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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

作者:王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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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四

『沈崇事件』演變為大規模的仇美、反美運動,各地『民盟』與中共御用文人領頭叫囂。大批新歌『趕不走那美軍心不甘哪』、『為同胞復仇呀』、『趕快滾出去』一齊出籠。漫畫、木刻、話劇俱來助陣。不少作家、藝術家、音樂家、戲劇家紛紛參加『抗暴著作委員會』。不參加,就要接受一頂『不愛國』的帽子。『抗暴宣傳隊』隊員沿街阻攔行人募捐,不捐,當場就獲致『不愛國』的『罪名』。像當年吆喝『抗日的,這兒來呀』的翻版,只是換了臺詞:『愛國的,這兒來呀!』
沒有出兩天,我們的部隊被共軍包圍了。我無法再跟乃馥通信。緊接著,由電信得知北平淪陷了。
起飛前日,我曾和乃馥一同去做禮拜。這兩年,我和乃馥已養成進禮拜堂的習慣。平日乃馥勤讀聖經,常把聖經故事與書內金句講給我聽,活像一位主日學的老師,又督促我讀經、幫助我查經,活像一位小牧師。那天聚會完畢,乃馥要我陪她繼續單獨禱告達半小時之久。她哭了,我哭了,領會的牧師也陪著我們流淚。步出禮拜堂,我的心境變的很平靜,乃馥告訴我她也如此。我深信我們不久可以再見,並且可以永遠在一起。
然而,我堅信一切橫逆、苦難,會把乃馥鍛鍊成更堅強,更有智慧,更勇敢的基督精兵與反共戰士。」
行前,我曾準備向乃馥求婚。我終於沒有啟口。我已決定請求重返前線,一個馬上到戰場拚命的人,該不適宜向任何女孩子求婚的。
乃馥有信給我,說她正在設法偕同三位老人家一起南下,不過北平的形勢很險惡,萬一不能事先走開,也必會設法逃離鐵幕,如果不能逃脫鐵幕,她必將作為一名敵後的反共戰士……這是我接到乃馥的最後一封信。
『我看到北平城內有許多警察、憲兵站崗,心裡就好難過。唉,北平已經淪陷了——北平的精神武裝已經被解除了,警察和軍隊都沒有和*圖*書用了……』
前不久,我的一位親戚長輩,自鐵幕逃出,他是虔誠的基督徒,他告訴我,他曾見過一次乃馥:『那位畢姊妹完全奉獻了自己,為主做工,為弟兄姊妹們做工,好令人感動。只是大家非常為她的平安焦慮——共產黨正開始迫害教會,已有傳道人、信徒被拘押監禁。我還記得乃馥姊妹對我說過一句話,她說:傳揚福音,就是傳播反共思想。所以乃馥姊妹的處境比別人更危險。我們必須為她懇切禱告……』
最後,你長嘆一聲說:文藝是糧食,若不讓人民吃共產黨的毒糧,我們就得拿出好糧來。老百姓,尤其是年輕人的肚子不能空著,該是我們猛醒的時候了……
『你曾一直問我為什麼美國人要來調處國軍和共軍的戰事?這是美國政府的政策,我們是來執行的;不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其中的一大原因——美國作家史坦因著作的「中共的抗戰」、福爾曼著作的「中國赤區報告」、愛丁斯坦著作的「中國未完成的革命」、白修德著作的「中國的雷聲」,這幾本替中共宣傳的文藝書,大大地影響了美國的輿論,扭曲了美國的政策。可別小瞧了這幾本文藝小書啊……如今,我們承認調處失敗,也好,總算認識了中國共產黨的全無信義。上面指出的寫那幾本書的作家,他們只看到了一些假象,就大寫起來,事實上也是受騙者,而他們的筆再使更多的美國人受騙……』他又補充了幾句話:『雖然林肯總統說過「你能騙少數人於一時,不能騙多數人於永遠」,可是,這少數人受騙一時的結果,已足以給中國人帶來莫大的傷害;也許還要過許多許多年,多數人才明白,才不再受騙,但那付出的代價確實太大了……』
『共產黨是無神論者,卻又火熱地把他們的頭子當作神,所以,多麼瘋狂的事都幹得出。』乃馥說,『康哥,難道我會不全心全意同情hetubook•com.com「弱女」無端「受辱」?而想「通敵賣國」?然而,我越想越是解不開這個謎——事情發生在嚴寒的午夜以後,東單練兵場早已行人絕跡。沈崇家居西城,為何在那時刻孤單一人路經那裡?美國大兵也在彼時彼地出現……或許真是「巧合」?不過,我主觀地懷疑,甚至願意大膽地斷定此事與共產黨脫不掉干係……但願不是,因為那太醜惡了。』
你剛剛從廬山青年團全國代表大會回來不久,你曾告訴我中央核定青年團河北支團的成績是『丙等』——因為河北團員人數比別的省分少。你為此深受刺|激,你說你當時實在忍不下去,曾跑到大會發言臺上慷慨激昂地吶喊出:如果把青年團的燕趙男兒在抗日期間,在敵後、在游擊區、在前線,被日本人、被漢奸、被共產黨殺死的數目算在內,河北支團的成績照樣會列在甲等!你曾大聲疾呼那些忠勇殉國的團員同志們的鮮血是不能白流的!不過,你馬上又說那些青年出生入死,跟日本人、漢奸、共產黨,三重敵人苦爭惡鬥,根本沒想到向中央要一絲一毫褒獎;他們戰死了,心安理得……
我搖搖頭:
「那次會晤,我幾乎把乃馥和我之間的事告訴你,要說就得把乃馨和我之間的事先原原本本地向你傾述,我已經把它埋在心中這麼久,我不想說,也沒有像今天這麼一個長的時間讓我跟你說——那次我是奉命出差到南京辦一件緊急的公事,只能停留一天便須趕回北平。
緊接著,北平的學生與東北流亡學生聯合演出了『七五事件』——不但罷課遊行,還搗毀參議會,並且隱躲在學生群中的共諜分子先行開槍,殺死維持治安的警察與青年軍軍官……我這才覺得局勢實在已經到了萬分嚴重的地步。
那年,我和康懇在南京見面,我是記得很清楚的。他當時很驚訝我的生活有了一個極大的轉變——擺脫了青年團團務工作,也擺脫了政https://m•hetubook•com•com府官員的職務,開始以寫作為生。我曾告訴康懇:事實上,我自小喜歡文學,也曾夢想長大了成為一個寫作者;一連串的國恥,使我決心投入愛國抗日的行列,自此再無暇鑽研文學、學習寫作。我又曾告訴康懇,這些年來的親身體驗,越發使我認識了文藝的強而有力的影響。我更向他分析文藝在思想戰中將比有形的武力打共產黨更具有千萬倍的威力;然而,那次,他並沒有告訴我有一位跟我的論調一樣的畢乃馥小姐。
除了禱告,我真不知道還能為乃馥,為海峽那邊苦難的同胞骨肉們做什麼……
何況,那次我看得出來你不願意多談過去的事,也不願意多談青年團的事。
以後,我經上海來到臺灣,再無法得到乃馥一點消息。幸好,我有一張乃馥的大照片存放南京,倉促離開時,什麼都未攜出,唯有那照片一直帶在身邊……
另外你又告訴我,真想不到我們的黨和我們的團,在打倒了日本軍閥以後,忘記了一個更險惡的共同敵人——共產黨,正必須大家精誠團結去把它打倒,竟花費許多心計、時間、力量,彼此打擊,相互摩擦。黨與團互鬥,黨內派系又互鬥。甚至連共產黨都譏諷我們「內鬥內行,外鬥外行」……你說你看不下「親打親,打斷脊樑筋」的悲劇,於是決心退出政黨舞臺,做一名文藝寫作者——並非放棄責任,而是改用筆桿反共,反一切落伍、腐化、黑暗、罪惡……且你堅信:筆勝過槍,筆勝過劍……
那夜,你侃侃而談,記得臨別時,我曾經對著你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這時,我們的部隊奉命調防開赴徐蚌戰場,在倉卒間,我離開北平飛往南京。
到南京不久,我便奉准重上前線。在戰地,一開始我還可以跟乃馥通信。最使我興奮的一封信,是乃馥告訴我北平刑事法庭逮捕到一名重要的共諜趙大漠——原來就是趙崇東的化名,乃馥https://m.hetubook.com.com親自去作證把趙崇東在抗戰初期的罪刑完全說了出來,使他無法抵賴,北平正被共軍炮火猛烈攻城,趙崇東已依法被槍決。這封信也帶給我莫大的焦慮,萬一北平淪陷,乃馥怎麼辦?我連發兩信,催乃馥到南京來,並且附寄款去,無論如何懇請乃馥把她的母親和我的雙親一起帶出。
我仍然願意相信這只是暫時的反常現象,當我們前方戰事一旦好轉,這種現象必會消失。
『共產黨是最大的說謊者,造謠者;正為此,我們就必須絕對真誠信實,不能說一句沒有確鑿證據的猜測的話。我們是被蛇咬過的受害人,敏感、疑慮、警覺心會特別強。可是,這次,我尚以為共產黨再冷酷、再卑鄙、再惡毒,也不致用這種下流的詭計……好好的一個女孩,怎麼竟會任憑「導演」擺佈,甘願演這種戲?』
你再告訴我,政府發給八路軍的軍餉,他們全部留在重慶,辦書店、辦報、辦雜誌、辦出版社,拉捧文化人……卻對他們的部隊說,政府歧視他們,不給他們發餉,以製造仇恨……
三十五年冬末,『沈崇事件』發生,各大學學生立即聯合一起,罷課遊行,抗議示威。自己的同胞姐妹,遭美國大兵『強|暴』,怎不令人髮指?老實講,我聽了也火冒三丈。可真沒想到,乃馥突然一天跟我說:
康懇伸了伸懶腰,臉上全無倦容地繼續說下去:
你又說你讀過一本共產黨寫的『渡河記』,只不過是描寫『八路軍』渡過了一條河,並未作戰,就寫成了厚厚一部『報導文學』;反觀國軍將士於數百大小戰役奮勇殺敵慘重犧牲,卻少有以小說、詩歌、戲劇、藝術等形式予以傳播。共產黨最信奉『說一百遍的謊言即是真裡』。你還舉了一個最真實的例證——抗戰初期,那是國共合作的『蜜月期』,大家相安無事,剛好亦未遭日軍進犯,河北平原乃暫獲平靜,整日不聞槍砲聲,只聽見中共軍政人員到處在唱『統一戰線,不容侵犯……』。那時,國民黨河北省黨部書記長——一位天天奔波戰地,深入民間,書生報國的典型人物,也是一位卓越的作家,一天因公事去見當時的第十八集團軍總司令朱德,看到中共的報紙與刊物,大登八路軍近日在河北地區連連獲捷重創日軍的新聞與長篇報導,書記長先生大為驚訝——因為那一陣子,那一地區根本沒有戰事。他便問朱德,朱德拍拍他的肩膀,用四川腔笑嘻嘻地說「娃兒呀!這是『宣傳』嘛!」這就是中共的「抗日」!這是那位書記長親口在太行山講給你聽的。和*圖*書
東北戰局轉為對我們不利,中共利用「軍事調處」一再獲得喘息休養與接受蘇俄大量武器裝備的時機。而北平,漸漸成了共諜的溫床——他們在每一階層、每一角落裡滲透、潛伏、蔓延,並且煽惑左傾份子假冒民主自由人士,公開給予政府誹謗與打擊,尤其那些吃了帶有糖衣毒藥的文藝糧食的青年學生,在共諜一手操縱的華北學聯下,簡直理智全失……乃馥一連幾次告訴我:
接著,你又興致勃勃地分析共產黨有計畫有組織地搞文藝工作,並非尊重作家與文藝,而是把作家、藝術家當作工具來哄騙、蠱惑青年及一般民眾;我們的宣傳家們每天板起臉孔來談理論,正顏厲色地喊口號,規規矩矩地貼標語,開疲勞轟炸的會議,寫長條大塊的文章,這是無法與共產黨對抗的。
靠空投,我們艱苦的把戰局繼續支撐一段時期,最後,因為犧牲過於慘重,不得不開始突圍。多少官兵戰死了,被俘了;我倖免於難,輾轉到達南京。
『康哥,我冷靜地想了多時,我懷疑這會不會是共產黨幕後導演的一齣戲?』
新年甫過,『軍調部』正式在北平關門大吉。一位美國朋友臨走,對我說了一段我前所未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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