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眾神的山嶺

作者:夢枕獏
眾神的山嶺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五章 母親的首飾

第十五章 母親的首飾

他移動身體,一面換手拿刀,一面把背在背上的過時小背包扔在地上。
深町來到開啟的門前,在那裡停下腳步,往門內看了一眼。
「有。那臺相機肯定在這裡,拿出來!」
六、六〇八公尺。
穿越那座山的山麓,進入了聖母峰的結界之中。
安伽林和達瓦.奘布私底下找關防的相關人員溝通,向他們介紹羽生。
「賣啊。去印度賣給外國人。賣給英國人。不然的話,賣給日本人也行。如果先生肯跟我高價收購的話,賣給你也無所謂。我要用那筆錢在印度悠閒度日一陣子,這招如何?」
然而,那種謠言聽起來太具有真實性,令人覺得是大概真有其事吧。
她也問了深町,有沒有可能讓孩子學日語,進入日本的學校就讀。
「休想!我才不幹。誰要去那種鬼地方,又沒有好工作,只能當乞丐……」
眺望喜瑪拉雅山的雪峰之地。
深町再度看了老僧侶的遺體一眼。
「現在每天也有好幾個人來參拜——」年輕僧侶說道。
深町去到僧院,問遇見的僧侶:「往生的喇嘛的房間在哪裡?」
「八千一百。」
儘管如此,仍不改那是一項超乎常人的登山行動。
然後,總算進入昆布,在十一月中旬之前,慢慢爬六千公尺到七千公尺等較為輕鬆的山。而在十一月中下旬,進入聖母峰的基地營,就不能再奢望進一步的事。
「師父是在你現在看到的地方,以你現在看到的姿勢往生的。」那名僧侶說道。
或者,那種人當中說不定也有人像羽生一樣,想嘗試那麼做。
如果問到心中是否曾經想過那件事,只要是登山家,應該都曾一度想過。然而,空想和持之以恆、實際行動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朵瑪說,她跟羽生學了日語。
一無所有……
「她不久前從加德滿都搭機回日本了。」
關防的人和雪巴人知道羽生是日本人,而只有安伽林和達瓦.奘布知道,羽生的目標是成為第一個在冬天單獨無氧登頂聖母峰西南壁的人。
深町從口袋中拿出幾張美鈔,放在老僧侶的遺體上。
他叫出聲向後仰時,深町忘我地撲向蒙漢,從他左手裡搶走尼瑪。
許多人大概會在現場那麼問吧。
「怎麼樣?」安伽林問道。
說得更具體一點,就是要怎麼通關。
「不曉得。那我不知道。我只曉得一件事,不管怎麼樣,在征服Sagarmatha的西南壁之前,他大概會一直待在這裡。」
一扇小門。
雖然稱不上是緣分,但事隔半年左右再來,不久前還活著的人竟然已經不在人世,令深町莫名感到人生無常,但那種感覺還不到可稱之為悲傷的強烈情感。
默默地祈禱。
不,不是那樣。
「請進。」
「在哪裡?」
「他成功了?」
「嗯,在喇嘛的房間看見你時,我馬上就認出你是誰了。」
「是的。應該放在安伽林的家裡。」
「我不想被其他人搶先一步。」
「你得到相機,要做什麼?」
左手邊是映佳河。從道路看不見河,但近在咫尺,不時會聽見水聲。
問題在於,隱瞞羽生是日本人這件事。
深町忽然意識到,朵瑪的視線注視著自己的脖子一帶——
「是喔。」朵瑪點點頭。
「這個嗎?」深町握著它說。
「是的。」朵瑪一臉不安地環顧四周,說:「床的位置移動了。放在櫥子上的東西移位了,桌子擺的地方好像也有點不一樣。」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
「蒙漢,你……」深町為之語塞。
她現在在哪裡做什麼呢?
「沒有。就我所知,好像沒有。」
這麼一來,就和停止匯款給岸涼子的時間重疊。
「人為何要爬山呢……?」
前年一九八五年十二月,日本隊挑戰聖母峰的西南壁。羽生丈二和長谷常雄參加了那趟遠征,羽生引發問題的那趟遠征。攻西南壁的途中,羽生主動下山了。所以攀登西南壁未果,但是挑戰傳統路線的長谷卻站上了峰頂。
南奇市集也有關防,那裡的人原本就跟達瓦.奘布和安伽林有交流。他們是朋友。但果然不能隱瞞他們。
「奇怪?」深町問道。
柯達公司出產的「BEST POCKET AUTOGRAPHIC KODAK SPECIAL」。
深町能夠充分理解朵瑪的不安與內心的動搖。
如果羽生的點子在登山界廣為人知,那件事也會傳進日本的登山相關人士耳中。這麼一來——
「是的。我長期和他在一起。想要知道更多他的國家的事……」
那裡是一間小房間,大概不到一坪半吧。
當時,一名挑夫因身體不適,在半路上下山。
「那裡。」
「參拜?」深町問道。
岩壁猶如海浪般從四面八方朝平流層翻捲,其頂端是積了雪的岩峰,岩峰帶有女人美麗渾圓的肉感。
要達成那項目標,行動者必須受到上天的眷顧。
這種念頭掠過深町的腦海。
一九七四年,法國隊利用這一點,佯裝要健行,踏上了昆布地區無人履及的山峰——六、五四二公尺的塔維錐峰頂。
阿瑪達布藍山座落在右手邊,在連接努布峰七、八六一公尺高峰和洛子峰八、五一六公尺高峰的巨大岩稜對面,聖母峰的岩峰刺向蔚藍的天際。
在西藏名為珠穆朗瑪峰。
「把相機裝進那裡面!」
雖然衣服因泥土和灰塵而髒了,但卻不像別的村姑一樣灰頭土臉,頭髮也梳理得一絲不苟。
所以,羽生每四個月會從尼泊爾到印度去一趟。
「因為他是在沒有許可的情況下進入西藏。如果說出他是怎麼得到那臺相機的話,他會被強制遣返日本。他大概不希望事情變成那樣吧。」
如果說出這個點子和自己的名字,轉眼間,那大概就會傳遍日本。
「放開尼瑪!」朵瑪打斷蒙漢的話說。
「這樣啊。」
這真的是亂來!竟然為了無氧攀登聖母峰,提前適應高度,無氧單獨去爬卓奧友峰?
「——」
「挖出埋起來的東西。」朵瑪說道。
「我很害怕事情會變成那樣。」
這裡沒有那種事物。
房間並不寬敞。
據長谷川良典所說,那是王洪寶說他看見白人屍體的高度。
一扇窗、一張床,床上端坐著一名老僧侶。
「師父和平常一樣,在做早晨的冥想,然後就那樣——」
「沒有。」
「什麼時候?」
「他要去爬Sagarmatha,對吧?」深町問道。
「表面上,我想讓他以我雪巴族親人的身分,替登山隊工作……」
「這個男人因故想隱姓埋名,所以,他不能替日本登山隊工作。但如果是其他國家的登山隊,他就能以雪巴族的身分參加工作。我想盡量讓他以登山隊所雇用的雪巴人身分,進入聖母峰。」安伽林如此說道。
聖母峰頂再往上,已經空無一物。那裡的上方只存在天空,名為「大氣層」的世界頂層。地面朝天空攀升的盡頭——那上面是宇宙。
不同於肌力、更黏稠的情感——不,比情感更原始的事物。
深町心想。
過沒多久,剛才的雪巴族女人牽著孩子的手走出來。
朵瑪抱著孩子,先行上了二樓。深町跟在她身後。
蒙漢仰倒在門外的地面上,邊哀號邊掙扎。他的左肩被轟得皮開肉綻,大量鮮血從那裡奔流出來。
哪怕只是一、兩個人,都沒人想當羽生的繩友。就算有,若沒有和羽生同等級的技術和體力,這件事也辦不到。
「因此,我想習慣聖母峰這座山。我想事先認識她的每一寸角落。如果是以雪巴人的身分,就能跟著各國登山隊,進入聖母峰好幾次。」
所以,羽生佯裝雪巴人並不會顯得不自然。
「蒙漢,別動!」
「爬西南壁?」
一個男人從櫃子後面走了出來。
「但是他們形同夫婦地在一起生活。」
深町用全身感受陽光的溫度,時而轉身,讓陽光照射另一面。
深町抵達天波切,從走在前頭的挑夫手中接下行李,搭起帳篷。
「那麼,妳剛才為什麼想要悶不吭聲地離去呢?」
「就那樣是指,在冥想中?」
官員還問羽生是否隸屬於日本登山會嗎?希望能跟他們聯絡,針對這件事的許可問題進行討論——
「有吧?」
山谷對面的山脊上,出現了在此之前只露出峰頂的丹瑟庫山全貌。突兀的岩峰頂www.hetubook.com.com覆蓋著雪。
準備一到兩年,第三年不顧一切地執行計畫——一九八九年十二月,羽生應該展開了那項登山行動。
說到這個,馬尼庫瑪是不是也說過那種事呢?
隨後她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說:「我還沒準備晚餐,今晚,要不要去我家用餐呢?」
「是的。已經兩歲了吧——」
牆壁是以石頭堆疊、塗上灰泥的石牆。灰泥剝落了三分之一以上,露出牆裡的石頭。
關鍵在於深町掛在脖子上、原本戴在安伽林妻子頸上的那條土耳其項鍊。
羽生也抵達了那個現場嗎?
站在羽生的立場,也必須告訴那個小組,自己要「在冬天單獨無氧登頂」的點子。而且不是在決定前往之前,而是在兩年多之前——
朵瑪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前一年十二月,日本登山隊進入聖母峰,安伽林以雪巴人頭頭的身分參加。攀登中,安伽林發生意外,被羽生救了上來。
「可以。」
真要說的話,就像是飢渴的感覺。
那個男人大概也會知道那件事吧。
聖母峰、洛子峰、努布峰——三座岩峰在北方。
可能的情況有兩種。
這個日本人是受到上天眷顧的男人嗎?
大概所有遇見羽生的人,都會問那個問題。羽生沒辦法對他們一一說明,他企圖在冬天無氧單獨登頂聖母峰的西南壁。如果說出來,一定會在登山界成為話題。成為話題之後,大概會出現聲稱自己從以前就企圖那麼做的人,也會出現想實際嘗試那麼做的人。
一般人認為:王洪寶看見且告訴長谷川良典的那具白人屍體,會不會就是馬洛里的屍體呢?
蒙漢背對著另一邊的牆壁——櫥子,跟深町和朵瑪面對面錯身而過,步下樓梯。
昨天,達瓦.奘布終於決定訴說Bisālu sāp的事,對深町開口說道。
深町和朵瑪緊靠在有窗戶的牆邊。
羽生沒有錢。他不希望因為那筆錢而左右了誰是這世上第一個完成那項嘗試的人。
羽生丈二在這裡生活嗎?
「你們不在這間房子的時候,家畜怎麼辦呢?」
然而,在羽生的情況,卻是單獨一個人。
「您說,他家在德波切是嗎?」
老僧侶的身姿再度映入眼簾。
因為在南奇市集購買各式各樣的糧食,所以行李增加,又租了一頭犛牛。
深町看了緊握朵瑪的手的孩子一眼,以尼泊爾語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這裡啊——
就是那名僧侶告訴深町,他現在身在二樓的這間房間。
儘管發生了這種事,但關防的檢查並沒有比以前嚴格,而且和以前一樣寬鬆,這是這個國家的有趣之處。
另一種情況是單獨行動。
因為她不想讓開始牙牙學語的孩子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我原本以為他在加德滿都……」深町說道。
「快點,在哪裡?」
或者,她是否想到說不定會跟羽生一起回日本呢?
「朵瑪和Bisālu sāp結婚了?」深町問道。
在合成纖維內衣外面穿著羊毛衫。不用穿外套。身體在動的時候,這樣就足夠保暖了。若是在太陽直射下走路,甚至會覺得熱。但在陽光從樹葉縫隙穿射下來的森林中,這樣剛好。
獨自一人,凡事自己來。獨自一人排預定行程,獨自一人為了踏上峰頂而做各項準備。
「一九八七年,他在加德滿都提出了那項登山計畫的申請。但是,沒有獲得許可。」達瓦.奘布說道。
是的——
無法同時腳踏兩條船——
「師父圓寂的時候,是什麼模樣呢?」深町以尼泊爾語問道。
蒙漢高聲發出像野獸的呻|吟聲,和槍聲響起,是在同一時間裡。
「那裡?」
不被滿足的飢渴。
從盧卡拉到聖母峰、俗稱聖母峰大街的一路上,有幾道關防,再怎麼向登山隊隱瞞羽生是日本人一事,如果羽生通關時,在那裡接受檢查,登山隊就會知道他不是尼泊爾人。
看人怎麼想,這或許是一顆幸運之石。
深町認識的都市喧囂、三教九流——
如果塞某種貨幣給負責官員,任誰都辦得到。只要羽生不是非法滯留在尼泊爾,就可以和雪巴人一樣通關。
「你儘管問——」深町微笑道。
是牛——犛牛,以及兩頭山羊。
站在坐著的僧侶前面,合掌低頭,僧侶便以拿著五鈷杵的手輕碰額頭。這是名為按手禮的西藏儀式,雪巴人稱之為「Chakuwan」。然而,深町一直將它解讀成日式的消災祈福。
深町一面爬,一面盯著自己的身體。
不久之後,那裡出現了裝在兩層塑膠袋中的東西。是馬口鐵的箱子。朵瑪把鏟子放在地上,用雙手捧起箱子,拿掉塑膠袋,將馬口鐵箱放在地上,打開蓋子,把手伸進去,從中拿出一臺舊相機。
通關在這個國家,原本就是大概做個樣子,並不會特別嚴格檢查。即使是外國人,也有許多人能夠不接受檢查,直接通關。
站在女人身旁對她說:「Namaste。」
強硬的口吻,令深町不禁心生忌憚。
蒙漢背後發出聲音。
「你真蠢……」蒙漢哧哧笑道。
咬在齒間的是意志。咬著堅強的意志攀爬。
「當然。」深町稍微提高音量,點了點頭。
是哦。
感覺像八十歲了,但尼泊爾人看起來比日本人的感覺更老,所以說不定出乎意料之外地年輕,才七十多歲。
蒙漢站在那裡。
換作長谷,會有許多企業當他的贊助商。
沒有電影、雜誌、居酒屋。
那個女人的臉似曾相識。
難道羽生只是為了適應高度,而站上了那座卓奧友峰頂嗎?
未免太過潔癖。
「我不會說。」羽生咬緊牙根。
「當我知道那個女人追著Bisālu sāp來到尼泊爾時,我心裡動搖了,心想,他會不會跟那個女人一起回日本呢——?」
只有岸涼子知道,這段期間羽生待在尼泊爾。因為羽生每個月都會從尼泊爾匯款來,所以她知道羽生的住處。
「我想見Bisālu sāp,我想見羽生——」
僧侶坐在床上,半倚在牆上地圓寂,膝蓋上放著托盤。托盤上放著數顆橘子,以及紙鈔和零錢。零錢不止放在托盤上,也放在僧侶的身體、纏著他身體的哈達上,除此之外,更散落在床上和地上。
深町和女人擦肩而過,一度朝樓梯邁開腳步,但走到一半停了下來。
「沒錯沒錯。安伽林和Bisālu sāp在帕坦租了一間房子。朵瑪和孩子說不定在那裡。」
「地點是?」
一半是基於好奇心。
而且,如果登頂,好處全會被那名單獨行動者占走。
而如今,深町即將抵達天波切。
幾本日語的書——
「什麼很麻煩?」
為什麼這個日本人想在昆布從事雪巴人的工作呢?
「那是?」
自己的一生又是如何呢?
政府官員說——如果發生意外,這會演變成國與國之間的問題。
朵瑪也說,遲早想讓孩子去上學,接受完整的教育。
天氣是左右那項行動成功與否的一大重點。
至於日本人和雪巴人一起工作,只要薪資和雪巴人一樣,倒是沒有任何問題。
深町心想。
已經下定決心要做什麼的男人的表情。
涼子留下來的那條土耳其石項鍊。
其左側是六、七七九公尺的康提加峰。正面看到的是阿瑪達布藍山。這座山在尼泊爾語中,意思是母親的首飾,宛如建立於進入聖母峰山域入口的門柱。
「那麼,現在相機回到了Bisālu sāp身邊嘍?」
從她手上拿著白布——哈達來看,她似乎是為了參拜老僧侶的遺體而來。
每向前跨出一步,高度就往上升。不久前渡過的奶河(Dudh Kosi River)水流,已經在遙遠的下方。Dudh在尼泊爾語是指牛奶,Kosi是指河川,所以Dudh Kosi是一條像牛奶的河。這大概是因為從冰河融化的水呈乳白色,所以被人取了一個這樣的名字。
「結果,Bisālu sāp沒有那麼做。」達瓦.奘布說道。
他並非單獨一個人。當時安伽林與他同行至五千七百公尺的高度。
雖說知道,但匯款是單方面的,因此,岸涼子也不曉得羽生在尼泊爾的哪裡。
「是的。因為師父的冥想時間比平常長,所以我出聲叫他,和-圖-書但他沒有回應。我試著碰師父的身體,他已經——」
上了二樓,眼前站著一名年輕的僧侶。
「你這傢伙……」
如果是在十月爬完卓奧友峰回來,如今,羽生的身心都達到了接近完美的境界。從卓奧友峰回來,在身體完全忘記八千公尺這個高度的感覺之前,待在加德滿都休養生息將近一個月,仔細檢查身體。
單獨行動者不是其他登山者感謝的對象。
「Si?」
「他失敗了?」
羽生接著思考的是,和已獲得許可的登山隊聯絡,以聯合登山的形式去爬。
王洪寶在說出詳細位置之前,就被捲入雪崩喪生,關於那件事,就此成為一個謎。
不久之前,深町才知道天波切僧院裡的一位高僧,在幾天前圓寂了。
深町咬緊牙根攀爬。
雖說匯款是一個月一次,但也經常某個月沒匯款,隔月匯兩個月的份。
深町深吸一口氣,朝女人舉步前進。
深町告訴挑夫,今晚說不定不回去,便下山來到這裡。
如果那些人的技術和體力贏過羽生,那也就罷了。然而,大概也有比羽生更擅長籌錢的人吧。
朵瑪用力握緊孩子的手,把孩子拉向自己。
在這一帶,這是一般雪巴人的房子構造。一樓是牛羊豬舍,二樓是人的住處。
我不曉得這個男人辦不辦得到那件事。然而,論資格——我知道這個男人走過的足跡。實際成績、體力、技術、意志力——就這些條件而言,這個男人大概有資格挑戰那件事。
深町一點頭致意,對方也低聲回應:
「怎樣的情況下呢?」
「我叫做羽生丈二。」日本男人主動告知姓名。
羽生適合這麼做。
乍看之下,他看起來甚至顯得懦弱。雖然說起話來音量小,而且囁囁嚅嚅的,但和他的臉部表情正好相反,骨子裡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條硬漢。
比起見面時,朵瑪對深町敞開心扉了許多。
今天早上,深町從南奇市集出發。
「抱歉。是我的疏失,讓蒙漢跑掉了。我萬萬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
既然如此——
「你拿那要做什麼?」
原來也有這種人生——
「聽說你要我去印度,浪費兩、三年的時間再回來?」蒙漢像在問自己似地說。
「妳也從一開始就認出我了?」深町問道。
「好,那,我們下去。你們給我聽好了,我先下去。我先下去之後,你們再下來。空手下來。手上不准拿任何東西!」蒙漢從房間角落,抱著尼瑪靠了過來。
哎呀——
「可是,Bisālu sāp選擇了留在這裡……」朵瑪將視線落在腳邊,輕輕搖了搖頭。
這男人十分謹慎。
「可是,我不知道……」她忽然開口說了日語。
但是——
「什麼地方?」
「他沒有取得許可。Bisālu sāp在沒有許可的情況下,和安伽林兩個人出發,從基地營以上,由Bisālu sāp獨自一個人爬——」
「有。」回答的是朵瑪。
狹窄的木頭樓梯浮現木紋。
「Garnosu Sāb(不好意思,先生)……」那個男人說。
二樓內側——那裡擺著尼泊爾風的櫃子。
即使讓單獨行動者支付一半的入山費用,但接下來的部分並不理想。
深町在僧院外眺望高山。
孩子會敏感地了解到,自己的母親在說什麼。
「Namaste!」
把現金、相機、護照,以及水壺、睡袋、簡單的盥洗用具、乾糧等塞進小型登山背包,背在背上。
臉頰的皮膚宛如乾巴巴的樹皮。頭上長著短髮,眼睛閉上,脖子微微彎曲。
深町切身感覺到,雖然文化風俗不同,但西藏人與日本人擁有相同的心理結構,本是理所當然。不,不止是日本人或西藏人這種層次。無論是哪一國人,人的內心都會做出相同的反應。
納拉達爾.拉占德拉如此說道。
「為了什麼?」
岸涼子大概也包含在那一切之中吧。
交談以來,深町覺得自己這才觸碰到朵瑪女人家的一面。
「——」朵瑪又噤口了。
一種奇特的心情,充滿深町的胸臆。那種心情類似懷念,又像是終於抵達目的地的安心感。
但是幾乎沒有提到羽生。
深町心想,他肯定非常討厭這樣。
據說羽生和政府當局經過了激烈的辯論。
他身旁站著的,是人應該在加德滿都的納拉達爾.拉占德拉。
「底片——原本裝在相機裡的底片,去哪裡了呢?」
雪與冰。
睜開眼睛。
「不行。由女人挖。」蒙漢說道。
「是的。」
——是的。
「他在哪裡呢——?」
就八千公尺高峰而言,卓奧友峰確實不算高。海拔八、二〇一公尺,她的峰頂只比八千公尺高出了兩百公尺左右。
「我早就知道了。」達瓦.奘布對深町說。
即使有那種人,依照羽生的臭脾氣,也十分可能拒絕對方。
他們開出的條件是,只要護照沒有問題。
險些加快步調,深町克制衝動地爬。一面安撫內心的野獸,一面爬。
小背包再度背到蒙漢的背上。
「還不賴。如果是用你自己的錢的話。」
天空。
圓寂之後,已經過了五天。
春天挑戰聖母峰時,深町也在天波切住宿。當時,大家一起前往僧院,捐了一小筆錢,請老僧侶替大家超祓。
「就算你得到那臺相機,你要怎麼賣錢?你沒有聽到納拉達爾.拉占德拉說的話嗎?非法弄到手的相機,是不能公諸於世的!」深町說道。
「相機——」
朵瑪邊走,邊斷斷續續地訴說孩子的事,和父親安伽林的事。
然而,羽生選擇了單獨行動。
「因為她說,這八成是貴重的物品……」
朵瑪拿著相機,慢慢走向蒙漢。
「為什麼呢?」達瓦.奘布問安伽林。
女人這才死心地停下腳步。
女人彷彿沒聽見似地想往前走。
站在後申請一方的角度來看,即使金額高昂,最好之處是能在預定的時期入山、攻頂。
「好像有大批人潮,從四處前來參拜。」挑夫說道。
「可是,妳已經和我們扯上關係了。」
達瓦.奘布沒有多說,深町知道,這意味著羽生想把那臺相機的事當作祕密。
微暗的房間。
外國人不能長期以觀光簽證滯留於尼泊爾,每四個月就必須出境一次。
「就算你往內陸逃,也會被聖母峰擋住去路。就算你得到相機,又能逃到哪裡去?能逃的路只有一條。你逃走之後,只要我們以無線電跟盧卡拉的警方聯絡,你一定會在半路上被逮捕。」
看見遺體,深町在心裡點頭:噢,果然是那位僧侶。
荒涼的風景。
那一年,羽生在加德滿都見到了長谷常雄。然而,達瓦.奘布好像不知道羽生和長谷常雄見了面。
然而,雖說輕鬆,仍是八千公尺高峰。只是比起聖母峰或其他八千公尺高峰,較為輕鬆罷了。
據說,那名白人躲在大岩石後面躺著,一碰衣服,衣服就碎成了一片片。
後來,政府當局知道這件事,對法國隊處以六千盧比的罰鍰,並宣告隊長五年內不得入境,七年內禁止登山、健行。其他成員則是宣告四年內不得入境,五年內禁止登山、健行。
一間不算太大的房子。
這是那個男人第二次這樣對深町說。上一次,是在加德滿都通往因陀羅廣場的路中間。
雖然是在微暗中,但深町也清楚地感覺到,是自己也一度到手的那臺相機。
譬如說希望在某一年冬天,把登山隊送進喜瑪拉雅山的某座巨峰。然而,那一年的那個時期,已經有好幾支登山隊預約了。
他記得那位滿臉皺紋、臉格外小的僧侶。深町心想,大概是當時的那位僧侶吧。
她說的沒錯。
「為什麼呢?」
蒙漢看了出現在眼前的相機一眼,語氣興奮地嘀咕道:「這個嗎?這就是那臺相機吧。」
對於這件事,深町沒辦法用任何言語安慰她。
那位老雪巴人也是看見這條項鍊,才敞開心胸的。
聽挑夫這麼一說,深町決定試著去和那位僧侶的遺體面對面。
即使挖出相機的時間久了些,他也不想讓男人手中握有武器,或者相當於武器的物品——鏟子能夠充分變成武器。
深町理解到:讓涼子的哥哥岸死於山上——在羽生的心中,變成不會消失的傷痕,一直留了下來,那大概變成了匯款給涼子的贖罪形式。
m.hetubook.com.com「男孩?」
「照你的話做?」深町問道。
從天波切的僧院往下走二十五分鐘左右的地方,是一片平地。這片平地沿著河川擴展,形成森林。雖說是平地,也有幾處高低起伏,道路在高低起伏間穿梭綿延。
奧林匹克比賽的世界紀錄,也是人類這種物種的一個目標。以長跑或短跑刷新世界紀錄的跑者,正是站在人類這種物種的頂點的人。
再度變成尼泊爾語的對話。
「在一樓——」
「我去到安全的地方之後,會把他丟在某戶人家前面。」蒙漢邊說,邊背對出口慢慢往後退。
它存在體內底層。
「我可以問你問題嗎?」朵瑪問道。
「Bisālu sāp現在在家嗎?」
深町心想。
「還給他?」
「是的。地位崇高的喇嘛一往生,大家都會前來膜拜。」挑夫如此說道。
「因為很麻煩。」羽生答道。
女人嗎?
「靠旁邊一點!」
「你知道家的事……?」
「我知道,他,是為了爬山,而留在這裡的。並不是因為有我……」朵瑪一臉哀傷地說。
霎時,有一種對不起羽生的心情向深町襲來。
達瓦.奘布雖然從第一線退了下來,但在雪巴族內富有盛名,影響力強大。如果達瓦.奘布和安伽林有意幫羽生,剛才說的事十分可能瞞天過海。
在納拉達爾.拉占德拉的車上,涼子壓低聲音嗚咽的身體。
「我把他安置在我家——」安伽林對達瓦.奘布說。
「拜託附近的親戚,或者請誰來這間房子顧家。」
他背對出口走出屋外。
「先把相機拿出來!不拿出來的話,這孩子現在就會沒命!」蒙漢更用力地把刀子抵在孩子的喉嚨上。
自己為何沒有摟住她的肩呢?
就在這時——
比起讓岸死在山上的責任感,羽生更捨不得涼子,所以才會每個月持續匯款給她。
如果相機出現在世上,媒體大肆報導,羽生即使不願意,他的名字也會躍上媒體版面。這麼一來,羽生非法入境西藏爬聖母峰的事也會被人知道。這樣的話,羽生就必須放棄原本的目的——在冬天無氧單獨登頂西南壁。
多麼有勇無謀啊。
喜瑪拉雅山在同一時期,能入山的隊數有上限。超出上限的隊伍不能進入同一座山。
「西藏?」
深町原本打算,如果有機可趁,就撲上前去,但蒙漢握在手上的刀子片刻不離地抵在尼瑪的脖子上。即使刀子離開他的脖子,自己在緊要關頭是否有那個勇氣呢?

3

而且,從尼泊爾這一邊經過朗喀巴山,先穿越高山到西藏,再從北方接近會較為輕鬆。
據說,安伽林當時這麼問羽生。
岔出道路,走在樹林間,沒想到房子就出現在那裡。
深町把心一橫,呼喊女人的名字。
「Bisālu sāp從那具屍體身上的登山背包中,把相機帶了回來。」達瓦.奘布說道。
「你說什麼!」
「為什麼要把那件事當作祕密?」
冒出來的汗水被合成纖維的內衣徹底吸乾,化為蒸氣排出衣服外。
達瓦.奘布也記得他的名字。
如果把日本的登山會捲進來,羽生的計畫到最後大概會化為烏有。
「那個人?」
一笑起來,看上去忽然變得年輕了。
「他為什麼沒有向任何機關報告那件事呢——?」
飢渴地走路。
「那是我和他之間的關係變成這樣之前的事。」
「沒有。」
稀薄的空氣。
「你的意思是,他放棄了?」
「我早就認為你認出我了。」女人說。
加代子的事嗎?

5

達瓦.奘布以那種眼神看著羽生。
「為什麼?」
「大概是今年五月吧。和你們的隊伍同一時期,英國隊進入了Sagarmatha,其實Bisālu sāp也在那支隊伍之中。」
接著浮現的是涼子的臉。在加德滿都的機場道別時的那張臉——
「他問家父,可以把家父送給他的那個,寄給人在日本的朋友嗎?」
起先,達瓦.奘布好像沒有馬上了解那句話的意思,開口想問什麼。然而,那句話的意思慢半拍地一點一點滲入了他的心中。
難道羽生是因為和安伽林的女兒變成那種關係,而想斬斷對岸涼子的眷戀嗎?

4

當深町心中抱持這種傷感時,朵瑪忽然小聲地說:
爬完一段長長的坡道,深町站在天波切。站在那裡時,他看見了聖母峰。
納拉達爾.拉占德拉站在那裡,右手握著手槍,左手扶著右手腕,把槍口對準了蒙漢。
說到會令人想到有日本人住在這裡的事物,就只有那些書。
「因為,我不想再和你們扯上關係了。」
「拿過來!」
屋內陰暗,有龐然大物的影子在動來動去。
然而——
深町以蹩腳的尼泊爾語和挑夫對話。
深町心想,這是什麼呢?
朵瑪依言環顧四周,把門往外推開。
「怎麼樣呢?」朵瑪的表情變得比一開始更柔和許多,問道。
當時,許多寺裡的寶物和唐卡被帶出寺廟,其中大多在加德滿都被賣掉,沒回到寺廟。僧侶本身謊稱它們因為火災付之一炬,其實是把它們拿去賣錢了——
朵瑪將相機裝進小背包之後,蒙漢手腳俐落地把它背到背上。
「你可以邊吃飯邊告訴我他在日本的事嗎?」
昨天臨別之際,達瓦.奘布嘀咕的一句話。
「圓寂了嗎?」
夕陽已經西斜。太陽遲早會沒入西方的山後,大概還能待在陽光下兩小時左右吧。
肩膀、脖子和身上,披著好幾塊名為哈達的白布。
自己現在等於是瞞著羽生,偷看了他的祕密。
達瓦.奘布知道那件事,也聽過救安伽林的日本人名字。說「知道」其實有語病,因為達瓦.奘布是聽安伽林本人說的。
「今年冬天,Bisālu sāp終於打算展開行動了。」
如果對方有事情想問自己,深町打算全部回答。
羽生說的「其他人」,並不是指某個地方的某個人這種不特定對象。當時,羽生的腦海中肯定出現了長谷常雄這唯一一個男人的臉。
「馬洛里的相機嗎?」
結果,達瓦.奘布不是用默認,而是以更為積極的形式,同意安伽林照顧羽生這個日本人。
「因為我想,在冬天單獨,無氧攀登聖母峰的西南壁。」羽生結結巴巴地說。
真的只能說是在冥想中圓寂的。
如今,深町誠正在爬那道斜坡。
那固然是謠言。
「因為那項登山計畫太過危險。」
身體狀況良好。
「那是你們單方面地糾纏不清。你從日本找女人來,介入了我們的生活——」
據說,兩人之間有過這樣的對話。
「您知道Bisālu sāp在日本有個交往多年的女性嗎?」
「我想要那臺相機。」
有時候視野遼闊,能夠看見覆雪的丹瑟庫山和康提加峰。
「白癡,買家哪會察覺賣家是不是非法弄到這臺相機!一旦賣掉,錢就是我的了。之後的事,不管怎樣都與我無關。」
深町把右手擡到脖子附近,用指尖拎著它。
「Namaste,朵瑪。」
別搞錯了!一旦誤以為自己身體狀況良好,不小心加快腳步,一定會出現反作用力。深町知道好幾名登山家因此打亂步調,而得了高山症。
陽光已經照不到這個谷底,但四周尚且明亮。
深町一面在心裡這麼想,一面向後轉身。
「他……」
據說一九八六年,接近九月中旬,安伽林帶著一名日本人來到達瓦.奘布家。
接近黃昏的橘紅色夕陽從窗戶照進來,停留在老僧侶的膝上。
「是那個嗎!」蒙漢目光一閃。
噢,那是昨天發生的事嗎?總覺得已經過了好幾天。

1

雪巴族和日本人,人種相近。同樣是蒙古人種。外表一模一樣,基本上無法區別。
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深町事先告訴幾名共同的朋友,自己要去尼泊爾,或許這件事也傳進了加代子耳中。
「日語嗎……?」深町也下意識地以日語說。
「是的。」朵瑪的臉上首度露出笑容。
每次有機會,岸涼子都告訴羽生不用再匯款了,但www.hetubook.com•com羽生去了尼泊爾之後也沒有停止匯款。
深町詢問別件事。
犛牛緩緩起身,走到屋外。兩頭山羊和雞跟著走出去。
他在聖母峰獨自一人下山的事,也曾一時成為話題。達瓦.奘布也知道那件事。
「似乎是在八千一百公尺一帶。Bisālu sāp說,他在那裡發現了一具白人的屍體。」
羽生如此回答。
「和你一起來的女人。」
閉上的眼皮內側,浮出加代子的臉。
「我搜遍了帕坦的那間房子,都沒有找到。我想,既然如此,絕對在這間房子,所以跑來了。正好沒人在家,所以我原本打算花時間慢慢搜,沒想到搜到一半,你們就回來了。而且,居然連先生你也一起回來——」說著說著,或許是嘴唇乾了,蒙漢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如果完全實踐那些事,羽生會不會去爬西南壁呢?
「是、是的。」
「那是一九八六年九月的事吧——」
這位僧侶大概也做了那種事吧。
羽生為何把柔弱的涼子留在日本,來到尼泊爾呢?
這時,響起了孩子的尖叫。
他咬定牙關向上爬。
還是涼子的事呢?
「那個人在日本,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偷偷地。」
能夠切身感覺到空氣變得稀薄,但卻不覺得痛苦。因為有更強的能量源源不絕地從體內湧現出來。每跨出一步,就有力量從細胞內滲入肌肉中。刻意壓抑稍嫌過快的步調。
對朵瑪而言,是母親的遺物。
朵瑪握著鏟子,走到內側一隅,撥開稻桿,開始挖那裡的土。
「快點,把相機拿出來。事到如今,我反而應該認為,等你們回來會比較容易找到相機。」
深町心想,往上爬或許是為了把在山底下發生的事,一一遺忘在時間的彼端。
「知道。我在南奇聽達瓦.奘布說了。」
她在口中發出尖銳的磨擦音,然後對著家畜高喊:「Zau、Zau。」
某種莫可名狀的事物。

2

安伽林的家就位於道路與河川之間,開拓森林而成的平地上。
「你沒有聽他說這件事嗎?」
如果長谷知道那件事,很可能搶先羽生一步那麼做。
他不曾在日本和羽生直接說過話。他是從許多人的口述、印刷而成的出版品,以及記錄中,認識羽生的。即使說出羽生在鬼岩的記錄,她又能理解多少呢?
涼子觸碰到自己左肩時,她右肩的顫抖、體溫。
無論如何,羽生沒有犯法,可以住在安伽林的家。
「Bisālu sāp爬到八千公尺,從那裡折返。他在冰瀑用盡了時間和體力。因為那一年的冰瀑特別不穩定。天氣在八千公尺的地方驟變,Bisālu sāp在那裡露宿兩天,然後折返回來——」
令人懷念的一張臉。
「這該怎麼說呢——」深町支吾其詞。
理解言下之意時,達瓦.奘布久久發不出聲。
人類這種物種能夠到達那種地方嗎?
而且就算要這麼做,也需要某種程度的後援陣營,而且大概有許多困難吧。
「一樣?」
這次事件的起源就是那臺相機。
五官端正的小臉很眼熟。頭部看起來比當時更縮小了。不光是頭部,看起來整個身體都縮水了。如果不看臉,感覺甚至像是小孩的屍體。
「呿——」蒙漢對地板吐口水。
「喂!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吧?」
那個聲音響起時,蒙漢的背抖動了一下,嚇得縮成一團。
銅鍋、塑膠罐、油燈燈罩、餅乾盒、放糌粑的容器。
「在下面?」
在尼泊爾名為Sagarmatha。
深町和朵瑪同時把臉轉向那聲尖叫傳來的方向。
如同字面所說,那是進入神的領域,要將自己委託給神的意志。
「是的。說不定朵瑪拿著那臺相機,下山去加德滿都了。」
「要是你們那麼做,這孩子可是會先沒命唷!」
以日本的說法,大概是八張榻榻米(約四坪)大小的房間。那間房裡擺著桌子、灶,牆邊有櫃子,櫃子上放著盤子、鍋子等日常生活中的器具。
比疲勞更強而有力的事物。能夠切身感覺到肌肉的耐力提升了——然而,不光是如此。
當時,羽生丈二像是要端正姿勢,起身看著達瓦.奘布。
「Bisālu sāp說他再也不回日本了?」
「是嘛。」
是神聖的空間。
世上沒有幾個地方,能夠同時將喜瑪拉雅山兩座鄰近的八千公尺高峰盡收眼底。
「如果你不嫌棄馬鈴薯、奶油和茶的話,我家倒是有很多。」
「他,現在,不在家。」
「他去爬了嗎?」
朵瑪走到剛才犛牛躺著的地方。一把鏟子立在那面牆上,她拿起它。
她沒有和深町一樣進入小房間。那間小房間似乎已經開始當作祭壇本身來用——
日本人以雪巴人的身分,跟著登山隊入山。
「因為一九八九年十二月,Bisālu sāp在聖母峰失敗時,朵瑪一直陪在Bisālu sāp身邊照顧他。兩人大概是自然而然地變成那種關係的吧。」
另外,和兩、三個肯聽從任性妄為的羽生的人,企圖進行小規模登頂,也是一種方法,但羽生大概不會那麼做吧。
雪巴人幾乎可以免檢查通關。
樓梯發出吱嘎聲,一名雪巴族的女人牽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孩,進入房間。
那裡有一扇門,那扇門開著。
「在、在下面……」
一九九二年夏天,羽生從西藏這一邊進入聖母峰,無氧踏上了峰頂。
安伽林和Bisālu sāp知道這件事,下山到加德滿都尋找相機和那名挑夫。那名挑夫就是佝塔姆,透過納拉達爾.拉占德拉的關係,把相機賣到馬尼庫瑪的店。
「少給老子裝傻!就是你一度在馬尼庫瑪的店裡買的那臺相機。」
朵瑪和深町依序下樓。
挑夫把行李堆到兩頭犛牛身上,先抵達天波切,對在搭帳篷的深町說:「五天前,這間僧院裡的高僧好像往生了。」
達瓦.奘布和安伽林對於這個地區的雪巴人而言,是高聳的兩座巨峰。
「我母親。家母去世時,家父把那給了他……」朵瑪的語調變得比一開始更柔和。
那是——
從跑腿到每天唸經——每天反覆做這些事。
他閉著雙眼。
那名挑夫下山時,住宿在安伽林位於德波切的家的庭院。據說當時,他從安伽林的家偷走了馬洛里的相機和佛具等物品。
這簡直是亂來。
這句話忽然在深町的腦海中復甦。
「我聽說過。Bisālu sāp似乎經常匯錢給她。有時候換算成日圓,是不到五百日圓的金額吧——」
「許可呢?」
表情安詳。
若就語言來說,羽生能以英語充分溝通。登山隊和雪巴族之間的對話,基本上是英語,就這點而言沒有問題。他會說日常會話程度的尼泊爾語,也能說片斷的雪巴語。
——寄給她吧。
朗喀巴山是位於西藏和尼泊爾國境的喜瑪拉瑪山山嶺。雪巴人們攀越那座山嶺,把在加德滿都買的佛具賣到西藏去,以那筆錢買地毯回來。那些地毯在加德滿都可以賣到好價錢。半路上,只有一個簡陋的關防,國境的山嶺沒半個人,是雪與冰河的荒涼世界。
這次因為在南奇市集花了充分的時間,所以適應得很順利。
為什麼必須把那件事當作祕密呢?
達瓦.奘布和安伽林是朋友。達瓦.奘布十分能夠理解,安伽林被羽生救了一命,想要回報這個日本人的心情。
這麼想時,深町明白了她為何突然改說日語。
深町仔細玩味內心的激昂情緒。
「那是家母的遺物。」
她以深町聽不見的雪巴語,和僧侶簡短交談,站在小房間的門前。
起碼去過加德滿都吧,但許多僧侶大概都在這間寺廟中,耗費掉自己一生的歲月。於是在這裡終其一生。
「是的。為了這件事,Bisālu sāp在今年秋天去了西藏。」
先申請的隊伍藉由加入另一支隊伍,入山費用會減半;有時甚至會開出條件,讓後申請的隊伍支付全額。
「喔,你是那位——」達瓦.奘布點了點頭。
看起來像是有人問他什麼,作出偏頭不解的姿勢,就那麼過世了。
「他們倆為什麼會變成那種關係呢?」
朵瑪身穿灰黑色的藏袍,類似日本的和服。衣襟左上右下,拉攏前襟,為了當作和圖書置物袋,而將腹部之處拉鬆,繫上腰帶。上面再搭一件類似圍裙的橫紋邦典。
雪巴人進出關防不用檢查。如果快要引發問題,就塞錢給關防的官員,總會有辦法矇混過關。
男人的左手裡抱著朵瑪和羽生的兒子——尼瑪,右手拿著刀子,刀尖抵在尼瑪的喉嚨上。尼瑪在男人的手臂裡高聲尖叫,哭了出來。
「奇怪……」
「既然這樣,由我來吧。」深町走向朵瑪,伸出右手想接過鏟子。
除了喜瑪拉雅山之外,無論是世界上的哪一座山,羽生大概都不可能再度以隊員的身分參加任何一種遠征吧。
他究竟幾歲呢?
如果只是對登山隊隱瞞,這也沒有問題。若有可能發生問題,就是在隱瞞政府上。
羽生丈二這個男人,是否達成了那項如夢一般的登頂呢?
二樓——
即使不是雪巴人也無所謂。只要能跟著進入聖母峰的登山隊,從事雪巴人在做的工作即可。
選擇同一條路線的情況下,單獨行動者如果比小組稍微晚一點入山,將會在所有開道工作都已經完成的情況下爬山。而小組也像是在替那名單獨行動者做開道工作。
「女人先來。」樓下發出聲音。
僧侶似乎已經知道深町的來意,舉起右手指示內側的方向。
羽生沒辦法進一步爭取下去。
一九八六年一月,羽生回日本,但僅僅半年後,又從日本消失。
「和平常一樣。」年輕僧侶回答。
不,他是不能那麼做。
達瓦.奘布也以雪巴人的身分,出發前往聖母峰好幾次。曾經踏上她的峰頂,也曾攀附在西南壁上,更體驗過冬天的聖母峰。他能夠理解,羽生說的話具有多麼重的分量。
那麼,這裡有什麼呢?
「怎麼可能。」達瓦.奘布搖了搖頭。
那筆匯款持續到一九九〇年,於該年結束。從一九九〇年起,連涼子也不知道羽生的消息。
「尼瑪。」回答的是朵瑪。
關於首度在冬天無氧單獨首度登頂聖母峰西南壁,必須正式獲得政府的許可。要在兩年以前提出申請,獲得許可之後方能挑戰聖母峰。
「當時,Bisālu sāp得到了那臺相機。」
有一張小桌子,從放在桌上的茶杯冒出水蒸氣。酥油茶的香味溶入了房間的空氣中。而房內有一股比那更濃、更香的味道。
「那就打擾了。」
剎那間,深町以為「那個人」是指涼子,但旋即會意過來,朵瑪指的不是涼子,而是羽生。
深町知道。
「為了適應高度。為了事先適應八千公尺的高度,Bisālu sāp從西藏這一邊,單獨無氧去爬卓奧友峰。」達瓦.奘布若無其事地說道。
達瓦.奘布說:只有安伽林父女和我知道那件事。
「在牛舍那裡嗎?」蒙漢以試探的眼神看朵瑪。
深町上次從雪巴人口中聽到,這間寺廟在好幾年前發生過火災。
「方便嗎?」
達瓦.奘布也是如此。
實際上,那是常有的案例。
她以黑色的眼珠子盯著深町,憤怒、不安、畏怯在她的眼中交相晃動。
「是的。」
爬了十分鐘左右,爬上鞍部,來到一間小規模的小學前面。從那裡走上蜿蜒於山腹的道路,奶河在右側向下切削的深谷谷底流著。
然而,那句異想天開的話,卻具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足以撼動知道箇中意義的人的靈魂。那恐怕是屬於人類這種物種的人,能夠單獨辦到的極限行為。
他恐怕至今為止,幾乎沒有離開這裡過吧。在這個村落出生,進入這間寺廟,在這間寺廟修行,就那樣成了這間寺廟的僧侶。
深町既不曉得該唸什麼經文,也不知道這種時候的禮儀。就做了在日本時一樣的動作——
肩膀承受著登山背包的重量,身在許多針葉樹的森林中。
那個男人是長谷常雄。
深町仔細地回答各式各樣的問題。
有些事物距離越遠就會日漸淡忘,但相對地,有些事物則是愈發清晰。許多事物遠去,在疲憊中逐漸消逝,但儘管如此也不會消失的事物、留下來的事物,卻會看起來更加清楚。
羽生大概不喜歡自己不在的時候,被其他日本人看見自己生活的這個地方。
六、八五六公尺。
深町和朵瑪母子一起站在房子前面。朵瑪打開一樓的門,邀請深町進屋。
這些岩峰屬於比這座森林更高的世界。而聖母峰的岩峰則是屬於更高的天上。
「羽生先生,有困難的時候,我和他,一路攜手走了過來。」
蒙漢向後轉身。
「在帕坦遇到的那個日本女人寄放在這裡的。這是Bisālu sāp送給她的,她要我還給他——」
於是兩支隊伍就這樣聯盟,各自在符合自己目的的路線展開登山。
「位於帕坦的那間房子嗎?」
那是遺體。
話雖如此,也只是去尼泊爾和印度的國境,在那裡辦一次出境和再入境的手續而已。
「既然這樣,我在這裡也不好多嘴。你最好見到他,再詳細問他本人。」
深町每往上踩一步,就會發出吱嘎聲。
「你要問,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嗎?」蒙漢把嘴唇扭曲成討人厭的形狀,面露僵硬的笑。
她的年紀應該是三十二歲。五官算是端正。純就外觀而言,頂多只有服裝和髮型不同於日本人。
「Namaste。」
「真的?」
一九九一年,羽生數度穿越朗喀巴山,進入西藏,偵查西藏這一邊的聖母峰——珠穆朗瑪峰。
「告訴我理由。」達瓦.奘布說道。
「這個日本人為了唯一一件事,拋棄一切來到這裡。」
因此,有不少後申請的隊伍,和已獲許可的隊伍聯絡,詢問是否能以兩隊聯合登山的形式入山。以此方式實現了入山願望的隊伍不在少數,因為那對雙方都有好處。
「日本人也能膜拜嗎?」
無論喝再多水也填不滿的渴望。
「孩子們是朵瑪和Bisālu sāp的?」
達瓦.奘布不能理解這一點。
羽生攀越接近海拔六千公尺的這座山嶺,往來於西藏與尼泊爾之間。
「令堂?」
「我不就是為了逃跑,才抓住這孩子的嗎?」
「Bisālu sāp按照預定行程執行了計畫。」
比達瓦.奘布的家小上兩、三圈的房間。
雖然歷經千迴百轉,但最後確切知道自己該為了什麼賭上生命——帶有那種決心的表情。
窗戶、一口灶、兩張床、一張桌子,以及壁櫥。壁櫥上並排著各式各樣的東西——
說不定岸是唯一有可能成為那種繩友的男人,可惜岸死了。
朵瑪看見它之後,深町才得以與她像這樣交談。
據說,羽生一回到基地營就倒了下來,安伽林看到,和前來看狀況的女兒朵瑪輪流把羽生扛下山。
從正面看見了她的峰頂。以直線距離計算,大約二十三公里。
就在這個時候——
羽生說:「我想成為第一個做那件事的人。」
體內深處存在著那種飢渴。
道路一度下降兩百五十公尺至谷底。在那裡渡過奶河,又往上爬。一口氣垂直攀爬六百公尺,爬上去的地方就是天波切。
上次爬這道斜坡時,出現了高山症的症狀。
一九九〇年,羽生再次計畫捲土重來。
年輕僧侶看著自己。
「放開孩子——」朵瑪說道。
深町認為,稱之為感慨是最貼切的。
彷彿被這種強烈的亢奮之情煽動,深町離開了達瓦.奘布的家。
不管怎麼說,羽生的目標都只是在冬天無氧單獨爬上聖母峰的西南壁。所以當時的聖母峰行,是為了確認無氧在聖母峰的高度行動時,自己的精神和身體會變得怎樣。
然而,達瓦.奘布認為,無論是多麼努力,且有天分的人,光憑努力與天分仍不可能實現在冬天無氧單獨登頂聖母峰西南壁。
不管怎麼做,都無法滿足它。像是被那種飢渴驅動般,讓自己的身體往上爬。目的似乎是要讓自己的身體疲憊。
但即使做了,這個國家的人民也早已司空見慣。僧侶把佛畫和佛像賣掉換錢——縱然聽到那種行為,也不會帶給聽者任何負面的觀感。
一是羽生自己出錢,成為遠征喜瑪拉雅山的贊助商,而且自己成為隊員。
「要我放開他也行。如果你們照我的話做。」
德波切位於從天波切往下走二十分鐘左右的地方,是一個小型的雪巴族村落。
——心愛的女人嗎?
「那個人呢?」
羽生是全球知名的登山者之一。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