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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神的山嶺

作者:夢枕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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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邁向峰頂

第二十一章 邁向峰頂

——然而,我看見了從那裡垂直而上的路線。
羽生啊,快逃!往上逃!
那是為什麼?
雲像是不祥的生物現身似地,正從聖母峰的西稜爬出來。
精疲力盡。
只有那一瞬間,身體會在冰壁上照到陽光,但那道陽光旋即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因為白天攝取過多水分,膀胱很脹。
假如他活著。
和當時一樣。
當他把相機鏡頭從左往右移動,正要把峰頂納入取景器的時候,有東西出現在取景器中。
一張。
無言的別離。
不可以做這種事。
這是和某星雲之間的距離嗎?
我能回去嗎?
然而,若是採取行動,頂多兩天。明天或後天之內,必須抵達基地營。
不是到冰瀑,而是經由西谷,下山前往聖母峰的南稜這一邊。
如果你有本事摔下去的話,儘管摔下去。
非睡不可。
深町說了,羽生聽了。縱然羽生的心中因此而產生某種變化,深町也已經無法將它復原。
不可能傳進羽生耳中。
問題頂多是持續下的雪凍結到什麼程度。這一天,羽生不可能不行動。
井岡弘一和船島隆死去的那時候,自己也像這樣拍照。
羽生丈二還活著吧。
當時,對羽生說的那句話——
深町已經無法跟著他攀登。
怎麼可能有那種事?
之所以沒發現羽生,是因為他沒有行動嗎?
深町起先不敢相信這種包圍著自己的寂靜。
聖母峰頂正下方的岩壁,羽生的身影在那裡。
若是不到海拔兩千公尺的夏季岩場,不管懸浮的石頭再多,羽生大概都會攀完它。
在取景器中,發現了羽生的身影。

無法幫忙。
如今,羽生在這一瞬間,待在比任何活著的人類更高的地方。
然而,並非純粹的藍。
或許是克服了困難的地方,羽生身在比想像中更高許多的岩壁上。
如果自己還活著,羽生就還活著。

8

視野變差,無法辨認路線。
那樣就好。
距離峰頂,已經不到三百公尺。
深町心想。
十二月十七日。
當時?
今年。
他待在最孤獨的地方。
住手!
大喬拉斯峰的時候也是如此。
至今積的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漸漸結凍時的無聲的聲音——像是那種感覺。
紅點在黃帶的更上方,朝上方動著。
那就是羽生。
無法協助。
一百八十億光年?
而且,羽生在那個超過海拔八千公尺的地方,已經待了三天。
這世上地勢最高地區的雪的岩稜,像在宇宙底部鑲上圓邊似地排列。
羽生會摔下去吧。
對面隱約看得見宇宙的黑。藍得發黑。

3

那一天,深町在早上五點出發。
人的力量在這之中,能夠做到怎樣的事呢?
當時也是——
人不管做什麼,大概都不能撼動它們分毫吧。
沒有半件好事。
一天要這麼做好幾次。
當時也是如此。
或者,你已經睡著了嗎?
深町心想:就像畫家或藝術家想以他們的手觸碰天際一樣,就像物理學者或詩人想以他們的天分觸碰天際一樣,羽生也試圖以他的身體觸碰天際。
羽生丈二這個男人傾全力戰鬥的對象,如今,就在自己眼前。
峰頂沒有揚起雪煙。
那樣就好了。
晚上一片乳酪。
流雲不時裂開,宛如火球般的耀眼巨大光柱從天而降。藍天從那裡露出來。
因此,我醒來了。
在狹窄的帳篷內穿上羽絨外套,拿出放在睡袋裡的登山靴穿上它。
儘管能夠使用登山繩,但每次都要把冰楔釘打進冰壁,以那裡為支點往下爬。
然而,深町沒有實際去過那裡。
那兩人的身影在歐戴爾的注視之下,漸漸被濃厚雲層包覆消失。
這是怎麼一回事?
深町一邊吶喊,一邊架設相機,盯著取景器。
如果不睡,疲勞消除不了。
不,不管他知不知道,那都不重要。
兩張。
深町拚命搜尋剛才羽生身處的那一帶岩壁。
在哪裡?
即使閉上眼睛,眼球仍在眼皮底下醒著。
深町心想。
十點三十六分。
於是,羽生選擇那條路線,然後摔了下來。
意外?
至今到外面取雪好幾次,把雪煮沸作飯。
深町架起相機,把逐漸遠去的羽生的身影納入取景器,持續按下快門。
一個像小型垃圾一樣的小紅點。
如果遇上意外,還能動的話,應該會下山。
媽的!
出發和-圖-書之前,在基地營的帳篷中。
感到強烈的尿意。
羽生在從一旁颳來的風中向上爬。
他的指尖碰到了硬物。
不可能會爬。
努布峰。
看見了。
——唯獨故意摔下去這件事我辦不到。
深町瞪著聖母峰的西南壁,心想。
看見羽生孤伶伶一個人的身影在上方。
明明是輕鬆的路線,明明馬上就能在那裡看見那條路線,羽生卻不斷地選擇困難的路線爬。
這是羽生對井上真紀夫說過的話。
風勢強勁。
深町叫道。
兩人在冰壁上分道揚鑣。
因為他活著,試圖抵達那座峰頂。
羽生第一次爬喜瑪拉雅山時,應該那麼對岸涼子說了。
如果到了上層,適合紮營的地方也不是沒有。
理由並不是狀況類似,或者相機相同。
遙遠上方看得見左岩溝岩石與岩石之間的通道,左右兩旁是黑色岩壁。
氧氣是平地的三分之一。
然而。
風似乎停了。
羽生透過護目鏡的深色鏡片注視深町許久,忽然轉過身去。
零下二十七度。

9

沒有工具可以拆開無線電對講機,也沒有那種力氣。即使有工具,深町也喪失了拆解細部零件的意志力。
明天一大早收起帳篷下山。
羽生還活著嗎?
深町把相機放進登山背包,把登山背包背上肩。
比聖母峰低的地方——
只喝大量熱水。
剩下的糧食是一天半的份。
然而,是否有地方能夠抵禦那種強風呢?
深町在帳篷內煮沸熱水,加入大量砂糖,一口氣喝了好幾杯。
雪停了,但天空並不晴朗。
羽生,你在哪裡?
當時,羽生叫我拍他。
明天必須回到基地營。
十二月十八日——
按下快門。
不可能有。
軍艦岩。
按這情形來看,若在聖母峰上層,說不定會颳起比昨晚更凶猛的風。
冰楔釘並沒有帶來足以隨性使用的量。只能在非用不可的地方,用在刀口上。
豈不是一樣嗎?
深町心想:如今,我在扮演歐戴爾的角色嗎?
深町心想——是我害的。
晚上,湯、巧克力。
出去的那一瞬間,深町感覺到一陣強烈的衝擊。
「羽生,住手!」
外出小便,回到帳篷內,要鑽進睡袋時,已經累得就算發生雪崩也不想動了。
下山到哪裡?
寒氣從外頭滲入帳篷內的聲音。
「有了?」深町高聲叫道。
星星的數量遠比至今的任何時候來得多。
偶而會迷迷糊糊地睡著,但像是在泥沼中翻滾的淺眠。
深町感到強烈的焦躁不安,頻頻看取景器。
羽生不可能那麼做。
如果運氣好,並非不能把羽生的身影捕捉進取景器的距離。
海拔大概和冰峽差不多。那麼一來,高度大約是六千七百公尺左右。
總覺得那些距離,如今全攤在眼前。
聖母峰的黑色岩峰刺進那片天空中。
光是下降七百公尺,就能切身感覺到空氣的濃度。
僅能看見一點藍天。
以及,聖母峰——珠穆朗瑪峰。
一旦稍微移開視線,就要花一段時間,才能再找到那個紅點。
沒有行動,是因為行程落後嗎?
羽生沒有舉起一隻手道別,甚至沒有讓深町看見自己眼中的神色。
將峰頂納入取景器中,配合焦距固定三腳架。
恕難奉陪。
然後——
或者,如果他能動。
想羽生的事。
他心想,不能。
媽的!
我要竭盡所能地跟著羽生丈二。
是土耳其石。
自聖母峰的岩帶根部一帶以上,覆蓋著厚重雲層,什麼也看不見。
無視野。
你大概緊抓著這座聖母峰的某個地方,呼吸著這種空氣吧。
——攀爬時,我經過了羽生先生摔下去的地方,明明左邊有一條更安全一點的路線,但羽生先生好像從那裡筆直往上爬。我認為那條路線不是不能爬,但我覺得匪夷所思,為什麼羽生先生會在那裡選擇往上爬的路線呢?
軍艦岩——
說不定羽生知道,在岩帶上層有適合紮營的地方。
但是,並非如此。
有羽生在。
把裝上五百毫米折反式望遠鏡頭的相機,安裝在腳摺疊起來的小型輕量三腳架上,把它架設在岩石上。
有羽生丈二這個男人在。
芝麻綠豆大,勉強才能辨識出的小紅點。
——深町,你都來到了這裡,還要逃嗎?
我也曉得聖母峰頂正下方的岩壁有多危險。
折返回來!
即使不願去想,也會往那方向想。
或許不夠,但緊急時就吃https://m.hetubook•com•com下它們!
按著按著,強烈的恐懼感向深町襲來。
既然如此,羽生已經不會回來了嗎?
深町如此心想。
深町咬緊牙根。
把登山背包放在岩石底下的雪上,拿著相機爬上這塊岩石時,已經七點了。
還是他知道呢?
並不只是因為高度的緣故。
他說:拍我!
雲步步進逼,來到了羽生下方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
強風。
深町把牙齒咬得喀喀作響。
然而,明知如此卻睡不著。越是試著入睡,精神越是清晰,焦躁向深町襲來。
下雪。
羽生正在聖母峰西南壁中最危險的地帶,靜靜地往上移動。
用不著互道加油,羽生和深町都竭盡所能地努力。
正在往上移動。
而是,那麼困難的岩壁怎麼可能爬得上去。
深町按下快門。
帶了三天份的糧食和三天份的預備糧食,但已經消耗了四天半的份。
雲從西藏那一邊冒出來,正慢慢地爬向聖母峰頂的岩壁。
我就拍你。
掉下去了嗎?
第一次,還在左岩溝的前面。
想要逃出這裡的,不是羽生,而是我。
深町又把手中的相機和三腳架放在岩石上。
原來天上有這麼多的星星嗎?
有一般為人熟知的路線。原本應該往那邊走的羽生,卻在半路上改變那條路線。
羽生啊……

2

然而,羽生正在覆蓋上層的厚重雲層中做什麼、思考什麼呢?
當時感受到的溫度,如今,在自己體內燃燒著。
深町開始下山。
這是你為了救出我而使用的能量。
藍天。
羽生從許久之前,攀附在那面岩壁上。
三張。
放手去做!
深町想在那裡架著相機,直到看不見羽生的身影為止,但為了生還,必須趁早開始下山。
深町看見了。
十一點十三分。
不知不覺間,深町咬緊牙根。
獨自一人展開逃生行動。
然而,只有聖母峰頂在雲中。
而且,那個白色物體在動。
左岩溝內要擔心雪崩和落石,也沒有任何一支登山隊報告過上層有適合紮營的地方。
「羽生!」
但是,岩溝中既沒有地方搭帳篷,也沒有適合露宿的地方。
在這裡逃走,就這樣回日本,你在那個城市裡活得下去嗎?
雖然能夠橫躺,但是沒有足以翻身的空間。只能在睡袋中扭曲身體,選擇仰躺或側躺。
明明糧食還剩下一天半的份,能這樣回去嗎?
深町想把相機連同小型三角架砸在岩石上,但是他做不到。
晴天。
走到外面。
深町知道:當自己在冰壁上動彈不得時,羽生觸碰自己的肌肉溫度。
然後,馬洛里和厄文沒有回來。
下雪。
有五百毫米的折反鏡頭。
下山途中擡頭看時,看見了羽生的身影兩次。
一把葡萄乾,和一片巧克力。
羽生往上。
我把自己的糧食放進了你的登山背包中。
現在,風雪停歇,如果明天又繼續起風下雪,就必須在一大早下山。
還剩兩百五十公尺嗎?
那個男人還活著,如今也在靠近星星的天邊一角,挑戰著獨自一人的戰鬥。
飄在西藏那一邊上空的白色物體。
是我想逃出這裡。
一直後悔著這時的事,就這樣度過餘生嗎?你有辦法嗎?
啃巧克力。
你在岩溝裡露宿嗎?
強風。
軍艦岩。
和那一樣的事,還會再發生嗎?
在拍照的取景器中,井岡和船島的身體開始往下滑,被拋到半空中——
羽生不可能聽得到,然而,深町不斷叫道。
是晴天,還是陰天呢?
——以免我逃出這裡。
深町緩慢地拉開拉鍊,從睡袋裡爬出來。
以手指拎起它。
現在正從岩帶的左溝岩內下山嗎?若是如此,一切就合理了。
加入砂糖,喝了幾杯甜湯。
濕漉漉的岩石,楔釘不起作用。手一搭上去,岩石就會剝落,腳一踏上去,那裡就會崩落。彷彿表皮剝落般,岩石一碰就掉下來。
然而,如果能夠下山,依照羽生的個性,想當然爾會企圖往上爬吧。
因此,沒有言語。
晚上,安伽林和羽生定時通訊時,深町想從旁收聽他們的對話,但無線電對講機壞掉,不能用了。
羽生啊,你還活著嗎?
在動。
我受夠了。
途中,用了兩次冰楔釘,剩下三根。
岸涼子拜託自己還給羽生的土耳其石,自己完全忘了要把這個交給羽生。
我已經不想在自己架起的相機取景器中,看到人摔下去了hetubook.com.com
幸好天氣良好。
是我害的。
好吧。
就看不見了。
你在陰暗的帳篷中,聽著打在帳篷上的風聲和雪聲,瞪視著什麼?
一面下山,以Z字形攀登法往南稜方向移動時,看到這塊岩石,爬到它上面。
他並沒有Z字形攀登在黃帶底下,也沒有為了前往南峰岩溝而正在冰壁上移動。
像是嚨喉被什麼卡住的嘶啞嗓音。
因為羽生丈二還活著。
節奏強而有力、令人放心。
畢竟,自己還活著。

7

深町在睡袋中,下意識地摸索自己的胸口。
西邊的普摩力山頂還能看得見,星星也在她上空的天上閃閃發光。
深町想問昨晚的事: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是否對羽生造成了何種影響呢?
羽生沒有攜帶足夠的楔釘和鉤環,試圖單獨無氧爬上那裡。
——我不會做必死的事——
羽生即將豁出性命攀登。
他大概在那裡牙齒打顫吧。
深町心想,羽生知道自己以多麼巨大的山峰為對手嗎?
就像是發燒,被夢魘纏身好長一段時間,某一晚退燒,深夜忽然睜開一隻眼睛醒來的時候。
獨自一人,只能依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
風勢增強。
深町輕輕打了個哆嗦。
自從站在岩石上之後,已經過了兩小時。
因為不可能發生那種事。
強風。
怎麼做?
就這樣回到基地營,在那裡和安伽林一起等待來自羽生的聯絡嗎?
他應該和自己一樣,在五點,或者六點動身。
也沒人能保證下山的深町生命無虞。
但是,這麼長一段時間不見身影,這種狀況有可能發生嗎?
動作真快。
像厚重雲層般的霧,從和羽生道別的那一帶完全覆蓋了上方。
然而,它在動。
總覺得被寒冷和風景甩了一巴掌。
「羽生,快逃!」
深町已經無從得知那些。
直到上一刻為止,應該萬里無雲才對。
馬上知道那是什麼。

6

深町的背脊竄過一陣涼意。
什麼也看不見。
用水煮乾燥蔬菜,加入湯裡吃。
百億光年?
一九二四年六月八日——
在歐戴爾擡頭看的視野中,馬洛里和厄文朝聖母峰頂,從東北稜往上爬。
九點——
雖然不及昨晚在灰色岩塔正下方睡覺時的強風,但風仍會把帳篷推向岩石。
即使早已抵達南峰的山坳也不足為奇。
你還活著在呼吸嗎?
噢——有羽生在。
我不能回去。

1

羽生如何解讀自己的那句話呢?
快逃!
一按。
原本以為自己閉著眼睛,其實睜著眼睛瞪著陰暗帳篷裡的一片漆黑。
假如你不高興的話,儘管丟棄它們。
早上,湯。
今年五月。
問題是至今因強風而躲在帳篷裡的期間,他在哪裡紮營呢?
以多帶去的四天份糧食勉強維生,在那座接近天際的岩稜的某處,羽生大概咬著結凍的雪,仍在奮鬥吧。
雲發出聲音流動。
假如羽生現身,這個鏡頭擁有勉強能夠確認其位置的放大率和解析力。
總覺得聽見了原本不會傳進耳裡,照理說聽不見的那種聲音。
在那裡搭帳篷,把相機對著聖母峰頂。
總覺得自己像是被剝得精光,拋進了宇宙空間。
迷迷糊糊睡著之際,似乎風停止,我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許久。
不久——
是羽生的聲音。
雖然說是岩壁,那裡有大大小小無數的巨岩和岩石。如果羽生身處在那種岩石的後面,就算已經展開行動,也可能看不見身影。
如果天氣好,就能縮減糧食用量,在那裡撐上一天半,直到最後一刻。
零下二十六度。
如果是意外,是何種意外呢?
他打了個寒顫,差點頭髮倒豎。
深町如此心想。
無論是何種天命,如果指望它,內心就會變得軟弱。所以不要指望任何幸運。
深町在岩石上,一直瞪著那座岩峰。
如今,我剩下的糧食是——
他應該確實那麼說了。
軍艦岩。
如果被那片雲追上,溫度會下降。
長谷常雄回答專訪時,如此說道。
深町分不清是自己的聲音,還是羽生的聲音。
這種攀登叫人看不下去。
第二次看見他從左岩溝的入口朝裡面進去的身影。
缺氧應該腐蝕了羽生的身體和心神。
基本上,要使用冰楔釘和冰杖,以雙斧往下爬。就某個層面而言,往下爬的難度可和*圖*書以說是高於攀登。
這樣下去的話,在雲抵達之前,從下面擡頭看的深町,大概就會看不見羽生的身影。
但那並非絕望感,總覺得是一種更根本的、身體深處的認知。
那就是登山界承認的西南壁。
坐在那塊岩石上,擡頭看聖母峰的岩稜。
靠著頭燈的光線搭完帳篷時,完全入夜了。
找到了。
總覺得能夠平安無事地生還到這裡,是一種奇蹟。
深町在冰壁上採取自我確保,手上拿著相機。
深町,眼看著那個男人的戰鬥,你能回去嗎?
眼淚掉了下來。
摔下去——
那就是羽生的戰略。

10

昨晚,從上面掉下來的岩石擊中了登山背包。當時,放在登山背包中的無線電對講機受到了撞擊。
深町身在一片星海之中。
那個羽生丈二以如此巨大的山峰為對手嗎?
深町往下。
不用爬聖母峰頂正下方最後一面岩壁這種認知,被視為理所當然。因為那裡太過危險。
至今,聖母峰的西南壁在夏天被人爬過三次。
深町幾乎每隔五分鐘會看取景器一次,但沒有發現羽生的身影。
深町大聲喊叫他的名字,按下快門時,羽生的身影被爬上去的雲層包覆消失了。
我會拍下你摔下去的身影。
我不回去。
哎——
二十萬光年?
過沒多久,聖母峰頂本身就完全被雲層包覆而看不見了。
縱然閉上眼睛,腦海中也會產生不安。
有兩公里以上。
晚上。
那裡是地面上超過八千五百公尺,位於這地球上最高處的岩壁。而且質地脆弱。
羽生鐵定捱過了這三天吧。
普摩力山。
為何這麼安靜呢?聽不見任何聲音。
——你要逃嗎?
——拍我!
究竟是多麼強的意志力,支撐著他攀登那座高峰呢?
——清楚知道能爬的路線,不是和在平地走路一樣嗎?既然這樣,乾脆不要攀岩,走一般的登山道就好了。
自由而孤獨。孤獨但孤高。
我能回去嗎?
自己一個人活在其中。
我只能留下那些。
雲劇烈地移動。
那樣不停搖晃帳篷的風,如今消失無蹤。
身處於這個巨大的空間,有一種令人喘不過氣的距離感。
——到頭來,你要走傳統路線登頂嗎?
羽生就算克服了岩帶,會爬最後的那面岩壁嗎?

5

無需言語。任何言語都已經無法鼓勵。
意外嗎?
或者,無論多重,你都會拒絕沒有意義的重量施加在自己身上呢?
如果進入了岩溝之中,無論外面颳起再強的風,裡面也接近無風狀態。
他心想,我不回去!
——往左爬不是我的路線。那只是順著其他人爬過的路線的行為。還沒有人爬過的垂直攀登路線,才是我的路線。我能在這面岩壁上留下記號。
只有自己一個人在呼吸。
是雲。
深町身在靠近聖母峰南稜的岩石上。
洛子峰。
如果睡著的話,你夢見了什麼?
沒有開始的信號。
思緒千迴百轉。
一九七五年的英國隊、一九八二年的蘇聯隊、一九八八年的捷克斯洛伐克隊,都避免聖母峰頂正下方的岩壁,而從那裡前往傳統路線登頂。
中午,一片乳酪、三片餅乾。
「羽生!」
如今,羽生遠離了世上的男女關係和任何事情。遠離凡塵俗事,他自由了。
將相機對著峰頂,把峰頂正下方的岩壁納入取景器中。
自己為何說出了那種話呢?
你在想什麼?
無數的無名峰。
如今身在的這個地方是極限。雖說是極限,若待在這裡也會沒命。至少,必須下降到六千公尺左右。
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有機會用它把羽生的身影捕捉進取景器。就直線距離計算,大概多遠呢?
正確來說是細小的冰粒,劇烈地從左往右流動。
有一個方法。
呼吸變得粗重、快速。
深町從取景器移開目光擡頭看。
無線電對講機不能使用。
必須在一天之內,將花一天半爬上來的路線走完,下山。
十二月十六日。
兩人在那裡沒有說任何言語,諸如「要保重」、「要加油」、「要活著回來」、「不准死」。
從那之後,紅點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往上爬。
假如風雪暫歇,有機會的話,就要一口氣攻頂。
假如那種風不停,當羽生在溝岩的上層,攀附在二十五公尺的垂直岩壁上時,身體就會暴露在那種風中。
因為不曉得暴風雪何時會停,所m.hetubook•com•com以擔心糧食不足。
你還活著吧?
零下二十五度。
以右手抓住相機,想把它狠狠砸在岩石上。
雖然比不上昨晚,但風勢仍然強勁。
到能夠看見聖母峰頂的地方。
二.五公里嗎?
那片霧——
有那個男人在。
什麼都不做,光是睡覺也會累積疲勞的地方。
以蝸牛的速度,緩緩地往上動。
從西稜冒出的雲,一度往下爬之後,乘著上升氣流,接著爬上岩壁。
他大概不知道吧。
而且,羽生是因為我說了那句話,現在才在爬聖母峰頂正下方那面岩壁。
羽生啊……
那是一片盡是細小懸浮石頭的岩壁。
儘管如此——
傳入耳中的是無聲的聲音。
羽生啊,你在這種風中的什麼地方?
他的手停下來了。
再按。
不知外面的情況如何——
比不上。
假如按照預定行程攀越岩帶,在八千三百五十公尺的地點紮營的話,照理說現在已經來到稜線了。
睡不著。在睡袋中一再動來動去。
既然如此——
這是理所當然的,他不可能那麼做。
不是太久之前。
縮減糧食用量。
於是——
三公里嗎?
想事先確認天象。
羽生啊,你發現到了嗎?
從黃帶以上的聖母峰頂岩壁的威容,塞滿了整個取景器。
單獨無氧攀登聖母峰頂正下方的岩壁,等同於「必死的事」,以及「故意摔下去」。
事隔不到一年。
然而,如今問了也毫無意義。
既然如此,他如果按照預定行程,應該已經攀越岩帶,Z字形攀登在黃帶底下。
——我看見了路線。雖然困難,但那裡有路線。往左Z字形攀登之後再往上爬,是輕鬆的傳統路線。我在那邊看見打進岩壁的楔釘,所以那應該是輕鬆的路線不會錯。

4

原本打算把這條土耳其石的項鍊交給羽生。
連保持意識清楚都很困難的地方。
攀越西南壁最大的難關——岩帶的巨大岩壁,朝向這世上獨一無二、最靠近天的地上一點的唯一通道。
十二月十五日。
羽生啊。
「給我住手,再別爬了!」
對了。
下山之後,和基地營之間的距離變近了。
人類和自己不管在其中怎麼掙扎,也不上它們。
「怎麼可能?」深町出聲低喃道。
縮減糧食用量。
風勢強勁,但是比起昨晚,簡直是徐徐微風。
因為我也必須活下去不可。
不見人影。
能夠看清每一顆星星的顏色。每一顆都不一樣。
羽生是馬洛里,而我是歐戴爾。
若是堅硬的岩石,無論多麼突出,羽生大概都爬得上去。
如果不動,只是為了保住性命,大概可以勉強撐個四、五天吧。
兩人在爬第二臺階。
深町聽見了聲音。
是宇宙的半徑呢?還是直徑呢?
這時——
羽生聽到那句話時的恐怖表情,清晰地烙印在腦海中。
聲音消失,妨礙睡眠的噪音消失,而被拖入了睡眠之中。
深町如此心想。
彷彿宇宙和寒氣一起滲入了自己體內。
天空晴朗得令人討厭。
開什麼玩笑。
沒有風聲。
如果我把這個交給你,你會收下嗎?
再下一次——
看不見羽生。
深町知道:當身體差點因為這個令人喘不過氣的距離和寒氣而整個凍僵時,在自己體內有像炭火般燃燒的事物。
深町咬緊牙根,試圖入睡。
接著,這下反而因為太過安靜而醒來了。
從雪中突出、高八公尺到二十公尺的岩石。寬約莫五十公尺。大小比軍艦岩小上兩圈。
下雪。
雖然會頭痛,但是沒有幻覺。幻聽也消失了。
八成——不,九成九分九厘不會那麼做。
早晚各一杯湯、各三片餅乾。
雖然看不見峰頂,但是聖母峰的西南壁聳立其下。
能夠爬的時候,要盡量往上爬——
羽生尚未現身。
風劇烈地搖晃著戴在防寒帽上面的風衣帽。
用瓦斯爐融雪,煮湯喝下。
下降到海拔六千九百公尺的地方,幻覺和幻聽大概都會消失。
把相機放進登山背包,背上背包,解開自我確保時,自然開始。
羽生沒有摔下去。
一棟摩天大樓的高度。
爬大喬拉斯峰時,羽生也在手札上如此寫到。
沒有。
再上面是宛如壓在他身上,岩帶黑漆漆的巨大岩壁。
或者,你已經爬到岩帶的上層,待在帳篷裡呢?
是絕佳的狀態。
連手腳的細部都看不清楚。
那也是用同一臺相機,同一支五百毫米變焦鏡頭拍的。
抵達軍艦岩時,太陽早已西沉。
  • 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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