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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吐溫自傳

作者:馬克.吐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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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這正是韋伯斯特得意的時候。在他默默無聞的時候,他的帽子是六又四分之一號。到後來得意的時候,他的腦袋連一隻桶也套不進去了。他喜歡滔滔不絕地數說這本書的奇蹟。他喜歡列舉統計數字。他喜歡說,印書皮上的燙金字用了十三英哩長的金箔。他喜歡講三十萬套書重多少千噸。當然,老毛病就跟著來了:韋伯斯特認為正是他把書推銷出去的。他認為格蘭特將軍的大名是有關係的,不過,書之所以取得巨大成功,主要原因是由於他本人。這說明了,韋伯斯特不過是個常人,是個出版商。所有的出版商都是哥倫布,而成功的作家便是他們的新大陸。至於他們——像哥倫布一樣——並沒有發現他們所期望發現的東西,並沒有發現他們出發時期望發現的東西。可是,這些他們都毫不煩心。他們只記得他們發現了新大陸。他們忘掉了,他們出發的時候,是本想要發現印度的一片土地或者印度的一個角落的。
我說,推銷工作正在大力進行之中;徵訂的,寄錢來的,正不斷湧來。如今推銷運動一半還沒有完成——等到全部完成,他家裡可以收進二十萬元。他用筆寫下了感謝之情。
我進屋的時候,看見南軍的將軍巴克納正在離去。巴克納和格蘭特在西點軍校是同學,那大致是在一八四〇年。稍遲一個時候,他們一起參加了墨西哥戰役。這次戰爭過後,格蘭特(當時是正規軍的一名上尉)奉命到俄勒岡去任軍職。不久他辭職到東部來,在紐約時他身無分文。在街上,他遇見了巴克納,從他那裡借了五十塊錢。一八六二年二月和*圖*書,巴克納負責指揮多納爾森要塞的南軍。格蘭特攻占了要塞,俘虜了一萬五千人。在這以後,這兩個士兵從沒有見過面,直到二十三年以後,在麥克格雷戈爾山那一天。
對我來說,格蘭特夫人能從這本書收到五十萬塊錢,這並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事。這本書並沒有害得她負債那倒是奇蹟哩。對她來說,幸運的是我們只有一個韋伯斯特。我沒有另外再找一個像他那樣的人,那是我不應有的疏忽。
十二月十日,書公開發行,結果不出我的所料。開頭我跟格蘭特將軍說,他的書會銷行六十萬冊,結果正是這樣,賣了三十萬套。給格蘭特夫人的第一張支票是二十萬元。幾個月以後,第二張支票是十五萬元。後來的那些支票是多少我記不得了。不過據我看,付給格蘭特夫人的總數大致有五十萬塊錢左右。
然後頌辭開始。謝爾曼在場,謝里登在場,謝菲爾德.洛根以及半打軍界著名人物在場。演說家總是把種種光榮像尼加拉瓜瀑布一樣傾瀉在格蘭特身上。他們總是走過來,站在他身邊,近距離地把榮譽的尼加拉瓜瀑布從上而下地往他身上倒。但是他仍然無動於衷,仿佛一尊銅像。每一個演說者總是逐個從格蘭特談到謝爾曼,然後談到謝里登以及其他一些人,把一桶桶熾熱的頌揚之詞往他們身上倒。在這種場合,仿佛總是演講人把一團團火往別人身上倒,而犧牲者總是在烈焰中輾轉掙扎。通過小望遠鏡,在三英哩路外,還可以望得見誰是犧牲者。在烈焰般的一片頌揚聲中,沒有一個人能坐得住,只除了一個和*圖*書人,那就是格蘭特。每十五分鐘,就有尼加拉瓜瀑布一般的頌辭往他身上倒,如是者達兩個半小時。可是一直到這場考驗完了,他還是保持著剛開始就坐時的姿勢。手、腳、頭或是身上其他任何部分,從未移動過。親眼看到一個人在這麼長時間裡坐著一動也不動,心裡什麼都不想,也沒有什麼能打動他,沒有什麼能激動他,這真是令人非常驚奇的事。一個人在這樣可怕的迫害之下,能兩個半鐘點坐著不動,這真是了不起。要不是我親眼看到,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在美國歷史上,只有一個軍官擁有一個最高的、莊嚴的、只是一個詞的稱號:「將軍」。也可能有兩個軍官。我記不得了。從美國革命到我們的內戰這段漫長的歲月中,還沒有過這樣的稱號。這是性質特殊的職稱。它不屬於我們軍銜的範圍。這只是根據國會通過的法案,根據法案中特別提到的名字才授予的,是不能繼承的,不能由提升而取得的。
這個稱號授予了格蘭特將軍。但是他放棄了這個稱號,成了總統。他如今生命垂危,全國人民同聲哀悼——只要他肯表達他的希望,人們什麼都樂於給他,以表達全國人民對他的感謝。他的朋友們知道,他心底深處的希望是作為將軍死去。在阿瑟先生任期的最後一天,在國會開會的最後一天,在快結https://m•hetubook•com•com束的時候,提出了授予這個稱號的法案。時間很緊迫。派人匆匆趕往白宮。阿瑟先生匆匆趕到國會大廈。但見一片激奮與緊張的氣氛。這些熱心的事畢竟搞得太遲了。在法案投票聲中,國會的任期滿了。不,已經滿了——幸虧有個細心人把時鐘倒撥了半個鐘點,法案通過了!阿瑟先生馬上簽署,終於派上了用場。這個消息馬上用電報通知了格蘭特將軍。這份電報交到他手裡的時候,我和其他幾個人在場。每一張臉上都露出了興奮與激動——除了一個人,那就是格蘭特將軍自己。他看了那份電報,但是在他鐵一般的面容上毫無一點表情。他感情激動的深度,要比所有在場的人加起來還要深。但是他能控制,沒有表現出來。
有一回我偶然把回憶錄跟凱撒的《高盧戰記》作了個比較,從而使自己有條件作些判斷。我懇切地說,兩本書都有很大的特點——明晰、直率、樸素,沒有裝腔作勢,誠實,對朋友、對敵人都很公正,具有戰士的直率、坦白和樸質無華。我認為兩本書的水準之高不相上下,我至今還是這個意見。我後來獲悉,格蘭特將軍對我這個判斷很高興。這表明他正如其人,一個具有人性的人,一個作家。一個作家對讚揚的話總是很看重的,即使說的人是否有資格這麼說還值得研究。
有幾位客人在場,便說笑開了,有的話是取笑巴克納的hetubook.com•com
巴克納將軍最後說,「我對格蘭特非常欽佩。這要追溯到我們當士官生的時代。他和我的任何熟人一樣有很多優點和品德,但是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在借錢方面他是個不可救藥的人。他借錢的時候,只知道一個限度——那就是凡是你有的他都要借去。我窮的時候,他向我借了五十塊錢;我富的時候,他向我借了一萬五千元。」
在比較次要的一次值得紀念的場合,我曾見到格蘭特將軍掩飾其激動情緒的能耐有多高。那是在一八七九年,在芝加哥,他環球旅行勝利歸來,由芝加哥各界人士以及他指揮過的第一軍——田納西軍——歡宴三天。在一座劇院的舞臺上,我的座位很靠近他,劇院裡擠滿了這個軍活著的英雄們以及他們的夫人。當格蘭特將軍在內戰中的一些顯赫的將軍們陪同下走到前面來就坐的時候,全場起立,歡呼聲震耳欲聾,持續達兩三分鐘之久。臺上的戰士沒有一個不是深為感動的,只除了一個,就是那個被歡迎的人——格蘭特。他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
早先挑選經紀人的時候,韋伯斯特挑中了一個人擔任西部最好的經紀人。那是個過去做過牧師的人,一個職業福音傳教士,是上帝鑒於愛荷華州犯過這樣那樣的罪孽,才特為把他安頓在愛荷華州的。所有經紀人的其他候選人都警告過韋伯斯特,叫他不要去沾他的邊。他們告訴他說,不論是惠特福德或是別的什麼人,他們再聰明,也敵不過這位福音傳教士天生偷盜的本性。他們勸說無效。韋伯斯特挑他做經紀人。我們把書給了他。他生意做得興旺。他總共收到三萬六千塊錢m.hetubook.com.com,而韋伯斯特連一分錢也沒有拿到。
校樣或修改稿送給格蘭特將軍的時候,也送了一份給我。這是格蘭特知道的。我有的時候偶爾翻翻校樣,不過沒有看具體內容。後來他家屬中有一個人對我說,將軍因為我從沒有對回憶錄的文筆表示過意見而頗為不安與失望,還說,只要我說一句鼓勵的話,便會對他大有幫助。我大為詫異,就像哥倫布的廚師得知哥倫布要他講講該怎樣航行因而大為詫異一樣。我從來沒有想到,格蘭特將軍做的事,別人的幫助與鼓勵還能起什麼作用。他是個非常謙遜的人,這便是又一個例子。他在試著幹新的行當,正行駛在陌生的海上,需要聽到鼓勵的話,如同每一個凡人一樣。他居然想聽聽我的意見,希望能聽到我的意見,這對我是莫大的敬重。我一有機會便把談話巧妙地引到這個方面,既把意見提出來,又不顯出扯住耳朵往裡灌的樣子。
格蘭特將軍雖然病情越來越重,他仍然英勇地堅持寫下去,後來全書終於大功告成。他被趕到了麥克格雷戈爾山,氣息奄奄,危在旦夕;到後來,他已經說不出話了,需要說什麼的時候,用筆寫在小紙條上。
七月二十三日,格蘭特將軍死於麥克格雷戈爾山。九月或者十月,他的回憶錄付印。製了幾個版子,分給幾家大印刷廠承印。大批蒸汽印刷機日夜趕印這本書。幾個大裝訂廠忙著裝訂。書是兩卷本的,大的八開本。布面本九塊錢,精裝更貴些。兩手套木紋小牛皮面本每套二十五塊錢。
在他臨終前,我有一次到他那裡去看他,他用筆寫下來,顯然很關心地問我:他的書能否對他的家庭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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