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走出地圖之外
44 失去雪巴伙伴
當他們再度出發時，步調略微變慢了些，因為坡度變陡了。雪很深，通常超過膝蓋，不過喬治仍然興致高昂。桑莫維爾和歐岱爾還能跟上步調讓他很高興，無疑地，他們倆都認為明天會和他一起進行最後攀登。這回他已決定，他們之中只有一位會和他同行。在山下方稍遠的地方，雪巴人正拖著腳步，設法慢慢走上山坡，尼瑪在最後壓隊。喬治臉上保持著滿足的笑容，因為現在他相信，他能同時打敗芬奇和辛克斯。
妳深情的丈夫，喬治
「您希望我帶著您的信件下山到基地營，讓這封信可以馬上寄出嗎？」
第二天早上尼瑪叫醒喬治時，他的情緒很高昂。耶穌升天日。締造歷史的一天。他吃了豐盛的早餐，因為他知道接下來幾天只能小口啃著肯達爾薄荷餅。
我們幾乎就要到達峰頂了，但在回到北口的幾小時內，惡劣的天氣再度回來復仇。我無法確定，眾神的憤怒究竟是因為我們攻頂失敗，還是因為我們靠得太近，所以決定當著我們的面摔上門。
m.heｔｕbｏoｋ.ｃｏｍ•com「你怎麼這麼肯定？」喬治問。他在啜飲飲料前，先用馬克杯溫暖了他的手指。
如果天氣放晴，甚至放晴好幾天，我就決定在雨季降臨前再試一次。我不喜歡只拿第二名回到英國的感覺，因為我確信如果沒有因歐岱爾而耽誤，我應該可以爬到比兩萬七千五百五十呎更高的地方，尤其是有芬奇在腳後猛追，我甚至還可能到達巔峰。現在他病倒了，我甚至可能實驗一下他那作弊用的氧氣瓶，不過在凱旋歸來以前，我不會告訴他。
我最親愛的露斯：
「馬洛里先生，您會很高興知道，」他說：「我們將會連續碰到三天晴天，不過不會再多了。所以這會是您的最後機會，因為緊接在後的就是雨季了」。
第二個小時裡，還沒有人走不動；在這個小時結束時，喬治要求停下來休息。即使連背著八十磅補給品的雪巴人，個個還帶著微笑，這讓喬治相當高興。
「拜託，上帝，別再來一次。」他大叫一聲，這時，一波岩石、雪和碎石礫，從他頭上約兩百呎高的崖面崩落下來。幾秒鐘之內，他、桑莫維爾和歐岱爾完全埋沒其中。喬治瘋狂地掙扎出表面，正好看到雪崩殘酷無情一路直下山谷，沿路吞沒一切時仍持續累積動能。首先是他的隊友，
和*圖*書接著是雪巴人，一個接一個消失於地平面。這時他的肩膀仍埋在雪下，他只能無助地注視著一切發生。最後被淹沒的是尼瑪，這幕景象在喬治的餘生中一直揮之不去。我希望早在妳打開這封信之前，妳就會在《泰晤士報》上讀到妳丈夫站在世界最頂端，而且已經踏上回家的路。
第二天天候條件實在過於可怕，我們只能回到二號營，而且在過去一星期裡不得不坐等氣候出現變化。我還是決定要做最後一次攻頂的嘗試。
我等不及要擁妳入懷了。
「請在六點鐘叫醒我，」喬治說著折起他的信。「如果你對明天天氣的說法是對的，我很樂意試著在日落前抵達北口營地，這樣我們就可以在第二天最後一次嘗試攻頂。」
第一個小時的進展比喬治預期中更好，而且當他轉身查看隊伍進度時，很高興地發現，沒有人落後。在他們進行得這麼順利的時候，他決定不要停下來；這個決定，後來救了他一命。
喬治大笑出聲。「你對我的國家有相當多的知識啊。」
「不用了，謝謝你，」喬治說：「有別人可以做這件事。我打算給你比郵差更重要的角色。」
當尼瑪拿著兩杯保衛爾肉汁出現在他身邊時，喬治正要封起信封。
「早安，紳士們，」喬治說：「我想時候到了，該把我們的名片留在地球頂和圖書端了。」他沒再多說什麼，隨即朝著山上出發。
喬治在地表上看到一只手套，設法奔向那裡，不過每走一步都更深陷在厚厚的雪裡。他終於來到手套旁，開始用裸|露的手瘋狂地挖掘旁邊的雪。就在他即將感到絕望時，一隻沒戴手套的泛藍手掌出現了，接著是手臂、脖子，最後是頭，喘息著想呼吸更多空氣。在他後面，他聽到一陣釋懷的喊叫，歐岱爾救出了另一個本來以為再也看不到陽光的雪巴人。喬治穿過厚厚的粉狀雪，吃力地涉雪往下走，尋找一只背包、一隻靴子、一根冰斧，任何可以引導他找到尼瑪的東西。彷彿過了好幾小時似的，就算只有最渺茫的一絲生命跡象，他都不顧一切地挖掘，但卻毫無所獲。最後喬治崩潰了，體力耗盡，被迫接受他已無能為力的事實。
這支隊伍中的每個成員都發誓——借用他們的登山領隊所說的話——就算是為了阿拉伯所有的黃金，他們也不想再回到埃佛勒斯峰。
「我就像你們國家裡的母牛，」尼瑪回答：「知道什麼時候快要下雨，該躲在樹下。」
然而，我這麼斬釘截鐵想讓這個終生執迷告一段落的真正理由，在於我沒有興趣再回到這個杳無人煙的地方；我渴望與妳和女兒們一起共度我的餘生——甚至想念起那些初五級的學生。
當他聽到上方某處傳來像汽車引擎回爆般的聲音時，他們距離北口已不到六百呎
ｗww•ｈeｔｕboｏk•ｃｏm.ｃoｍ了。他立刻回想起，上一回聽到那種他絕不會認錯的無情聲響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布魯斯帶著一群心碎的人回到孟買。他們上了回航英國的船後，過了好幾天才有人開始微笑，好幾個星期後，才有人大笑出聲。喬治只能納悶地想，當他們在利物浦靠岸時，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會是什麼。
過了好幾天，那七個雪巴人的喪生，漸漸不再時時刻刻縈繞在喬治心頭甚或睡夢裡。無論他的隊友多麼努力嘗試安慰他，他們都無法說服喬治，他的企圖心並不是導致雪巴人死亡的原因。布魯斯將軍下令，在靠近一間西藏僧院的冰磧丘上豎立紀念石堆。當登山隊低著頭站在紀念石堆旁時，桑莫維爾輕聲說道：「如果我們當中有一個人埋在他們身邊，也許會好一點。」
一小時後的日落時分，九名雪巴人只有兩人被救出。包括尼瑪在內的另外七個人，仍然埋在不是由人類挖出來的墳墓裡。喬治跪在雪地裡哭泣。珠穆朗瑪嘲笑著這些凡人的莽撞無禮。
當他踏出帳篷時，很高興看到桑莫維爾和歐岱爾已經在等他了，另外還有九個雪巴人，包括尼瑪在內，他們看起來一樣心意堅定，等待上路。
諾頓必須回到基地營，而且我猜想將軍可能會決定把他送回英國。上帝明察，他已經盡了他所有的努力。
芬奇因痢疾而病倒，也回基地營去了，不過他的狀況還是非常好，老是提醒任何願意聆聽的人，他比地球上任何人爬得更高（兩萬七千八百五十呎），包括我在內。莫斯海德的凍傷變得難以忍受，也加入返回基地營的行列。歐岱爾已從我們第一次攻頂的嘗試中恢復過來，那時他吃了很大的苦頭；他告訴我，希望能有另一次機會，不過如果我們真的再做另一次嘗試，我並不打算冒險再次和他一起攻頂。這樣一來，由於現在芬奇、諾頓與莫斯海德都無法參與，在這些公認的登山好手裡，只有桑莫維爾還站得穩穩的，而且他也有充分的權利獲得第二次機會。m.hｅtｕｂｏok.ｃｏｍ•cｏm
天氣正適合爬山：晴朗明亮的一日，沒有一絲風，只有地毯般的隔夜雪，讓他回憶起瑞士的阿爾卑斯山。如果尼瑪的預測是對的，喬治唯一的問題就是選擇和誰組成一隊，做最後的攻頂。不過他已決心遵從芬奇的建議，明天要邀請最有能力的攀登者和他同行。
一九二二年，六月二十八日
一陣古怪的寂靜降臨，然後喬治大聲叫喊起來。他祈禱他不是隊伍中唯一活著的人。歐岱爾回應了他的呼喚，一陣子後桑莫維爾也冒出來了。他們三個人努力從雪裡掙脫，迅速往下走，抱著一線希望，希望也許能拯救如此忠誠為他們服務的雪巴人。
「描述英國的書，比關於地球上其他國家的書都來得多。」尼瑪猶豫了一下才說：「也許，馬洛里先生，要是我生為英國人，你可能就會考慮把我列入你的登山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