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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因斯坦傳

作者:聶運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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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柏林(三) 五 別了,柏林

第七章 柏林(三)

五 別了,柏林

「應當由真正的大師來用它演奏。」
原來柏林市政府出於安撫愛因斯坦的動機,決定在愛因斯坦生日前送給他一幢郊區別墅。可是,市政府的官員們在這件事上非常粗心疏忽。兩次送給愛因斯坦的都是市政府無權支配的地皮,造成了極為難堪的局面。
在從紐約動身去加里福尼亞之前,愛因斯坦順路去過哈得遜灣岸邊的里維爾塞德-丘奇大教堂。大教堂裏裝飾著古往今來所有民族的偉人塑像,共有六百尊塑像,其中只有一尊是為健在的偉人塑造的——這就是愛因斯坦。愛因斯坦這回再也不能用他慣常的對個人榮譽的幽默態度坦然處之了。
這種沉重心情在新的旅行期間也沒有消釋。一九三〇年,愛因斯坦以「客座教授」的身份在帕薩迪納,加里福尼亞工藝學院講授了一系列課程。這一次,愛因斯坦不想重複上次訪美時的熱鬧,而是想切實地進行學術上的探討、交流。
在帕薩迪納,有不少隆重的接待和講話,但印象被更多的科學集會、座談和私人交談所沖淡。必要的參觀名勝和郊遊在這裏不像在紐約附近那樣勞累。在亞利桑那,愛因斯坦參觀了印第安部落。印第安人授予他首領的尊號,贈送他一套印第安服裝。他獲得了一個名字:
「那你們打算怎麼辦呢?」愛因斯坦問。
「那我和艾爾莎商量一下。」
德國一切最反動的勢力,都把希特勒當成挽救德國的救星。在他們的支持下,希特勒日益得勢,扶搖直上。到一九三二年,納粹黨一躍而為國會中的第一大黨。希特勒像一頭餓狼,對著共和國瞪圓了兩隻貪婪的眼睛。他在等待時機,準備猛撲過去,一口把共和國吞掉。
頹喪的情緒是許多因素造成的。愛因斯坦忘不了兒子的悲慘命運。納粹勢力的一天天擴張,反理性的勢力壓制著科學的和社會的唯理論擁護者的意識。愛因斯坦已經不能進入純物理思維和圖書的環境中去了。他的脾氣變大了,昔日的幽默也一天天少下去了。
一九三〇年,愛因斯坦遭受到極大的不幸,他的幼子愛德華患了嚴重的精神病。大兒子漢斯常到柏林來,關心父親的思想和工作,並讓父親瞭解自己的一切。漢斯後來回憶說父親常帶他在卡普特別墅近旁湖上駕馭小艇,一次由於講解統一場論入了神,差點沒把小艇弄壞了。愛德華早就令愛因斯坦擔心。他能幹,具有驚人的記憶力,是一位有精湛技巧的鋼琴家。他的特點是在科學上對具體的成果、在音樂上表現個人的情緒有一種病態的低能。在別的事情上就更糟了。愛德華從對父親的病態的狂熱崇拜,變為更加病態的陣發式的不滿、責難和怨恨。一九三〇年初夏,愛因斯坦接到了愛德華給他的歇斯底里的控訴信。愛因斯坦慌忙趕往蘇黎世。米列娃在絕望中告訴他,愛德華患了日益嚴重的精神憂鬱症,蘇黎世和維也納的精神病專家都未能遏止他大腦功能的迅速衰竭,病情發展了,康復已經無望。愛因斯坦返回柏林時大大變樣了,驟然變得蒼老、抑鬱。
他非常難為情,並且十分頹喪。
「我決定不再定居柏林,變成一隻飛鳥度過餘生。海鷗像從前一樣以自己不知停息的翱翔護送著航船。他們就是我的新同事。」
一九三一年末安排了下一次帕薩迪納之行,愛因斯坦在和加里福尼亞物理學家們的交往中度過了整個冬天。看來,吸引他的不只是帕薩迪納的科學界,旅行本身也吸引著他;旅行切斷了柏林的印象,那些讓人痛苦的印象。此外,同歐洲物理學家習慣了的環境的科學聯繫本身變得不太必要了。熱衷於量子力學成就的晚輩走上了新的道路,這條道路當時似乎離愛因斯坦的道路甚遠。旅行、同新環境的交往、參與創新,對愛因斯坦來說變得日益重要了。在赴美途中,他和*圖*書在日記中記下:
一九二五年以後,愛因斯坦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遠門去旅行,僅僅去萊頓作客座教授,夏天乘車去瑞士,再到海邊休養。他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柏林與艾爾莎及兩個女兒一起。在住處頂樓上設有他的工作間和圖書室,可以安靜地從事研究工作。
愛因斯坦乘上小艇,張起風帆,把住舵。他幾小時幾小時地待在這個不通電話無法造訪的避難所裏。
「買地產給我?那不怕右派攻擊你們向左派投降嗎?」愛因斯坦笑著說。
「我們已經查遍房地產檔案,市政廳手裏沒有濱河、濱湖的地產。想請教授先生自選一塊地皮,由市政廳出錢買下來送給教授先生。」
艾爾莎在柏林西南邊的哈費爾湖畔卡普特村找到一塊地皮,並和地皮主人簽訂了合同,請好了建築師和工人。可就在這時,一小撮民族主義分子到處造謠中傷,導致議會未能通過決議。市政官員只好通知愛因斯坦,請他原諒,並請他等下一次議會開會再爭取。
善良的愛因斯坦四處播種著善良,收穫的卻往往是仇恨。
愛因斯坦和艾爾莎參觀了馬溫特-威爾遜天文臺,對巨型望遠鏡很感興趣。艾爾莎問:
艾爾莎氣得直發火,可愛因斯坦不惱。對於好心人辦錯事,愛因斯坦是不生氣的。他對一再賠禮道歉的市政官員說:「算了吧,禮物的事作罷算了。我說過好多次了,別送了。你們的一番心意我領受了。」
「這次你好好看一眼你的別墅吧!你再也看不到它了。」
「元老院議員都是體面的,元老院卻是窮兇極惡的野獸。我有一位在瑞士當教授的朋友,有一次一個大學學院得罪了他,他以他的挖苦方式給學院寫了上面這樣一句話。集體受到良心和責任感的指責往往比個人要小。這一事實給人類造成多大的不幸啊!它是使世界充滿痛苦、歎息和辛酸的戰爭和各種壓迫的根源。
和_圖_書小的一袋煙草,讓愛因斯坦感到人間的善良。可大大的一幢別墅,卻又讓愛因斯坦再次品嘗到柏林極右分子對他的仇恨。
「真的嗎?我丈夫經常在舊信封背面幹這事。」
但剛抵達紐約港,一切安排都變了。輪船在這裏停留了五天,它留給愛因斯坦記憶裏的是接連不斷的談話、接見、訪問、參觀,又是談話……輪船未靠穩;甲板上就出現了一百多名記者,愛因斯坦還沒有從突然襲擊中弄清是怎麼回事,就答應了和其中的一位記者交談一小時,並且還回答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攝影師們也出現在現場,他們攝入鏡頭的是一個正想躲藏起來的身穿黑色大衣、頭髮斑白蓬亂、有點心慌意亂、臉色蒼白的人。
一九三一年春,愛因斯坦離開美國,應允第二年再來加里福尼亞學院,他們帶走許多紀念品,包括那套印第安首領的服裝、夏威夷籃子、亞利桑那的樹枝化石,但謝絕了像無價之寶的古爾涅爾小提琴之類的禮物。愛因斯坦說:
愛因斯坦在加里福尼亞待了整整一個冬天,一九三二年春才返回柏林。
離開卡普特別墅時,愛因斯坦有預感似地對妻子說:
回到哈貝蘭大街五號後,杜卡斯把世界各地寄來的生日賀電及禮物讓愛因斯坦一一過目。禮品中,愛因斯坦最感溫暖的是一袋煙草。原來是一位失業老工人,勒緊褲帶省下幾個錢,買了一袋煙草送給愛因斯坦。
人民的痛苦和絕望,在納粹黨頭子希特勒眼裏,是天賜良機。這個煽動家、陰謀家喋喋不休,向迷惘的德國人民許下諾言:在國家社會主義制度下,將給每一個人工作和麵包。希特勒又向軍隊將領、大金融家、大工業家頻送秋波。他保證,一旦上臺,將立即讓馬克思主義者和猶太人「人頭落地」。他保證,要為一九一八德國的戰敗報仇雪恨。
愛因斯坦的眼睛濕潤了。失業的滋味他品嘗過。愛因斯hetubook.com•com坦給這個老工人寫了第一封生日答謝信。
「偉大的相對性首領」。
房子已經動工了,愛因斯坦不得不自己掏錢購地建房。關於這件事,艾爾莎說過:「這樣,我們——雖非所願——就有了一幢自己的漂亮房子,它座落在靠近水邊的森林中。但是,我們差不多把我們的全部儲蓄花光了。現在,我們沒有錢了,但有了自己的房子。這使我們感到自己更安全了。」
「為什麼需要這麼大?」
寂靜的小村子卡普特位於湖畔小山丘上,周圍是茂密的森林。愛因斯坦的房子座落在村子後面,離湖只有幾分鐘路程。湖濱有一個碼頭,旁邊停靠著「圖姆勒爾」號小艇。周圍是一片恬靜的鄉村風光,寂靜,空氣宜人。
一九二九年三月十四日即將來臨。這是愛因斯坦的五十大壽,朋友們都在籌畫怎樣為壽翁祝壽,以消除多年來他在柏林的壓抑、苦悶。可愛因斯坦一想到那種鬧哄哄的慶祝活動,心裏就發愁。熟朋友還好辦,打個招呼,道個歉,他們肯定會理解。最難辦的是記者和名人仰慕者,他們無孔不入,又花樣百出,叫人不得安寧。愛因斯坦和艾爾莎商量了一下,就留秘書杜卡斯一個人在柏林家中看守,然後全家人提前幾天溜到柏林郊外,安靜地過了幾天。
愛因斯坦卻沒有這種安全感。德國納粹越來越猖狂的反猶活動,讓愛因斯坦感到一場大災難正在逼近。
「不送,左派就會攻擊我們向右派屈膝。報紙上已經在說,是市政廳裏的納粹分子存心搗亂,把房產檔案攪混,叫市長和教授先生當眾出醜。」
「然而除了許多個人的無私的合作,就得不到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因此,對於有善良意願的人,當他以提高生活和文化為唯一目的,付出了重大犧牲,把一項社會事業籌備和創辦起來,他再也沒有比這個時候更高興的了。」
此時的柏林,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一九二hetubook.com.com九年爆發的經濟危機像一場大火,迅速席捲全世界。德國經濟形勢迅速惡化,工廠倒閉、失業大軍流落街頭。
「不怕。市長說,市議會開會,馬上通過這個提案。」
一九二八年,愛因斯坦去過瑞士達伏斯,那兒是結核病療養勝地。該地有一所為療養青年設置的國際大學。愛因斯坦到達伏斯後,這個大學慕名邀請愛因斯坦去講課。愛因斯坦高興地接受了邀請,講了《物理學的基本概念及其最近的變化》,正式開講之前,愛因斯坦有一個開場白,再次陳述了他多年來為世界和平、人間和解多方奔走的善良願望:
「尊敬的市長先生!人的一生是短暫的,而當局的行動是緩慢的。我感到,要適應您的辦法,我的一生也太短促了。我向您的友好願望致謝,而且此刻我的生日已經過去了,因此我謝絕您的饋贈。」
去瑞士療養反而真成了一個病人,愛因斯坦在駕馭一艘笨重遊艇用力過度後出現了心臟擴張的症狀。在楚奧斯一家旅館裏,他憐憫一個看門的老頭,沒讓他提箱子,自己把箱子提上了樓,因心力衰竭而病倒了。他不得不在床上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艾爾莎找來一位助手,幫助愛因斯坦繼續進行科學工作。這就是海倫.杜卡斯,她擔任愛因斯坦的秘書直到他逝世。
「不行啊,教授先生!」市政官員說:
「為了弄清宇宙的構造」,天文臺台長回答說。
這一次離別,是在柏林創下豐功偉績的愛因斯坦與德國的生死離別。
艾爾莎笑了,她以為丈夫在說笑話。愛因斯坦沒再做聲,默默地上路了。
愛因斯坦又要走了。一九三〇年接受美國加州理工學院院長密立根的邀請,每年冬天去講學,為期三年。這是最後一次了。
本來就不想接受這份禮物的愛因斯坦沒想到禮物沒得到,反而又遭到那些可惡的民族主義分子的攻擊和誹謗。愛因斯坦憤怒了,他給柏林市長寫了一封信,其中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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