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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神的山嶺

作者:夢枕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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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無人履及的山峰

終章 無人履及的山峰

馬洛里的身影在後方。
羽生也是如此嗎?
我蜷縮身體,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
如今,我走在比八、五一六公尺的那座峰頂更高的地方。
幾乎無法入睡。夢境與現實之間的交界變得模糊,我連井岡和船島究竟屬於哪裡都搞不清楚。
有時會燃起火一般的熱情,前進一陣子。
你能相信嗎?我現在俯看著洛子峰頂唷!
左手的小指沒有感覺。
羽生啊,附在我身上!
我抱著你的身體。
那一瞬間,一個男人的名字浮現腦海。
數不清的岩峰。
在與爬聖母峰相同的條件下,去爬卓奧友峰八、二〇一公尺的山峰。如果兼有適應高度目標的這趟登山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十月就去爬聖母峰。
假如我喊累而想休息,就把我推落山谷吧。
風呼呼地拍打我的身體。
喏,那裡有岩石。
地面只有和我的頭一樣的高度,雪的峰頂就在眼睛的高度。
不管是對我而言也好,對你而言也好。
這一邊?
羽生,我知道了。
兩步。
你也是如此。
涼子曾經掛在脖子上的土耳其石。
缺乏空氣,缺乏氧氣。
所以,要從西藏。
邁開腳步。
在七千九百公尺的地點因暴風雪而躲進帳篷,原本預定在那裡過一晚,結果卻過了三晚。
抵達岩石。
要走的是傳統路線。
我在風中拖著羽生的身體移動。在岩石和雪上移動。
那是命運。
不止你和我。
然而,就高度而言,尼泊爾和西藏一樣。無論從哪一邊爬,都要在同樣的高度,呼吸同樣稀薄的氧氣。
我漸漸接近那裡。
這是你的。
為什麼爬呢?
不可能。
珠穆朗瑪峰的——
身上穿著什麼呢?
美麗的綠色石頭。
繼續走著。
要繼續走路,在今天之內抵達北坳。
你知道嗎?
朝比洛子峰更高的地方邁進。
除此之外,說不定還要截肢幾根腳趾。
嗯,你和羽生都是如此。
如果今天之內能夠抵達海拔六、九九〇公尺的北坳,總有辦法。
飢腸轆轆。
滾動岩石,好不容易把岩石放在山頂。
羽生啊,你辦到了吧。
並非想像羽生丈二一樣,在冬天從尼泊爾那一邊爬西南壁。
而且,也是你的。
答案是劇烈的喘氣。
即使用右手隔著手套握左手,被握住的感覺也消失了。
山群。
是那片捲雲。
我辛苦地從口袋中拿出一樣東西。
「我一定會回去。」我如此說道,開始準備下山。
反覆那個動作,峰頂會在終點嗎?
——沒錯,我站上了那裡。
我說的沒錯吧。
拿走羽生最後的食物。
嗯。
而另一具屍體。
它死去不久。
走吧,我帶著你走。
身在高空的風中,努力擠出體力。
「一旦現身,就會被我發現你死了變成鬼,所以你不現身,對吧?」
然後喘氣。
一逕地走路。
聖母峰頂。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九日十二點三十五分
我恢復理智了。
對於涼子而言,這是第一次經歷的高度。
走吧。
「羽生啊……」
堅定地,走在雪上。
再走一步之後。
來時踩出的足跡,已經因風雪而消失了。
好像是希臘神話吧?
我心想,非走不可。
於是,我在岩石後面看見了。
不屬於尼泊爾或西藏其中一個人類創造的區域,這裡是連結天與地的交界的空中走廊。
Sagarmatha的——
令人目不暇給的風景一望無際。
就剩一點了。
說不定他是渾然不覺地抵達了這個地方。

我在顫抖嗎?
寫著羽生的字。
眼淚流了下來。
神話。
當我想彎下腰伸出右手撿那片巧克力時,另一陣風連餅乾都從我的右手指尖奪走。
我獨自一人。
至少,我可以這麼說!
在尼泊爾那一側一看到那樣的雲,就代表要變天了。
看見了努布峰。
羽生仍然瞪著天空,沒有在看我。
這世上有人不是薛西弗斯嗎?
我已經知道了。
我也是。
羽生沒有在尋找那種答案。
然而,已經不重要了。
有好幾個人在這個季和*圖*書節,無氧爬完了傳統路線。
去那裡休息吧,可以稍微睡一下。
從峰頂開始下山,猛然驚覺大量的雲層冒到昆布峰的高空,正朝聖母峰靠了過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樣東西——
羽生站上了聖母峰頂。
我一定會活著回去。
明明看見了井岡和船島的身影好幾次,但唯獨羽生的身影,哪怕是幻覺都沒看見。
我也是如此?
自己只能走這條路線。
然而,已經沒有食物了。
風勢並不強勁,連雪煙都揚不起的風。
沒錯,那就是薛西弗斯的命運。
沒錯。
只剩下一餐能夠吃飽的糧食。
風勢增強,雲層覆蓋頭頂正上方時,開始飄雪。
我辦到囉!
當我想戴著手套拿它們時,格外強勁的風從斜坡下方吹了上來。
眼皮。
風從右手邊吹過來。
好像是吧。
粗大的東西穿透背脊,竄向腦門。
沒錯,永無止境地反覆。
你大概會死不瞑目吧。
——不要走。
然而,別在意!這裡一年到頭颳著風,沒有風反而是異常。
不禁思考。
再邁出下一步之前,我在那裡整整十分鐘動彈不得。
氧氣更稀薄。
喂,羽生啊,走吧。
給你好東西。
然而,如果是厄文,他應該沒有帶冰杖。畢竟,厄文的冰杖,於一九三三年被英國的第四次聖母峰隊發現了。
一旦靠自己備齊一樣的東西,就會明白羽生是如何一再擬定自己的計畫。
不要在超過八千公尺的高度多待一秒。
羽生啊,我帶著你走。
你要給我什麼?
在那裡等好天氣,五日前從基地營出發。
你是為了一再反覆而爬。
因為假如糧食和燃料用完,安伽林就會從下面爬上來。
當時,之所能夠設法回到帳篷,是因為留在雪上的足跡尚未消失。
看似老舊的粗呢衣服。上面穿著大衣,脖子一帶圍著羊毛領巾。
殺了我!
附在我身上,跟著我走!
反覆做這件事,就能抵達峰頂嗎?
雖然經過訓練,在卓奧友峰體驗了五千八百公尺,但六千五百公尺並非輕鬆的高度。
如今,還能動。
筆記本的最後如此記載。
留下行動中能就口的糧食,其餘的全部吃掉。
身在風中。
不可能辦得到。
多麼令人喜不自勝。
一小時走一百公尺。
身體狀況良好。
於是,我開始下山了。
和羽生攀爬時的不同之處,頂多是這次在裝備中多加了一支滑雪杖。
於是——
薛西弗斯一面滾動大岩石,一面登山。
鍋具和瓦斯爐全部留下來。
我的眼睛已經比峰頂還高了。
沒有答案。
明明自認為在走路,但在不知不覺間,卻蜷縮在雪中或岩石後面。
不管怎麼呼吸,都沒有多少氧氣進入肺中。
踏出一步,以那個姿勢喘十下,然後再走下一步。
羽生是偶然抵達從前發現馬洛里的相機的這個地方,或者是記得這一帶是唯一能夠露宿的地方,然後抵達這裡的呢?
噢——
當時——
然而,一旦想太多,大腦就會變成一攤爛泥,而從鼻子流淌出來唷!
他們甚至進入睡袋中,以冰冷的身體緊緊抱住我。
為何登山呢?
你攀越那面岩壁,站上了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地方。
在什麼的途中——
因為行動中吃的糧食沒了。
已經喪失了時間感。
那種問題和答案都像垃圾一樣消失,身體和意識穿透蒼天。
走幾步路,然後蜷縮身體。
把帳篷和睡袋都放在八、三五〇公尺的地點,因為帶回去也沒用。
「我已經充分達成了目標,對吧……?」
對世俗和自己的場面話。
「深町啊。」
我踏出幾近絕望的一步下山。
這裡風雪的程度都比不上爬西南壁的時候。
羽生啊,出來!
而且,羽生竟然死不瞑目。
那起事件若帶給了我任何啟發,大概就是這點吧。
我如此認為。
必須盡量減少行李的重量。
是馬洛里嗎!

往上看——
好幾次跌倒,然後爬起來。
羽生的靈魂啊。
下降海拔落差一千三百公尺。
一再反覆?
在那裡看見了三腳架。https://www.hetubook•com•com
走路。
我像你一樣也不休息。
在喜瑪拉雅山,如果一天可以上升的高度是五百公尺,第二天再往上爬即可到達聖母峰頂。
不會變成錢。
花了十分鐘才走到前方十公尺處的岩石。
眾所皆知的路線。
安伽林和岸涼子在六千五百公尺的基地營。
羽生的身體像是在拒絕似地停在那裡不動了。
只是結凍的棒狀石頭代替小指黏在手上而已。
為何要爬呢?
不曉得。
寫信寄給尼泊爾的安伽林是在去年五月。
我知道了。
雖然安伽林以同行者的身分經常在身旁,但我自認為是單獨行動,所以必需品全由自己拿,必須的事全由自己做。
而且,在至今的生涯當中,不論我喜歡與否,一再訴說我看到的事物。
總覺得一會兒有人在叫自己,一會兒有人前來造訪,敲了敲不可能存在的門。除此之外,也聽見了說話聲和笑聲。
就算攀登,就算登上峰頂,這也不是世界上頭一遭。
今年九月,爬上了卓奧友峰。
深町,你這不是在思考無聊的事嗎?
是馬洛里嗎!
N.E.歐戴爾於一九八七年二月,在英國辭世。得年九十六。
不但如此,連全身都沒力了。
海拔八、八四八.一三公尺
——N.E.歐戴爾專訪,一九八七年一月於倫敦
走了多久呢?
這是一九二四年,馬洛里和厄文試圖抵達峰頂的路線。

1

其實,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知道,自己去爬山,大抵不是為了尋找為何登山這個問題的答案。
死神肯定等著我。
於是,在十一月挑戰了聖母峰。
往那麼上面看也沒有。
「我要爬上北坳。」安伽林如此說道。
然後,薛西弗斯大概又會把岩石搬到山頂吧?
我發狂了。
看見了西谷的那道雪坡。
從架上抽出登山的書,不知不覺間,又開始準備下一次登山。
原來如此。
為何活著呢?
在這一邊的話——
不管再辛苦,也只能孤注一擲地下山。
我想從西藏這一邊無氧單獨攀登聖母峰。
喘氣。
「羽生……?」我不禁出聲。
腰部。
看見了。
然而,多麼遙遠啊。
羽生啊,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活著回去。
就算睡著,就此長眠不醒,那也無所謂。
是羽生丈二。
我不曉得,不要問我!
慢騰騰地站起來……
噢,就在那裡。
沒想到流出來的淚水如此熾熱。
所以,站起來!
假如你還沒決定夥伴,我想當你的夥伴——
活著回去,然後再回來山上。
因為如果不設法回到搭在八、三五〇公尺地點的帳篷,就會沒命。
又會心癢難耐。
疲勞到達了頂點。
羽生啊。
在風雪之中下山。
噢——
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喬治.馬洛里。
那種事或許會說出口,但那是場面話。
大概是那樣沒錯。
也不會撿到金錢或女人。
兩個蜷縮在那裡的人影——
也有照片為證。
我又如何?
還有胸膛。
絨布冰河末端一帶的藍天裡,飄著幾條像女人細髮般的雲。
為何要走呢?
一片巧克力,以及一把葡萄乾。
一步。
那也是登山的故事吧?
若是仔細思考,那是我的身影。
我瞪著羽生的臉,咬緊牙根,再度在風雪之中踏出腳步前行。
海拔八千一百公尺
高出了七百公尺。
風從下方和雪一起吹上來,時而打旋。
我不曉得誰以何種方法站上了那座峰頂幾次,但是對我而言,這是第一次。
我會拿著糧食、氧氣爬上北坳,搭帳篷在那裡等你。
羽生打算靠它們從聖母峰下山。
為了走區區一步,要喘氣好幾次,然後再跨出下一步。
也看見了井岡和船島的身影,和他們進行了連自己也不太清楚在講什麼的對話。
若是說到可能性,他們當然有。
我是為了什麼而爬?和*圖*書
假如搜馬洛里的登山背包,說不定有底片。
然而,身形癱軟,好像背脊骨折似地,身體微微向前彎折,大小變成了將近身長的一半。
別停下腳步!
不會。
一具是死去已久的屍體。
看見了。
居然要負擔另一個人的重量在這種高度移動。
這樣能動的話,就再走一步。
不管發生什麼事,唯獨這件事是確定的。
好美。
一步。
散盡錢財,使用全部僅有的一點存款,你爬到了這裡。
總覺得羽生回答了。
最後的這段距離怎麼也不會縮短。

下山至北坳,有帳篷、有睡袋、有糧食。
五片餅乾。
他辦到了。
船島在身邊。
我不能為此使用體力。
那種事情已經不重要了。
不,也有可能是厄文。
在那裡,在睡袋中聽了一整晚風聲。各式各樣的幻聽開始襲來。
雖然比不上你,但是我征服聖母峰囉!
哇,既然如此,你是為了什麼而爬?
爬上背脊,爬上血管,它慢慢地爬了上來。
走到第三步,倒下、喘氣。
打開。
看著左手邊的斜坡下側,往斜下方爬去。
喂,來喝酒啊!
不是還剩一點嗎?
你問我,我問誰?
走路。
早上——
非走不可。
而且是英國人吧。
有幾頁被吹到半空中消失了。
把左腳插|進雪中,擡起右腳,然後放下右腳。
自認為在走路,其實是用爬的。
我看見了!
工作?
天好藍,我的頭探向那片藍天中。
然後,真的走不動的話,到時候……
為何要去那裡呢?
下降多少了呢?
無論如何,有一件事能夠明確地說。
那裡正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地方。
回去之後,這趟登山在日本會變成錢嗎?

風勢增強。
那是安伽林同意協助我時開出的條件。
永無止境地反覆那個動作。
而且,我認得那個顏色。在相機的取景器中,最後看到的顏色。
這條路線和一九八〇年,雷恩霍.梅斯納無氧單獨到達聖母峰頂時一樣。
我協助你——
膝蓋。
單獨一個人。
能夠解開首度登頂聖母峰之謎的底片。
羽生啊,我走囉。
然而,我不是為了錢而爬。
因為那是天神賦予他的工作。
但是,假如弄錯路線的話——就是死路一條。
我認為,那件事大概才是最重要的。
已經越過了八千六百公尺。
安伽林寫道:之所以晚回信,是因為我在猶豫。
既沒有以登山繩綁住彼此的繩友,也沒有一起走在前後左右的夥伴。
當時,我已經做好了死亡的心理準備。
我一定會抵達北坳。
再一步。
你能相信嗎?
以膝蓋撥開雪,向前跨步。
邁向聖母峰頂的一條雪的走廊。
還差一點。
那就是我所能做的事。
我想做何等愚蠢的事啊?
兩年前應該要交給羽生的東西。
「我已經做到了,對吧……?」
或者,羽生即使到了這種狀況,直到最後的最後一刻,仍想貫徹單獨行動,而不肯吃它們嗎?
我一步步地接近。
你知道什麼?
以這種打扮登山的,大概是一九二〇年代——
然而,為什麼羽生會在這種地方呢?
是的,我持續思考了那件事一輩子。而且如今在想的是,每個人都有自己要扮演的角色。結果,歷史選擇我作為見證者。
我無法回答是要協助你,還是不協助你。我已經不想再在山上失去親近的人了。然而,我下定了決心要協助你。
別問那麼多,拿去就是了。
薛西弗斯的神話。
於是,發現了兩樣東西。
於是,岩石又滾下來。
九月,我達成了那項條件。
季節是春天。
明明看四周就猜到位置,但卻不曉得自己身在何方。視野距離頂多二、三十公尺。
安伽林回信是在九月之後。
馬洛里和厄文如今仍繼續走著。
那人死的時候,究竟在什麼的途中呢?
聽得見聲音。
我寫道:請你務必協助我。
「羽生啊,出來!」我也聽見了自己那麼說的聲音。
這趟登山,有安伽林扛著氧氣同行。
絕望加深了。
眼球凍結,臉上到處附和*圖*書著堅冰,但羽生睜開雙眼,瞪視前方地死了。
必須一面動,一面攝取糖分。
我只能做到這件事。
我走了多遠呢?
一片巧克力。
然而,即使思考,向前跨出腳步不是很了不起嗎?
吃我的肉!
膝蓋頻頻顫抖。
但是相對地,也可能沒站上聖母峰頂。
《岳望》一九八七年三月號〈喜瑪拉雅山的見證者〉
像三葉蟲的化石一樣,像鸚鵡螺的化石一樣,兩具人的遺體沉睡在這種高度。
於是,那顆岩石從山上滾下來。
好像稍微起風了。
結凍了。
不,應該是懲罰吧。
但是,你又如何?
正因為站上了聖母峰頂,羽生才會在西藏這一邊的這個地方。
而且對我而言,能夠信賴的雪巴族就是安伽林。如果沒有他的協助,這項攀登不可能辦得到。
喔。
從尼泊爾那一邊攀登的羽生,為什麼會在西藏這一邊的這種地方呢?
——因為我是羽生丈二啊。
多麼固執的男人啊。
東西走向的絨布冰河。
把你留在這裡。
就算站上那座峰頂,也不會有答案。
這樣下去不行——
分秒必爭。
但是,自己現在身在比那次爬西南壁時更高上許多的地方。
看見了普摩力山。
六千五百。
喂。
快走!
頭屬於天空。
站上之後,我要怎麼辦?
還要走多久呢?
從西藏的定日進入絨布,用犛牛把行李從那裡運上六千五百公尺的地點,設置基地營。
無氧。
與兩人道別,是在五天前,如果一切順利,今天應該會在基地營再見到他們。
是那片雲不好。
然後又走到下一塊岩石。
然而,這次我累積了比當時更多的訓練。也以同樣的條件爬上了卓奧友峰。
基本上,和羽生準備的東西一樣。
我走在雪的稜線上,像爬行般地走路。
——不要回去。
全身附著雪,變成了白色。
而死亡遲早會在途中造訪那個人。
抵達岩石避風雪,繞到岩石後面。
我走在稜線上。
相較於冬天的西南壁,就像是健行。
走到那塊岩石——
「沒問題。你一定辦得到。我會在基地營準備好豐盛的火鍋等你——」涼子如此說道。
我如此告訴自己,挺起腰桿。
即使做這種事,也不會聲名大噪,也不會有贊助商。
和我一起回去吧。
更下面一點。
這地上的王。
沒錯,站上那座峰頂之後,你要怎麼辦?
羽生為了防風,將自己的登山背包抱在腹部,把下巴靠在其上,然後擡起頭。
我沒有使用氧氣。
看得見從尼泊爾這一邊仰望看過的那座雪和岩石的峰頂。
接著,持續著訓練體力和蒐集資訊的日子。
只能抵達北坳,那是我唯一活下去的方法。
接著,薛西弗斯又將滾下來的岩石搬到山頂。
那,那傢伙為什麼爬呢?
兩人當中,誰有可能站上聖母峰頂呢?
歐戴爾看到他從第一臺階前往第二臺階的身影,從此音信全無的男人。
雪在霧中飛馳。
將近一半的必需裝備,是安伽林從尼泊爾那一邊攀越朗喀巴山,用犛牛運到這裡來的。
狹窄的岩棚,一丁點的空間。
因為身體痛苦,所以忍不住思考無關緊要的事。
羽生的身體被拖動。
這麼一來,應該就會來到從東北稜往北坳下降的稜線。
你當時是為了反覆這種痛苦的事,而下定決心的嗎?
那陣風從我的手指搶走了巧克力。
這隻左手的小指和無名指大概都沒救了吧。縱然活著回去,也得截肢。
一九二四年六月八日十二點五十分,歐戴爾在這座東北稜最後一次目睹到的男人。
春天,從西藏這一邊走傳統路線。
根本沒有這一邊或那一邊。
活著回日本,明明覺得再也不要來這種辛苦的地方,但是心又會開始不安分。
那樣就結束了嗎?
我意識朦朧地和幻聽及幻覺搏鬥了一整晚。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十日十點二十八分
沒錯,你真清楚。
並非要爬像西南壁那種岩壁,所以滑雪杖作為爬雪山的輔助m•hetubook.com•com道具,相當管用。
我是你。
這是什麼?
我大概會持續反覆這種行為。
你究竟打算反覆做這種事到什麼時候呢?
——是啊。你已經充分達成了目標……
一九七五年,中國隊為了正確測量而放置的三腳架。
馬上就有了結論:一口氣吃掉能吃的糧食。
那是兩具屍體。
這是怎麼一回事?
有什麼從我的屁股一帶爬了上來。
然後——
就聖母峰稜線的風而言等於沒有的風。
多麼壯麗的風景啊。
過了六月、過了七月、過了八月。
我知道唷!
羽生應該也十分清楚這一點。
信上如此提到。
安伽林沒有馬上回信。
從一旁的岩石底下露出來的是冰杖的杖頭。
不知是幸或不幸,歷史不是選擇我作為聖母峰的登頂者,而是馬洛里和厄文的最後目擊者、見證者。
如果再在這裡過一晚,只有死路一條。
噢——
風雪都沒停。
在危險的斜坡上摔了兩次跤。
還有多遠?
腰部沒力了。
活在這世上的人,全都和那兩人一個模樣。
純白的峰頂就在那裡。
巧克力被輕飄飄地吹到半空中,轉眼間朝斜下方落下。
為什麼會弄錯路線呢?
那麼,為何爬山呢?
以無線電對講機和基地營的安伽林互相聯絡。
我想吃下它們,而在岩石後面,把它們從口袋拿出。
還有十公尺嗎?
如果在這種高度再待一晚,就算天氣轉好,我大概也已經不能動彈了。
就像當時你不帶我走一樣,我要把你留在這裡。
閱讀它。
我直接帶著去爬聖母峰時自己可能會帶去的糧食和裝備,將它們扛在肩上。
就路線而言,從尼泊爾攀爬比較輕鬆。
我踏上了地球。
是那個。
我嘟嘟囔囔地說什麼,在結凍的睡袋中,和自己內心的死者聊了一整晚。
——來這邊……!
如今,我也像這樣地告訴你當時的事。
我不能帶你走。
風勢好像漸漸增強了。
看見了洛子峰。
想要抵達峰頂而走著。
應該已經從東北稜下降兩百公尺了。
按照我的計畫,能夠信賴的雪巴族是不可或缺的。
——該休息了……!
身上穿的是火紅的風衣夾克。
為何登山呢?
羽生對著我那麼說。
沒有全部吃下它們,代表羽生在這個地方還不絕望,他在思考如何活下去。
把它掛在羽生的脖子上。
我的左右是一望無際的整個地面。
也看得見洛子峰。
單獨。
想以這種狀態爬聖母峰,是一種有勇無謀的行為嗎?
但是,聖母峰比卓奧友峰更高了將近七百公尺。
——用心想。
羽生啊。
沒有順勢往下滾落,簡直是奇蹟。

2

媽的!
羽生一直保持自己的意志,直到死的那一瞬間為止。
是什麼?
一下就好。稍微睡一下吧……
「深町啊。」
並非近代的防寒衣物。
我低著頭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
相差一千公尺,連空氣也會變濃。
就像一般的石頭。
那種事情大概不重要吧。
來自安伽林的信中如此寫道。
儘管沒有會把我從斜坡颳走的風,但是我知道只要稍微停止動作,風立刻就會奪走我的體溫。
知道什麼?
人的人生不能輕易地被定價。
井岡在身邊。
小筆記本。
在峰頂因為氧氣不足,導致視力減退,然後弄錯了路線嗎?
我要走囉……我對羽生說。
神話?
我探了探羽生的口袋。
一片巧克力和葡萄乾,那是我交給羽生的東西。
羽生已經沒有在看人世。
你聽好了。
不曉得他是在哪裡察覺到弄錯了路線。
西南壁的途中更痛苦唷!
因為被禁止入境,無法從尼泊爾登山。
多麼美不勝收的風景,我要加入這片風景。
看見了尼泊爾那一邊。
涼子在那裡等候。
如今,你大概也咬牙切齒地在這座山巔的某個地方,怒目而視吧。
面向前方,只有圓潤的白色雪峰,以及藍天。
「不行……」我低喃道。
對我而言,是第一次。
儘管如此,頂多走十步。到了第十一步便蜷縮身體,喃喃自語起來。
群山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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