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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拼圖

作者:傑弗瑞.亞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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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走出地圖之外 43 最遙遠的距離

第五部 走出地圖之外

43 最遙遠的距離

三個男人試著安頓下來準備過夜。喬治注意到他們呼出的氣息凝凍了,變成掛在帳篷頂上的冰柱,就像舞廳裡的枝形吊燈。芬奇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反覆檢查寶貝氧氣瓶的刻度盤,喬治則試著提筆寫信給露斯。
喬治又看了一次手錶,然後盤算著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轉向其他隊員,他們全都焦慮地凝視著山上。「好,現在該是組成搜索隊的時候了。誰要跟我一起走?」

不過今天有所突破,莫斯海德找到一條能越過絨布冰川的路線,那就是繞過章子峰(Changtse),到達北口的另一邊。明天諾頓、桑莫維爾和莫斯海德會再回去,只要能找到夠大的平臺,而且風力許可的話(莫斯海德警告我,上面有七級以上強風),他們會試著紮營,然後確認是否可能在北口頂端的帳篷裡過一夜,那裡就位於巔峰之下,相距六千呎左右。
幾位隊員飽受高山症和雪盲折磨,還有最糟糕的狀況:凍傷。莫斯海德已失去了兩根手指和一根腳趾。如果他抵達了山頂,兩根手指和一根腳趾的代價是值得的,但是為了北口?如果諾頓和桑莫維爾後天沒能攻頂,芬奇、歐岱爾和我會在隔天再試;如果他們成功了,那麼我們會在妳打開這封信之前許久就上路回家。事實上,我甚至可能會比這封信還早到家——讓我們這樣期望吧。
喬治很想說不行,不過他知道不能這樣。他看了一眼手錶——十點五十三分——然後點點頭。「祝好運,」他說道:「不過你最晚必須在中午時回來。」
莫斯海德和桑莫維爾跪在主教牌戶外瓦斯爐的火焰旁,試圖讓身體解凍,其他隊員沉默地站在旁邊,等著他們其中之一報告消息。先開口說話的是桑莫維爾,不過那是在他喝了好幾大口摻了白蘭地的茶以後了。
第二天早上,喬治六點就起床了。他把頭伸出帳篷外,看到澄澈的天空,沒有一點起風的跡象。芬奇和歐岱爾盤著腿坐在地上,狼吞虎嚥豐盛的早餐。
我們剛花了一個月以上的時間,尋找能帶領我們越過東絨布冰川的路線。這期間,雪巴人尼瑪提醒我,雨季很快就會來臨,屆時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回到基地營,展開返回英國的漫長旅程,這讓我開始感覺沮喪。
然而早在這一小時結束前,芬奇已無法把一隻腳移到另一腳前面了。他停下來鬆開第二個氣瓶的活塞,不過還是只m.hetubook.com.com能設法多移動幾呎。他一想到距離不朽是如此的近,忍不住咒罵起來。他看看高度計:兩萬七千八百五十呎,只差一千一百五十二呎就可以和上帝握手了。
「看到辛克斯表情的樂趣——要是他必須回報埃佛勒斯峰委員會,登上埃佛勒斯峰頂的前兩人是一個澳洲人和一個雪巴人的話。」
喬治在呼吸之間說:「老友,別再這樣想了,」他的一隻手臂環抱著歐岱爾的肩膀。「我明天總是可以再試一次的。你已盡了全力了。」
「在我們今天的經歷之後,馬洛里,你確定會重新考慮明天使用氧氣嗎?」
幾分鐘以後,喬治、芬奇、歐岱爾和雪巴人尼瑪全部裝備齊全,打算出發了。喬治沒多說一個字,開步朝山上走去。一陣刺骨的冷風從隘口呼嘯而下,鑽進他們的皮膚,在他們身上覆蓋一層薄薄的雪片,隨即凍結在他們乾燥的臉頰上。
沒有人表示任何意見。
「你們到達多高的高度?」喬治問道。
喬治看了一眼手錶:十點十二分。雖然他們的進展比原先預期的慢,他還是相信他們有可能在中午抵達巔峰,也會有足夠的時間在日落前折回北口。他慢慢地數到六十——從學童,他每次登山都會做這件事——然後察看高度計,看看截至目前為止進展如何。他不需要高度計就知道,前進距離隨著每一分鐘過去而變得愈來愈短;十點五十一分,他們抵達兩萬七千五百五十呎時,對於到達山頂,他還是很有信心。但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一聲喊叫,聽起來就像受傷的動物發出的。他知道那不是芬奇。
我最親愛的露斯:
他試著不去想就在身後幾步遠的芬奇;此時芬奇正滿足地吸著氧氣。他會不會證明他們都錯了?喬治繼續奮鬥,但每走一步路,他的呼吸就變得愈來愈辛苦。在過去七個月裡,他天天都在練習一種特殊的深呼吸技巧——從鼻子吸氣四秒,讓胸膛灌飽氣,接著從嘴巴吐氣四秒,不過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在兩萬五千呎以上測試這個技巧。他回頭一瞥,芬奇雖然背上多了額外的三十二磅重量,還是顯得相當輕鬆。不過,如果他們兩個人都到達山頂,他們之中的哪一位會被視為勝利者是無庸置疑的。
「尼瑪。」喬治平靜地說道。
「要是你會選擇誰取代他的位置?諾頓還是桑莫維爾?」
昨天三位勇敢的人動身了,打算爬上埃佛勒斯峰頂。在他們被徹底精疲力竭拖垮前,其中一人——諾頓,爬上了兩萬六千八百五十呎高處。他們最後必須折回來,而且諾頓因凍傷失去了右耳的一部分。他今天晚上入睡時,知道他已比地球上的任何人爬得都高。https://www.hetubook.com.com
喬治在生平經歷過最糟的環境條件下撐了兩小時以上,幾乎沒辦法把一隻腳移到另一腳之前。就在他幾乎要下令返回營地時,聽到芬奇喊道:「我可以看到那三隻迷途的小羊了,咩、咩、咩。」
「老友,恐怕接下來你會感到痛。」布拉克說著拿起一把剪刀,用主教牌瓦斯爐燙過。他彎下腰,小心翼翼地開始剪下諾頓右耳的某些部分。
喬治從來沒有面對過比這座山更堅決或更苛刻的敵人,而且他知道,沒有人能在這些條件下捱過一晚。搜救隊一定要找到他們。
「要是你們有帶氧氣,」芬奇說:「可能就登頂了。」
「為什麼不會?」芬奇質問道。
對於他們該走哪條路,喬治接受了諾頓的建議,帶著芬奇和歐岱爾慢慢朝北脊走。雖然有晴朗無風的天候條件,但每一步似乎都比上一步更費力,因為他們每跨一大步,就必須吸進三口氣。芬奇堅持背了兩個氧氣瓶在身上。最後事實是否將證明他是對的,而且唯獨他能繼續前進?
第二天早上五點,三個人從睡袋裡爬出來。喬治是第一個走出帳篷的人,迎接他的是無雲的藍天,那是水彩畫家透納會為之驚嘆的色彩,不過偉大藝術家在有望畫下這番景致前,必須先爬到兩萬五千呎高處。這時只有最輕微的一絲微風,喬治讓肺吸飽了冰冷的晨間空氣,同時擡頭看著巔峰,就在他頭上僅僅四千呎處。
他們在身上綁上繩索,喬治帶頭,芬奇在他後面,歐岱爾殿後。「祝好運,紳士們,」喬治說:「我們要向一位女士求愛的時刻到了。」
他對著呼號的強風吼道:「瘋了,這真是瘋了!」不過北風之神根本不理會,依然吹著。
「兩個都不是,」芬奇回答:「雖然他們兩個人都是好得要命的登山家。不過你從一開始就講清楚了,最後攻頂應該只讓最適應環境條件的人來嘗試,而且我們兩個都知道那是誰。」
喬治回頭一看,發現歐岱爾跪在地上,他的身體飽受咳嗽折磨,他的冰斧埋在身旁的雪地裡。他顯然沒辦法再前進一吋了。喬治勉強往下滑到他身邊,在這過程中損失了辛辛苦苦掙來的二十呎。

「那樣的時間應該夠了,」芬奇說著重新含住氧氣管,然後解開身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的團體安全索。當他小心地經過馬洛里和歐岱爾身邊時,他們倆都沒看到他臉上大大的笑容。喬治只能看著對手緩慢地朝山上前進,一吋一吋地朝著巔峰走去。

我最親愛的露斯:
「讓我們期望她不會把她的手帕直接扔到我們頭上。」芬奇說著,轉開身上一個氧氣瓶活塞,調整了一下氧氣管。
「我很抱歉,馬洛里,」歐岱爾喘著氣說道:「我沒辦法再往前了。我本來應該讓你和芬奇二人自行出發才對。」
「至於為什麼你應該請尼瑪加入我們,還有另一個理由。如果我是登山領隊,我肯定會這樣做。」
喬治一吋又一吋、一呎又一呎地奮鬥著,在他偶然發現諾頓的Burberry圍巾前一直沒停下來。那條圍巾被留在那裡,宣告著對任何攀登者而言的最新世界紀錄高度,儘管如此,此時那也已成為舊紀錄了。他回頭看,芬奇還很有勁,但歐岱爾顯然掙扎著前進,而且已落後了好幾碼。事實會證明芬奇是對的嗎?喬治原本應選擇身邊的最佳攀登者同行嗎?
露斯再次和女兒們一起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卻只見克蕾爾已把她的拇指牢牢地按在北口上。
隊伍中的其他人自動爆出一陣掌聲。
在桑莫維爾喝另一大口茶的時候,諾頓接著說:「這毫無希望。我們進展有限,不過暴風雪並沒有趨緩,所以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回頭。」

「噓,」喬治說:「我們不會想要吵醒她的。讓她打瞌睡,然後我們就可以嚇她一跳。」


「因為辛克斯會回報給委員會,第一個到達山頂的是一個英國人。」喬治輕輕對芬奇笑了一下。「不過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一個澳洲人和一個雪巴人不該在將來的某個時刻設法做到。」他拾起筆。「現在睡覺去吧,芬奇。我有封信要寫完。」喬治再次在紙上挪動筆尖,不過字並沒有出現:墨水結凍了。
「那個理由是什麼?」
「那實在不算是對待女士的好辦法。」芬奇咧嘴一笑,這麼回答。
「不過你的手工靴子是人工輔具,」芬奇說:「你太太替你織的連指手套也是一種輔具。甚至你茶裡面的糖也是一種輔具。事實上,唯一不是輔具的東西就是我們的伙伴。」芬奇說著,不滿地瞪了睡著的歐岱爾一眼。
「不,我不會,」喬治一邊放下他的筆,一邊回答:「我決定在不用任何人工輔具的狀況下試試看。」
「這麼近啊……」他和*圖*書這麼說的時候,芬奇扛著綁在背上的三十二磅重氧氣瓶鑽出帳篷。他也擡頭看著山頂,然後拍拍他的胸膛。
(一九二二年,六月十九日)
明天我們還有另外三個人會嘗試追隨他們的腳步,而且或許我們之中的一員甚至能夠……
如果這一切都可行,諾頓和桑莫維爾會在第二天嘗試第一次攻頂。我知道六千呎聽起來不算多——說實話,我幾乎能聽到辛克斯告訴委員會,這比不上本尼維斯山高,但本尼維斯山並不是由征服不了的黑色冰峰所構成,沒有降到零下四十度的低溫,也沒有堅持讓你踏出四大步卻只前進一小步的風。更有甚者,我們能呼吸到的氧氣,只有妳在薩里享受得到的三分之一。而且由於下山必然會更加危險,我們不可能承擔不必要的風險,就只為了讓辛克斯可以向他的委員會報告,我們之中有人已爬到過去無人企及的高度。
芬奇沒有浪費任何時間說安慰的話。他拿掉氧氣管說:「如果你要在這裡照顧歐岱爾,至少可以讓我繼續往前走?」
喬治開始來回踱步,無法掩飾必須等待歐岱爾現身的挫折感。
我親愛的,我寫這封信的時候有妳的照片在旁,而且……
「伙伴,抱歉讓你們久等。」歐岱爾最後終於爬出帳篷時,難為情地說:「我找不到另一只手套。」他的同伴沒有表示任何同情之意。
又過了一小時,營帳才進入視線範圍。在陰沉的薄暮光線下,喬治引導著三個攀登者走進營帳,那裡有一壺微溫的茶等著他們。諾頓在踏進營帳的那一刻跪倒在地,蓋.布拉克衝到他身邊,開始檢查他凍傷的耳朵,發現已經發黑起水泡了。
「早安,紳士們。」喬治說。他實在太想動身了,甚至站著吃早餐,而且已準備好在十分鐘後出發。布拉克、莫斯海德和桑莫維爾爬出他們的帳篷,祝他們好運。諾頓仍然躺著。
喬治才走幾步就知道,這回和以前經歷過的其他攀登過程都不一樣。過去每當他接近巔峰時,總有地方可以停下來休息,但在這裡完全沒有喘息的機會。即使最細微的動作,即使只是以龜速前進,卻都像他企圖跑百碼短跑時一樣累。
好幾隻手舉了起來。
芬奇往上瞪著反光閃爍的頂峰,拿下氧氣管,大聲吼道:「妳期待的是馬洛里,是嗎?不過明天會回來的是我!」
一小時又一小時,他們在沉默中https://m.hetubook.com.com步履維艱地向上爬。直到下午稍晚時,他們才感覺到第一陣冰冷的風,就像不速之客似地迎向他們。幾分鐘之內,溫和的微風變成了狂風。如果不是喬治的高度計確認他們距離兩萬五千呎高的五號營才幾百碼,他就會回頭了。
歐岱爾沒表示意見,雖然他知道喬治說得對。他們站在團隊營帳外面,瞪著山上,希望諾頓、桑莫維爾和莫斯海德現身。
我有種感覺,結果可能會是芬奇和我睡在海拔兩萬七千呎左右的小帳篷裡,雖然隊上還有另一位成員,每一步都能與我們匹敵。
(一九二二年六月十六日)
如果諾頓和桑莫維爾已到達峰頂,喬治唯一的遺憾——雖然他永遠不會向露斯以外的任何人承認——就是沒有把自己安排在攻頂的第一隊裡面。
「那永遠不會發生的。」喬治說道。
「他們一小時前就該回來了。」
風雪持續不斷地鞭笞著他們的身體,鑽進他們的衣服裡,就像無情地尋找任何暴露在外的皮膚,同時試圖把他們吹回他們出發的山區。一百碼變成了一小時。當他們終於抵達帳篷時,喬治只能祈禱到了明天早晨天氣將會放晴,不然他們就得回去,因為他們無法奢望在這種條件下連續撐過兩夜;事實上,喬治害怕他們要是睡著了,可能三個人全都會凍死。
諾頓把高度計交給登山領隊。「兩萬六千八百五十呎,」喬治倒抽一口氣:「那是人類達到過的最高高度。」
在他們前方,在重重岩石的背景襯托下,視線非常差,喬治只能勉強辨識出那三個迷失的攀登者拖著腳步慢慢下山。搜救隊盡可能迅速地朝他們走去。雖然他們都很想知道諾頓和桑莫維爾有沒有登頂,但他們看起來精疲力竭,因而沒有人開口問。諾頓一手護著右耳,喬治拉著這個可憐人的手肘,慢慢領著他下山。他看到桑莫維爾就在諾頓身後幾呎處,他們的任務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線索。最後他看著莫斯海德,在他蹣跚前進時,一直面無表情。
他開始說:「今天早上我們的起步狀況非常好,我們在五號營搭好帳篷,」他在幾次呼吸之間陸續說:「不過在大約一千呎後,我們直接走進一場暴風雪裡。我的喉嚨堵塞得很嚴重,幾乎不能呼吸。」他又暫停了一下。「諾頓猛拍我的背,直到我猛然吐出來,暫時解決了問題,不過那時我沒有力氣再多走一步了。諾頓等著我恢復力氣,然後我們再出發橫越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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