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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之所以會寫這封信請各位注意該錯誤，卻是由於本人實在瘋了，以致不願藉此機會投機取巧。

我回到板凳上坐下，有個在等著的傢伙湊過來說：「天呀！你在那裡待了二十五分鐘！別人才五分鐘呢。」

「生命價值能用數量的嗎？」

這時候，母親已經清醒過來了。說：「別傻了，邁爾！」

「會呀！」

我說：「我不懂什麼叫『超正常』」。

「那地方以前有座男童學校，對不對？」

「我認為都一樣。」

再一次，他用那低沉、嚴肅的聲音問：「你覺得別人盯著你看嗎？」

「六十四。」

他寫的更多了。然後繼續問：「你的家族裡，有沒有人進過精神療養院？」

覺得別人在談論他。

他又寫下了更多的東西。

「什麼？你，一名心理醫師，保留虛心無偏見的態度？哈！」

類似的對話持續了好一陣。

我精神來了，說：「有呀！每次我回家時，媽媽經常告訴我，她跟朋友談起我。」心理醫師並沒聽我接下去的說明，他只在表格上寫了些東西。

接著他查問其他事情：「你說你跟你已去世的太太說話。你都跟她說些什麼？」

父親說：「別傻了，露西。這太荒謬了。」

「我嘛，我對此保留虛心無偏見的態度。」

我開始細看那兩個心理醫師寫些什麼，按他們所說情況很嚴重呢！第一個傢伙寫道：

還沒輪到我時，我確實注意到那裡大約有十二個傢伙坐在板凳上，等著給這三個醫師檢查，而他們哪有什麼東西好張望的？於是我用三去除十二，也就是說，每個醫師分到四個，不過我的估計很保守，於是回答：「有呀，我猜他們之中，總有兩個人在看我們吧。」

我拉長臉孔，慢慢地搖頭：「沒過。」

「你太太去世了——你還會跟她談話嗎？」

他說：「呃，其實我真的不應該在這裡出現的，但我是應我兄弟的邀請而來參加這聚會。他是個物理學家，而我是個心理學家。」我居然就那樣掀開他的真面目！

他說：「好，那你轉過頭去看看。」——但他自己卻懶得看一眼！

「奇異公司。」

「你替誰工作呢，狄克？」他說，再次展現笑容。

「學校裡的建築多不多？」

事情好像就這樣過去了，但後來妹妹告訴我，當我不在場時m.hetubook.com.com，父親對母親說：「露西，當著他面時什麼也不該說的。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我想也沒想便問：「請問這位先生是幹哪一行的？」

「這是洛奇（Oliver Lodge）爵士和他的門徒所信奉的。」

「會呀，有時候我在刮鬍子或想東西時候會，偶爾吧。」

「什麼？你，一個物理博士，不懂什麼是超正常？」

覺得有人盯著他。

這當然是個笨問題，因為我們正在參加物理學家的專業聚會呢，我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會有物理學家說出那樣的話。

二次大戰結束以後，軍方千方百計地想徵召大家充當駐德國的軍隊。之前，他們容許某些人可因體格以外的理由延緩服役（我因參與原子彈的製造而得以延緩服役），但現在他們政策大改，每個人都得接受體檢了。

「這是人類很奇怪、很特殊的一種疾病。」我老實回答。

「是呀，你以為這是什麼？過去那邊坐下，再等幾分鐘。」

他寫了些「證實有聽覺催眠幻象」一類的話。他還寫了許多好像很專業的筆記，看起來很糟糕的樣子。我想我還是得向軍方澄清所有的誤會，否則不大妙。

結果：「緩役，健康因素。」

我用手指指著腦袋。

「普通。」我就是不要跟他打交道。

另外還有一個人不喜歡我的故事。那是在一次物理學會舉辦的餐宴上。我在麻省理工的老教授史萊特說：「嘿，費曼！給我們講講那個兵役處的故事。」

三個問題——用同一個技巧——但接下來的問題就完全不一樣了：「你說你會聽到腦袋裡有說話聲音，請你描述一下。」

「只有幾幢。」

「嘿，」他說，「你想知道怎樣愚弄那些心理醫師嗎？你只要咬你的指甲就成了，像這樣。」

「你喜不喜歡你的工作，狄克？」他又說，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醫學。」

「你想愚弄那些心理醫師？」我說，「你只要把你這句話告訴他就行了。」

我想：「他以為他是誰呀？憑什麼叫我的暱名？」我冷冰冰地回答：「商納塔迪。」

心理醫師把手蒙在臉上，從他的指縫間，我卻看到他在偷笑（他拒絕回答我的問題）。

我走出兵役處，坐上公車回商納塔迪，途中一直想那天發生的荒唐事件，想著想著便笑出來——大聲的笑ｗww.hetｕbｏoｋ•ｃoｍ•cｏｍ。我跟自己說：「天呀！要是他們現在看到我，他們便更加確定我是個神經病了。」回到商納塔迪，我跑去找貝特，他坐在辦公桌後，見到我便半開玩笑地問：「怎麼樣，狄克，及格了嗎？」

姨母在精神療養院。

回紐約時，父親、母親和妹妹都在機場接我。回家路上，我告訴他們發生的事。聽完之後，母親說：「我們該怎麼辦，邁爾？」

「喜歡的話，你也可以這樣叫它。」

「你相信心電感應嗎？」

「為什麼你說六十四？」

「不！我是說，你為什麼說『六十四』，而不是——比如說——『七十三』？」

「這算是醫學嗎？」

我坐在桌前，心理醫師開始翻閱我填的表格。「哈囉！狄克！」他用一種充滿歡樂的聲音說，「你在哪裡工作？」

「耶魯和倫敦。你念的是什麼呢，狄克？」

跟自己對話。

他好聲好氣地問了三個問題，第四個問題卻完全不一樣：「你覺得別人在談論你嗎？」他的聲音低沉，十分嚴肅。

「你為什麼說是瘋人院？」他說，一副反感的樣子，「你為什麼不稱它為精神療養院？」

最後，問過這些問題之後，他又變得友善起來了。他輕鬆地問：「狄克，原來你有博士學位。你在哪裡唸書？」

我一邊排隊，一邊翻手上的表格，看看他們寫的檢查結果。完全出於頑皮，我把表格給站在旁邊的人看，而且用一種傻里傻氣的聲音問他：「嘿！在『心理檢驗』那一欄你得了什麼評語？嘿！你拿了個『Ｎ』。其他的我都拿『Ｎ』，只有在『心理檢驗』我拿『Ｄ』，那到底是什麼意思嘛？」我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Ｎ』是正常（normal），「Ｄ」是有缺憾（deficient）。那個傢伙拍拍我肩膀說：「朋友，沒關係，這是毫無意義的，不要擔心。」然後他走到屋裡另一角落，一副嚇壞的樣子：那是個瘋子！

到了兵役處，他們要我填一大堆表格，然後到各個檢查站接受檢查。第一站檢查視力，第二站檢查聽力，另外一處替你抽血等等。

他說：「不會吧！」

「很少。」我正準備告訴他發生過的兩次情形，他又問：「你會自言自語嗎？」

「是的。」

過了一會兒，他們把我叫到另一張桌子去見另一個心理醫師。前面那個心理醫師很年輕，看起來很純和圖書潔的樣子；可是現在這個心理醫師頭髮灰白，看來很有權威——很明顯地位較高。我覺得是要把誤會澄清的時候了，可是我也決定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要表示友善。

最後來到第十三號檢查站：心理檢驗。我一邊在一張長板凳上坐下，一邊看看他們在做些什麼。那裡有三張桌子，各有一名心理醫師坐在桌後面，而「被告」就坐在醫師對面回答問題，身上只穿著內褲。

「我對各種現象都很有興趣，因此我一直都很好奇，為什麼一方面我沒法學他們那樣講話，但另一方面卻能清楚聽到他們那些外國口音——其他人偶爾也會出現這種情形吧？」

「這不常發生。有時當我很專心聆聽帶有外國口音的人說話後，入睡時就會清楚聽到他的聲音。第一次是當我在麻省理工讀書時。我聽到瓦拉塔教授說：『這個，這個電場欸！』另一次是戰時在芝加哥，泰勒教授正講解原子彈的原理時。

體檢完畢後，有個軍官負責決定我們要不要服役。比方說，如果你的聽覺有毛病，他便要決定那是否真的嚴重到影響服役。而由於他們正在拚命搜括役男，這位軍官不會隨便放過任何人，嚴格得很。排我前面那個傢伙的頸背上，有兩根骨頭突出來——好像是脊椎移位——軍官便站起來伸手去摸他後頸，以確定真假！

「那你為什麼不那樣咬你的指甲？」

我把故事整套說了。這些物理學家——除了史萊特之外，我一個也不認識——也都從頭笑到尾。但當我說完時，有個傢伙說：「也許那個心理醫師有他的想法。」

那時候有很多以心理醫師為題材的電影，例如《意亂情迷》（Spellbound）就是個好例子。電影中有個原本很會彈鋼琴的女孩子，雙手忽然扭曲，姿勢很奇怪，她的家人便找了個心理醫師來。於是你看到心理醫師陪著她一起到樓上的房間，房門在他們身後關上；而在樓下，她的家人則議論紛紛，不知會發生什麼事，然後她出現了，雙手仍然維持著那奇怪的姿勢，很戲劇化地從樓上走下來，在鋼琴前面坐下，把手伸到鍵盤上。突然——叮迪度叮迪度叮叮叮——她又可以彈琴了！老實說，我沒法忍受這些廢話，我認定這些心理醫師都在騙人，我絕不要跟他們打交道。而這就是快要輪到我接受檢查時的心態。

那一年的暑假，我在www.hetubook.com.com紐約州商納塔迪市（Schenectady）的奇異（General Electric）公司跟貝特工作，記得我還要坐蠻久的車——好像要到阿本尼（Albany）去接受體檢。

慢慢地我卻擔心起來。他們會說，這個人在戰爭期間獲得延緩服役資格，因為他在造原子彈；負責兵役的委員會，一直收到信說這是個重要人物，現在他的「心理檢驗」卻得了個「Ｄ」——原來他是個神經病！但很顯然他不是真的神經病；他只是想騙我們相信他是個神經病而已，我們要把他逮回來！

我生氣了，心想這關他什麼事，就說：「我告訴她我愛她，希望這不礙著你！」

「有呀，我有個姨媽在瘋人院裡。」

「如果我剛才說『七十三』，你也會問我同樣問題呀！」

「物理。你念的是什麼？」

跟去世妻子對話。

「是呀。」

我正準備說沒有，他卻突然說：「比如說，你覺得坐在那邊板凳上的人，有沒有人盯著你看呢？」

出現聽覺催眠幻。

我實在瘋了！

看來情況對我很不利，我必須想個辦法。幾天後我想到了。我給兵役委員會寫了封信：各位親愛的委員先生：由於本人目前正參與教授科學、培育英才的工作，而我們國家的福祉在一定程度上繫於未來科學人才是否鼎盛；因此我認為我不應被徵召服兵役。不過，各位可能根據我的體檢報告——換句話說，由於我的精神狀況不佳——而決定我應緩役。但我覺得這份報告不應被重視，因為報告內容錯誤百出。

我轉過頭去，真的有兩個人在看我們，於是我便指著他們說：「對呀——就是他，還有那邊的傢伙都在看著我們。」

「好，我就那樣叫它。」

「對的。」

我把手翻過來，原來朝上的朝下，朝下的現在朝上，而他還是沒有注意到；因為他從頭到尾都只細看一隻手掌，看看有沒有發抖的現象。這個把戲居然沒發生作用！

當然，我那樣轉過頭去指指點點的時候，其他人都開始看我們了，我繼續說：「現在他，那邊又有兩個——現在所有人都在看了。」他還是沒有抬起頭來看，他只忙著在我的文件上寫東西。

他突然害怕起來，以為體檢結果發現我有什麼嚴重的健康問題。他很關心地問：「怎麼回事，狄克？」

「那麼你認為發瘋是ｈｅtubｏok•cｏｍ.com怎麼一回事？」他憤怒地說。

「沒錯。」

這個問題真的惹火我了，但我控制住自己的脾氣，說：「有時候，當我在爬山或做什麼時，我會想她。」

他大叫起來，「不——會——的！！」他笑得如此厲害，奇異公司的屋頂差點也被震下來了。

我盤算著這就是我澄清誤會的時機了。輪到我的時候，我把表格交出，準備說明一切；但他頭也不抬，看也沒看一眼。一看到「心理檢驗」旁邊的「Ｄ」，他便立刻伸手去拿「拒收」的印章，沒問我任何問題；他只在我的表格上蓋上「拒收」，然後擲還給我，卻還在看著他的桌子。

然後他說：「你腦袋裡出現過說話聲音嗎？」

談話結束之前，他再問了三個問題，都是很友善的，就像先前那個心理醫師一樣。他把我的資料交給我，我就轉到下個檢查站去。

這不算什麼提示，但我想出來了：「你是說『超自然』。」

繼續針鋒相對地爭辯一回後，他說：「你相信超正常嗎？」

「麻省理工和普林斯頓。你又在哪裡念的書？」

「我不同意。我們比較瞭解盲腸炎的成因或過程，發瘋卻複雜多了，也神秘多了。」我不必重複我們辯論的細節了；重點是，我認為發瘋是生理上的一種特殊異象，他卻以為我指的是社交活動上的特殊異象。

問話快結束時，他問：「你覺得你的生命有多少價值？」

「不信。你呢？」

「這不會比盲腸炎更奇怪或更特殊！」他反駁說。

我跟很多人談到這個故事，大家都覺得好笑，除了少數幾個人。

這個心理醫師看了我的資料，臉上堆出笑容，說：「哈羅，狄克。我看到這裡說，戰時你在羅沙拉摩斯工作過呀。」

心理醫師沒有注意到。他說：「把手翻過來。」

「噢，」他說，「我想參加軍隊呢。」

一直到這個時候，我還是實話實說，儘管我對他不怎麼友善。可是，當他要我伸出雙手時，我再也忍不住要玩個花招了。這是排隊抽血時，一個傢伙教我的；我原本想不可能有機會玩這一招的，但反正事已至此，我就玩它一次：我伸出雙手，一隻手掌朝上，一隻朝下。

眼神怪異。（我知道這是什麼回事——那是當我說：「這算是醫學嗎？」時的眼神。）第二個醫師很顯然較為偉大，因為他的字更潦草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