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雪地拼圖

作者:傑弗瑞.亞契
雪地拼圖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三部 無人地帶 26 咫尺地獄路 1916

第三部 無人地帶

NO MAN'S LAND

26 咫尺地獄路 1916

護衛車隊持續前進,喬治在震耳欲聾的噪音中,看著硫氣煙霧凝結成怒氣沖天的灰黑雲朵,最後完全遮蔽了太陽。在前線後方三哩的一處營地,他們終於停了下來。這裡沒有路標,白晝也變成了永久的黑夜。喬治在此遇見一群身穿軍服的人,他們懷疑自己是否能活過二十四小時。
「不會的,中士。」
「長官,必須派人到那裡去,這樣才能在死德國佬踩到我們頭上之前恢復通訊。長官,要是我可以提議的話……」
儘管道別時妳的雙眼無法掩飾真正的感受,但妳仍堅定地告訴我,妳相信我做的是正確的。妳是如此善良。
船在黎明時分在■■■靠岸,此地看不出法國人參戰的跡象。我在一家咖啡店裡和幾位同袍軍官一起用餐,吃了一個熱可頌,喝了些咖啡。我們遇見另外幾位從前線回來的軍官,他們說,接下來幾個月裡,用餐時不再有桌布(瓷盤這種奢侈品就更不用說了),因此建議我們好好珍惜;他們還提醒我們,再過二十四小時,我們就會坐在不同類型的餐廳裡了。
「長官,我是這樣想的,」柏金斯繼續說:「戰爭就像全國大型賽馬一樣。在起點有一大堆賽馬和騎師,不過無法預知哪些馬會跑完賽程,而且到了最後,只會有一個贏家。說實話,長官,在這場比賽中,可沒辦法確定贏家會是英國馬。」
「柏金斯,你有什麼毛病嗎?」
喬治注意到二等兵馬修斯贊同地點點頭,二等兵羅傑斯則低頭用一塊油膩膩的破布清他的來福槍。
「長官!」
關於下次他打算讓誰升級,他的暗示向來毫不隱晦,就算是喬治也不可能錯過。
「不過你在這裡蒙受的危險,比那些在前線的可憐蟲低得多了,柏金斯。」喬治想讓他安心。
「你回家後打算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喬治問道。
親愛的,我們在一起的這兩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而且我知道,我的信件結尾總是告訴妳我多麼想念妳,這或許是因為我腦海中每分每秒都有妳。過去一個月收到幾封妳寫來的信,謝謝妳告訴我關於克蕾爾和霍特宅邸大小事的所有新聞,不過還沒收到照片。或許照片會在下一封信裡出現吧。比起妳的照片,我更期待親眼見到妳、把妳擁入懷裡的那一天,因為屆時妳會真正明白我有多麼想妳。
「中士,我們已盡了全力。」
「是,中士。」
「別跟我說啥『是,中士』,柏金斯,想辦法解決。」
「你們的努力還不夠好,柏金斯,我講得夠清楚了嗎?」
「我們和前哨站那邊的小夥子們失聯了。」
「那就加快腳步呀。」
「其實沒那麼糟,老兄,」伊文斯向他保證:「這裡和前線比起來實在是該死的安全多了。想想那些可憐的傢伙,就在你面前四分之一哩的地方,等著軍號孤伶伶的聲響送他們翻越壕溝;他們已被死神跟蹤好幾個月了。我們的工作相對比較簡單。聽你號令的有三十七名士兵組成的小隊,還有十二具榴彈砲,除非砲身解體,否則很少脫離戰線。資深軍士是戴維斯(Davis)中士。他待了一年以上,在此之前已在軍團裡服役十五年。他的軍隊生涯開端是在波爾戰爭時擔任二等兵,所以在問過他以前,絕對別想輕舉妄動。還有柏金斯(Perkins)下士。這個該死的男人一直抱怨個不停,不過至少他病態的幽默感,可以讓大夥兒不去想德國佬。你很快就會認識小隊裡的其他人。他們是一群好伙伴,在面臨危難的時候不會讓你失望的。」喬治點點頭,但沒插嘴。伊文斯繼續說:「每個星期日下午,你必須做出最艱難的決定,指派三個小夥子到前線去擔任接下來七天的哨兵。我從來沒遇過三個人全部生還的情況。他們的工作是隨時通知我們敵人在幹什麼,這樣我們就能把槍砲對準他們,而不是對準自己的軍隊。」hetubook.com.com
這樣不經意提及死亡讓喬治感到驚恐;他納悶地想,還要多久他才會變得同樣鐵石心腸。
又是另一個兩邊打得沒完沒了的日子,雙方互相猛轟,但我們卻都無從得知誰在這場戰爭中占了上風。偶爾會有一位校級軍官出現,向我們保證我們做得極好,德國人正在撤退——這會引起一個疑問,若是如此,我們為什麼沒有前進?毫無疑問,某些德國校級軍官也向他的人馬說了相同的話。只有一件事情是確定的,他們不可能都是對的。
(一九一六年十二月七日)
「我會帶著馬修斯和柏金斯,去看看能做些什麼,然後我們再向您回報。」
「不,中士,別找馬修斯,他明天就要放假了。」喬治看著對面變得蒼白如冰、全身顫抖的柏金斯說;他不必問戴維斯也知道,三人中任何一位能回來報告情況的機率有多高。「我想我會和你們一起執行這次任務,中士。」
「非常清楚,中士。」
https://m.hetubook.com.com「一哩外,十一點鐘方向,德國人進攻。」

吃完裝在野炊鍋裡的罐頭牛肉、一盤黏在一起的豆子和長滿蛆的馬鈴薯,喬治依分配和另外三位同袍軍官同住一座帳篷。他們都比喬治年輕,分別入伍服了一個月、九星期和七個月的役,服滿七個月的伊文斯(Evans)中尉自認已算是個老兵了。
「我認為沒有,中士。」
柏金斯和羅傑斯爆出一陣大笑。「好的,馬修斯,」喬治說:「那第二件事呢?」
我已在前線待了四個月,隨著時間過去,從英國老家來的第二批新任少尉看起來一個比一個年輕。他們有些人對待我的方式,就像我身經百戰似的。一旦這場戰爭結束,我會在霍特宅邸與妳共度我的餘生。
「幹得好,羅傑斯,」戴維斯說:「又一次率先投入戰鬥。繼續保持下去,你很快就會成為準下士。」
「我會在一二〇〇時檢查你的槍,要是那把槍沒有像從我屁|眼冒出來的太陽一樣光亮,我會親自把你塞進槍管裡,把你射到德國佬那邊去,小子,我的意思非常清楚了嗎?」
「是,中士。」
「長官,你是第三個這樣告訴我的軍官,另外兩個人都是裝在木箱子裡回去的。」
親愛的露斯:
妳的照片剛剛隨著今天早上的郵件送到。此刻我在位於■■■■■■外的一條壕溝寫這封信,照片就平放在我膝蓋上。「真漂亮的女人。」我聽到其中一個小夥子這麼說,我也贊同他的看法。再過不久,我們的第二個孩子就要出生了,而且我已得到承諾,接下來三個月裡能找個時間休事假。要是我沒辦法在孩子出生時回家,請不要以為妳曾離開我的腦海,一刻都別這樣想。
喬治把信交給軍團的郵務人員後,在一旁閒晃,等著卡車護衛隊展開前往前線的單程旅行。
「柏金斯,寫信給你太太嗎?」
「是,長官!小子們,動作快點,我們一定要給那些野蠻人一次熱烈歡迎。咱們來瞧瞧,誰可以第一個發砲正中德國佬的錫頭盔。」

我駐紮在距離前線很遠的地方,所以妳完全不必為我擔憂。我已接管了三十七個看起來似乎不錯的人,事實上,妳甚至可能記得其中一位——二等兵羅傑斯(Rodgers),他在入伍前曾是我們那兒的郵差。或許妳可以讓他的家人知道,他一切平安;事實上,他在這裡表現得相當好。他說,等戰爭結束時,他還會繼續待在軍隊裡。其他年輕人讓我覺得自己很受歡迎,他們人真好,因為他們非常清楚,我才剛入伍不久。今天早上我第一次了解,在■■■受訓時,教官為什麼會說,在戰場上一個星期,比三個月的訓練課程還有用。hetubook.com.com
「長官,我巴不得快等到那天。」馬修斯在開始捲菸時說。
親愛的,我一直不停想著妳和克蕾爾,還有我們把自己的孩子帶進來的這個世界。當政治家說這是一場終結所有戰爭的戰爭時,讓我們期望他們是對的吧,因為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再體驗一次這種瘋狂。
「嗯,至少你很快就有幾天假期了,馬修斯。」喬治企圖把對話從始終縈繞在他們心頭的某個話題上引開。
「我的彈簧裂開了,中士。」
「不,不行,馬修斯,因為如果你不趕快去,等到你回來時,他媽的德國人就要跟我們一起吃早餐了。抱歉說了髒話,但我講得夠清楚了嗎?」
喬治擡起頭,看到一位下士也在振筆疾書。

「脫掉我的靴子,長官。」
「祝你好運,馬洛里,」那天稍晚時,年輕的中尉一邊和喬治握手,一邊說:「先在此道別,因為我們可能不會再見。」
「不過倉庫在前線後方三哩呀,中士。我不能等早上那班補給卡車來嗎?」
「是,中士。」
喬治停下筆,然後思索著如何措詞。他非常清楚,關於休假一事,國王訂下的規則經常受到忽視,不過他有必要讓露斯保持樂觀。至於在索姆河(Somme)畔的生活實況,在他能與她面對面談起之前,寧可不讓她得知真相。他知道她必定忍受著焦慮的煎熬,在這段時間裡,每天都可能出現一封這樣開頭的電報:國防部長以深切的惋惜之情,不得不通知您……
周遭幾哩的環境,原本米勒和莫內筆下美麗的法國鄉間景致——有著斑斕的綠和明亮的黃,綿羊和牛隻在田地上吃草——已被遠處較醜陋的油畫所取代,放眼望去淨是燒焦的枯木、遭屠殺的馬、缺了屋頂的房子,還有淒涼悲傷的平民,他們成為了戰爭棋盤上的小卒。
妳深情的丈夫,喬治
第二天我們搭船出發去■■■,船漏得像瀝水盆一樣,上下顛簸可媲美塑膠玩具鴨。有個傢伙認為,這一定是來自德皇個人的禮物。渡海的大半時間,我們都忙著用野炊鍋把好幾加侖的水舀回海裡。經過上回我們橫渡英倫海峽的旅程後,妳應該知道我向來不太適應海上航行,不過我還是設法不在眾人面前嘔吐。
一如往常,我肯定會忘記帶某樣東西,這回是妳的照片。我急切盼望能再見到妳的臉,就算照片只是黑白的也好,所以請把我們被捕前一天我在德登高地替妳拍的照片寄給我,我想隨時帶在身邊。
親愛的,如果這些信變得有點老調重彈的話,我很抱歉,不過只有兩件事情是恆常不變的:我對妳的愛,以及把妳擁入懷中的欲望。https://www•hetubook.com•com
喬治立刻跳起身來,因為他從來沒有聽過戴維斯這麼說。「什麼樣的問題?」
「是,中士。」
對了,告訴妳父親,如果他想要發第二筆財,應該開一家製造喇叭形助聽器的工廠,因為等到戰爭結束,需求量肯定很大。
上帝知道我多麼想念妳,而且我幾乎難以了解,為何身邊有這麼多人、這麼多激烈的活動和這麼多震耳欲聾的噪音,卻仍感到如此寂寞。我知道,如果我說妳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女人,妳會笑我,但我只是試著想用另一種方式說我愛妳。如今珠穆朗瑪對我來說只是舊情人罷了。
一九一六年九月五日
在加德明那個寒冷淒清的火車站分別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不愉快的日子之一。在我完成基本訓練後只能相聚一個週末確實相當殘酷,不過我答應妳,我會每天寫信給妳。
妳深情的丈夫,喬治

喬治知道,失聯是戴維斯用來表示三個人全部罹難的措辭。「中士,你有什麼建議?」他想起伊文斯的忠告,如此問道。
喬治露出微笑,同時在戰線上來回走動,檢視每一管槍砲,暗自慶幸戴維斯中士出生在史望西(Swansea),而不是齊格非戰線的另一邊。
「還有別再謝我了,下士,我可不想讓你以為我態度軟化了。」
一九一六年,十月十四日
一九一六年七月九日
「還有,馬修斯。」
據說沒有人會在前線一次待三個月以上,所以我有可能及時回家,迎接克蕾爾的弟弟或妹妹誕生。
「馬修斯,別跟我說你又要墊底了。」
「這樣不是有點悲觀嗎?」
我最親愛的露斯:
「長官,大約一哩外襲來凶猛的連續砲擊,十一點鐘方向,」守在前哨的其中一人說:「這可能表示德國人計畫進行一場攻擊。」此時線路斷了。
「多謝,中士。」
親愛的露斯:
「戴維斯中士。」喬治大喊著,費勁讓其他人在重重砲火中聽見他的聲音。
「不,長官,我在寫遺囑。」
「我不認為和*圖*書,長官,」柏金斯回答:「以前過平民生活時,我是個簽賭莊家,所以很習慣評估機率了。上了前線的人平均可活十六天,而我已經在這裡超過三個月了,所以我不能期待再違反機率太久了。」
第二天早上,喬治狼吞虎嚥吃完錫盤上的早餐後,被載往距離前線約四百碼的一處砲兵陣地,接替早該休假兩星期的伊文斯。
「那麼為什麼你的小組要花九十秒才能重新填彈,連上其他人卻只需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做得好,柏金斯,這樣像樣多了。」一陣子後,戴維斯說:「現在還用不著動手拆你的臂章。」
「跟老婆打一砲。」馬修斯說道。

過去喬治在溫徹斯特的運動會上用不到一分鐘就跑完四分之一哩,而且比賽後甚至不覺得喘。他不知道他、戴維斯和柏金斯花了多少時間抵達第一線,不過跳進戰壕時,他感覺精疲力竭且驚恐不已,同時也徹底了解,前線同袍因任務而日以繼夜、時時刻刻承受的是何等壓力。
順便一提,如果是男孩子,我們叫他約翰吧……
「請說,中士。」
警備哨在喬治前方只有二十碼處。當迫擊砲碎片在他腳上炸開時,他已跑了十五碼。「幹!」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說出這個字,隨後跪倒在地,心中想著露斯,然後臉朝下倒在污泥裡。他成了另一個統計數字。
「抱歉打擾您,長官,」戴維斯中士說道:「不過我們出了點問題。」

「是,中士。」
「長官,把你的頭壓低。」戴維斯一邊說,一邊用雙筒望遠鏡觀察戰場。「長官,警備哨大約在一百碼外,位於十點鐘方向。」他把雙筒望遠鏡遞給喬治。
我在多佛加入所屬的軍團,遇見了幾個老朋友。還記得齊格非.賀福德嗎?他的父親是德國人,母親是英國人,他面對的抉擇多麼艱難啊。
心愛的露斯:
喬治調整望遠鏡焦距,一找到崗哨位置,就看出通訊失靈的確切原因了。「好,我們開始下一步的行動吧。」他還來不及思考下一步是什麼就跳出壕溝,朝前方的警備哨以超乎經驗的方式狂奔,同時左閃右躲地通過積水的坑洞和糖漿似的黑色爛泥。他完全沒回頭看,確信戴維斯和柏金斯就在背後一步之遙。他錯了。柏金斯才跑了十幾步就被一顆子彈放倒,躺在爛泥裡奄奄一息,戴維斯也在跑了約莫六十碼後喪命。

妳深情的丈夫,喬治
戰地電話嗡嗡作響。喬治抓起話筒。
「喔,聽到這種事真讓我遺憾,馬修斯。那接下來你為啥不跑一趟彈藥庫,看看是不是能替自己找到一個又好又閃亮的新彈簧——快點,你這該死的傻瓜。」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