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巴村落
「一百五十萬。」
當時，深町想抱緊涼子。深町想不出安慰她的話，但相對地，想把手伸向她的肩膀，摟住她的肩。那正是自己誠實的欲望。
達瓦．奘布說完，拿起枴杖站了起來。
即使偶而有人回答，也只是這種回應。
羽生的孩子也是那種孩子的其中之一。
這條河源於地勢高聳的昆布山群的冰河，海拔兩千六百二十公尺。
自己已經比羽生晚了半個多月動身，羽生是否已經抵達基地營，從那裡出發了呢？自己的行為是否會徒勞無功地畫下句點呢？
達瓦．奘布的妻子也坐在稍遠的椅子上，靜靜地聽著深町說。
斜坡漸漸變得陡峭。
相較於加德滿都的空氣中充斥著大量廢氣，以及人、獸的體臭，這裡的空氣純淨透明。
然而，那並不是真正輕鬆的事。
眼熟的白色山錐。
深町打算去見達瓦．奘布，向他打聽安伽林和Bisālu sāp的下落。
「沒錯。」深町說。
「我想，大概是那樣沒錯。」
「要不要來這裡坐呢？」達瓦．奘布問道。
如今，安伽林進出雪巴族人在加德滿都經營的商店「迦尼薩」。只要在南奇向幾個身強體壯的雪巴人打聽，應該能夠得到一些資訊。深町如此心想。
深町背後的一整面牆擺了櫃子，放著無數大大小小的銅斧、銅鍋，以及餐具類的物品。
忍耐。登山需要強韌的意志。
從盧卡拉徒步走兩小時多到帕庫丁，下降約海拔三百公尺。
然而，深町沒辦法那麼做，只能咬緊牙根，忍耐著湧上心頭的某種情緒。
他穿著沉重的登山靴，踩著落在地面的枯葉和石頭往前走。白色的霜降在落葉和枯葉上，水漥結了一層薄冰。陽光耀眼地照在前方的高山山頂一帶，尚未照到深町正在走的谷底。
步伐總算恢復至昨天的節奏。
深町下定了決心。
「即使有了心愛的女人也沒辦法？」
交代完畢，深町說：「這就是我現在能說的所有事情……」
離開加德滿都是在昨天，也就是十一月十日。
「你的意思是，大家知道安伽林的所在處卻不告訴你？」
「什麼事？」深町反問。
在冬天無氧單獨登頂聖母峰西南壁——
就日本的感覺來看，是非常貧瘠的生活。這裡的人鮮少洗澡，孩子穿的帆布鞋破破爛爛，露出一半以上的腳趾。身上穿的襯衫和褲子也磨破了，隨處露出肌膚。
從高於三千公尺的南奇市集一帶開始，大概會出現高山症的症狀。
「你要怎麼進入聖母峰——？」宮川問深町。
深町的左邊——對達瓦．奘布而言是右邊，有個灶，燒著柴火。灶邊堆著木柴，幾乎都是歪七扭八的灌木枯根。乾牛糞也堆在地上的水桶裡。
深町心想，自己的身心能夠忍耐這些事嗎？
深町猜不透達瓦．奘布這個問題的真正用意，吞吞吐吐地回答：
抵達機場之後，深町也幾乎不說話。
「好。」深町點點頭，在達瓦．奘布的左邊坐下。
「您是指？」
深町聽到達瓦．奘布的回應，兀自點頭道：
而如今——
「可是，他說不定會拒絕。」
「我也老實回答你吧。我和安伽林是朋友。我知道他離開南奇去了哪裡，也知道他那麼做的理由。另外，我也知道你剛才說的Bisālu sāp這個日本人的事。可是，至於我要不要告訴你我知道的那些事，又是另一個問題。」
英國人積極教導雪巴族英語和登山技術，並給予登山用品。那成為傳統，後來各國的喜瑪拉雅山遠征隊也開始雇用雪巴族。可以說，少了雪巴族，就別想登頂喜瑪拉雅山的巨峰。
就紀錄而言，要被承認是在冬天登頂，是有規則的。
上次，深町自己也曾處於無法正常思考的狀態，而把剛拍完照換下來的鏡頭丟入谷底。他拍完一捲底片，更換鏡頭，把從機身拆下來的鏡頭丟掉。拍完了。這個鏡頭已經用不著了。如果沒有鏡頭的話，就不用做這種辛苦的工作了——
海拔三千四百四十公尺。由東邊的奶河、西邊的胡特可西河這兩條河川所形成的兩個V字谷匯流處，就是南奇市集。
這樣好嗎？
終於爬上了山脊。
雖然有陽光照射，但一起風，肌膚仍能感覺到強烈的寒氣。
那麼做真的很像羽生的作風。
不曉得何者是正確做法。
「地點是『Sagarmatha』這家店……」深町按照時間前後順序娓娓道出。
山坡上有一塊被綠意包圍的四方形斜坡。
「嗯，是的。」深町點點頭。
然而，已經出現氣喘吁吁、輕微頭痛的症狀。說不定這次的身體狀況比上次更差。
女人罵小孩的聲音，從旁邊的房子傳出來。
涼子必須聽那些事情，只會更痛苦。
「但說無妨。反正我時間多的是。如果你不嫌棄的話，能不能到我家裡告訴我呢——？」
假如現在回去的話，深町認為，自己大概會後悔一輩子。
「其實，我是今年春天來自日本，企圖登頂聖母峰的登山隊成員。」
搭飛機飛往盧卡拉。
那是因為心情萎靡不振。
「羽生想在冬天無氧單獨攻下聖母峰西南壁！」
就算告訴涼子那些細節，生米也已煮成熟飯。
「你有辦法在這個國家生活嗎？」
「是的。」
「你說什麼！」宮川拉高音量。
應該已經達到和昨天的盧卡拉相同的高度。
「你有辦法和這個國家的女人結婚生子，住在這個國家嗎？」
「您知道馬洛里的事吧？」深町問達瓦．奘布。
自己想逃避。
當然，宮川也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
假如自己也想去羽生想去的地方，就必須事先適應高度。
深町在加德滿都跟那人拿了一百五十萬日圓換成的美金。
一般而言，一旦超過富士山的高度——
太好了。
深町直截了當地說。
至今的人生當中，沒有一件事情順遂。
「好。總之我會匯錢給你。隨你高興怎麼用。」宮川說。
「我的事已經結束了。可是，深町先生的事還沒結束吧——？」
即將辦理登機手續時——
深町把正要說出口的話吞回去，陷入沉默，然後開口。
「是的，但不光是如此。」
「是的。」深町點點頭，朝老人走去。
不。
這個問題不容外人置喙。
深町默默地傾聽達瓦．奘布。
體內的激|情，驅使著深町行動，總算來到了太陽照射的地方。
那大概是羽生的堅持吧。
「我對Bisālu sāp——羽生丈二這個男人本身感興趣。就算沒辦法拍照，我也想看看那個男人怎麼獨自一個人爬冬天的西南壁。我也想知道他發現馬洛里的相機的經過。除了拍照之外，也是為了我自己——」
「是的。」
「這件事說來話長，您有耐性聽嗎——？」
於是，深町突然間懂了。
「換作這個南奇的話怎麼樣呢？你有辦法和雪巴族的女人結婚，一輩子住在這個南奇嗎？」
「你是日本人吧？」
「這種馬鈴薯原本不是尼泊爾的產物。是從別的國家進口的……」達瓦．奘布忽然說道。
「我並不打算阻礙他想做的事。我也不想幫他忙，或者被他幫忙。不過，我想在自己的體力和技術容許的範圍內，跟著羽和圖書生，親眼見證他要做的事。」
一位老人坐在那張椅子上，俯看著南奇的村落。
深町也拿起馬鈴薯，沒有剝皮直接咬。
從抵達的那一天起，他反覆去爬附近的山丘，然後當天又下山到南奇。這是為了從這裡移動到海拔更高的地方，而讓身體做準備。
是那股憤怒驅動著深町。
「是的。」
「你有什麼事？」達瓦．奘布問道。
左右的山坡上仍隨處可見紅葉未落的樹木，但氣溫是冬天。
「難不成，那是在說Bisālu sāp的事嗎？」深町問道。
她和深町聊著無關痛癢的事，白天到處逛名產店，到了晚上一起用餐。
無論再怎麼順利地適應高度，也無法像在平地一樣行動自如。一旦超過八千公尺，每踏出一步，就要喘將近一分鐘，然後再踏出下一步，永無止境地重複這個動作。
深町詢問的人們說：大概是那件事令安伽林興起賣掉房子的念頭。
三千公尺，氧量頂多只有平地的三分之二左右。到了五千公尺，大約是一半。在超過八千公尺，像聖母峰頂這樣的地方，就只剩下平地的三分之一。
羽生究竟想在尼泊爾做什麼呢——現在確切地知道了這件事。
南奇市集——
深町心想，大概來得及吧。
羽生有體力，也有攀岩技術。他隨著各式各樣的隊伍進入聖母峰，也數度爬到超過八千公尺的高度。
「多少？」
「如果您知道安伽林先生現在住在哪裡，我想請您告訴我。」深町有話直說。
醒著時，因為是有意識地加快呼吸，所以氧的攝取量較多，血液中的血紅素會攜帶氧，設法維持健康。但一睡著，呼吸的速度就會恢復成原本的狀態。於是，血紅素能夠攝取的氧量有限，人會感到痛苦，而在半夜頻頻醒來。
抵達南奇市集，已經過了四天。
涼子回到飯店之後，也幾乎不提羽生的事。
如果是日常對話，深町也能勉強以尼泊爾語交談，但這麼一來，就會專注於理解對方想說什麼，而無法試探其言外之意。
深町擡起頭來，看見右手邊的山坡對面，遙遠的白色岩峰沐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在這之前，我到處打聽了安伽林的事，但是沒有人肯告訴我。我想，說不定大家在隱瞞那件事。」
「嗯。」
「這話什麼意思？」
「是的。」
置身於氧濃度不到平地一半的環境中，光是對焦、按下快門，就氣喘如牛。按下快門時，要暫時閉氣。只要那瞬間閉氣的狀態多了短短兩秒鐘，按完快門後就會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羽生打算怎麼做呢？
1
實在很奇怪。
我要再見羽生一面。
「是的。如果有了那種女人，我大概會想帶她一起回日本吧。」
不能原諒誰呢？
「是的。」深町點點頭。
羽生沒有對此詳細說明。
基於工作性質，達瓦．奘布擁有許多接觸外國登山隊的經歷。
連自己不能原諒的對象是羽生或自己都不曉得。
如果對方是日本人，就能設法從言語的變化和態度推測出是否撒謊。然而，一旦對方是語言不同的外國人，就聽不出話中的微妙語感。更何況，對話主要說的是對於深町、乃至於對尼泊爾人而言都是外文的英語，所以要看穿對方刻意撒的謊，就變得更加困難。
深町有那種念頭。
深町感覺得到，漆黑的能量宛如野獸沉睡在身體底層一般。遲早有一天，如果進一步上升高度，擠出最後一絲體力，將會使用那股沉睡的能量。
一種揪心、令人難過的強烈情感，向深町襲來。
只要不從基地營往上爬，可以在那裡做任何事前準備。
「他們不會回來這裡嗎？」
怎麼能輸？
「現在，我和內人相依為命。」
早上，會端著加入大量牛奶的茶和裝了熱水的洗臉盆到帳篷來。當自己以熱水洗手和臉，正在喝茶時，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地球上沒有幾個如此嚴苛的地方。
「就外國人的你來看，覺得南奇怎麼樣呢？」
深町告訴老雪巴人，自己再度來到尼泊爾的來龍去脈，以及岸涼子的事。
在此之前，有數不清的尼泊爾人和日本人結婚，幾乎毫無例外地，夫婦的國籍都變成了日本。就經濟因素考慮，那也是理所當然的現象。
肺水腫——也就是肺腔長水泡、積水，每次呼吸，就會聽見呼嚕呼嚕的聲音。到了這個地步，若不及早下降到氧濃度較高的地方，就會死亡。
「噢，你已經知道那件事啦——？」
「什麼意思？」
總重量大約三十噸。
「跟隨登山隊的雪巴人——特別是從前的雪巴人，很少人所有指頭都完整無缺。因為從前不像現在有好裝備。」
噴射氣流。
馬鈴薯肉是黃色的，口感像栗子般鬆軟綿密。
今天早上六點起床，天還沒亮就準備早餐果腹。
明知如此，自己身為登山雜誌相關的攝影師，可以放過這種沒有下次的機會嗎？
空氣稀薄，冷冽如刃。
若是起風，體感溫度會進一步下降。
「哎呀，居然有日本人記得像老朽這種人的名字，而且還專程前來見我……」
達瓦．奘布頓了一下，再度眺望南奇的風景。
「如你所知，在尼泊爾，從今年起，每人收取一萬美金作為登頂Sagarmatha的費用。不是針對是否能夠登頂這個結果，而是對登頂人數設限制，然後事先對預定登頂的人數徵收費用。即使登頂失敗，那筆錢也不會退還——」
自己將是無名小卒。
「——為了我自己，我想和羽生丈二見面，見證他想做的事。」
「聽完理由之後，您能告訴我嗎？」
無論如何，都要再見羽生一面。
「那支有兩個人因意外而喪命的隊伍嗎？」
然而，達瓦．奘布沒有回答那個問題。
深町也拿起茶杯，啜飲酥油茶。
深町得到美金後，向「迦尼薩」和塔美的登山用品店買齊了所需品。
不知是刻意去理解，或者是在無意中明白，總之，深町明白了這位老雪巴人——達瓦．奘布在這之前說的話的意思。
馬鈴薯原本產於南美。它先傳至歐洲，再從歐洲傳進了尼泊爾。
接下來正要爬上圍繞南奇市集上方的農業道路。深町打算前往達瓦．奘布的家，他家位於靠近農業道路的山腰上。
零下四十度的空氣。
回想起來，當時展開了這趟漫長的旅程——深町心想。
「在這個國家生活？」
深町想問他這件事，但是放棄了。
如果現在回去的話，自己將一無所有。
這個國家的貧窮、達瓦．奘布離鄉背井去都市的兒子們，以及馬鈴薯……
深町在老人的斜前方停下腳步站定。
達瓦．奘布仍然眺望著南奇，風吹動著達瓦．奘布的白髮髮梢。
她和羽生之間有兩個孩子。
大概是用灶在煮什麼，煙隨著食物的味道從窗戶冒出來。
羽生說：我之所以來到尼泊爾，打一開始就是企圖在冬天無氧單獨登頂聖母峰。
深町對老人點頭致意，以英語問道：「敝姓深町，請問這裡是達瓦．奘布先生府上嗎？」
自己已經遠離了雜誌等媒體方面的身分，這是一樁留在喜瑪拉雅山歷史上的大事件。自己打算毅然捨棄和圖書能夠當場見證的幸運嗎？
深町等三人默默無言地走在這樣的景象中。
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從頭到尾說完一遍。
前一晚，握著岸涼子的手度過一晚、即將年屆五十的男人。
無論羽生如何回答，大概都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達瓦．奘布的家蓋在寺東邊，由紅磚瓦堆疊起來的外牆漆成白色，上方加蓋屋頂，在南奇是一般房屋。房子前面是庭院，庭院裡有由舊木材組合而成、看似板凳的長椅。似乎飽經雨淋，椅子浮現木紋，與其說是木頭，看起來更像是由抽乾所有精氣後的骨頭所製成的用品。
深町認為羽生大概還沒開始登山，就是基於這種理由。
往旁邊一看，達瓦．奘布放下茶杯，拿起馬鈴薯，手腳俐落地剝皮，扳了一小塊放入口中。
界線是基地營。
正上方的祥波切，有能夠起降賽斯納輕航機的機場，也有能和加德滿都通訊的無線電設備。真的撐不下去時，就能以無線電呼叫賽斯納輕航機或直升機，一口氣下山至加德滿都。
「你會再見羽生先生一面吧？」
先下降至谷底，渡過搭建於奶河激流上的吊橋，在那裡紮營。
脖子上掛著土耳其石的項鍊。
「那當然。可是為什麼呢？」
朵瑪或許是察覺到現場的氣氛不對，牽著另一個孩子的手，身影消失在屋外。
想做輕鬆的事。
此外，除了已經有的頭燈，從萬用鍋、襪子、糧食，乃至於緊急存糧，都在加德滿都買了。
又是一陣沉默。
「我有兩個兒子，但他們不在南奇。他們去了加德滿都，在那裡工作。他們在英國人經營的旅行社上班，做口譯和嚮導。兩人都已經結婚生子了——」
「——」
羽生大概會貫徹自己的選擇吧。
於是——
下雪。
當然，並沒有法律明文規定，那是登山界的不成文規定。雖是不成文規定，但相當嚴格。
「即使如此，你也要那麼做嗎？」
達瓦．奘布背對窗戶，坐在靠窗的床上。
過程中，挑夫要吃飯，隊員也要吃飯。
深町並不討厭尼泊爾這個國家、喜拉瑪雅山這塊土地、南奇市集這個村落。
達瓦．奘布向深町詢問理由。
當時，遇見那臺相機，自己捲入某件事，遇見羽生丈二，於是現在和這位老雪巴人面對面。為了這件事，自己至今花了多少時間和精力，移動了多遠的距離呢？
他們現在在哪裡呢——？
媽的！
老人——達瓦．奘布的腰左側杵著一根木製枴杖。
這位老雪巴人在說羽生丈二的事。
「如果回去，你不會後悔嗎？」
昆布地區的各種資訊，都會匯集到南奇市集。深町認為，如果在南奇市集到處打聽，老虎安伽林和日本人Bisālu sāp這兩個人在哪裡，鐵定能問出結果。
「我自己也砍過樹。大部分是當作我們的生活燃料。一部分是當作外籍登山隊和健行者的生活燃料。Mr.深町，你知道一支登山隊進入聖母峰，究竟需要多少行李和人力嗎？」
以一名攝影師的身分，當場見證羽生接下來想做的歷史性事件。
呵。
達瓦．奘布微笑道：「你是個老實人。」
「我沒辦法。」
因為羽生說他要在冬天單獨登頂。
聞著那個味道時，深町發現達瓦．奘布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脖子一帶。
英國在一九〇〇年代初期，企圖攻下喜瑪拉雅山的巨峰，數度派出遠征隊，當時著眼於強健的體魄和適應高地的心肺功能，而雇用為嚮導或協助者的就是雪巴族。
深町低著頭如此說道，然後擡起頭來，看著達瓦．奘布又說：
「好。」
——我知道安伽林八年前住在南奇市集。
由於井岡和船島因滑落意外而喪生。
「這樣好嗎？」
一間樸素的房間。
涼子的右肩碰著深町的左側。不發一語。
不遠處有南奇的寺廟。
「那是？」達瓦．奘布問深町。
達瓦．奘布以雙手捧著茶杯拿起來，啜飲一、兩口酥油茶。
那麼，安伽林賣掉房子，人去哪裡了呢？
這世上唯一的地方。
從超過七千公尺的地方開始，要使用氧氣。
深町在達瓦．奘布的家二樓，和他面對面。
深町以上排前齒輕咬下唇。
無法成為頂級登山家，也當不成一流攝影師。就連和女人交往都情路坎坷。
「我小時候，還有樹。有更多樹。也有堪稱森林的地方。但是，現在如你所見，等於是一片黃土。」
「原來如此。可是，這件事——也就是他們接下來要嘗試世上最偉大的登頂，在實現之前不想被人知道，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為什麼？」
「你已經知道許多事了。也和Bisālu sāp見了好幾次面。好吧。我就說出我能告訴你的事吧。反正你去基地營，應該就會見到Bisālu sāp。可是——」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從加德滿都出發，獨自一人啟程。
在帳篷中睡覺時也是如此。
到了下一個階段，症狀會更加嚴重。
涼子坐在深町左側。
女人名叫朵瑪，說是安伽林的女兒。
「你為什麼要打聽安伽林的下落？」
過一陣子，深町意識到涼子碰著自己的右肩不停地顫抖。涼子靜靜地、壓低音量從齒間發出嗚咽。即使不斷想忍耐，嗚咽仍不停地從齒間發出來。
如今，外籍健行者因為法規，不能再使用木材作為燃料。規定必須使用天然氣、石油燃料。
深町一說完閉口，達瓦．奘布便嘟噥道：
「什麼！」
有入籍嗎——？
名為雪巴的山區嚮導成立的過程，有部分與廓爾喀這個兵團的成立過程共通。因為雪巴和廓爾喀都是尼泊爾人，但都是為了外國人而活的職業團體。
深町再度住進飯店。打電話給人在日本的宮川。
羽生老實告訴安伽林那項計畫，並自然地以食客的形式，住進了安伽林位於昆布地區潘波切的家，以雪巴族的身分開始參加攀登聖母峰的外國隊。
那麼，他在做什麼呢——？
如同達瓦．奘布所說，四周的群山上沒有樹，茶褐色的山地上，只有勉強長著這裡一叢、那裡一叢的短草。
沉默中，達瓦．奘布將目光對著南奇的風景。
基地營的高度大約海拔五千三百多公尺。登山者在進入十二月之前，不得攀越那個高度。若是在十二月之前，也就是十一月中從基地營往上爬，那就不獲承認是在冬天登頂，算是在秋冬交界之際進行的登山行為。
盧卡拉村可以說是聖母峰的登山口，海拔兩千九百公尺。從那裡走幾小時，在昨天之內抵達了帕庫丁。
達瓦．奘布說到這裡時，深町感覺後背有人的動靜，回頭一看，眼前站著一名老婦人，手裡用鋁托盤端著兩杯酥油茶。托盤角落堆著五、六顆看似水煮的小馬鈴薯。
「就當作是成功的酬勞。我先寫借據給你。失敗的話就由我買單。順利的話，就付我那筆錢。」
「關於我接下來要說的事，特別是關於在冬天登頂Sagarmatha，我希望你別告訴別人。」
外國人開始大量進入喜瑪拉雅山之後，樹木立刻從登山路線一帶的山域銳減。連當地居民的生活燃料，也因為外國人大量砍伐樹木而受到威脅。
——他和圖書賣掉八年前住的房子，不知道去哪裡了，下落不明——
灶上放著水壺，從那裡傳來水滾的聲音。
準備三餐時，使用的燃料是木柴——也就是樹木。
背著氧氣瓶，戴上口罩，呼吸濃氧。
一想到接下來必須面對的高度，內心便會產生不安，但如今亢奮之情似乎猶勝不安。它抑制住不安，彷彿在體內興風作浪，掀起某種激|情。
南奇市集是位於聖母峰山群的昆布地區的經濟中心，位於聖山坤比拉山的山麓，是著名的雪巴族村落。人口數大約一百餘戶。石造的白牆房屋，宛如大雜院般密集群聚於馬蹄形的山腰上。
隨著高度增加，不安也從深町內心湧現：自己的身體能夠適應高度到何種程度呢？
假如沒有愛情，純粹只有欲望，羽生和朵瑪發|生|關|系，有了小孩的話——
「你可以回去嗎？」涼子問道。
他肯定為了做高度適應訓練，而在爬附近的六千公尺高峰和七千公尺高峰，以免消耗體力。
按完快門後，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呼吸，痛苦得眼冒金星。
達瓦．奘布轉而將視線對著背後的山坡。
搬運那些行李的挑夫，總計將近兩千人。因為並不是所有行李都以飛機運送。
為何下定決心回國了呢？
深町一回答，達瓦．奘布面露微笑。達瓦．奘布就這麼面帶微笑地將臉轉向南奇的風景。
這是一個小村落，南奇的人幾乎都彼此認識。彼此曉得哪個人住在哪戶人家，哪戶人家生了幾個小孩。安伽林過去生活在那種風俗民情的環境中，他不可能不告訴任何人自己要去哪裡，就這樣離去。
達瓦．奘布似乎察覺到深町的視線，舉起左手說：「這是因為凍傷。」
「這話什麼意思？」
好吃。
俯看右手邊的奶河水流走著。
逃往輕鬆的方向。
靠近村落中心的地方有湧泉，它變成涓涓細流而下，注入胡特可西河。
雙肩掛著沉甸甸的登山背包。
挑戰聖母峰時，這條路已經走過兩次。
「我還沒有面臨那種事情……可是，但是，我大概沒辦法吧……」
還有放主食糌粑的容器。
羽生的孩子是這裡的孩子們之一。
人類能夠適應的高度上限因人而異，但一般認為是超過六千公尺一帶。換句話說，即使再怎麼順利地適應高度，一旦超過那個高度，光是什麼都不做地睡覺，體力也會漸漸消耗。若是長時間待在超過六千公尺的高度上，大量的腦細胞會逐漸死亡。
她催促納拉達爾．拉占德拉和深町，朝車的方向緩步走去。
安伽林泡的茶放在兩人面前，納拉達爾．拉占德拉、深町和安伽林一起走出屋外。
挑夫們花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把行李從加德滿都的郊區扛到這裡，或者馱在犛牛背上運來這裡。
「我就是達瓦．奘布。」老人點點頭，直視著深町。
有體力的人，不見得不容易得高山症。以日本的山的高度，聲稱自己精力充沛、活動力十足的人，連稍微超過五千公尺的基地營都到不了而飲恨折返，是常有的案例。
「是的。」
「是啊。」老人簡短地以英語回答。
「一百五十萬啊。」
「孩子呢？」
「日本人協助我們，像那樣種了樹。但是如你所見，那只是一小部分。還必須種更多的樹，但我們許多國人，無論是在經濟上或精神上，都沒有餘力為了三、四十年後的事種樹。每天光是為了三餐溫飽，就已經疲於奔命。」
「請你把它還給羽生先生。這一定很貴重。因為安伽林看到這顆土耳其石，好像就知道了我是誰。安伽林記得它，代表它可能是他的親人戴過的物品。」
「關於這個問題，有個實在一言難盡的部分。」
深町點點頭。
「——」
深町剛才想問羽生這個問題，但是按下沒問。
她準備回國。
比起加德滿都，空氣稀薄許多。
「您也知道Bisālu sāp手上有馬洛里曾經擁有的相機吧？」
「你有辦法嗎？」他又問了深町一次。
白天——
沒有那回事——
白雲流動。
就算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久而久之，好歹也會傳來他住在哪裡的消息。名氣響亮如安伽林者，一定會成為人們閒聊的話題。
「我聽Bisālu sāp本人親口說了。」
「我不曉得——」深町的腦筋一團亂。
長時間待在南奇，還有另一個理由。
達瓦．奘布能像英國人一樣以英語對話，懂的日語也比深町會說的尼泊爾語多。
一天上升的高度，要在五百公尺以內，而且要先往上爬七百公尺或八百公尺，在那個高度待一陣子，最後再下降到只上升五百公尺的地點，在那裡紮營。
達瓦．奘布和安伽林活在同一個時代，也是雪巴族的傳奇人物。他三度站上聖母峰頂。其中一次，是在冬天走傳統路線登頂。除此之外，包含卓奧友峰、馬納斯盧峰、道拉吉利峰在內，一共站上了四座喜瑪拉雅山八千公尺高峰的峰頂。
犛牛和挑夫走在前頭，所以大概提早了半小時出發吧。
這個問題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達瓦．奘布不時簡短發問，或在難以理解的地方插嘴，但在深町說話的過程中，他幾乎不說自己的意見，只是側耳傾聽。
「這裡，是個非常貧窮的村落。乍看之下，看起來很熱鬧，但很貧窮。不光是這個村落如此。整個尼泊爾，都很貧窮。不過，比起別的村落，南奇應該稍微好一些吧，不過話說回來，光看外表並不準。」
達瓦．奘布將視線轉向高山。
「什麼事？」
算是相當喜歡的。然而，那種心情是基於外國人，基於旅經這裡的過客的立場。實際是否能夠變成這個國家的人，在這裡結婚，在這裡生活，在這塊土地入土，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邊想邊爬。
深町是如此決定的。
當時，去程全身精力充沛，以隊伍的名義站上聖母峰頂——
進一步而言，羽生打算怎麼安置朵瑪和孩子呢？帶他們回日本嗎？或者，自己留在尼泊爾呢？
「那，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南奇市集因為靠近尼泊爾和西藏的國境，所以原本就是作為流通據點的村落，但當初，南奇市集不過是雪巴族的一個村落罷了。隨著來爬聖母峰的登山隊和健行者增加，它漸漸變成了昆布地區的經濟中心。
深町望向那裡。
深町不曉得，是什麼讓自己沉默不語的。有什麼糾纏著自己不放嗎？不，他其實是知道的，自己只是想假裝視而不見罷了。
深町看見他拉托盤的手指，嚇了一跳。
雖然大概不可能和羽生一起攀越八千公尺，但深町想以全副武裝出發，從冰爪、冰杖到內衣褲等裝備都要齊全，而且必須購買糧食。
達瓦．奘布握著枴杖把身子往右移，接著將手指搭上托盤挪動，在椅子上騰出能再坐一個人的空間。
八年前，安伽林的妻子去世。
三十二歲——
會發生眼底出血，眼睛變得看不見。
當知道羽生已經有個稱之為妻子的女人，而且和那個女人之間有孩子時，原本心中緊繃的情緒消失了。
「幾乎沒有樹，對吧？」
這個問題突如其來。
上頭撒了磨碎的岩鹽，岩鹽被牙齒咬碎，和馬鈴薯融合出
和-圖-書美味。「在冬天無氧單獨登頂聖母峰西南壁。」深町充分預料宮川的反應，說道。
火焰和煙的氣味也濃濃地溶入了房間的空氣中。但是味道並不令人討厭。
一個人來。
陰暗的房內，銅製的鍋子和餐具受到來自窗外的光線映照，發出偏紅的黯淡光芒。那些鍋子和斧頭上，刻著類似中國所說的雷文、西藏獨特的花紋。
涼子微微一笑。
「嗯，是啊。」深町也點點頭。
首先會產生疲勞。馬上感到疲憊。接著是頭痛。頭陣陣抽痛，噁心想吐。不時嘔吐。食欲喪失，身體拒絕接受食物。因此，越來越疲累，體力衰弱。
深町對於想問那個問題的自己感到羞恥。
一隻原本睡在小巷旁的狗霍地起身，看了深町一眼。
那是羽生選擇的生活方式。
「為了你自己嗎——？」達瓦．奘布嘟噥。
「什麼事？」
陸續從斜坡滑落的兩個黑點：井岡和船島。那兩個點被拋在半空中——
深町打消自己的念頭。
嗯，沒錯。
「可是？」
緩緩地——
原本自己並不打算來這裡，而是打算和岸涼子一起回日本。
他彷彿對那雙少了手指的手引以為傲，並不試圖遮掩截肢的手指。
為了維持體力，只有晚上睡覺時使用氧氣，或者把氧氣用來治療得高山症的人——也有隊伍這麼做。
不過，深町覺得不能原諒。
聖母峰頂出現在那裡。
「對不起。」深町對涼子低頭道歉。「我要留下來。」
「你瞧——」
這個時期，還不到播種麥子的時候，種馬鈴薯也嫌太早，因此田裡空著。只要向田的主人說一聲，付一些錢當作謝禮，就能自由地在田裡搭帳篷。
「我想，我恐怕沒辦法……」深町老實說。
因為不久之前，他才剛經歷過那件事。
深町一說，達瓦．奘布露出了略為驚訝的表情。
深町甚至覺得，說不定是某人——譬如安伽林本人或羽生丈二封住了眾人之口。
他應該已經到了七十歲左右的年紀，但就日本人的感覺來說，看起來超過八十歲。
在日本的打包作業，和檢查集體移動時的行李，過程漫長得令人失去耐性。
所有人都在黑暗的帳篷中，忍耐那種不安與痛苦。若是一不小心叫苦，就會從攻頂隊的成員中被除名。
非去不可。
所有人都毫不知情反而奇怪。
車開了。
她禮貌地向安伽林打招呼，說：「我們走吧。」
加入大量砂糖的奶茶、一顆蘋果，以及麵包、乳酪、一顆水煮蛋。
「這個要做什麼？」
「有什麼事嗎？」老人問道。
「那麼，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也說了在日本調查羽生的事。
深町隔著小茶几坐在小木椅上，從他的位子看得見達瓦．奘布後背的窗戶。
深町在靠近湧泉的田裡搭帳篷。
達瓦．奘布的家位於山坡上，放眼望去幾乎能從高處將南奇市集盡收眼底。
認識的旅行社職員要帶旅客來尼泊爾，宮川會將一百五十萬換成美金寄給那人。
一旦升高，氧量漸漸減少，人的身體會產生什麼症狀呢？
與其說是熱情，那大概是憤怒，無以名狀的強烈憤怒。
不惜金錢。
「能不能匯錢給我呢——？」
一步步走在幽暗的谷底，朝南奇市集爬去。
然而，那是癡人說夢。
為了完全適應這裡的高度。
「為了獲得那筆錢，必須招攬觀光客到這個國家。這個國家的觀光仰賴喜瑪拉雅山和森林，也就是這片大自然。觀光客來越多，那種自然景觀就越少……任誰也無法阻止這種惡性循環。除了木柴的事，一旦思考尼泊爾的許多問題，最後就會得到一切都肇因於這個國家貧窮的結果。」
這次在日本的木曾駒，適應了三千公尺的高度。
「Namaste。」
有許多外籍健行者在那裡來來去去，入店參觀。他們大多是來自歐美的白人，日本人大概也占了一成。
深町呼吸早晨的清新空氣，爬上和緩的斜坡。
這是個夢想，也是個希望。
深町拍下了那一幕。
三天後，深町和涼子身在加德滿都機場。
接著又做一樣的事，反覆上上下下，讓自己的身體漸漸習慣高度。這種做法是爬喜瑪拉雅山的基本法則。
「話講完了。」涼子對深町說。
「我見到羽生了。」深町對宮川說。複雜的事略過不說，只簡單扼要地告訴宮川。「羽生丈二想在今年冬天，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羽生也是男人，會對女人的肉體有欲望。沒有反而才奇怪。和身邊的女人互相撫慰，是自然的結果。
深町遲疑了。
「怎麼樣呢？」達瓦．奘布看著風景問道。
「那該不會是在冬天無氧單獨登頂聖母峰西南壁的事吧——？」
涼子的這句話，打在深町的腦門上。
前往機場的車上，深町變得沉默。
在盧卡拉雇用了一名挑夫和一頭犛牛。
像是要親自確認似地，他仔細訴說至今發生的事。也說了馬洛里的相機的價值、它被人從飯店偷走，羽生出現把它拿回來，以及馬尼庫瑪的事、納拉達爾．拉占德拉的事。
當然不好。
「不會吧？」他否定了。
羽生介紹一個女人給涼子認識，說她是自己的妻子，而且連小孩都有了。這樣就夠了。
怪哉。
十一月十一日，早上七點三十分。從帕庫丁出發，經過了半小時。
在這樣的日子裡，羽生似乎自然而然和安伽林的女兒結為連理。
不曉得。
過了三十分鐘左右，涼子來到外頭。
這四天來，深町精力充沛地到處走動。
這些事情忽然在深町心中有了意義。
或許是察覺到深町一腳踏進庭院的動靜，老人把臉轉向深町。
最後，深町決定拜訪從前與安伽林齊名、雪巴族倖存的傳奇人物——達瓦．奘布。
聽到這句話時，深町清楚地意識到了：他在尼泊爾還沒解決自己的任何一件事。
腦浮腫——開始看見幻覺、聽見幻聽，無法區分現實與幻覺。
「你看那裡。」
一股無以名狀的憤怒。
三隻雞在老人的腳邊徘徊，啄著地面。
深町如此心想，連一秒鐘都不想拿著那個鏡頭。
「在我回答之前，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想知道安伽林和Bisālu sāp的事呢？」
就知識層面而言，深町也了解達瓦．奘布所說的話。
沒有酬勞也無妨。總之，現在自己需要的是錢。沒有人要買也無所謂。因為這是自己的問題。
「果然是那樣嗎？」
在恢復原本的呼吸之前的兩、三分鐘內，只是在痛苦之中反覆急促地呼吸。
春天來的時候沒有注意到，但那裡似乎種著針葉樹的樹苗。
至於在超過四千公尺的地方，因高山症而暴斃的人也不在少數。昨天之前還活蹦亂跳的人，隔天早上就在帳篷裡爬不起來，叫他也沒回應。心想他怎麼了，往帳篷裡一看，才發現他在睡袋中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這種事情一天到晚發生。
說到雪巴，一般人對他們的認知僅止於挑夫等職務名稱，但這是指住在尼泊爾的索羅．昆布地區的雪巴族，意味著「東方人」的種族名稱。他們是西藏裔的山地民族，因為住在高地，所以很能適應高度。
「——」
以及岸涼子獨自一人回https://www.hetubook.com.com日本的事。
3
「我知道了。」達瓦．奘布點點頭。
「我並不是在責備外籍健行者或登山隊。他們留給這個國家許多外匯，我也蒙受他們的恩惠。我享有一定程度的榮譽，現在能像這樣在這裡安穩地生活，也是託他們的福——」
除此之外，還放著塑膠罐、塑膠桶、油燈及油燈罩。日常生活中的瑣碎雜物也放在櫃子裡。
他一面自己否定，一面卻粗聲粗氣地問：
雖然想慢慢來，但跨出腳步的節奏自然地逐漸加快。似乎是深町心中的熱情，使得腳步加快。
一個屁股從破洞的褲子露出來的孩子，往對面跑去。
「這裡有工作的時候會順便回家露個臉，但是很少回來。不光是我們家如此。許多南奇的年輕人都去了都市。一旦少了年輕人，就沒有辦法像從前一樣放牧牛，移動到各座山去。許多人當外國人的嚮導或開名產店，從事觀光相關的行業——」
上次也是如此。
千頭萬緒掠過腦海。
「輕型帳篷、糧食、底片。視情況而定，說不定還得雇用挑夫和雪巴人。」
深町也說了岸涼子在加德滿都被綁架，和羽生一起救出她的事。
哎——
又想逃避。
老婦人滿臉皺紋的臉上又多了笑紋，將托盤放在長椅上，又走進了屋內。
為了在適應高度的空檔，在這裡調查安伽林和Bisālu sāp在哪裡。
「哦——」達瓦．奘布瞇起眼睛，盯著深町說：「我聽說最近有日本人到處在調查安伽林的事，原來就是你啊。」
也說了自己在飛機即將從加德滿都機場起飛之前，下定決心留下來的事。
——可是，安伽林現在不在南奇。
骨頭粗大的粗糙手指。
深町和涼子在帕坦看到朵瑪抱在懷裡的孩子，是第二個孩子，出生於半年前。第一個孩子生於三年前。
2
「以健行的入山證入山。其他就走一步算一步。」
爬喜瑪拉雅山對於生物而言，等於是整天處於極限狀態。
「我內人。」達瓦．奘布說道。
深町再度心想：在這個超過海拔三千公尺、土壤貧瘠的環境下，竟然能種出這種小歸小但如此美味的農作物。或者，正因為是在這種環境，才能種出這種味道濃郁的馬鈴薯呢？
感覺良好。
於是，涼子搭飛機回去了。
但儘管如此，當詢問的對象都回答一樣的答案時，深町也知道事有蹊蹺。
雖然稱不上是主要大道，但街道兩側有好幾家名產店。西藏地毯、色彩繽紛的編織品、民俗藝品……，這些物品從店內一路排到大街上，琳瑯滿目。
「我不曉得能夠爬到哪裡，但我打算帶著相機，盡可能緊跟在羽生身後。」
獨自一人走著。
雖然沒有提到自己和加代子的事，但也說了羽生在大喬拉斯峰的事，以及長谷常雄的事。
「最近，連當地人都難以將樹木用作燃料。話雖如此，光是牛糞並不足夠。既然如此，該怎麼辦呢？只好使用天然氣或石油。然而，天然氣和石油要花錢。尼泊爾沒有錢向外國購買燃料。
換句話說，要正式獲承認在冬天登頂聖母峰，那項登山行為必須是在十二月以後進行。這裡所說的登山行為，是指從基地營往上爬。
因痛苦而用雙手在臉上方亂撥，叫出聲來，睜開眼睛，反覆紊亂地呼吸，感覺簡直像是在噩夢中，被人掐著脖子睡覺。
雖然氣喘吁吁，但幸好適應高度還算順利。
擡頭仰望的天空好藍。
雪崩。
不能原諒。
達瓦．奘布用左手食指做那個動作，但那根手指從指尖到第二關節的部分不見了。仔細一看，左手手指中只有拇指完好，從小指到中指完全從根部消失了。
正好與羽生停止主動聯絡的時間重疊。
回程時，深町拖著沉重的腳步和心情，垂頭喪氣地走這條路線下山。
雖然有輕微頭痛，但狀況比今年春天來時更好。身體記得這個高度，似乎比上次更快適應了。
見到羽生，然後竭盡所能地跟著他拍照，那就是自己如今的堅持。
出現高山症症狀的高度因人而異。即使是同一個人，也會受當時身體狀況影響，導致出現高山症的高度有所不同。
「我當然知道在Sagarmatha下落不明的英國登山家的事。」
達瓦．奘布好像在傾聽那個聲音。
「嗯。我想會的。」
即使走在如此清新的空氣中，腦中仍塞滿了繁雜而沉重的思緒。
不能原諒什麼呢？
因為若是事先那麼做，即使在南奇上方因為高山症而發生意外，下山到這裡總有辦法治療。
雖說是處於冬天，但仍舊算少。
「因為Bisālu sāp和安伽林接下來想做的事，違反尼泊爾的法律。」
「你沒辦法？」
高溫。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涼子問深町。
這次一切都得自己來。
「我不曉得你是怎麼得到它的，但既然你有那個，我就得注意聽你說了。請說。」
「我知道了——」深町從涼子手中收下項鍊。
深町一問，涼子把雙手繞到自己的脖子後面，解下土耳其石項鍊。
深町走在人群中。
「回程途中，我在加德滿都發現了馬洛里的相機。」
街頭的喧囂隨著冰涼的微風，從下面傳上來。
深町仍記得那時的顫抖。
「他大概會拒絕吧。」
「嗯。我知道。」
「抱歉。應該早點告訴你……」當時，羽生對涼子如此說道。
「原來你說想拍Bisālu sāp的照片，是這麼回事啊……」
攀登喜瑪拉雅山，必須面對的就是高山症。那是因氧氣變得稀薄所引起的疾病。
所以，為了不得高山症，需要下工夫。
羽生想以某種方式，實現那個夢話嗎？而且，羽生想在今年冬天付諸實行。
然而，至今不管問誰，都只得到含糊的回應。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
但是沒有資訊。
「您就是？」
涼子也沒有說，最後的三十分鐘，她和羽生聊了什麼。
「這個嗎？」深町一用右手手指抵著它，達瓦．奘布便說：「那是安伽林的妻子曾經戴過的。」
深町到西遊旅遊買從加德滿都到盧卡拉的機票，氧氣瓶也準備了三個。
深町順著達瓦．奘布的視線，把目光轉向四周的山地。
睡袋、內衣褲、帳篷、防寒衣、冰爪、登山繩——
上次遠征中，在集體移動時，雪巴族會替自己打點早餐。
「知道。」
自己是為何而來？羽生是在哪裡得到馬洛里的相機？原本應該裝在其中的底片，現在怎麼樣了呢？自己是為了調查這件事而來的。
「這個。」她把那條項鍊放在右手掌心，遞給深町。
「如果那個女人拒絕的話呢？」
在日本，也在木曾駒適應了這個高度。
「好。」深町點點頭。
達瓦．奘布微笑道：「左手手指是在一九七二年，爬道拉吉利峰時失去的。包含雙手雙腳在內，我只有八根完好的指頭。」
大腦也會產生同樣的症狀。
「嗯……」
儘管如此，效果仍各不相同。因為為了背沉重的氧氣瓶而必須使用的體力，和氧氣瓶中的濃氧使得呼吸輕鬆的效果會抵消，所以也有人認為，結果是一樣的。
八成在做高地訓練吧。
「我想見達瓦．奘布先生……」深町一說，老人驚訝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