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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自傳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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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在大草原上,在一家小小的驛站上,有一個人走了進來,高高興興地隨便閒聊了一會兒。他說,『你要是愛聽的話。我給你講一件最好笑的事。霍勒斯.格里利有一次經過這條路。他離開卡森城的時候,對馬車夫漢克.蒙克說,他約定了要在普拉塞維爾作一次演講,急著要趕路。漢克.蒙克揮起鞭子,車子開動了,走得飛快。馬車一跳一蹦地往前猛趕,把霍勒斯上衣的鈕扣全都顛掉了。到後來,他的腦袋穿透了馬車的頂篷。他就向漢克.蒙克大聲叫喚,請他趕得穩當一些——說他不像剛才說的那麼急了。可是漢克.蒙克說,霍勒斯,你坐好,我會及時把你送到!——你們也敢打賭,他當然及時趕到了,可是他啊,給搞成了什麼樣子啊!』」
我裝得很窘,並且裝得很像。有一陣子,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站在那裡,撫弄著雙手,像是無聲地求告聽眾們可憐我。有很多人確實可憐我——這我看得出來。但是我也看出了另一些人顯出要鬧事的樣子。我馬上開始又講起來,結結巴巴地補充講了些橫貫大陸之行中的一些瑣事。然後又引向那段趣聞,那神氣好像自己認識到第一回沒有講好,第二次講究點演講的藝術,全場準包會愛聽似的。場上看出了我正引向那段趣聞,憤懣的情緒十分明顯。這時,我說:
在幽默的領域裡,重複的威力是很大的。幾乎任何一個用詞確切一成不變的習和-圖-書慣用語,只要每隔一段時間鄭重其事地重複它五、六次,最後總是會逗得人家忍不住笑起來。四十年前,我在舊金山第二次試圖作演講時,曾有意識地證實這個道理。我第一次這樣的演講取得了成功,我很滿意。然後,我準備作第二次演講,但又有點兒怕,因為開頭十五分鐘並不幽默。我覺得有必要開頭就讓全場笑一下。這樣一開始,就能和全場聽眾感情融洽起來,而不是聽任場上逐漸凝聚起一種吹毛求疵的情緒。要是那樣的話,結果就太糟糕了。我心裡有了這個譜,便定下了一個方案,其大膽的程度,使我如今回憶起來,還覺得稀奇,我當初怎麼竟有勇氣這麼堅持下來。五、六年來,舊金山給一件十分無聊、索然無味而又剎不住的趣聞害苦了,因為大家早已聽膩了——膩透了。當時,仿佛不把這個發黴的趣聞給人家講一講,做人就沒有了意義一般。我就決心在演講時從這裡開始講起,並且一再加以重複,直到僅僅這樣重複一下,便能夠征服全場,引得他們發笑為止。這段趣聞寫在我的一本書上。
我說:「只是一笑罷了。我要聽眾笑一笑。」
我又停下來,躊躇滿志地張望著,可是連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全場死一般寂靜,像一座墳墓。我又一次顯得很窘。我又一次撫弄雙手。我裝做要哭的樣子。在沉默了一陣子以後,我又一次撿起了橫貫大陸之行,再一次結結巴巴地講下去——接著又逐步引向那段趣聞。場子裡顯得非常不耐煩了。但是我還是講下去,始終裝成確信的樣子,仿佛有點兒什麼神祕莫測的理由,使得人們看不出來這個趣聞有多麼滑和-圖-書稽,而如果能想方設法把故事講講好,人們是一定會看出來的,因此我非得再講一次不可。我說:
他說:「當然是這樣——那是你的本行嘛。他們要你讓他們笑。不過以沉悶、單調的聲音講一個無聊的、不著邊際的趣聞,能叫他們笑麼?」
「馬克,這真是技巧的勝利!也是勇氣的勝利!要是我啊,我寧願抱著決死的希望,像一個軍人那樣甘冒血戰而死的可能,不願重複這樣的表演。」
我從「礦穴」回到了舊金山,一度給維吉尼亞《企業報》寫些通訊,然後由薩克拉門托《工會報》派往夏威夷群島寫點關於糖業的東西。我在檀香山的時候,「大黃蜂」號快輪(中途起火)上的倖存者運到了。他們在一條小船上走了四十三天,食品只夠十天用的。經過這番經歷,瘦得只剩皮包骨了。我整天整夜地幹,寫出了一個完整詳盡的報導,扔上了剛解纜的一條雙桅縱帆船。這是發往加利福尼亞的唯一一篇詳情報導。《工會報》給了我比一般報酬高出十倍的錢。
他說,在前四次重複講的時候,場子裡一片沉默、莊重與恍惚,他真是替我急得要死。他說,他以前從沒有為人家這麼難受過,簡直全身發冷,冷透到脊梁背。等到第五次重複轟動全場的時候,才謝天謝地喘了一口氣。
好多年以後,在紐約的奇克林大廈要舉行一次作家朗誦會。我想,不妨把這段趣聞再試一試,看看對於完全不知道這個故事的聽眾,重複地講有沒有效。而如果有效的話,就只能是他們從重複中發現了什麼好玩之處。因為故事本身一點兒也沒有什麼可以激發人們的幽默感的地方,除非他是個白癡。我坐在主席臺上,旁邊是詹姆斯.拉塞爾.洛厄爾,他問我打算談些什麼。我說,我準備以沉悶、單調的聲音講一段簡短的、完全不著邊際的趣聞,而我的全部表演便在這裡面了。他說:「這個想法很怪。你想要達到什麼目的呢?」m.hetubook.com.com
四、五個月以後,我回到加利福尼亞,發現自己已成了太平洋沿岸最著名的老實人。幾家戲院的主人托馬斯.麥圭爾說,如今是我發跡的大好時機——要趁熱打鐵——衝進演講的陣地!我就這麼幹了。我宣布要就夏威夷群島的事做一次報告。廣告上最後一句話是:「門票一元,七時半開門,八時開始勢將出現麻煩。」多麼靈驗的預言。麻煩的確在八時開始了。我發現面前只有一個聽眾。我嚇得從頭到腳幾乎都癱軟了。這樣持續了兩分鐘,真比死去還要難受。關於這件事的記憶是永遠磨滅不了的,但是這事也有其積極的方面,因為從此以後,我面對聽眾再也不怯場了。
「我們剛離開普拉特河上的朱勒斯堡,我跟馬車夫坐在一起,他說,『你要是愛聽的話,我給你講一件最可愛的事。霍勒斯.格里利有一次經過這條路。他離開卡森城的時候,對馬車夫漢克.蒙克說,他約定了要在普拉塞維爾作一次演講,急著要趕路。漢克.蒙克揮起鞭子,馬車開動了,走得飛快。馬車一跳一蹦地往前猛趕,把霍勒斯上衣的鈕扣全都顛掉了。到後來,他的腦袋穿透了馬車的頂篷,https://m.hetubook.com.com他就向漢克.蒙克大聲叫喚,請他趕得穩當些——說他不像剛才說的那麼急了。可是漢克.蒙克說,霍勒斯,你坐好,我會及時把你送到!——你們也敢打賭,他當然及時趕到了,可是他啊,給搞成了什麼樣子啊!』」
在場的有一千五百人。由於我在一家報紙當了相當長時間的記者,他們之中有幾百人我是認識的。他們喜歡我,他們不得不這樣。他們佩服我。我知道,要是我撿起這件叫人討厭的趣聞,並且那神氣仿佛當作什麼新奇的好事,那他們一定會難過,會失望,會從心底裡感到難受。我開頭描繪了一段我在橫貫大陸的公共馬車上第一天的遭遇,然後說:
我的聲音很單調,講得無聲無色,沒有強調哪一個字,講得萬分枯燥與無聊。然後我停了一下,顯得自己非常得意,仿佛正期待著激起一陣笑聲。當然沒有什麼笑聲。也沒有什麼類似笑聲的跡象。有的只是一片沉寂。舉目望去,只見那一張張臉的海洋,看上去心裡可真不是個滋味。有些人露出了受到侮辱的神色;有的顯得很反感;而我的朋友們和熟人,則仿佛替我害羞;全場如一個整體,看上去好像服了嘔吐劑。
輪到我講的時候,我站了起來,把多少年前在舊金山表演過的一字不差地重複了一遍——而且講得極嚴肅、極沉悶。這是我飽經滄桑的一生中要命的一次考驗。場上毫無反應,直到我把這個乏味的趣聞用一字未改的原話講了五遍之久,然後場上仿佛領會到了妙處,以熱烈歡迎的轟鳴聲,打破了那令人心碎的沉默。我又活過來了,這正合我的需要。因為要是讓我再講四遍,我就得送命了——不過,要是有人扶著我https://m•hetubook.com•com,我還是能再講四遍的。全場轟動的掌聲持續了一兩分鐘。聽到這些聲音,真叫人欣慰、幸福。
洛厄爾先生熱烈地握住我的手,他說:
洛厄爾說:「我看你是個危險的夥伴。我得移到主席臺的另一頭去,躲開好漢們。」
這笑聲對我來說真是福音,因為我委實快筋疲力盡了。我又累,又擔心,差點兒以為我得一晚上站在那裡,不停地講這個趣事,才能叫這些人明白我這是在講一段巧妙的諷刺小品。我確信,我應該堅持下去,繼續不斷地把這段趣聞講給他們聽,直到把他們壓倒為止。我抱著一個堅強不屈的信念,一再沉悶地重複這段話,最終一定能打動他們。
突然之間,前排的人看出了門道,就哄笑起來。笑聲往後傳,往後傳,往後轉,一直傳到每一個角落。然後又往前傳,然後再往後傳。一分鐘之後,全場笑聲雷動,仿佛暴風雨一般。
「一兩天之後,我們在叉路口搭了一個丹佛人,他非常高興地談了一會兒。接著他說,『你要是愛聽的話,我給你講一件最好笑的事。霍勒斯.格里利有一次經過這條路。他離開卡森城的時候,對馬車夫漢克.蒙克說,他約定了要在普拉塞維爾作一次演講,急著要趕路。漢克.蒙克揮起鞭子,馬車開動了,走得飛快。馬車一跳一蹦地往前猛趕,把霍勒斯上衣的鈕扣全都顛掉了。到後來,他的腦袋穿透了馬車的頂篷。他就向漢克.蒙克大聲叫喚,請他趕得穩當一些——說他不像剛才說的那麼急了。可是漢克.蒙克說,霍勒斯,你坐坐好。我會及時把你送到!——你們也敢打賭,他當然及時趕到了,可是他啊,給搞成了什麼樣子啊!』」
「能的,」我說,「他們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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