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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鬧了,費曼先生

作者:理查.費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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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笑鬧中的真智慧 假聰明,真笨蛋

第五部 笑鬧中的真智慧

假聰明,真笨蛋

第二天,我在會議上提出我的論點,他們說:「是的,費曼先生提出了一些很有趣的觀點,我們應該加以討論;我們暫時把這些觀點存檔,以後再討論。」他們全搞錯了。
他們說:「法典裡說,你不能在星期六生火。我們的問題是,我們在星期六能不能用電器?」
當時還發生了一件值得一提的事。神學院學生跟我討論過的另一個問題,是為什麼在學術界,比方說理論物理,猶太裔佔了大多數?那些學生認為、原因在於猶太人具有尊重學習的傳統:他們尊重猶太牧師(其實他們就負有教師的功能),也尊重教育。每個猶太家族都把這項傳統傳下去,因此如果有個猶太小孩在學校表現出色,他一定是功課很好——雖然也許他同時是個美式足球健將。
會議中有很多笨蛋——經過偽裝的笨蛋——把我逼瘋了。一般的笨蛋還好,你可以跟他們談、解釋,幫助他們走出迷惘。但經過偽裝的笨蛋——明明是笨蛋卻假裝不是,拚命想叫別人佩服他們,希望別人覺得他們聰明、偉大——這,我受不了!一般的笨蛋並不會騙人,誠實的笨蛋都很不錯;但是,不誠實的笨蛋便糟糕透了!而那就是我在會議中要應付的——一群偽裝過的假聰明、真笨蛋,我覺得很生氣!我決定,以後再也不要像那樣生氣了,我再也不要參加這種會議。
我很清楚,很多人是不會將碰到大學教授和碰到大將軍相提並論的。他們不會覺得兩者一般重要或同樣的美好,因此我猜那些學生說的話,實在也有幾分道理!
「什麼?」
「因此,就我看來,」我說,「我們根本沒有什麼對話可言。相反的,除了混亂一片之外,我們什麼也沒有!」
這真是令人失望。這些人的人生才剛開始,但他們的生命卻都用在詮釋猶太法典。想想看,在今天的年代,大家學習的目的是加入社會,做些事情——就算是作個猶太牧師。但令他們對科學產生興趣的唯一原因,卻只不過是由於那些古老、狹窄、從中古時代遺留下來的問題,在面對新現象時碰到其他問題,就這樣而已!
第二個問題是,「我們要用我們的方法證明,不同學科的人也能溝通和對話。」他們請來了國際律師、歷史學家、耶穌教會牧師、猶太教士以及科學家(那就是我了)等等。

偽裝的笨蛋

「什麼的原因?」
立刻,我的邏輯思維就開始這樣推理起來:第二個問題可以不理,因為如果這行得通,就行得通;如果行不通,就行不通。換句話說,如果沒有對話,我們就根本用不著去證明大家能否對話,去「討論」我們能否對話了!因此,比較重要和圖書的是第一個問題,但那個問題我聽不懂。
我正準備舉手問:「能否請你把問題定義得清楚一點,」但我又想,「不,我才是什麼都不懂呢,我最好還是先聽別人說吧,不要又惹出麻煩來啦。」
我在嘗試把問題定義清楚。研討會之所以開得毫無頭緒,主要是因為他們連題目都沒有明確地界定,因此大家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會議期間有一次聚餐,餐宴中有位神學院長發表演說。
上帝高高在上,一切都來自上帝,一切都很有系統。但是到了今天,要把一切都弄明白並不那麼容易,因此知識變得支離破碎了。我覺得「知識的支離破碎」跟「一切」無關,但他從沒有把這「一切」定義清楚,因此我也無從論證。
於是小組裡的其他成員叫我寫下,為什麼我不覺得知識的支離破碎是個道德問題。回到下榻的宿舍,我盡其所能、很仔細地寫下在我心目中「教育平等之道德問題」大概是指些什麼,我又舉了幾個我猜是跟我們主題有關的例子。例如在教育中,我們總是造成更多的差異。如果有人在某方面很行,我們的教育制度會幫他發展這方面的才能,結果造成差異,即不平等。這是合乎道德的作法嗎?我再舉了幾個例子之後,說雖然「知識的支離破碎」是一大問題,因為世界確實很複雜,使得學習十分困難;可是就題目本身來說,我不明白知識的支離破碎,跟教育的平等之道德問題有什麼關聯。
在這之前,他們已經為年紀較大的人在長島開過一次研討會,今年他們卻決定找一些較為年輕的人,一起討論他們在其他研討會上總結出來的論文。
於是我停下來——隨便地停——仔細讀那句話。記不清它的原文了,但跟這很接近:「社會區域的個體分子常常透過形象化的、符號化的渠道獲得信息。」我反覆地讀,把它翻譯出來。你可曉得它是什麼意思?「大家都閱讀」!
在我出發之前,他們寄了一份書單給大家,那是「一些你也許會喜歡看的書;如果有哪些你想介紹其他人看的書,也請寄來給我們,我們會把書收藏在圖書館裡,好讓其他人也能讀到。」
最後我問:「跟知識的支離破碎相關的,到底是哪些道德問題?」他的回答卻只是一團團的迷霧,我說:「我聽不懂,」但其他人都表示他們全聽得懂,並且試著要解釋給我聽,但他們根本說不明白!
「噢!這就是原因了。」他說。
但不曉得為什麼,他們也不喜歡這個主意。
「如果那真會使你不安,你們可以在開關上加一個電容器,那麼無論開電或關電時都不會出現火花——哪裡都不會。和_圖_書
他們說:「唔,比如說,究竟電是不是火?」
還有一點,會議期間我住在猶太神學院裡,很多年輕的猶太牧師——我猜他們是東正教派的——在那裡潛修苦讀。由於我有猶太背景,因此當他們談到「猶太法典」時,我也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但我以前從來沒有看過猶太法典。那是本很有趣的書,它的版面很大,在每頁的角落裡有一小塊正方形,裡面寫的是法典的原文;在正方形旁邊寫滿了其他人的眉批,成為L形的一條。猶太法典出自中古世紀的思考模式,裡面的東西已一再地討論又討論,好像從十三、十四或十五世紀以後,就不准別人再加上眉批了,因此它完全沒有近代的評語。猶太法典是本很神奇的、偉大的、類似文學作品的東西,裡頭有瑣碎的問題,也有很困難的問題,例如關於教師的問題,怎樣教書等等。神學院的學生告訴我法典沒有其他譯本,這令我很好奇,因為這是本如此寶貴的書。
他說:「你看,我是速記員,我把大家說的每一句話都記錄下來。但他們說的我全都聽不懂,而每次你站起來問問題或者說些什麼,我卻能完全明白你說些什麼。因此我原本以為你不可能是個教授!」
我的計劃是這樣的,首先我問:「猶太人的想法是不是任何人都可能有的想法?如果答案為否,那麼很顯然它並不具有真正的人文價值——。」於是他們必須回答:「是的,猶太人的想法對任何人都適合。」接下來我會帶著他們繞圈,問:「如果你認為有些事情是不合道德的,但你卻聘請別人來做,這種作法合不合乎道德?例如說,你會不會請人替你搶劫?」我會慢慢把他們逼到窄路上,慢慢地、很小心地,直到把他們困住!
會議中只有一件還蠻有趣的事。會議上每個人說的話都是那麼重要,重要得他們安排了個速記打字員在那裡,把每句話記錄下來。會議的第二天,速記員跑來問我:「你的職業是什麼?一定不是個教授吧。」
收到這份書單之後,我從第一頁開始掃瞄下來:列在那裡的書,我一本也沒讀過。我覺得有點不妥——我根本不適合參加這個研討會嘛。我繼續看第二頁:還是一本都沒讀過。看完了整個書單,我發覺他們列的書我一本也沒讀過。看來我一定是個什麼白癡文盲了!那裡列了許多很好的書,像傑弗遜(Thomas Jefferson)的《談自由》(On Freedom)等等。不錯,那裡有幾個作者的書我是讀過,有本書是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寫的,另外還有薛定愕和愛因斯坦,可是愛因斯坦https://m•hetubook.com•com寫的是《我的晚年》(My Later Years),薛定愕寫的則是《生命是什麼》(What is Life)跟我以前念過的作品都不一樣。因此我真的覺得自己有點不自量力,我真的不該參加那個聚會的。
會議結束後,大家一起檢討這次會議。其他人拚命說他們收穫多豐富、會議多成功等等。他們問我時,我說:「這個研討會比做洛殊查測驗(Rorschach test)還要糟糕。我們都在看一團毫無意義的墨水漬;其他人問你看到什麼,但當你說出你看到什麼時,其他人卻跟你辯論起來了!」
「電也在世界上任何一種現象裡出現。」
再讀下一句,發覺那一句也可以翻譯出來,整篇文章便變得空洞萬分了——「有些人閱讀;有些人聽收音機」之類;只不過他用些很華麗的包裝,因此一開頭根本看不懂。等我終於把它翻譯出來之後,發現它根本什麼也沒說。
這場研討會令我的情緒變得那麼緊張,以致我在紐約的一位朋友,必須努力使我鎮靜下來。「喂!」她說:「你在發抖呢!你真是發神經!放輕鬆點,不要看得那麼認真,往後退一步,把事情看清楚一點吧。」我回想在研討會發生的一切,想它是多麼的荒謬,一切便不那麼壞了。
「不,」我說:「但——問題到底是什麼?」
我說,把資源平均分配的想法,乃是基於世界上資源有限的理論,而不知怎的好像我們從窮困國那裡掠奪了很多東西,因此應該送回去給他們,但這個理論並沒有考慮各國出現差異的真正原因。事實上是:發展生產食物的新技術、新機械,以及用來做很多事情的新機械;而發展這些新事物的先決條件,是聚集資金。重要的是製造東西的能力,而不是那些東西本身。不過,現在我明白,這些人都不是從事科學研究的,一點都不懂科學,不懂得技術為何物,他們根本不瞭解自己身處的年代。
我參加的分組要討論的是「教育平等之道德問題」。
有一天,兩個猶太牧師跑來找我說:「我們明白,在今天的世界中,如果我們不學一點科學,是無法成為追上時代的猶太牧師的。因此想來問你一些問題。」
「啊哈!」他們說。
我跑去參加了第一次的入門會議,會上有人站起來,說我們有兩個問題需要討論。第一個有點不清不楚的——什麼跟道德、平等有關的,但我聽不懂問題到底是什麼。

不瞭解身處的年代

「是呀!這裡的學生在星期六都不能按按鈕,因此我替他們按,因為我不是猶太人呀,所以我按就可以。我站在電梯口附近,他們告訴www.hetubook.com.com我去幾樓,我就替他們按。」
他看來人很好、很「猶太」,演說講得很好、很有技巧。
我呆住了。他們不是對科學有興趣!科學對他們生活所帶來的影響,只不過是能否讓他們將猶太法典詮釋得更好而已!他們並不是對外面的世界及自然現象有興趣,他們只是有興趣解決一些由於法典而引起的問題!
也許我到時就乖乖地坐在旁邊,多聽少說吧。
最後,我們討論:到底是否已經找到能讓不同背景的人溝通對話的方法——即我們的第二個基本「問題」。我說我注意到一些有趣的事:我們每個人都從自己角度談「平等之道德問題」是些什麼,完全不管其他人的觀點。例如,我們的歷史學家提出,要從歷史上看道德問題到底如何產生和形成,從而瞭解問題所在;國際律師則說,瞭解這問題的方法是,要明白在不同情況之下,每個人的反應都不同,安排事情的方式也不一樣;耶穌會牧師卻永遠在談「知識之支離破碎」,而我呢,作為一名科學家,我建議應該把問題獨立出來,有點像伽利略做實驗的技巧——。
「當然,在火裡頭的原子之間也有電。」
他們比我聰明十倍!一旦我快要把他們趕到洞口,他們拚命轉呀!扭呀!
「我就是個教授。」我說。
更糟的是,會議結束時,他們要舉行另一次會議。這次連公眾也一起來參加,而我們小組的主持人居然大膽地說,由於我們已得到這麼多成果,因此沒有什麼時間可供大眾參與討論,因此我們只要把結論告訴他們便好了。我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也快掉下來了:我覺得我們什麼鬼成果都沒有!
「不,不!」他說,「這是我的職責。」
後來,我跟那些學生保證,當他們按電梯時出現的、令他們擔心的電火花,並不是火。我說:「電跟火不一樣,它並不是種化學作用,火才是。」
這真的讓我生氣了,我想設計他們,讓他們在邏輯詭辯中敗陣。我在猶太家庭裡長大,因此我知道很多可以用來找碴的邏輯語病我想,這太好玩了!
會中有一個社會學家寫了一篇我們都要讀的論文,他來開會之前就寫好了、我一讀他的文章,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我根本看不懂他在寫些什麼!我猜那是因為我沒有讀完書單上的書。我感到很不安,覺得自己「不夠格」,但最後我跟自己說,「停下來,慢慢地把一句話讀完,好好弄清楚到底它說的是什麼鬼東西。」
五十年代初期,我曾經短暫地害過一種中年人的通病:我到處做關於科學哲學的演講——像科學如何滿足人類的好奇心、它如何提供你新的世界觀、賦予人類很多機會及力量等等。可是問題是,看看那時剛和*圖*書出爐不久的原子彈,大家就應該想想,讓人類具備這麼多的力量,到底是件好事還是壞事?此外,我也在思索科學和宗教的關係。大約就在這個時候,我受邀到紐約參加一個研討會,談論「平等之道德問題」。
「哪一方面的教授?」
「物理——科學方面。」
之後有一天——我想那是個星期六——我想搭乘電梯,電梯口卻有個人站在那裡。電梯來了,我走進去,他也跟進來。我說,「幾樓?」正準備按下按鈕。
而在小組會議中,那位耶穌教會牧師總是在談論「知識的支離破碎」。他會說:「教育平等之道德的真正問題,乃是在於知識的支離破碎。」這位牧師說的跟十三世紀時的情形有關,當時教育乃是由天主教會主控,世界簡單得很。
要是有人再邀我參加類似的會議,我一定逃之夭夭——絕對不要!不要!但直到今天,我還是接到這種邀請。
因此雖然現在回想,覺得他說的話很荒謬,但當時他的論點都很清楚和正確。他談到各國福利分別很大,因此構成嫉妒、進而引起衝突;現在我們又製造了原子武器,一發生戰爭我們就完蛋。因此正確的解決辦法,是減少各地的差異,邁向和平;而由於美國擁有這麼多資源,我們應該把東西送給其他國家,直到均富狀態。大家都留心傾聽,充滿了犧牲之情,覺得確實應該這樣做。但還沒有回到宿舍,我就醒過來了。
當然我立刻受到攻擊,受到全面的攻擊。「你不認為秩序可以從混亂中產生嗎?」「呃,作為一個普遍的定律,或者——」面對這樣的問題,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秩序可不可以從混亂中產生?」可以?不可以?該說些什麼呢?

猶太人的學習傳統

我甚至還提出實際可行的方法,以解決火花的問題。
當然他們其實有幾千種學科學的方法,哥倫比亞大學就在旁邊;但我也很想知道他們想問些什麼,對什麼有興趣。
你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都是猶太教學生,對不?

電是不是火?

知識的支離破碎?

同一天的下午,這個說法就應驗了。其中一個學生邀我到他家裡坐。當他介紹我與他母親見面時,她高興得鼓起掌來。那天她剛從華盛頓回來,她興奮地說:「噢!今天實在太完美了,先是跟一位將軍會面,現在又碰到一位教授!」
我以為想到了些很聰明、原創的主意——他們在法典裡卻早已討論了幾千年了!因此他們把我擊得潰不成軍,大獲全勝。
第二天,我們小組有人說:「我覺得昨晚那場演說很好,我們應該全力支持它,它應該成為我們研討會的總結論。」
「噢?」他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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