不是巴黎人。」

「不如我們一起去皮卡第？我原本星期五才要走，但翹幾堂課也沒關係。這麼一來，你就可以跟著住我爺爺家，不用住青年旅舍了。」

火車開始移動，米芮闔上素描簿。

米芮笑著說：「就跟你說我不是巴黎人嘛。我整個早上都覺得酒沒醒，還得趕在出發前做一百件事。我去找教授談我的作業，說到要去皮卡第，就在全班同學面前吵了起來。崔斯坦，我差點哭出來，真是太丟臉了——」

米芮也笑了。列車長進車廂查票，我伸手掏口袋。

她放開門把。

「妳夠成熟啊，妳都離過婚，而且知道十五種用馬鈴薯做菜的方法——」

我拿出筆記本，翻到艾胥黎信件抄本的地方，遞給她。

「對。」

「沒問題。」她要我別擔心。「我喜歡看古時候的信。」

米芮低頭看地，走路手插在口袋裡。m.hetubook.com.com

「我一整晚都在想這件事。可是我喝了太多酒，不太適合下決定，而且克萊兒要是知道，一定會殺了我。所以我等到現在才跟你說，現在我確定了。我們可以搭你那班車去亞眠，只要再多坐幾站就好。」

米芮點點頭。「我想確認一下。」

「十七種。」

阿貝斯廣場到了。廣場上空盪盪的，微風吹落懸鈴木的葉子，旋轉木馬上蓋著塑膠布。喝了一晚的酒，我覺得渴了，就用手接鑄鐵噴泉的水喝，灑了不少在鞋子上。我喝水時，米芮在廣場上逛了逛，停在垃圾桶旁，伸手進去拿了份報紙，得意地拿給我看。那份報紙摺得好好的，好像根本沒人看過。

我看著米芮闔上筆記，交還給我。

她把報紙遞給我，用法語說：「英文報紙。」又用英語說：「是昨天的，但沒有關係。」

米芮說：「我跟你不同方向。」

我把地圖收回口袋。我不要為這種事煩惱。

米芮搖頭。「能不能看你說的那封信？」

「葡萄園，蒙馬特葡萄園。他們每年會辦一次活動，讓你喝葡萄酒。」

「你上火車前需不需要睡一下？」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