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事情是這樣的：一天下課之後，他叫我留下。「費曼」，他說，「你上課時話太多了，聲音又太大。我知道你覺得這些課太沉悶，現在我給你這本書。以後你坐到後面角落去好好讀這本書，等你全弄懂了之後，我才准你講話。」

因此我總是贏。如果我猜對，那最好。如果我猜錯了，我卻總有辦法從他們的敘述中找出漏洞。

結果經常發生的是，我在麻省理工或普林斯頓的朋友被某些積分難住，原因卻是他們從學校學來的標準方法不管用。

跟我共用浴室的就是這樣的數學家，名字叫做奧倫（PaulOlum）。我們成了好朋友，他一直想教我數學。我學到「同倫群」（homotopy group）的程度時終於放棄了；不過在那程度之下的東西，我都理解得相當好。

「這太簡單！太簡單了！」站著的人說，接著滔滔不絕地發表了一連串邏輯推論，「首先你假設這個和這個，然後我們用克科夫理論的這個和那個；接下來還有瓦芬和_圖_書斯托華定理，我們再代入這個，組成那個。現在你把向量放在這裡，再如此這般——」坐在沙發上的傢伙勉力掙扎要消化這許多東西，而站著的人則一口氣又快又急地講了十五分鐘！等他講完之後，坐在沙發上的傢伙說：「是的，是的！這真的很簡單。」

「半個洞也沒有。」

然後會出現以下的情況：他們告訴我說，「假設你手上有個橘子。那麼，如果你把它切成Ｎ片，Ｎ並非無限大的數。現在你再把這些碎片拼起來，結果它跟太陽一樣大。這個說法對還是錯？」

那本書還教你如何對積分符號內的參數求微分。後來我發現，一般大學課程並不怎麼教這個技巧，但我掌握了它的用法，往後還一再地用到它。因此，靠著自修那本書，我做積分的方法往往與眾不同。

對數學家來說，拓撲學可不是那麼簡單的學問，其中有一大堆千奇百怪的可能性，完全「反直覺」之道而行。於是我又想到一個主意了。我向他們挑戰：wwｗ•heｔuboｏｋ.cｏｍ•ｃoｍ「我跟你們打賭，隨便你提出一個定理——只要你用我聽得懂的方式告訴我，它假設些什麼、定理是什麼等等——我立刻可以告訴你，它是對的還是錯的！」

其實，我也並不是隨便亂猜的。我有一套方法，甚至到了今天，當別人對我說明一些什麼，而我努力要弄明白時，我還在用這些方法：不斷地舉實例。

那些數學家不怎麼喜歡我們提出的定理，我就再跟他們開個玩笑。我說世上永遠不會有令人意外的事件——正因為數學家只去證明很簡單的事物。

譬如說，那些念數學的提出一個聽起來很了不得的定理，大家都非常興奮。當他們告訴我這個定理的各項條件時，我便一邊構思符合這些條件的情況。當他們說到數學上的「集」時，我便想到一個球，兩個不相容的集便是兩個球。然後視情況而定，球可能具有不同的顏色、長出頭髮或發生其他千奇百怪的狀況。最後，當他們提出那寶貝定理時，我只要想到那跟ｈｔtｐs://ｍ.ｈｅt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oｍ我長滿頭髮的綠球不吻合時，便宣佈：「不對！」

不過，雖然我經常給這批數學家找麻煩，他們卻一直對我很好。他們是一群快樂的傢伙，構思理論就是他們的使命，而且樂在其中。他們經常討論那些「簡單、瑣碎」的理論；而當你提出一個簡單問題時，他們也總是盡力向你說明。

我還記得有個傢伙坐在沙發上努力思索，另一個則站在他面前說：「所以，這個這個為真。」

「哈！我們逮到他了！大家過來看呀！這是某某的『不可量測量』定理！」

「噢，我們剛才忘了告訴你，這是豪斯道夫的第二類同態定理。」

「一個洞也沒有？」

就在他們以為已經難倒我時，我提醒他們：「你們剛才說的是橘子！而你不可能把橘子皮切到比原子還小還碎！」

「不可能的！沒這種事！」

在普林斯頓研究院，物理系和數學系共用一間休閒室。

高中物理老師貝德先生給過我一本書，我會的所有積分和_圖_書方法，都是從這本書裡學到的。

因此我們跟這些數學家開玩笑說：「我們發現了個新定理——數學家只懂得證明那些很簡單的定理，因為每個已被證明的定理都是很簡單的。」

於是我說：「那麼，這就太簡單，太簡單了！」到那時候，雖然我壓根兒不曉得豪斯道夫同態到底是些什麼東西，我也知道我猜的對不對了。雖然數學家認為他們的拓撲學定理是反直覺的，但大多數時候我都猜對，原因在於這些定理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難懂。慢慢地，你便習慣那些細細分割的古怪性質，猜測也愈來愈准了。

「為什麼？」坐在沙發上的人問。

每天下午四點鐘，我們都在那裡喝茶。這一方面是模仿英國學校的作風，另一方面也是放鬆情緒的好方法。大家會坐下來下下棋，或者討論些什麼理論。在那些日子裡，拓撲學是很熱門的話題。

如果那是圍道積分或級數展開，他們都懂得怎麼把答案找出；現在他們卻碰壁了。這時我便使出「積分符號內取微分」的方法——這hetubook.com.com是因為我有一個與眾不同的工具箱。當其他人用光了他們的工具，還沒法找到解答時，便把問題交給我了！

「不，不，你剛才說的是橘子，因此我假定你說的，是個真的橘子。」

我們這些念物理的人全都笑歪了，搞不懂這兩個人的邏輯。最後我們一致認為，「簡單」等於「已經證實」。

如果我說他們的定理是對的話，他們便高興得不得了。

但我只讓他們高興一陣，便提出我的反例來。

我始終沒有學會的是「圍道積分（contour integration）」。

「但我們可以用連續性條件：我們可以一直切下去！」

於是每到上物理課時，不管老師教的是帕斯卡定律或是別的什麼，我都一概不理。我坐在教室的角落，念伍茲（woods）著的這本《高等微積分學》。貝德知道我念過一點《實用微積分》，因此他給我這本真正的大部頭著作——給大學二三年級學生念的教材。書內有傅立葉級數、貝塞爾函數、行列式、橢圓函數——各種我前所未知的奇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