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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育嬰室，和克蕾爾還有褓姆在一起。我去帶她們過來。」

「何不從露斯開始。你上次放假時有機會去看她嗎？」

那位年輕女駕駛下車打開後車門時，露斯已走到外面來了。後車門首先出現的是一對枴杖，接著是一雙腿，然後是她的丈夫。露斯衝下臺階，雙臂抱住丈夫。她親吻著他，就像這是他們之間的初吻，喚起了從威尼斯搭火車回家時在臥舖包廂的回憶。駕駛立正站在一旁，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

「只有你可以，」楊平靜地說：「等你腳踝痊癒就行。我想，你們倆還是會率先站上世界頂峰的人。」

喬治緊抿著嘴唇。他的背包裡放了一本布魯克的詩集；他一直相信，等戰爭結束，布魯克一定能寫下紀念詩。喬治沒有插嘴，等著這份免不了的死亡名單上再添上其他名字。有個名字是他最怕聽到的。

比那個更特別，喬治自言自語地說，回想起喬佛瑞．楊說的話。

「怎麼連你也這麼說。」喬治咧嘴笑道。

「恐怕沒有，」這位郵差回答：「不過，我們家的唐納向來不愛寫信，所以我們在期望中過日子。」他說完騎上腳踏車離去了。

「我認為不是。比那個更特別。我很快就會想起來。」

「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恐怕大部分都是壞消息。」楊試著整理自己情緒時，喬治靜靜等著。「魯伯特．布魯克在前往加里波利（Gallipoli）的路上，死在利姆諾斯（Lemnos）。他甚至還沒抵達異國的戰場。」

「有，我在回多佛的路上順便去了一趟霍特宅邸。」

「芬奇呢？我猜他會替自己找到照顧護士的某種閒差。」

「這肯定是。」喬治說著拿起露斯的照片，他原本以為再也看不到了。

「多謝您，大夫。」喬治高興地說道。

他彎下腰，和_圖_書開始解開鞋帶。

他還沒看到二女兒，遠遠就先聽到她的哭聲。哭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撐著讓自己站起身，等著露斯和褓姆帶著兩個女兒走進來。他摟了克蕾爾一會兒，然後把嬰兒抱進懷裡。

「我想看起來介於兩者之間，不過我也可能搞錯了。」

「他們是我所認識的了不起的男人。」喬治傷感地說。

「她的眼睛是什麼顏色？」

「正好相反，」楊說：「他自願率領一個拆彈小組，他的存活機率甚至比最前線的男孩還低。政府當局好幾次要提供他安全的職位，不過他都拒絕了——他簡直就像想找死一樣。」

「反正你很快就會自己找出答案了，」楊說：「因為醫生告訴我，他會送你回家。只要確保別再回來就好。你已經做得夠多，可以向你的良心交代了，而且沒必要再降低你的存活率。」

「馬洛里太太，今天有兩封信，如果我沒弄錯的話，其中一封是妳丈夫寄來的。」他把上面有喬治那熟悉字體的信封遞過來，然後補上了這句話。

貝麗姬在喬治臂彎裡待了一會兒就開始嚎哭，褓姆隨即把她抱走。這孩子顯然不喜歡讓陌生男人抱在懷裡。

「金髮藍眼。」他說。

「桑莫維爾呢？」喬治大著膽子問。

「這恐怕不可能了，老友。」

「謝謝你。」露斯幾乎無法掩飾她的寬心，隨後想起，她並不是唯一每天必須忍受這種煎熬的人。「羅傑斯先生，有令公子的消息嗎？」她問。

喬治等待他的登山領隊時，一位護士將他的枕頭拍鬆，然後放到他背後。在他心中，喬佛瑞．楊就是登山領隊，很難想像他擔任其他職務的模樣。不過，當楊一拐一拐走進帳棚時，喬治的歡迎微笑消失了，換成皺眉的表情。

克蕾爾和貝麗姬跟著褓姆回到育嬰室後，https://www.hetubook.com.com喬治緊擁著露斯說：「我們再多生個半打吧。」

每天早上，在老羅傑斯先生騎腳踏車抵達的三十分鐘前，露斯都會坐在客廳一角的窗前，雙手交放在逐漸隆起的肚子上。當他的身影出現時，她會試著捉摸他臉上的表情：這是有信的表情，或是送電報的表情？她認為，早在他來到門口前她就會知道真相。

露斯淡淡笑著問：「你想念他們嗎？」

「不，不是羅傑斯，是一位喬佛瑞．楊上尉。」

「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露斯說：「你沒有收到我的那幾封信嗎？」

「沒錯，」楊說道：「不過現在有這個在身上，顯然不會那麼容易。」他拉起左腿褲管，露出義肢。

「你真是沒救了。露斯決定名字了嗎？」

露斯在走回客廳前就拆開了喬治的信。她回到窗邊的座位，身體往後靠，開始讀信，起先看得很快，然後慢慢細讀。

「就像過去一樣美麗，而且看起來已經完全恢復了。」

「她怎麼樣？」喬治努力克制自己的迫不及待。

露斯盯著窗外遠處的薩里郡群山，拿不定主意該笑還是該哭，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著往下讀。

「可以，我很高興能見到羅傑斯。」喬治說道。

喬治向他不曾信仰的神默默地祈禱。「那她怎麼樣？」他追問道。

喬治想，有個已過世的下士該會同意楊的看法。

「歐岱爾？」

「會是伊麗莎白嗎？」

喬治想起二等兵馬修斯面對相同問題時的回答。他暗自微笑著，明白軍官和士兵之間沒有多大的差別。

露斯終於放開喬治，因為他不讓她扶他上臺階，自己走進屋裡。當她跟在他身旁進入客廳時，喬治問：「我的小女兒在哪裡？」

一輛卡其色的車進入前院大門時，露https://m.hetubook.com.com斯就坐在客廳的窗邊。她認不出坐在方向盤後面的人，只知道他或她穿著制服。

「真有趣，」露斯說：「因為我問他願不願意成為這孩子的教父時，他同意了。」

「她叫什麼名字？」喬治在她背後喊著，不過露斯已走上樓梯另一頭了。

「喔，那我可不確定有辦法應付。」喬治說著，臉上出現一個大大的微笑。

「我早就有不好的預感，覺得你會問我這個。」

「可惜沒有。只有妳的信差，喬佛瑞．楊，不過他只記得大概是個女孩，而且完全想不起來她叫什麼名字。」

「她是金髮還是褐髮？」

「不及我想念妳的一半程度。」

「現在你回來了，親愛的，你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呢？」

「老弟，別擔心這個，」楊說：「我十分感激自己活了下來。不過，等戰爭結束，我就會向埃佛勒斯峰委員會推薦，由你來取代我擔任登山領隊。」

「爹地，所以你不知道她的名字囉？」克蕾爾在一旁跳上跳下地說。

「在我看來很好，」楊說道：「不過，說真的，我永遠分辨不出嬰兒之間的不同。」

「我的第二個孩子？」喬治說。

「不，我不知道，」喬治說：「是伊麗莎白嗎？」

「喬治，有點規矩，」露斯嘲弄他：「記住，你現在不是和軍和-圖-書隊一起在前線了。」

「老天爺啊，」喬治笑道：「現在什麼都擋不住他了。」

「對不起，」喬治震驚地說：「我完全不知道。」

「老友，我毫無概念。」

「還有別的消息嗎？」喬治問道。

「對了，」醫生又說道：「一位二等兵羅傑斯今天早上來過。這可能是你的東西。」

「謝謝妳，下士。」喬治咧嘴笑著說道。她敬個禮，坐回車裡離開了。

她看著羅傑斯先生進入庭院大門，這時克蕾爾開始哭了起來。她還有父親嗎？或者喬治已在第二個孩子出生前死去？

「那個可憐人，他已見證過這場戰爭對人們而言是多麼殘暴。身為前線軍醫，他不可能感覺愉快，不過他從來不抱怨。」

楊格格發笑。「總之，他們最後要給他一個大英帝國勳章。」

「馬洛里，我建議讓你在接下來幾天內解除職務，然後回英國，直到完全康復為止。」

「生下你的第二個孩子以後。」楊說。

「你是說，沒人告訴你，你已是一位驕傲的父親？……」他頓了一下：「我想，那是個女孩。」

「她相當美麗。」醫生端詳後認真說道。

「不，」喬治說：「他不想死。芬奇是個奇葩，壓根兒不相信有任何人或事能致他於死。你記得他在白朗峰頂唱著『背上行李流浪』嗎？」

喬治大笑。「你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單身漢。」

定期的信件交流突然停止了；這向來是第一個徵兆，接下來就是一封不受歡迎的電報，這種事太常發生了。

「齊格非．賀福德在伊普雷斯受傷，可憐的傢伙和*圖*書，他撐了三天才斷氣。」楊嘆息了。「如果像那樣的男人非得英年早逝，也不該在無人地帶的某處爛泥地，而應在他剛征服的偉大山巔。」

「別謝我，老兄，坦白說，我需要這個床位。等你準備好再回來時，如果運氣好，這場該死的戰爭說不定就結束了。」

羅傑斯先生不再踩踏板。他壓了煞車，在臺階前停下來，此時露斯已站在門邊。總是同樣的例行公事：下車，在郵袋中摸索，拿出相關的信件，最後走上臺階，交給馬洛里太太。今天也沒有不同。真是這樣嗎？當羅傑斯先爬上臺階時，他擡頭望著她，然後微笑了。今天不是接到電報的日子。

喬治艱難地讓自己走到客廳一角，跌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他不記得之前這裡有椅子，並且納悶椅子為什麼面向窗外。他看著他深愛的英國鄉間景致，再度提醒自己活著是件多麼幸運的事。布魯克、賀福德、溫萊特、小卡特、戴維斯、柏金斯……。

「讓我們這麼期待吧。」喬治環顧這個戰地帳棚，裡面擠滿了人生已不同往日的勇士。

「受傷三次。國防部最後終於決定把他送回劍橋，不過一直等他以前的學院提供獎學金後才這麼做。高層人士終於明白，等到這場混亂結束後，我們會需要我國最優秀的頭腦。」

「為什麼不行？你還年輕。」

「親愛的喬治，」楊說：「我一聽說就趕來了。在醫療輔助隊工作的好處，就是能知道每個人在哪裡，還有他們接下來要做什麼。」楊拉了一張椅子——想必原本是法國某間教室裡的物品——在喬治床邊坐下。「有這麼多消息，我一時不知從哪說起。」

「在你的帶領之下。」

「不是，爹地，別傻啦。是貝麗姬。」克蕾爾大笑說。

「完全恢復？」喬治焦急地問。

「喔，還有一件事，你有訪客。你覺得你能應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