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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神的山嶺

作者:夢枕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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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山狼

第十六章 山狼

就算一再懇求,羽生仍然拒絕,深町還是打算跟著他去。
羽生的身體在顫抖。
岸涼子——
難不成羽生會這麼做嗎?
它會在山谷的出口一口氣下降。
羽生說他那麼認為。
經歷過許多事,和這麼多人產生交集,最後,羽生丈二這個男人想在寒冬無氧單獨挑戰聖母峰的西南壁。
看到深町,既不驚訝也不慌張。
坐在帳篷前的岩石上,擡頭仰望岩石、雨水和藍天等著。
喂喂喂,深町,你不該用和羽生平起平坐的語氣說話。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用這種語氣說話了呢?
「可以。」羽生簡短地說。
就羽生的生活和財力狀況想來,這應該不是一次買齊的。大概是為了這一天,花了好幾年,一點、一點收購的吧。
深町已經在這個地方過了三晚。
而英國隊選擇了東北稜這座較為困難的山脊登頂,分別在一九二一年和一九二二年,把第一次、第二次遠征隊送進聖母峰,但是無功而返。
研擬各種可能性、做了各種準備,只把自己的人生目標定在其上,犧牲了一切,如果沒有只為了那件事活了好幾年,大概無法完成。
「謠言你也聽說了嗎?」羽生問道。
然而,英國隊沒有報告這件事,也沒有付錢。
每一件事都確實發生過,是無法抹滅的事。
深町的前面有山。
「我不曉得。」羽生語氣強硬地說。
他右手拿著馬克杯,微微攤開雙手後,對深町聳了聳肩。
深町知道,有某種具有溫度、閃爍光芒的液體,正在眼眶裡打轉。羽生試圖忍耐,不讓它從自己眼中流下來。
深町忽然想起了一個男人:岸涼子的哥哥——岸文太郎。

他連這個都猜中了。
心中的雜質逐日消失,不只是心情,好像連身體都變得透明。
「朵瑪受你照顧了……」羽生簡短地說道。
臉部、嘴唇都被太陽曬成同樣的顏色。
然而,雪巴人和挑夫們拒絕從那裡登山到北稜。所有人都認為,莫里斯.威爾森的行為是有勇無謀。
「你是在哪裡發現它的?」問完之後,深町意識到自己的語氣變得隨便。
「羽生丈二的名字也會出現。」
深町獨自一人。
抵達基地營是在三天前——
冰的河。
或者,他是紙上談兵的夢想家呢?
而歷盡滄桑之後,如今,羽生在這裡。
深町不希望這個時期有警方或政府官員介入,他想羽生八成也不希望吧。
咬緊牙根地登山。
深町不曉得在眼前啜飲紅茶的羽生,心裡在想什麼。
隔著冰河,對面是努布峰,回頭看,羅嶺的雪斜坡令人目眩。
「為什麼把這臺相機的事當作祕密?你不是可以利用它,籌措這次單獨行動的資金嗎?」
羽生說過的那句話,在深町的腦海中復甦。
當捧在手中的萬用鍋裡的紅茶剩下一半左右時,羽生低聲對深町說:
羽生的回應出乎深町的意料之外。
羽生說的沒錯。
但是——
自己對相機有興趣,對羽生怎麼得到這臺相機也有興趣。然而,想把它寫成報導的想法,早已從自己心中消失得一乾二淨。
雖然說熱,但在這個高度,水在八十度就會沸騰,所以水溫不會上升超過八十度。
就世俗的價值觀而言,羽生或許是誤入歧途,走上了登山這條路,但他至今肯定是透過登山,獲得了救贖。
「我不曉得。」羽生答道。
眼熟的相機。
一旦在山上體驗過生死一瞬間、死神就貼在自己背上的精采時光,或許在山下過的日常生活,就會顯得太過平淡而無味。
只曉得一件事。
如果羽生不喜歡拍照,那他也可以連相機和鏡頭都不帶,空手跟著他上山。
朵瑪說:羽生現在跟安伽林一起出發前往那裡。
「在山上——」朵瑪如此回答。但是沒有多說一句。
岩石呼吸著平流層的風。
「你可以在日本說,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羽生,居然害怕得顫抖。」
攀爬岩壁時,一點也不會想把那種感覺化為言語。然而,當時肯定有那種感覺,而且自己體驗到了。然而,事後卻無法言喻。
「隨你高興啊。」
五人五萬美金,七人七萬美金,等於一人是一萬美金。
有山。
或者下吹至印度的平原,變成富含濕氣的空氣,讓牛或水牛呼吸呢?
他認為,應該由懷著神聖心情的人,第一個踏上神聖的聖母峰頂。
點燃燭火。
「有什麼不同?」
我要跟你去,但是,我不會妨礙你。就算我遇上意外,你也不必救我;我也是一樣,即使羽生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會擅自出手幫忙。
有令人傷心的山。
從南奇市集往北,攀越朗喀巴山前往西藏,沒有經過盤查,從那裡進入了聖母峰。
攀越那個冰磧,從那條冰河上面渡過,繞過那根冰柱,朝這裡靠近。
除了馬洛里或厄文的屍體之外,不可能有別人滿足這些條件。
他搭家用輕型飛機,從英國來到印度。
「請你轉告羽生,我在基地營等他。」深町留言給朵瑪,離開了安伽林家。
說不定上山後發現天氣惡劣,便必須折返回來,消除疲勞之後再次展開攻頂,這種情況也十分有可能發生。
「是的。」
「一九九〇年?」
風在這個山區產生,那陣風會吹向何方呢?
反正羽生哪裡也不會去。
或者是體力用盡,腳步猶如千斤重,無法走到基地營。大概也有人是因高山症而被迫下山。
「不知道。遇見是巧合。」
當時,我們八成想邁向不存在這世上的地方。
「我要怎麼解釋?」
「我可以收下嗎?」意想不到的發展,令深町對羽生問道。
當時,岸文太郎二十歲,地點是北阿爾卑斯山的屏風岩。
羽生也一樣。
霎時,羽生看起來像是吊起眼梢,也像是臉上露出了潛藏在他心中的鬼面。
能將聖母峰、洛子峰、努布峰一覽無遺,能夠清楚地看見,從山谷滑下來的冰河,碰上普摩力山的岩稜,大幅改變方向往南,流經卡拉帕塔山底下。
被羽生這麼一問,深町點頭點到一半。
是那傢伙嗎——?
種種不同的速度與重量壓迫雪,使雪結凍,從山谷朝下面爬出來。
聽得見風發出類似笛子的聲音,在遙遠的天空呼嘯而過。
但是,莫里斯.威爾森並不死心。他為了踏上聖母峰頂,擬定了下一個計畫。
他們是對的。
倒也不算是在爬山……深町不禁想那麼說。
從前,馬洛里於一九二一年挑戰聖母峰,從聖母峰這一邊俯看這座巨大的山谷,眺望冰瀑,令他放棄從尼泊爾登頂的,就是這座羅嶺。
沒錯。自己在意著那捲底片。然而,雖然在意,卻不光是如此。
莫里斯.威爾森——
攀越側積石,走在冰河上面,前往基地營。
「你是來做什麼的?」
於是,羽生打開了屍體旁邊的登山背包。然後,把其中的相機帶了回來。
但是,當兩人在狹窄的帳篷內對坐,深町卻無法說出口。
以壓力鍋煮米,加熱速食的咖哩。
羽生吐出火一般的那句話,深深刺進了深町的胸膛。
就在那當下,羽生在同一塊岩石後面,發現了一具像是坐著睡著般死去的白人屍體。羽生和那具屍體並排坐在岩石後面露宿。
如果風勢強勁,雪就會被吹走,而露出墳墓;如果風勢不強,就又埋進雪中而看不見——那種死法、那種墳墓。
這一帶的冰河表面,幾乎覆蓋著山崩下來的沙土、沙子、泥土和岩石。有冰隙或斷層的地方,看得到白色和藍色的冰,還有好幾根冰柱立於冰河表面。

據說,威爾森在多次攻頂中爬到的最高點,頂多不超過七千公尺。
「是啊。」
在安伽林的家住一晚,隔天出發。
深町等著羽生。
臨別之際,納拉達爾.拉占德拉應該握著深町的手,說了什麼才對。
就像那座看不見的峰頂在對面一樣,或者像那座峰頂聳立於自己心中一樣,深町將視線對著藍天,等著羽生。
和一名女人分離。
猜中之後,長谷低吟。
真的是那樣嗎?
到時自己頂多只是擅自進入冰瀑罷了。
羽生只有登山。
深町想起,他那麼想時竄過背脊的冷顫。
原本預定在今年冬天攻頂聖母峰的英國隊,之所以沒有進入基地營,就是因為如此。

3

是冬天的西南壁吧——?
「尼泊爾這一邊嗎?還是西藏那一邊呢?」
「毒品?」
有二十多頂健行者的帳篷。深町爬上露營地附近的山丘再回來,這麼走兩次。
「給你。」
然而,不管再怎麼崩落、不管崩落的量再多,岩壁上的雪還是不見減少。彷彿雪會從深山永無止境地湧到那裡。
換句話說,不管能不能登頂,都要支付那筆錢。
深町這才意識到,難道是羽生的興奮情緒令他的身體顫抖嗎?
「是啊。」
在這之前,一隊三萬美金的聖母峰登山費,變成了一隊五萬美金,隊員的人數上限也改為五人。
不是那樣。
「我想,假如馬洛里和厄文從第二臺階折返,應該有足夠的體力回到第六營。也就是說,他們回不來,是因為前往了峰頂。假如從八千六百和-圖-書公尺處邁向峰頂的人的屍體,在八千一百公尺的地方處於露宿的狀態,那應該是踏上峰頂之後的回程路上吧——?」
問羽生就好了。這件事應該問羽生。
深町吃兩碗。
總覺得連內臟也被風漂白,被空中的風染成了藍天的顏色。
——山。

他說可以,自己就可以老大不客氣地收下嗎?
莫里斯.威爾森從大吉嶺出發,是在一九三四年的三月下旬。他帶著三名雪巴人及一頭迷你馬出發。他自己喬裝成雪巴人。在四月十八日,到達基地營所在的絨布寺。
進入這裡,已經第四天了。
黑色。
深町正要說什麼時,羽生打斷他:
深町接過來,一臉詫異地問:「給我這個?」
「歐戴爾最後看到馬洛里和厄文時,兩人是在第二臺階八千六百公尺的地方吧?」
羽生張開破皮的黑色嘴唇,露出白色牙齒。在牙齒內側活動的舌頭,是鮮豔的粉紅色,其他部分肌膚的黑,凸顯出牙齒的白和口腔黏膜的顏色。
「你喜歡嗎?」
大概是從天波切循序漸近地升高這一點,發揮了效果。
「那傢伙看到我,一眼就看穿了我還站在第一線。」羽生紅著眼睛說。
深町看了羽生一眼。
語調並不強硬。
深町在加德滿都的馬尼庫瑪店裡,發現這臺相機。那正是一切的起源。
這地方沒有犛牛吃的草。
「我可以問相機的事嗎?」
「西藏那一邊。」
我肯定也有過那種時期。
羽生的臉頰和下巴上,長滿了鬍鬚。
冰瀑就在眼前不遠處。
這樣啊——
——你聽好了,井上。死是結果。活著的時間長短,那只是結果。我去爬山,不是為了生死,或者活得長短那種結果。
羽生的視線對著從手中的馬克杯升起的水蒸氣。
他以發出黯淡光芒的眼睛,直視著深町。
事情應該是這樣塵埃落定了。
天——
不,我問過一次。
「那是毒品吧……?」羽生低喃道。
「底片呢?裝在其中的底片去哪了?」
「不對。至少,我不是。」
到頭來,自己並不曉得那究竟是什麼。
視情況而定,能在半路上增加兩名隊員,但那種情況下則必須再付兩萬美金。
那種事在深町的腦海中復甦。
「即使等待,也不會有人給予任何事物。深町先生,就這層意思而言,國家和個人是一樣的……」納拉達爾.拉占德拉如此說道。
不是。
我無法過那種生活。
如今想起來,那臺相機的事是個開端。
「或許是吧。」
深町想起了羽生在加德滿都對自己說過的話。
地上的一切變得遙遠,許多事情已經變得不再重要。
深町總覺得羽生看穿了自己的心。
「那種事情已經都無所謂了。」
「我也來幫忙。」
自己如今是為了拍照,而在這裡做這種事嗎?
「羽生先生,我是長谷啊。」
當時,羽生偷渡至西藏——也就是中國那一邊。
深町知道那些事。
一年幾公尺的速度。
如果爬高難度的山,遲早會沒命。
不過,該怎麼對羽生說,不光是那樣的想法才好呢?
雖然無法言喻,但攀登者的靈魂肯定有了那種神聖的體驗。
用餐完畢,又泡了熱紅茶。
深町如此心想,單獨進入了基地營。
那裡的海拔略高於基地營,而且從那裡眺望的景致十分優美,所以,大家都會去那裡。
羽生終於到了替自己的登山者生涯,做最後總結算的時刻,外人突然跑出來干涉好嗎——?
「在聖母峰八千一百公尺的地方。」
深町的帳篷孤伶伶地在距離那三頂帳篷稍遠的地方。
長谷問他為什麼。
除此之外,大概還有深町不知道的事吧。
涼颼颼的寒氣,觸碰穿著厚襪子的腳尖。
羽生看起來像和深町一樣,側耳傾聽著宛如山谷轟鳴的風聲,也像是沒有察覺到那種聲音,以那雙目光黯淡的眼睛,靜靜俯看著自己的內心深處。
十一月二十三日。
「不對?」
「不見了……」
當然,深町不覺得他們有錯。
沒錯。朵瑪說的對。
剩下的行李堆在帳篷外,蓋上塑膠布。
彷彿變成山的一部分等著。
馬克杯底積了大量的蜂蜜,將熱紅茶注入杯中。
馬克杯裡的紅茶冷掉了。
深町和納拉達爾.拉占德拉一起留下來,住在安伽林家。
許多健行者在那裡就心滿意足了。
屍體在第三營上去一點的地方,於一九三五年被人發現。
這個男人恐怕可以說是人類史上第一個嘗試單獨登頂聖母峰的人。
「羽生先生企圖在尼泊爾做什麼,而且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那件事,是爬聖母峰吧——?」
長谷一眼就看穿了羽生。
哎,不論是高尚也好、庸俗也好、傷心也好,山睥睨人的一切七情六慾,屹立不搖地待在那兒。
然而——
遇見馬尼庫瑪也是如此。
「讓你見笑了。」羽生說。
在哥拉雪住一晚。
深町在沉默中聽著風聲,心想:說不定現在,那一刻終於來了。
太陽已經沒入努布峰的另一頭,馬上就是黃昏。
彷彿什麼在翻身似地,一股期待感竄過深町的心臟一帶。
獨自一人在這個高度呼吸清冽的空氣,總覺得感情自然漸漸變得淡薄。
據說,他稍微擡起臀部,從雪中露出半張臉,像是在瞪著聖母峰的方向。
「我看到了威爾森的墳墓……」羽生以不帶感情的低沉嗓音說。
於是,深町放棄追問。
他不會逃到任何地方。
不,那種事情應該占絕大多數。
「難道我要說,有一個日本人沒有護照,越過國境進入西藏,沒有入山許可卻爬到珠穆朗瑪峰八千六百公尺處,回程途中發現了這個嗎——?」
當時,羽生單獨在寒冬中挑戰西南壁,鎩羽而歸。
「結束之後?」
爬一座山頂就要求一人付一百萬日圓的金額,除了共產國家之外,只有尼泊爾。
必須在這一天內搭帳篷,整理行李,設置基地營不可。
然而,深町無法在這裡將那件事說出口。
假如羽生現在在這裡,自己現在也在這裡。
「——」
在自己的心底深處,認為拍照根本不重要。
或許是不想讓紅茶的溫度稍有散逸,下意識希望經由雙手,把溫度全部吸收進自己的體內,深町對自己的動作做此解釋。
他認為,應該砸下重金,讓遠征隊的隊員踏上聖母峰頂,把這作為一項國家的事業。
然而,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在登山過程中嘗到任何痛苦,為了消除那種痛苦,他也只能求助於登山。
深町十分清楚,那是體魄強健的登山家的走路方式。以自己雙腿的肌力,把自己的身體一步步擡向天際——抱持那種志向的身體。
——那,你是為了什麼而活呢?
「——」
有山。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溫和地解決這件事呢——?」自己應該邊喝茶邊那麼說了。
「那麼,明天見——」安伽林下山時,簡短地留下了這麼一句。
山是指什麼?
那裡究竟有多少雪呢?
遇見岸涼子,以及和加代子分手也是如此。
說不定那仍然存在自己心中。
於是,發生了尼泊爾政府不讓英國隊回國的事件。
「那是去年的事。我曾經想從西藏那一邊,練習在冬天無氧單獨登頂聖母峰……」羽生開始娓娓道來。
身手敏捷地登山。
「為了適應高度。」她說道。
彷彿有好幾頭巨獸在天上到處亂跑,感覺得到風在帳篷上面的高空上下起伏。
深町也有過如果什麼都不做,自己就要差點發瘋的時期。因為自己差點發瘋,所以在山上拚命擠出最後一點體力。有一種東西,要靠折磨身體才能撐住。
起風了。

1

學生時期可以這樣。然而,畢業出了社會,身邊就會發出「你要登山到什麼時候」的聲音。
深町記得它的大小、拿在手上時的重量。
「那傢伙仍然在墳墓中瞪著聖母峰……」
然而,他想要假裝沒聽見,直接往前走。但是,長谷不許他那麼做。
羽生是因為恐懼而顫抖。
許多健行者不會特地前來這個基地營,而是從哥拉雪爬一旁的卡拉帕塔這座小山山頂。
雪一融,就會變成量少得可憐的水。
深町也知道,羽生一直沒有忘記岸的事。
山是指聖母峰。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
以及,相機。
那臺相機是這次所有事情的開端。
以深町的瓦斯爐煮熱水,泡紅茶。
一個晴空萬里的日子。
「你有沒有想過,那具屍體可能是馬洛里或厄文呢?」
外側的外帳被風推擠,連內側帳篷本身的布也一起推進來。
「『登山』結束之後。」
挑夫會跟犛牛一起把行李扛上這裡,然後當天和犛牛一起下山。
將偏硬的飯添到塑膠盤上,再把速食咖哩淋到飯上。
雖然十二月一日了,但並非要馬上出發。
朵瑪留了下來。
「嗯,底片沒有裝在相機裡面。」羽生爽快地說。
「原來你在尼泊爾啊?要是知道這件事,大家都會大吃一驚。」
無法和社會保持關係的人,藉由登山和社會產生交集。
羽生站起來,向深町遞出那一包。
「不是因為山在那裡。https://www.hetubook•com•com而是因為我在這裡。因為我在這裡,所以要登山。」
一陣沉默。羽生盯著深町。
他心想,羽生問的是單純喜歡山呢?或者是喜歡登山這個行為呢?不管羽生問的是哪一種,自己是否真的喜歡「山」呢?
然而,光是發現這臺相機,就足以在登山史上留下一大足跡。視做法而定,這臺相機能夠生出相當的金額。
納拉達爾.拉占德拉替左肩被槍射穿的蒙漢消毒傷口,替他急救,讓隨同自己而來的兩個男人陪著他先下山了。
在下山途中遇上天氣驟變,而在八千一百公尺處的岩石後面露宿。
羽生第一次爬山——
羽生的牙齒互相碰撞,喀嗒作響。羽生臉色蒼白。他面無血色地瞪大雙眼。
在這之前,每天會有一、兩組——兩至三人來到這個基地營,每個都是健行者。
多麼壯觀的大冰瀑。
然而,該改什麼話題才好呢?
如今,馬克杯涼透了。
羽生反覆粗重地呼吸好一陣子之後,看著深町。
這種名字的石頭。
雖說是冰河——
「你一心認定裝在那臺相機裡的底片,令你如此在意嗎?」
但比起一般登山隊的基地營,顯得簡單許多。
長谷看他沒有回答,巧妙地得到了結論。
那種事情天曉得為什麼。
如今在高於人生活高度的世界,置身於山中,總覺得那已經是發生在遙遠彼方的事。
自己必須親眼見證這件事。
即使是現在這一瞬間,說不定散發出藍色微光、巨大的印度教眾神,也靜靜地從天而降,溼婆神降下來站在聖母峰——珠穆朗瑪峰頂,梵天降下來站在洛子峰頂,毗濕奴神降下來站在普摩力山頂,呼吸著對流層零下六十度的氣流,以祂們身高數千尺的身體手足舞蹈。
深町知道,羽生說的「登山」,是指第一個在冬天無氧單獨登頂聖母峰西南壁。
置身於陽光與稀薄的空氣中任由風吹,只是一味等著。
他只有登山。
到達位於下游冰河末端的羅布奇,要再花兩千年的歲月。
在羽生面前,說自己也在爬山,深町實在說不出口。
從聖母峰群聚集而來的雪,化為冰河,在那裡崩落下來。
如今,這個男人仍在那個令人心驚膽跳的地方。
說要拍照,只是為了親眼見識那件事的手段而已。
風勢進一步增強,空氣反覆粗重的呼吸。不時像是被人從外面揍一拳似地,帳篷一邊的布大幅凹進內側。
「不管是寫成報導,或者發表照片,都是你的自由。」
我懂他的心情,深町如此心想。
「沒為什麼——」
高亢的笑聲乘著風,從天的一端竄至另一端。
不能就這樣默默地回去。
自己因為相機而遇見羽生丈二這個男人,在追著眼前這個男人過往的過程中,受到這個男人本身的吸引,更甚於相機。
有巍峨秀麗的山。
逐漸接近的兩人身影進入冰河之中,一下子爬到側積石上,一下子在岩石和冰之間忽隱忽現地接近。
請他准許自己帶著相機,與他同行。
「馬洛里似乎說過,因為山在那裡。」
深町把PU(聚氨基甲酸乙酯)的厚墊鋪在帳篷地上,盤腿坐在上面。
應該讓羽生和家人度過那段時光吧。
不管羽生在哪裡,他遲早會來聖母峰的這個基地營,只要他還活著……
經過漫長的時間與距離,羽生如今終於抵達了這個地方。
「不對。」羽生說。
十一月二十八日——
在此之前,如果一隊出三百萬日圓,就能不限人數站上聖母峰頂,但今後是七人七百萬日圓——
羽生丈二三十二歲時,一起去爬山的男人。
羽生吃三碗。
然而,對企圖攻頂聖母峰的人而言,這個基地營只是出發點。
即使顫抖終於平息下來,深町還是無法對羽生說話。
羽生要從地面,一腳踏進祂們的世界。
如今,羽生抱著那股熱情,身在這裡。
這是納拉達爾.拉占德拉說的最後一句話。
當時的路線不是東北稜,而是馬洛里認為不可能成功,從尼泊爾這一邊有冰瀑經過的路線。
「我啊,從一九八六年起,前後大約花了八年,在這裡挑戰聖母峰。真的是一個人。連贊助商也沒有。從西藏那一邊也是如此,但我失敗了好幾次。就算有贊助商,就算使用再多氧氣,就算和好幾個人一起行動,也沒那麼容易就能攻下寒冬中的聖母峰西南壁——」
心臟怦怦跳動,深町站了起來。
和當時說服井上時一樣的火焰仍存在羽生體內。深町不曉得那是像炭火般冒著煙燃燒,還是燒得火熱熾烈,總之它存在。
深町再度和羽生對坐在爐灶前面。
那是什麼呢?
而且是單獨無氧——
他看起來像是試圖消除牙關作響的聲音而咬緊牙根。然而,不管他再怎麼咬緊牙根,牙齒還是持續喀嗒作響。
深町不曉得在太陽眼鏡的深色玻璃鏡片底下,羽生露出了何種眼神。只看見自己的身影,映在玻璃鏡片的表面上。
羽生沒有回答。
於是,深町望穿秋水、引頸期盼的那個男人終於來了。
那種身體接近了。

2

羽生打算完成那趟行程之後,回家住一晚,整裝待發,進入聖母峰的基地營。
「混帳!」
風劇烈地撼動帳篷,感覺在頭頂上的某個地方,正在天搖地動,山勢起伏。
以這種方式一天攝取三公升多的水分。
他說了什麼呢?
他在隔年挑戰K2,然後死了。
不對。
究竟是怎麼樣的力量與動作,形成了這幅景象呢——?
許多登山者卻脫離了那種事。
自己確實在找這臺相機,也想把它弄到手。
「來拍照的嗎?」
羽生只在剛才的衣服外,多套了一件紅色風衣。
日正當中的陽光照在努布峰的雪稜上。
噢——
結果,莫里斯.威爾森因為過度疲累和寒冷,死在那裡,被人發現時,他身上裹著看似皮草大衣的衣服,以趴在地上的姿勢埋在雪中。
非問羽生不可。
「救他們的不是我。是納拉達爾.拉占德拉。」深町說道。
羽生怎麼得到這個的呢?
「那傢伙就是我。」羽生說道。
即使在超過海拔五千公尺的高地,白天行動時,也只穿著內衣和一件襯衫。
明白時,羽生蹲了下來,拉開登山背包上方袋子的拉鏈。
已經來到不遠處了吧?
但是,長谷為何對於見到羽生一事選擇保持沉默呢?
帳篷內部變得暗到幾乎已經看不見彼此的臉。
「他去爬普卡迪峰?」深町問道。
從岩壁擡頭仰望,看不見山頂。只看得見藍天。
耗時三千五百年。
「事到如今,你不可能走傳統路線吧。如果羽生先生留在這個國家,想做什麼的話,那就是爬聖母峰,走還沒有人走過的困難路線。這麼一來……」
深町心想。
深町有一種感覺,好像冷不防被羽生甩了一個巴掌。
深町置身於那段悠久的歲月之中。
應該是在他六歲時爬的山。和家人去爬的山。地點是信州的上高地。回程路上,巴士發生意外,羽生一下子失去了妹妹和父母……
他說,那是在去年從西藏進入聖母峰時的事。
「以免我逃出這裡。」
羽生馬上就認出了那是誰的聲音。
登山和工作何者重要?老大不小了,想法成熟一點!如果要去登山,就先找份工作,等到假日再去爬不就得了嗎——?
即使羽生告訴了朵瑪,她也不能以口頭說明是在哪裡發現的。
如果把這臺相機,和羽生得到這臺相機的過程寫成報導的話……想到這裡,深町意識到報導的事已經在自己心中風化了。
「沒錯。只要在山上攀岩過一次,在那裡享受過那種滋味,日常生活就像是不冷不熱的溫水……」
預料中的答案。
「我嗎?」
來到尼泊爾,跟雪巴人過著同樣的生活,還和雪巴人的女兒生了孩子。
然而,深町問自己:真的是那樣嗎?
只能求助於登山。
然而,深町認為,一人一百萬日圓這個金額,未免太高了。說不定自己接下來會未經許可,朝聖母峰頂邁進。
嗓音陰鬱而低沉。
只是想親眼見識罷了。
這樣就好了,不是嗎?
「結果,長谷死了,而我還活著——」
紮紮實實地踩著大地,然而,步伐像是在平地走路——
在深町面前的是,羽生原本堅定的表情。
他做夢,並葬身於那場夢中。
隔天早上,深町和納拉達爾.拉占德拉在安伽林家門前道別。
如果天氣惡劣,就必須在這裡等幾天,有時可能甚至要等半個月以上,直到天氣好轉。因此,這個基地營必須事先準備好充足的糧食。
有令人想哭的山。
深町調查過羽生,所以明白這一點。
他的眼睛,在已經看不清臉部輪廓的陰暗帳篷中發光。
就算清楚知道這不是工作,現在的我,依然會待在這個地方。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割斷登山繩。
具體一點說,就是當時的天氣有多站在他這一邊——
假如羽生有各種隱情,自己也有隱情。
水分攝取再多也不會過量。因為空氣稀薄,所以體內的水分會不斷被空氣奪走。
「那種事你怎麼知道?https://m.hetubook.com.com
深町和羽生默不作聲地靜靜吃飯。
大型帳篷內放了短期的糧食、鍋子、瓦斯爐等日常生活所需的物品,內部還設置了簡易的爐灶。
犛牛身上堆著滿滿的行李。
深町誠坐在岩石上,眺望著山與冰河。
他身在冰河的中游,看著從上游流下來的冰河經過眼前,往下游流去。
對健行者而言,峰頂是這個基地營——海拔五千四百公尺的地點。
然而,羽生丈二在這裡。
他知道那個謠言。
朵瑪搖了搖頭。
「當然,我有想過。」
頭髮、眉毛都因白色的細雪而結凍,一具看不出表情,連眼睛是否睜開都無法辨識的屍體。
彼時,羽生踏上了聖母峰頂。
具體而言,莫里斯.威爾森嘗試的登山方式如下:
這條河流動著,以一天幾公分——
雪與雪堆疊,從山上滑到山下。
至少,是以自己的程度在爬山。
基本上,平均一人一天該攝取的水量,至少是四公升。為了將血液中的水分濃度維持在接近標準值,必須喝那麼多的水。
有那麼一秒鐘,深町思考該不該在那間房子等羽生,但是作罷。
「你也在爬山吧?」低沉而富磁性的嗓音。
「我要向你道謝。幸好有你在。」羽生邊卸下背上的登山背包邊說。
問題源自於尼泊爾政府決定從一九九三年的秋天起,提高登山費。
「我自由地做我想做的事。如果有人說他想用相機拍我的話,那是他的自由。相對地,從這個基地營出發之後,彼此毫無瓜葛。就算你性命垂危,或者我在冰壁途中被登山繩吊在半空中,也互不干涉。如果你能答應我這一點的話,不管你在這裡做什麼,也不會有人有任何意見。」
那趟旅程約二十公里——
那種呼吸、那種節奏。
深町站在那裡凝視慢慢靠近的兩個人影。
深町的後面有山。
羽生和安伽林一前一後。
喔——
快說:讓我用相機替你拍照。
然而,事情並非如此。
就世俗的看法而言,他或許是因為爬山而糟蹋了身體。誤入歧途,走上了登山這條路。
「真的?」
在高於人的生活高度的地方,深町一面朝天際移動,一面讓「神明」這個字眼在心中來來去去。
深町不曉得。
中午——
黃昏將至。
就像積在深淵的碧綠潭水,從那裡化為瀑布溢出來一樣。
深町過去看到已經會背的、有關他們的攀登記錄,和他們寫的登山書中,都提到了這些事。
一片乳酪。
「回不來的傢伙有沒有踏上峰頂,那根本不重要。反正就算想了也沒有答案。如果要替踏上峰頂的說法找一百種理由,也可以替沒有踏上峰頂的說法找一百種理由。死了就是廢物。」
瀨川加代子——
——給我明白。
深町無話可說,只是沉默。
從羅布奇到海拔五千一百公尺的哥拉雪,高度相差兩百一十三公尺——
自己想邁向那片藍天嗎?比山頂更高的地方。
羽生簡短地以「登山」形容那件事。
所以,只有有限的少數人會來基地營。即使來了,也是極少數。
在秋天進入聖母峰的英國隊,以五人提出申請,結果有七人站上了聖母峰頂,增加了兩人。
「——」
那段期間內,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
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深町問羽生:
即使如今,他的墳墓仍在接近第三營的雪中。
若是雇用嚮導,當然要支付嚮導費給嚮導,但那是一筆有實質意義的支出,是對某種勞動支付的酬庸,即使對外國人而言,那價錢也不高。無論是美國、英國或紐西蘭都一視同仁。
即使是登山,羽生也是隻身前往。
「——」
白天若是出太陽,每三十分鐘就會隨著低沉的地鳴聲,發生一次雪崩,攀附在努布峰岩壁上的雪緣崩落。雪煙經常會來到基地營附近。
——你聽好了,一個人是否幸福,都只是結果。活到最後的結果。跟幸與不幸無關。我登山不是為了尋求那種結果。井上,如果不爬山的話,我是垃圾,是比垃圾還不如的人渣。我完全不曉得我該怎麼活,但是我知道身為登山者的羽生丈二該怎麼活。
像在燃燒生命的那種、爬上去下來之後,體力絲毫不剩的那種、把自己的全副精力投注其中的那種。
我忘了問那臺相機的事。
我知道,自己在追求那種生活的半路上失敗了。
這句話成了羽生的招呼語。
羽生像是要以堅強的意志力強行壓抑顫抖似地持續咬緊牙關。
「當時第六營的高度是八、一五六公尺。馬洛里的屍體在八千一百公尺——馬洛里下山至遠低於第六營的高度,這十分有可能是迷路,而且五十六公尺完全在高度計的誤差範圍內。」
然而——
然而,那句話卻說不出口。
幾顆石頭。
「拍我……」羽生像是喉嚨被什麼卡住了似地,聲音嘶啞地說。
那種石頭在腹中滾動。
羽生默默地注視著深町。
我當然想拍照。但是,不光是那樣。
羽生已經不會去任何地方。
打個比方,就像是畫家使出吃奶的力氣,把顏料塗在畫布上的那種,與此相當甚至略勝一籌的感覺……
「——」
狀況比五月的時候更好。
東北稜。
我不會妨礙你。我會憑本事,跟著你到我能到的地方。我要跟著你拍照。讓我那麼做——
她恐怕是唯一一個站在女人的立場,了解羽生的女人。
還是就這樣消失在半空中呢?
把一根大蠟燭立在罐裝牛肉的罐頭上,於是一道熊熊火焰微微搖曳,綻放光芒。
甚至令人覺得是靜聲細語、溫柔的說話方式。
工作賺錢,假日爬山。
「你知道莫里斯.威爾森嗎?」羽生以低沉的嗓音問深町。
總覺得有誰正在嘲笑這些爬到這麼高的地方來,卻依然攀附在地面上的人。
假如在進入聖母峰之前,在家裡住一晚再走的話,那肯定是珍貴的一晚。
滿天風雪打在他臉上。
當時,蠟燭的火焰緩緩地大幅搖晃。
他想搭那架輕型飛機,從大吉嶺起飛,盡可能著陸在聖母峰山麓較高的地點,再從那裡徒步邁向聖母峰頂。
我想爬的山不是那種山。
走了兩小時,在潘波切住一晚。
羽生啊,你在哪裡?
深町好幾次那麼想,但每次羽生都沒來。
「這樣好嗎?」
冰河的來源是下在山頂的積雪。
深町的腦海中湧現這種幻想。
第一次爬喜瑪拉雅山,挑戰聖母峰的西南壁,在半路上棄權。
一頭栽進登山的世界,一心認定只有登山的時期。
為何羽生沒有那麼做呢?
有的化為雪崩一口氣直瀉而下,有的以比蝸牛更緩慢的速度——
然而事情未果。
沒有半組登山隊進入基地營。
於是,羽生向大家報告:岸摔死了。
遇見安伽林、遇見納拉達爾.拉占德拉、遇見達瓦.奘布、遇見朵瑪也是如此。
「不曉得……」深町輕輕地搖頭。
對於羽生而言,可以說是天助我也的狀況。
就在深町認為,羽生幾乎無法忍耐時——
「你呢?」深町反問。
莫里斯.威爾森並接到警告,不得搭飛機飛越西藏或尼泊爾的國境。
傍晚之前,安伽林牽著犛牛下山,說是要下山至哥拉雪,在那裡還犛牛,明天中午再上山到這裡。
即使誤入歧途,羽生仍執迷不悟地在登山這條路上,繼續往下走。
還是個人的事呢?
深町總覺得——
三餐要自己準備。
——你是為了什麼而活?
關於這項單獨一人的挑戰,記錄在他自己留下來的日記中。
雖說是基地營——
走在加德滿都的新路時,長谷向他搭話:「你不是羽生先生嗎?」
謠言的內容是:「會不會是羽生用刀子割斷綁著岸和自己的登山繩呢?」
隔天,早上出發。
那臺馬洛里的相機。
深町自己在春天遠征時,也去爬了那裡。
「他發現了馬洛里的屍體吧?」深町如此問道。
——你知道什麼?
那——是什麼呢?
於是,羽生默默無言地站在深町前面。
盤腿而坐。
不,她是不能說。
「——」
他們並不趕。
海拔超過八千公尺。
上午專心做一次伸展操,用手指按摩全身上下的肌肉。
羽生放下馬克杯,用雙手的拳頭敲打自己的膝蓋。
「別說!」羽生如此說道。
不是那樣。
在那裡住兩晚。
「這件事結束之後,隨你高興去做。」
是馬洛里。
離開安伽林家之後,過了九天。
偶有從羅嶺吹下來的冷風,拂過深町和羽生之間,往冰河上呼嘯而去。
羽生也是如此。
只有在岩壁上,與死神面對面的那一瞬間,才能遇見存在自己心中的情感。與世界合而為一的感覺。不,那只是言語上那麼想。實際的那種感覺,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
羽生以確切的語氣說「登山」這兩個字。
被井上這麼一說,羽生不耐煩地扭動身體,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接著,兩頭犛牛夾雜在兩個人影之中。
白人的屍體。
雖說是無氧登頂,但如果發生意外,就需要氧氣。就算不把氧氣瓶帶上去,也應該放在基地營。
許多健行者會氣喘如牛地走著。就像在地上爬似地,一步、一步邊喘邊走。
就日本而言,爬富士山和*圖*書無須政府批准,政府也不會向外國人收取登山費。
有一種從內心開始令全身顫抖的情感在發作。
在四周空曠的雪中。
「無氧單獨攻下寒冬中的聖母峰西南壁——能做到這件事的機會,一輩子只有一兩次——」
長谷異於常人之處在於,他會把想到的事付諸實現。
有了家庭、上了年紀、體力衰退之後,就會把用來前往那種地方的票,從口袋裡拿出來丟棄。
要一面加雪好幾次,煮沸成熱水,加入大量砂糖,泡熱紅茶喝。
微暗中,只有羽生的眼睛在發亮。
「我是……」
我不想把事情鬧大。
雖然聽達瓦.奘布說過了,但再度聽羽生自己親口說,地點又是基地營,令人心情激昂了起來。
羽生以右手拿著馬克杯的把手,不時將仍帶有熱度的紅茶就口。
氧氣瓶、日本速食麵、壓力鍋,連米都有。
然而,那副表情就像是一陣輕風掠過似地,馬上從羽生的臉上消失。
前英國陸軍上尉——
把大量蜂蜜加入八十度的紅茶中,用雙手捧著裝了紅茶的萬用鍋,慢慢地喝。
但是,對於其他沒有許多方法賺取外匯的國家,將該國唯一的觀光資源——登山,改為許可制賺錢,深町沒有意見,那是無可厚非的事。
羽生丈二?
最後,雪巴人和挑夫們回去了,威爾森獨自一人從六千四百公尺的地方,數度嘗試登頂聖母峰,但是都以失敗告終。
當時,自己以什麼為目標呢?
宛如變成冰河上的石頭般等著他。
朵瑪點點頭。
深町後悔提起了岸的名字。
被深町這麼一問,羽生面露苦笑。
吃了那麼多的量,還繼續啃番茄和蘋果。
他向羽生搭話。
努布峰的巨大岩峰就在深町的面前。
深町獨自一人身在其中。
羽生丈二這個男人在十多歲時與登山邂逅,從此一頭栽進了登山的世界。
他為了登頂聖母峰所做的訓練是,印度的瑜伽。他試圖以瑜伽的呼吸法,克服高山症這個最大的難關。
「如果說出來,我會被強制遣返日本。除了一陣子不能出國之外,喜瑪拉雅山的入山許可也會下不來。」
「可是——」
而最後的條件是,人類無法操控的力量,是否站在人類這一邊。
「他知道羽生丈二在尼泊爾嗎?」
馬洛里在一九二四年,就是走那座東北稜攻頂聖母峰。
岸在那裡吊在半空中,正當羽生想設法救他時,登山繩被岩角磨斷了……
後來過了三天,十一月二十六日。
說不定是祂們飛舞時擺動的手腳產生風,那些風如今在天空吵嚷不休。
那道腳步聲已經在不遠處——
說到聖母峰的基地營,不管是不是有登山隊進駐,指的都是這一帶。
那是什麼時候呢,深町看見安伽林從加德滿都的「迦尼薩」背著氧氣瓶走出來。當時的氧氣瓶,就是現在在這裡的那些吧。
難不成——
這種情形十分有可能。
不知不覺間,風不停地搖晃帳篷。
他一直站在那裡,等待兩人接近。
羽生的內衣上面,只穿了一件羊毛衫。襯衫開到第二顆鈕扣。
自己只是想親眼看看,羽生丈二這個男人要在這座聖母峰做什麼,能做到什麼地步。
不過,已經不會感到不安。
「你為什麼要登山?」羽生又問深町。
他怎麼了呢?
當他在腦中搜尋話題時,羽生說:「原來你知道岸的事啊——」
當時,只有安伽林與他同行至五千七百公尺的地方。
「就算這次失敗,只要隱瞞相機的事,你就還有機會。」
他獨自一人在冰瀑下,冰河旁搭帳篷,呼吸著高空的空氣。
「你說什麼——?」
戴著太陽眼鏡。
安伽林已經開始在對面解開犛牛身上的行李。
海拔五千四百公尺。
假如匯率是一美金兌換一百日圓,一萬美金就是一百萬日圓。
長谷說他因為拍攝電視廣告的工作,而來到尼泊爾。他的話比平常還多。
那一晚——
政府當局知道莫里斯.威爾森的計畫,下令他中止計畫,也斷絕了所有援助。
他賣掉輕型飛機,從一九三三年到一九三四年三月,他以那筆錢在大吉嶺為遠征聖母峰而做準備。
深町想說:沒那回事。
「不見了?」
「馬洛里的屍體是在八千一百公尺的地方。換句話說,馬洛里下山到那裡。只要克服第二臺階,峰頂就在眼前。那裡並不是特別困難的地方。馬洛里和厄文踏上峰頂,厄文在回程途中,在八、三八〇公尺的地方遇上意外,把冰杖留在那裡。後來,馬洛里想單獨下山到第六營,卻在半路上用盡體力——這有沒有可能呢?」
「我聽達瓦.奘布說,你在一九八九年失敗了吧?」
因此基地營沒有任何犛牛的食物。如果不當天下山,犛牛就會體力衰弱。
純淨無瑕的物質。
「你儘管做你想做的事。如果想拍照,你就儘管拍。」
深町像是在問自己似地,在腹中如此問了好幾次。
羽生已經用掉了其中一次。
不是那樣。
他的聲音像是試圖把積在胃裡的東西,從喉嚨擠出來。
所以我問你,山是指什麼?
羽生打算讓爬完卓奧友峰、完成基本適應的身體,藉此完全適應高度。
——人活著不是為了長壽。
恐怕羽生丈二接下來想做的事,就是闖進眾神棲身、屬於天的領域。
一天啃一顆蘋果。
深町花了幾秒鐘,才明白那是在說自己的臉。
這就是冰瀑。
深町無法說出自己心裡準備好的話。
來吧——
深町在等羽生。
要問的話,唯有現在。
我不太會說,我想爬的是哪種山,但總之,不是那種山。
關於蒙漢引發的事,朵瑪也不希望把事情鬧大。
「在這件事結束之前,我不能說。在這件事完成之前——」
日本製的真空包裝醬菜。
如今,深町答不上來。
番茄和蘋果各一顆。
正想著大概又是健行者,卻發現這兩個點的移動有著相當好的節奏感。
深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深町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羽生沒有權利阻止他那麼做。
而在一九二四年的第三次遠征中,就發生了馬洛里和厄文的悲劇。
他想改變話題。
那兩個點緩緩朝基地營靠了過來。
從那個地方,聖母峰頂會被前方的岩稜遮住而看不見。
「——」
「可以。」
不是那樣。
「可、可以嗎……?」深町終於低聲地說了這幾個字。
「關於剛才的事……」深町畏畏縮縮地開口說。
國家的事嗎?
黑暗中,只有羽生嘰嘰咕咕的聲音,宛如生鏽的刀刃般,傳進深町的耳中。
那一天——
一旦把犛牛吃的草堆到牠身上,其他行李就會堆不下。
莫里斯.威爾森——
祂們大概在呼喚羽生過來吧。
雪的來源則是在更高處的藍天。
深町和羽生並肩,開始解開行李。
深町花不到兩秒鐘,就想起了那是誰。
一頂八人用的大型帳篷,以及兩頂羽生和安伽林使用的圓頂型單人帳篷。雖說是個人帳篷,卻是一般當作雙人或三人帳篷賣的那種。
明明才抵達出發點,就已經爬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話,根本沒辦法從這裡往前進。
結果,第一次有人站上聖母峰頂,是在一九五三年的第八次遠征時。
攀越羅嶺,遠渡至西藏的原野嗎?
「嗯——」
這段期間,羽生什麼也沒說,一切都是長谷在自己腦海中想到的。
羽生在不得已之下,只好走進了附近的餐廳。
「我只有登山。我不像其他人,會那個也會這個,而從那些事當中選擇了登山。因為我只有登山,所以登山。因為我不懂其他做法,所以登山。你聽好了,除了第一次的時候之外,我從來不認為登山很爽。」
「Bisālu sāp大概也希望那樣吧。」
——你聽好了,登山者是因為登山,所以才叫做登山者。因此,身為登山者的羽生丈二要登山。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無所謂。幸福的時候要登山。不幸的時候也要登山。就算有女人,或者女人跑掉,只要登山,我就是身為登山者的羽生丈二。不登山的羽生丈二只是垃圾。
我忘了問朵瑪,羽生是在哪裡得到那臺相機的。
需要的技術、體力、登山的經驗自不待言。還得順利完全適應高度、身體狀況完美、熟知聖母峰附近的地理、天氣及一切——

聊著聊著,長谷忽然對他說:
帳篷內只有不時響起湯匙碰到盤子的聲音,以及咀嚼口中食物的聲音。
長谷提起了自己登頂,而羽生無功而返的那支日本隊的事。
「只要你不是來阻止我的話。」
深町用雙手捧著裝了紅茶的馬克杯。
從尼泊爾挑戰聖母峰的遠征隊,一定會設置基地營的地方。
那個名字和馬洛里一樣,輝煌地記在聖母峰攀登史上。
羽生也是未經許可入山。
深町和羽生之間的距離漸漸縮短。
安全是必要的。
——山是山。山就是山。
羽生應該已經離開那間房子了,他肯定正朝這裡走來。
下在聖母峰頂的積雪結成冰,約花一千五百年才抵達這裡。
不是健行者。
從海拔四、二四〇公尺的費利切,慢慢走到海拔四、八八七公尺的羅布奇,花了五小時。
紅茶與蜂蜜的香味,在帳篷中散m.hetubook.com.com了開來。
下午稍微在四周走一走,回來之後,在帳篷內再做伸展操。
長谷說。
原來是這樣啊。
「羽生先生,你還站在第一線吧?你想要做什麼吧?」
正因如此,羽生害怕有關自己的事件傳開,試圖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羽生並不希望聽到那種世俗的官方回應。
一根高度超過三公尺的冰柱上,乘載著巨大的岩石,足足有一棟大樓大小的冰塊,露出覆蓋沙土的冰河表面。
「你指什麼?」
——我不明白。
不,是兩者的事。
「深町先生……」羽生忽然叫深町的名字。
——爬山。
「我想,不管那具屍體是馬洛里或厄文,八成在拍完照片之後,把底片從相機中取出來,放在同一個登山背包的其他地方了。」
接著,莫里斯.威爾森抵達了位於海拔六千四百公尺的第三營。
雪在結凍的空氣中咬住時間。
「長相變得很順眼。」羽生說道。
已經朝這裡邁開腳步了吧?
「你之前說,你在加德滿都見到了長谷常雄,對吧——?」
「地點是?」
怎樣的問題呢?
那是一幕慘厲的景象。
從羽生咬緊的齒縫間,發出類似呻|吟的聲音。
多餘的東西消失了。
深町要前往更高的地方,納拉達爾.拉占德拉要回到加德滿都。
今天是第四天。
「我不曉得。」
深町又窮於應答。
沒錯。這已經不是工作了。
後來,英國對尼泊爾政府展開抵制爬喜瑪拉雅山的行動,尼泊爾政府也不甘示弱,取消其他英國隊一度獲批准的登山許可,這種你來我往的情形仍然持續。
是羽生丈二。
然而——
深町一動也不動。
「有話待會再說。安伽林馬上得從這裡回去。因為這裡到處都沒有草給犛牛吃。」
「BEST POCKET AUTOGRAPHIC KODAK SPECIAL」。
「在這之後,我可以把這臺相機的事,在某本雜誌上寫成報導嗎?」
那真的是巧合。
聽著聽著,深町心中萌生了懷疑之情。
既然如此,安全地爬山就好了。
蘋果連皮啃,連芯都嚼。嚼許多下,直到沒有味道為止,吸光精華,再把嘴裡剩下的滓和籽吐出來。
深町也懂那種感覺。
這些要素全部無一闕漏,才有可能成功地在冬天無氧單獨登頂聖母峰西南壁。如果錯失這次機會,恐怕不會再有機會——深町十分清楚,羽生如此認為。
不久帳篷中完全變暗了,高空的寒氣從空中降下來,刺骨地包圍帳篷。
這種莫名其妙的對話說到最後,井上在羽生的熱情促使之下,下定決心去爬鬼岩。
對於羽生在哪裡這個問題:「普卡迪……」朵瑪低聲說。
「謠言?」深町裝傻反問。
他在冰河的下游方向,看見了。
我想爬的是,令人心驚膽跳的那種山。
把增壓器裝到在加德滿都買的EPI瓦斯爐上,放上盛了雪的萬用鍋點火。
深町孤伶伶地身在其中。
「你怎麼樣?你覺得在山上會撿到什麼寶物嗎?你覺得在山上會撿到自己的生存價值,或女人那種玩意兒嗎?」
在大喬拉斯峰上遇難。
深町和羽生在基地營的大型帳篷中,開始煮晚餐。
深町想在現場目睹,這個名叫羽生丈二的男人——第一次兩人、第二次單獨在寒冬爬上鬼岩的登山者,想以這座喜瑪拉雅山為對手做什麼呢?
長谷追上了想要無視於自己存在的羽生。
每次雪崩會造成大量的雪崩落。
深町總覺得肩膀忽然沒了力。
肯定沒錯。
然而,其光芒中帶了點不祥的邪氣。
「你覺得馬洛里踏上了峰頂嗎?」深町改變話題問羽生。
不曉得。
——你才是笨蛋。死在山上,這樣你幸福嗎?
大概是因為自己已經不再認為這是工作了吧。
羽生連蘋果的皮和芯都吃。不吃的只有籽和蘋果的蒂。用牙齒把皮一咬再咬,然後吞下去。
「譬如是我割斷登山繩的。」羽生說完,又沉默了。
這筆金額不是針對結果,而是對於登山許可所支付的金額。
「當時,你們聊了嗎?」
「沒有了。」羽生說道。
普卡迪峰是一座聳立於羅布奇東南方的山,海拔五、八〇六公尺。
有兩個點在冰河旁邊移動。
衣領內側,連脖子的根部都是黑色。
登頂者是紐西蘭人希拉瑞和雪巴人丹增。
除此之外,還有肉、番茄和小黃瓜等蔬菜、蘋果和香蕉等水果,以及少量的巧克力和餅乾零食。
深町想要那麼說。
「媽的!」「媽的!」
所有雜質消失後剩下的物質。
他們靠了過來。
在險峻到雪幾乎無法附著的岩壁和懸岩上,可以看得見裸|露出來的岩石表面。
深町的右邊有山。
自己和納拉達爾.拉占德拉,跟朵瑪聊了什麼呢?
底片原本就沒有裝在相機裡面——
然而,她沒有說是聖母峰的哪裡。
我想起來了!
深町打開那一包,裡面出現一臺舊相機。
它們從山上往寬四公里的巨大山谷聚集而來,四面圍著聖母峰、洛子峰、努布峰的八千公尺高峰、七千公尺高峰。
深町不曉得那意味著不知道,還是知道但不能說。
這句話像是傾斜藏在心中的刀腹,白光一閃地拔刀出鞘。
「喂……」
岸涼子給他看過羽生寫的手札,即使是在大喬拉斯峰險些喪命時,羽生也看見了岸的幻覺。
過來!
打算讓胃和腸的黏膜吸收一顆蘋果中所含的養分,連一滴維他命都不放過。
雪崩總是發生在相同的地方。只有那裡會被刨開大量的雪,雪變得容易剝落。
三人也聊了羽生的事。
如果想爬富士山,不管是日本人或外國人,都能自由去爬。
納拉達爾.拉占德拉會在內部處理這件事——
因為深町知道,羽生會來的地方只有這裡。
幾顆水煮過的馬鈴薯。
一條巨大的冰河,流經努布峰的山腳下。
隨時可以放馬過來!羽生丈二……
大腿和小腿肌肉有良好的彈性,感覺肌肉結實。
——笨蛋。
也可以一口氣前往費利切,但深町在安伽林家好好睡一覺,中午過後才出發。
深町和羽生兩人留在那裡,直到安伽林的身影看不見了為止。
Good Luck……
大概不是。
「請你直接問他……」朵瑪如此說道。
「——」
原本英國隊應該進入這裡,然而,英國隊在十月和尼泊爾政府之間引發了問題。
——喂。不管我想做什麼事,那都與你無關。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別從旁干涉別人想做的事!你給我聽好了。你如果專心做你的事,就沒有閒工夫管別人的事了……!
然而——
井上問道。
「我也很高興你能那麼說。我們的事,我希望盡可能在內部解決。」納拉達爾.拉占德拉如此說道。
某種像核心的物質。
「我不曉得自己喜不喜歡。坦白說,到了這把年紀,我還是不曉得。」
這就是冰河。
這個基地營對於雪崩,也不是絕對安全的地方。
不是那種山。
彷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晃動身體似地,羽生全身在顫抖。
——我不明白你說的話。

4

明明自己猜中了,卻還那麼說。
——我不是為了安全而爬山。
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
然而,在話還沒說出口時,羽生說:「好……」
這是個好主意。
深町想起了羽生想爬鬼岩時,對井上說過的話。
滿坑滿谷的山中有山、山巒疊翠、山峰相連、大山生小山、一山還比一山高、峰峰相連到天邊……
當時,那麼痛苦地催促自己內心的事物、類似著急的情感、如果觸碰的話甚至會有清楚觸感的,是什麼呢?
這裡是他的歸宿。
五片餅乾。
那個名字出現在聖母峰攀登史上,是在馬洛里的事件之後,也就是十年後的一九三四年。
「你記得岸文太郎嗎?」深町說完時,羽生表情僵硬。
十一月二十七日——
踏上峰頂之後,在峰頂正下方海拔五、七七〇公尺的地方搭帳篷過兩晚——
可是——
他是個異想天開的人嗎?
「解釋?」
羽生語氣很激動。但是,他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羽生從袋子裡拿出裹在報紙中的東西。

「可以啊。」羽生點頭,沒看深町。
回去之後,自己大概會後悔這件事一輩子。無法改變任何一件事,又必須在那個都市裡忍痛活下去。
這段路,深町看著右手邊的冰河,走了兩小時。
羽生的腳步聲慢慢靠近。
這是確定的。
「東北稜。」羽生直截了當地說。
平均一個人一百萬,自付額變多了。
羽生和安伽林並肩,開始解開剛從犛牛身上卸下來的行李。
然而,羽生的問話方式,並不允許深町用那種含糊的回應逃避。
深町的左邊有山。
「當然,我也有想過相機的事。」
深町和羽生隔著那道燭焰對坐。

5

隔天走三小時,在費利切過一晚。
「我在爬山。」深町老實回答。
「如果有想要的東西,只好自己親手去取得。」
帳篷一共三頂。
「你喜歡山嗎……?」羽生又問。
羽生大概已經知道深町在這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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