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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鬧了,費曼先生

作者:理查.費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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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從軍記 原子彈外傳(2)

第三部 從軍記

原子彈外傳(2)

玩笑中指出問題與檢查員打過不少交道後,我很清楚什麼信件能通過,什麼過不了關——再沒人比我瞭解他們了,我還因此跟別人打賭,而贏了點錢呢。
在我離開羅沙拉摩斯之前,奧本海默對我說:「在橡樹嶺那邊,韋伯以及某某、某某都是深切瞭解技術問題的人。舉行會議之前,你必須確定這些人全部列席,這樣當你告訴他們如何確保安全時,橡樹嶺的人才不會搞錯。」
如果一開始就發問,便什麼問題也沒有了,可是現在他們說的已經多了那麼一點點,我也猶豫太久了。如果你問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他們會說:「為什麼不早問?白白浪費了我這麼多的時間?」
可是,工廠還沒蓋呢,我要怎麼個看法?我不知道。在橡樹嶺,無論我走到哪裡,都必須有他們的人陪伴在旁。這次,森瓦特中尉帶我去一個大辦公室,裡面有兩位工程師以及一張很長很長的桌子,上面鋪滿了設計好的廠房藍圖。
最後沙格瑞(Emil Segre)說,唯一辦法是讓他跑去橡樹嶺看看實際狀況。軍方人員說:「不行,我們的政策是羅沙拉摩斯的資料,必須留在羅沙拉摩斯。」
他坐在會場的前排,我則坐在較後方。於是當會議繼續進行時,我就偷溜出去,跑去看他的抽屜。一看,我就知道連抽屜的鎖都不用打開——你只要把手伸到抽屜背後,就可以把抽屜裡的文件,像抽衛生紙一樣全都拿出來。我拿出來一張、又拿一張,一直把整個抽屜都掏光。我把文件全堆在旁邊,然後跑回會場去。
「好欸!」他說,帶我到他的桌子旁。
兩組人立刻展開計算。克利斯蒂那一組計算水溶液,我的小組則計算材料製成粉末及裝箱後的情形。按照原來的計劃,克利斯蒂會跑到橡樹嶺告訴他們情形如何。現在情勢已十分危急,我們必須派人過去了。我把計算所得的數據全交給克利斯蒂,輕鬆愉快地跟他說:「數據都齊全了,去吧。」但克利斯蒂卻突然得了肺炎。結果變成我去。
奧本海默迅速以電報給沙格瑞下令:「檢查全廠。按照他們的工作程序,注意材料集中之處。同時我們會計算可以把多少材料放在一起,而不致引起危險。」
「嗯?爆炸?」
橡樹嶺的https://m.hetubook.com.com人根本不曉得那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他們只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我的意思是,那裡的高層人士當然知道他們在分離鈾,但他們完全不知道這個炸彈的威力有多大,或者是它的實際運作原理;而底下的人呢,根本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軍方人員也很想維持現狀,因此兩地之間根本沒有信息的流通。可是沙格瑞堅持說,橡樹嶺的人老是沒把分析做對,再這樣下去整個計劃都會泡湯。終於他獲准跑去橡樹嶺,去看看他們的工作情形。在那裡,他看見工作人員用手推車,推著一大桶綠色的水走來走去,那是硝酸鈾溶液。

五分鐘的大決定

負責照顧我的是一名中尉森瓦特。他告訴我,上校說我不應該告訴大家,中子如何運作等細節——因為他們要把一切分得清清楚楚,以便管理——因此只要指示他們如何確保安全,便夠了。
我指著第三頁藍圖上其中一個神秘的十字符號,說:「如果這個閥門卡住,會發生什麼事情?」心裡預期他們會說:「這不是閥門,先生,這是個窗口。」
當天晚上,我在寢室裡檢討整件事情,弄清楚哪裡是危險地帶,應該採取什麼補救措施。事實上那並不困難,只要在水溶液中加進鎘,把中子吸收掉便可以了。另一方面,他們也可按照某些規定,讓箱子不要放得太密集,便不會有危險。第二天,我們將舉行一個龐大會議,討論相關事項。
每次開會時,我都會站起來說,我們不應該把這麼重要的機密,放在這麼差勁的櫃子裡,也需要更好的鎖。有一天,泰勒(Edward Teller)在會議中回答我說:「我沒有把最重要的機密文件放在檔案櫃裡,我都把它們放在辦公桌的抽屜裡。那樣是不是比較好?」
於是軍方人員說:「你看!我們不應該讓任何信息洩露出去!現在他們全都不高興了!」
接著他們說明整個運作原理:四氯化碳從這裡進來,硝酸鈾從這裡流到這裡,往上,往下,沿著管道跑到上面的樓層,咕嚕咕嚕——走過一整疊的藍圖,上——下——上——下;他們說得飛快,解釋的又是十分複雜的化學工廠。和圖書
「沒關係,」我說,「我是第二順位。」
會議開始,我告訴他們一切關於中子的詳情,這裡有太多中子了,你們必須把東西分隔開,鎘可以吸收中子,慢中子比快中子作用更大——等等。這些在羅沙拉摩斯全都是最基本的常識,但這些人從未聽過;因此在他們心目中,我竟然成了天才!
我說:「我不知道,我沒看過你的辦公桌抽屜是什麼樣子。」
還有很多其他的小事。跟圍牆上的「洞口事件」一樣,我總喜歡用間接的方式指出其中問題。其中之一是,一開始我們就有很多機密信息。我們取得了許多研究成果:關於炸彈的及鈾的都有;所有資料全放在一些木頭檔案櫃內,櫃子只用一般的小掛鎖鎖上,頂多是由技工加造一條橫閂,最後還是只用一個小鎖鎖上。如此連鎖也不必打開,就可以把文件拿出來了!你只要把檔案櫃往後斜放,最下面的抽屜有一根小鐵棒,棒上裝了一塊可以移動的硬隔板——是幫忙固定文件用的;也有一個長長寬寬的洞,一伸手就可以從木櫃下面把文件抽出來。
「如果,」他說,「你還沒有偷看過的話。」想捉弄像泰勒那麼聰明的人的麻煩是,從他發現有異狀,到他弄清楚實際發生了什麼事,時間之短,讓你還來不及得意一下!
有一天,我發現有些住在營區外圍的工人,早上上班時懶得兜個大圈從圍牆的大門口進來,便取巧地把圍牆的鐵絲網剪開,從那裡出入。於是我從大門走出去,從那個缺口回到營區,再從大門走出去,從缺口走回來;直到守在大門的憲兵開始注意到我,並且很納悶為什麼這個傢伙只走出去,卻不見他從大門走進來?當然,他的直覺反應是報告隊長,把我送進監房。我告訴他,圍牆上有個洞。
過了一會,他又來了。「有些將軍要來坐飛機,我們大概會被放到第三順位了。」
會議剛好要結束,大家魚貫離開會議室。我擠進人堆裡,追上泰勒,問他:「唉,對了,順便讓我看看你的抽屜吧。」
在等飛機時,有個傢伙站在我旁邊,手裡拿著條鏈子晃來晃去,一邊嘮嘮叨叨:「這些日子,沒有優先權的人大概都拿不到機位。」我忍不住了,說:「我不知道,我是有優先權的人。」
和圖書聽得我頭都昏了。更糟的是,我又看不懂藍圖上的符號究竟代表什麼!有個正方形、中央有個小十字的符號,在藍圖上隨處可見,起先我以為它代表了窗口,但它不可能是個窗戶,因為,它都不是位在建築物的邊緣。我很想問他們:這到底是什麼?
這句話有效極了。中尉把我帶去見上校,重複了我的話。上校說:「給我五分鐘。」然後走到窗口,站在那裡沉思。那是他們最在行的事情了——做決定。我覺得,像原子彈如何運作的資料,應不應該在橡樹嶺內流傳之類的大事,居然要在五分鐘內、而且也能夠在五分鐘內做出決定,實在是非常了不起。我對這些軍方人士佩服萬分,因為不管有多少時間,我還是無法做任何重大決定。五分鐘後,他說:「好吧,費曼先生,講吧。」
我從來沒坐過飛機,另一件新鮮事,是他們把機密藏在一個小東西裡綁在我背上!那時候的飛機有點像公車,只不過這站跟下一站離得比較遠而已,偶爾飛機會「停站」等候。
「我很樂意讓你看,」他說,一邊用鑰匙把抽屜打開。
結果是,他們立刻成立各種小組,進行計算和練習怎麼做。他們重新設計廠房內部,把原來設計廠房的建築師、相關的營造商、工程師以及化學工程師全都找來,一起設計新廠房,把材料分隔開來。
他說:「是的,小理查,你就那樣做。」我長得真快呢!
到達會場時,沒錯,工廠的大人物和我希望列席的技術人員都在場了,甚至許多將軍以及對這些問題有興趣的人也來了。這是個好現象,因為如果沒人關心這些問題,廠房到最後會爆炸的。
他們要我數月後再跑一趟。因此當工程師完成廠房設計後,我再到橡樹嶺——這次是看看重新設計好的廠房。
總之,我安全抵達橡樹嶺。到達的第一件事,我要他們帶我去廠房看看,一路上我默不作聲,拚命地看。我發現情況比沙格瑞所報告的還要嚴重,因為儘管他注意到某個房間內堆了很多箱子,但他沒注意到在隔壁房內——即同一面牆的另一邊——也堆了很多箱子,但這樣一來,箱子還是放得太近,到了某一個量時,便會發生危險。
我在中學時學過機械繪圖,但看藍圖我並不在行。他們把藍hetubook•com.com圖攤開來、向我逐步說明,以為我真的是個天才。
我經常偷偷把鎖撥開,也告訴他們這是多麼容易的事。
我說:「假如他們沒有列席呢?我能怎麼辦?」
事實上,他們需要避免的是材料過量堆積。例如,有蒸發器的地方就會出現問題。蒸發器會積存材料,如果它的閥門卡住了或別的地方出了毛病,材料累積太多,就會爆炸。這兩位工程師向我說明,在新設計裡,任何一個閥門卡住也不會發生什麼事故,各部分起碼都有兩個閥門。

不像炸彈的炸彈

他問:「呃,這些溶液經過再提煉之後,你們也是這樣推來推去嗎?」
他們之中的一人看著另一人,說:「嗯,如果這個閥門卡住了——」對著藍圖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另一個工程師也從上看到下,從後面看到前面;然後他們互相對看,轉過頭來向著我,嘴巴張開,好像兩條驚嚇過度的魚般,說:「你說的完全正確,先生。」
於是他們捲起藍圖離開,我們一起走出房間。一直在旁的森瓦特說:「你真是個天才。上次你在廠房內走一趟,第二天早上隨口提起第九〇-二〇七號建築的C-二一號蒸發器,我就覺得你是個天才了,」他說,「剛剛你的表現是那麼的傑出,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我告訴他,我要做的是弄清楚那是不是閥門。
我怎麼辦呢?我靈機一動:也許它真的是個閥門呢。
你大概也曾陷進過這種沒有適時發問的窘境之中吧!
我仔細檢查了工廠的每個角落。我的記憶力並不算好,但當我全神貫注工作時,我的短暫記憶倒是很好,因此我記下來一大堆古里古怪的東西,例如編號九〇——二〇七的建築等。
他說:「那麼你就說:『羅沙拉摩斯無法承擔橡樹嶺的安全問題,除非——!』」我說:「你的意思是,我這個小人物理查,跑到那邊說除非——?」
在另一封信中,我談到我的小組中一個叫凱莫尼(JohnKemeny)的小伙子,如何被軍方的笨蛋在半夜裡叫起來審問,只因為他們發現,他父親好像是共產黨或什麼其他小事。凱莫尼今天已是大大有名的人了。
實際的情形是,軍方的確瞭解造一個原子彈需要多少材料——二十公斤左右;https://m.hetubook.com.com不過他們覺得,在廠房內不可能出現這麼多經過提煉的鈾原料,因此絕不會有危險。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水中中子運行速度較慢,但「效力」更加強大。在水裡,只要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的原料,就足以引起反應,造成輻射,危害周圍的人。這絕對是很危險的,但他們從來沒有注意過相關的安全問題。
「它不會爆炸嗎?」
我在羅沙拉摩斯碰過一些很特別、很有趣的問題。其中一個是跟田納西州橡樹嶺(Oak Ridge)實驗室的安全問題有關。羅沙拉摩斯是負責製造及裝置原子彈的地方,但橡樹嶺則負責將鈾二三八及鈾二三五(會爆炸的那種)分離開來。那時他們才剛開始從實驗中提取出一點點的鈾二三五,同時加緊摸索和練習相關的化學程序。將來他們會建一座大工廠儲存鈾;此外,他們也會將已提煉過的鈾拿來再提煉,供進一步加工。因此他們一方面練習,一方面從實驗中取得微量的鈾二三五,學習分析方法,以斷定樣品中鈾二三五的含量。而雖然我們已經把步驟說明送去,他們仍沒法把握住要領。
我經常想,那傢伙後來大概寫信給他的眾議員——如果他本身不是眾議員的話——說:「戰爭期間,他們幹嘛給這個小孩第二順位?」
我看了它一眼,說:「這看來很保險嘛。讓我們看看你裡面放了些什麼東西?」
他們說:「當然是這樣搬,為什麼不可以?」
你瞧,事實上我經常在幫別人改正錯誤。回到打賭的事情上,我跟別人打賭可以把圍牆上有破洞這件事,寫在信上寄出去,而我也真的贏了。我的寫法是,「你應該來看看他們管理這地方的樣子(這我們可以說),離開某某地方七十一英尺的地方有個大洞,洞口有這麼這麼大,人也可以走過去呢——」他們該怎麼辦呢?他們不能對我說那裡沒有洞。那裡有洞是他們倒楣,他們應該做的,是把它修好。因此我的信便順利通過檢查了。
我說:「我認為,除非他們明白一切如何運作,否則單要他們服從一堆規則,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我認為唯一可行的作法,是告訴他們細節。羅沙拉摩斯無法承擔橡樹嶺的安全問題,除非他們充分瞭解一切如何運作!」

你完全正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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