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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斯加之死

作者:強.克拉庫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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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老人之愛

第六章 老人之愛

雖然不食肉的結果是體力衰弱,
四月初,一封蓋著南達科他州郵戳的長信,送到隆納德的郵局信箱,信上寫著:
「你的營地在哪裡?」隆納德問道。
亞歷克斯.麥克肯多斯



但恐怕沒有人會因而遺憾,因為這是和更高原則一致的生活。
克里斯不再那麼堅持,他收拾了自己的營地,把大部分的家當存在隆納德的公寓裡,他不想帶睡袋或背包在城裡到處走。接著他搭車和老人越過山脈,前往海邊。隆納德把克里斯載到聖地牙哥港口附近讓他下車時,正下著雨。隆納德說:「要我這麼做真難,我真捨不得離開他。」
好好保重,隆。
克里斯笑了:「我不在西雅圖,我在加州,就在離你不遠的科奇拉。」克里斯在多雨的西北部找不到工作,於是跳了幾趟貨車回到沙漠。他在加州庫頓市被另一個條子逮到,關入獄中。他一獲釋,就搭便車到棕櫚泉東南的科奇拉,打電話給隆納德。隆納德一掛上電話,就十萬火急地去接他。
「就在『我的老天溫泉』後面。」克里斯答道。
「沒錯,你們見過他了,那麼——」
敬啟者,
「反正我本來也要去,」隆納德說謊道:「去買一點皮材。」
毫無痛苦,這是克里斯的想法,然而這位老人的心情卻不同。雖然我們不知道為什麼隆納德這麼快就這麼喜愛克里斯,但他的情感是真摯、濃厚而純潔的。隆納德多年來都一直孤單度日,既沒有家人,也很少朋友。他是個有紀律又獨立的人,雖然年事已高,而且孤獨,但卻過得很好。克里斯闖入他的世界後,破壞了老人小心翼翼建築起來的防衛。隆納德喜歡和克里斯在一起,但他們逐漸滋生的友誼,卻也讓他了解自己是多麼的孤單。這個孩子揭開了隆納德生命中的空虛,雖然他也填補了一部分。克里斯突然離去,如同他來到時一樣突然,教隆納德出乎意料地難過。
「我在這裡住了六年,從來沒聽說過這地方,告訴我怎麼走。」
我們輕易地懷疑它是否存在,也很快地遺忘它;
一週之後,隆納德的電話鈴響了。他說:「是接線生,問我接不接一個叫做亞歷克斯的人打來的對方付費電話。當我聽到他的聲音時,彷彿下了一個月的雨之後,重見陽光的感覺。」

情若祖孫

我的重點是,你不需要我或任何人把這種新的光明引入你的生命,它就在那裡,等著你去捕捉,你所需要做的只是伸出手來。你唯一需要克服的,就是你自己和你不肯接納新情境的頑固。

接下來幾週,克里斯和隆納德共度了許多時光。年輕人按時搭便車往沙爾頓市,到隆納德的公寓洗衣烤肉。他表示他在這裡只是暫時停留,等到春天他就要前往阿拉斯加,開始「最後的探險」。他甚至反過來向祖父輩的隆納德說教,批評他定居生活的缺點,敦促這位八十歲的老人賣掉大部分的財產,搬出公寓,四處旅行。隆納德輕描淡寫地應付這些長篇大論,卻很喜歡他的陪伴。
「那當然可能是真的,」沙爾頓市商店的職員說:「但大部分人認為官方搗毀這座溫泉,其實是因為泉水已經吸引了太多嬉皮和流浪漢這類的人;我們都覺得幹得好。」
為了化解他的戒心,我遞給他一堆照片,這是我前一個夏天到阿拉斯加時拍的;在這次的旅程中,我重新追蹤克里斯在史坦必德小徑的終極旅程。這堆照片的前幾張是風景——附近樹叢、長滿雜草的路徑、遙遠的山脈、蘇夏納河。隆納德沉默地審視,偶爾在我解釋照片內容時點頭頷首,他似乎很高興看到它們。
他們沿著波瑞格-沙爾頓河道開了幾分鐘,克里斯告訴他左轉進入沙漠中,沿著崎嶇的越野車軌跡,駛向狹窄的乾河床。約一哩之後,他們抵達奇特的營區,兩百多人聚居在那裡,在車外過冬。這個邊緣地帶的社區,呈現後啟示(postapoc-alypse)美國的情景,有些家庭靠和圖書廉價的帳棚拖車遮風避雨;年華老去的嬉皮待在色彩鮮豔的休旅車裡;一個像查爾斯.梅遜(Charles Mason)的人睡在自艾森豪入主白宮以來,還沒有改作他用、鏽跡斑斑的史塔貝克車(Studebaker)中;許多人一|絲|不|掛到處走動。在營地中心,由地熱水井打出來的水,流到兩個熱氣騰騰的淺池中,池畔石頭成列,有棕櫚樹遮蔭。這就是「我的老天溫泉」。
隆納德.A.法蘭茲(Ronald A. Franz,應本人要求,此為假名)敬上
嗨,隆,我是亞歷克斯。我已經在南達科他州迦太基市工作近兩週了。我們在科羅拉多大強克遜分手後三天,我就抵達這裡,希望你安全回到沙爾頓市。我很喜歡在這裡工作,一切都很順利。天氣並不太差,而且好多天天氣都很溫和,有些農人甚至已經開始到田裡耕作。南加州現在一定已經很熱了吧。我懷疑你有沒有機會出去,看看多少人在三月二十日彩虹節那天聚集在溫泉那裡。聽起來這個聚會似乎很有趣,但我想你並不真正了解那些人。
二月初的某一天,克里斯宣布他要前往聖地牙哥,賺更多的錢,為阿拉斯加之行做準備。
它是至高的實體……
教人驚奇的是,這名八十一歲的老人竟把二十四歲流浪小子的建議放在心上。隆納德把他的家具和大部分所有物都放在儲存櫃裡,買了一輛休旅車,裝上床鋪和露營用具,然後搬出公寓,到斜坡去露營。
更豁達,更璀璨,更不朽,那麼你就是成功的;
六個月後,他設法振作精神,戒了酒,克服了沮喪,但卻一直沒有真正從打擊中恢復過來。在意外發生後的日子裡,為了安慰自己的孤單,他開始非正式地收養貧窮的琉球小孩,前後總共收養了十四個,並為其中最年長的那個支付到費城讀醫學院的費用,同時提供另一個到日本學醫的學費。
附註:在我更進一步了解他的死之前,請不要把上述一切告訴別人,因為他不是一般的旅人,請相信我。
回信請寄到:
隆,我真的希望你能儘快離開沙爾頓市,在你的卡車後掛上一節休旅車,開始欣賞上帝在美國西部這裡鬼斧神工的偉大作品。你可以見到許多新事物、邂逅許多陌生人,由他們那裡學到許多經驗。你也必須以儉約的方式進行這一切,不住旅館、自炊自煮、花費盡量減少,這是最高原則,你會更欣賞這一切。我希望下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成為一個新的人,有許多的新經歷和冒險。不要猶豫或找藉口,只要走出去實行它。只要走出去實行它,你會非常、非常高興自己這麼做了。
「你不要去聖地牙哥,」隆納德反對說:「如果你缺錢,我可以給你。」
然而,他看到這孩子死亡時所待的巴士時,卻突然僵硬起來。有幾張照片拍的是克里斯在這輛被棄巴士中的所有物;當隆納德了解他所見到的是什麼時,眼睛迷濛了起來,他把照片丟還給我,不再看其他的照片,然後走到一旁,讓自己平靜下來,而我則囁嚅著道歉。
「我們去時時樂餐廳,讓他大吃了一頓牛排和龍蝦,」隆納德回憶道:「接著我們駛回沙爾頓市。」
克里斯聽了這個要求,覺得很不自在,因此他迴避了這個問題:「等我由阿拉斯加回來再談這個問題。」
至少過了一分鐘,隆納德才再度開口。他瞇眼望著天空,開始進一步回想有這名年輕人陪伴的日子。隆納德記得,克里斯來訪時,經常會因為憤怒而臉色黯淡,他常嚴詞批評父母、政客或美國主流社會生活的愚蠢。隆納德擔心自己會和這孩子疏遠,因此在這種情況下總不多說話,讓他盡情咆哮。
隆納德驚詫之餘,仔細追問詳情。細節似乎是真的,他描述的故事合乎情理。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可怕的差錯,克里斯永遠不會回來了。
隆納德占了離溫泉不遠的克里斯的舊營地。他把一些岩石排起來,當成休旅車的停https://www.hetubook.com•com車場,種植多刺的梨子和豌豆科植物作為造景,接著他待在沙漠裡,日復一日,等著他的年輕朋友回來。
然而,克里斯並不住在泉水旁;他獨自一人在離此半哩的斜坡紮營。隆納德送他繼續前行,在那裡和他閒聊了一會兒才回到城裡。他獨自住在城內,管理一棟搖搖欲墜的公寓樓房,以換取免費的住宿。
三月五日,克里斯又寄了另一張明信片給珍,還有一張給隆納德。給珍的信上寫道:
在沙爾頓市郵局向珍道別之後,克里斯走向沙漠,在安薩沙漠州立公園邊緣的蒺藜(creosote)灌木叢中紮營。正東方就是沙爾頓海,是個寧靜的小淡水湖,湖面比海平面低兩百多呎,是因為一九〇五年工程處理不當而造成的:在科羅拉多河挖了一條運河支流,以灌溉帝王谷的肥沃農田後不久,一連串的大洪水導致河水沖出河岸,形成新運河,不停地湧入帝王谷運河。兩年多來,運河因而意外地幾乎將所有的河水吸納導入沙爾頓低地。從前乾涸的低地底層遭河水覆蓋,淹沒了農莊和居留區,最後使四百平方哩的沙漠淹沒於水裡,形成了內陸湖。
依隨自己良知的人絕不會誤入歧途。
隆納德索取的是一九九三年一月的《戶外》雜誌,其封面故事報導了克里斯.麥克肯多斯的死亡。他的信寄到《戶外》雜誌在芝加哥的辦公室,因為這篇文章的作者是我,於是信件被轉來給我。

萍水相逢

隆納德在出發前買了一臺攝錄影機,沿途常停下來拍攝風景。雖然隆納德把鏡頭對著克里斯時,他經常避開,但從某些短鏡頭還是可以看到他不耐煩地站在布萊斯峽谷上的雪堆中。「好了,走吧,」幾分鐘之後他向鏡頭抗議:「前面路還很長呢。」他穿著牛仔褲和羊毛衣,看起來黝黑、強壯、健康。
「你可不可以來接我?」克里斯問道。
「他看起來非常聰明,」隆納德的英語夾著外國腔,似乎摻著蘇格蘭、賓州德語和卡羅萊納州拉長的音調:「我覺得他是個好孩子,不能和那些天體人士、酒鬼和吸毒的人一起在溫泉廝混。」那個週日,隆納德上過教堂之後,決心要和亞歷克斯談談他的生活方式,總該有人說服他上學、去找個工作,讓他的生命有意義。
如果你有該期雜誌,請把雜誌和帳單寄給我……
若你以為歡樂只來自或主要來自於人際關係,那你就錯了。上帝把它安置在我們四周,它存在於我們可能體驗的任何所有事物中。我們應該有勇氣改變平日的生活型態,開始非傳統的生活。
和克里斯分別八個月後,隆納德依然待在營地,成天望著路面,希望能見到一名年輕人背著大背包前來;他耐心地等待克里斯回來。在一九九二年最後一個星期,聖誕節後一天,他回沙爾頓市收信件,在回來的路上讓兩名旅人搭他的便車:「一個來自密西西比,我想;另一個則是美國原住民。」隆納德回憶道:「在往溫泉路上,我開始向他們談到我的朋友亞歷克斯,以及他動身到阿拉斯加的探險。」
三月十四日,隆納德把克里斯留在大強克遜外七十號州際公路的路肩,回到南州。克里斯很興奮自己能夠繼續北上,而且也覺得鬆了一口氣——因為他又一次避開了人們交情、友情的親密威脅,以及隨之而來所有麻煩的情感包袱。他已經脫離了自己家庭的幽閉局限,也和珍及韋恩保持距離,在他們對他有所期待之前翩然離去,如今他也一無痛苦地離開了隆納德的生活。
當他需要補給品時,就搭便車或步行四哩路到城裡去,在既是市場、又是酒鋪、還兼郵局的店裡買米,並在塑膠水罐裝滿水。這是一間灰褐色的灰泥建築物,可以說是大沙爾頓市的文化聯絡站。一月中的某個週四,克里斯裝滿水罐,走回斜坡的途中,一名叫隆納德的老人載他一程。
如果你能以喜悅迎接日夜,生命散發出花朵和芳香藥草般的芬芳,
隆納德是小有成就的皮革工匠,他教克里斯皮藝的祕訣。克里斯的第一件皮藝作品是壓花皮帶,他在上面m•hetubook•com•com把他的漫遊經歷以圖畫方式做成記錄:皮帶左端刻了「亞歷克斯」的字樣,接著是C.J.M.(克里斯多福.強森.麥克肯多斯)的縮寫,上面畫著骷髏頭和兩個股骨交叉的圖形;在牛皮帶的另一端可以看到兩線道的馬路、「禁止迴轉」的標誌、暴風雨引起洪水暴發並困住車輛、搭便車者豎起大拇指的手勢、老鷹、內華達山、太平洋岸騰躍的鮭魚、從奧勒岡州到華盛頓的太平洋沿岸公路、洛磯山、蒙大拿州的麥田、南達科他州的響尾蛇、韋恩在迦太基的房屋、科羅拉多河、加利福尼亞灣的狂風、獨木舟擱淺在帳棚旁、拉斯維加斯、「T.C.D.」的縮寫、莫洛灣、艾斯托利亞,最後,在皮帶扣的一端,是N這個字母(應該是代表北方)。這條皮帶技巧高明,充滿創意,就像克里斯所留下來的其他物品一樣,教人嘆為觀止。
我決定在五月一日以前動身去阿拉斯加,但我得要先籌點錢,準備好配備。我可能會回去為南達科他州的朋友工作,如果他用我的話。我現在不知道要往哪裡去,但我到達後會寫信給妳,希望妳一切都好,祝好。亞歷克斯。
我日常生活中的真正收獲,
我不會在南達科他州這裡待太久。我的朋友韋恩希望我待在穀倉裡,工作到五月為止,然後整個夏天和他一起合作收割打穀,但我一心一意只想去阿拉斯加探險,而且希望能夠在四月十五日之前上路。也就是說我很快就會離開這裡,因此我想請你把寄給我的郵件送到如下的地址。
哈囉!上週我一直在聖地牙哥街頭露宿,我到此地的第一天,雨下得一塌糊塗,此地的教會爛透了,我慘遭說教。工作方面沒什麼進展,因此我明天北上。

(Henry David Thoreau:Walden)
它就像捕捉到的一點點星辰,是我掌中的一片彩虹。
隆納德說,雖然行程很趕,但卻是段愉快的旅程。「有時候我們一連開好幾小時,一言不發,」他回想道:「即使他在睡覺,但只要知道他在,我就覺得很高興。」有一次,隆納德向克里斯提出了一個特別的要求:「我母親是獨生女,父親也是獨生子,我又是他們的獨子。自從我兒子死了之後,我就沒有後人了。若我死了,我的家族也就結束了,永遠結束。因此我問亞歷克斯,我能不能收養他,他願不願意作我的孫子。」
就如晨昏的色彩一樣難以捉摸、無從描繪。
隆納德雖然已經八十高齡,有兩次心臟病發作經驗,但看起來還非常結實。他約六呎高,手臂粗壯,胸膛厚實,站得挺直,完全沒有駝背的現象。他的耳朵很大,超過其他五官的比例,結繭結實的雙手也特別大。我走入他沙漠中的帳棚自我介紹時,他穿著舊牛仔褲和潔淨的白色運動衫,繫著自己創作的裝飾皮帶,腳上穿著白襪和磨損的黑色便鞋。你只能由他眉毛之間的皺紋和傷痕很深的鼻子看出他的年齡;他鼻子上有紫色的血管紋路,就像精雕細琢的刺青一般。在克里斯死後一年多,他以機警防備的藍眼睛看著世界。
「不,你不懂,我要去聖地牙哥,而且我星期一就走。」
——梭羅,《湖濱散記》
——克里斯遺體附近發現的書本畫線段落


他回到克里斯的營地,開始進行生活改造的訓話,不過克里斯突然打斷了他:「聽著,先生,」他大聲地說:「你不必擔心我,我受過大學教育,並不是貧民,我這麼過日子完全出於自願。」雖然他這番回答十分尖銳,但後來卻為隆納德所感,兩人長談了一番。黃昏來臨之前,他們倆已經開著卡車到棕櫚泉,在一家不錯的餐廳進餐;之後又搭電車來到聖哈辛多山頂,克里斯在山腳下挖出一條墨西哥披肩,以及他一年前https://m.hetubook.com.com埋在此地的家當。

感傷的別離

自湖畔開始,地面和緩地升起,接著突然形成乾涸、幻景般的不毛之地。不毛之地以下的斜坡是一塊空曠的野地,兩岸陡峭的小溪穿過其間。在這裡,在太陽曝曬的低地上,散布著仙人掌、槐藍屬植物和十二呎高墨西哥刺木枝幹,克里斯在蒺藜灌木的樹枝上掛上防雨布,睡在下面的沙地上。
我知道他受了傷,不過我想知道他怎麼受傷的,因為他背包裡總是帶了足夠的白米,而且他也有極區所需的衣物和不少錢。
沙爾頓海西岸就在豪華轎車出入、入場限制嚴格的網球俱樂部,以及綠草如茵的棕櫚泉高爾夫球場五十哩處。這裡一度是房地產投機的目標,規劃了豪華的度假場所,畫了一塊又一塊的地皮,然而這些開發並未成真。如今,這些地皮還是空在那裡,逐漸被沙漠掩蓋。風滾草(tumbleweed)沿著沙爾頓市寬廣而荒蕪的大道生長,道旁豎立的「待售」牌子被陽光曬得褪了色,無人居住的房屋油漆也剝落了。沙爾頓海房地產開發公司窗口的告示寫著「休業」。只有風的呼嘯聲劃破了鬼域般的寧靜。
突然,印第安青年插嘴說:「他不是姓麥克肯多斯?」
出發前,隆納德送給克里斯一把彎刀、一件北極用的皮衣、可摺疊的釣竿,以及其他去阿拉斯加可以派上用場的裝備。星期四黎明時分,他們開著隆納德的卡車駛離沙爾頓市。他們在牛頭市停下來,結清克里斯的銀行帳戶,並拜訪查理的拖車。克里斯原先在那裡藏了幾本書和其他家當,包括他沿科羅拉多河乘獨木舟而下的照片日記薄。接著克里斯堅持在河對岸拉夫林市的「金塊賭場」請隆納德午餐。賭場中的一名女侍認出克里斯,熱情地喊道:「亞歷克斯!亞歷克斯!你回來了!」
隆納德繼續說:「我讓旅人下車後,將車掉頭駛回商店,買了一瓶威士忌,然後回到沙漠把它喝光。我已經很久沒喝酒,因此覺得噁心想吐。我希望它能讓我死去,但卻沒死成,酒只是讓我很想吐、很想吐。」
隆納德遇到克里斯時,他長久潛伏的父愛本能又重新燃起。他無法忘懷這個年輕人。這名男孩拒絕說出自己的姓,只說他名叫亞歷克斯,來自西維吉尼亞;他和善有禮、打扮整潔。
二月二十八日,他寄了一張明信片給珍。信上寫著:

我想要一份刊登年輕人(亞歷克斯.麥克肯多斯)在阿拉斯加死亡文章的雜誌。我要寫信給調查這件事情的作者。一九九二年三月……我由加州沙爾頓市駕車送他到大強克遜郡,在那裡放他下來,讓他搭便車到南達科他州。他說他會和我保持聯繫。我最後得到他的訊息是在一九九二年四月第一個星期,我收到他的一封信。我們在旅途上拍了照片,我用攝錄影機,而亞歷克斯則用相機。
麥迪遜,南達科他 57042
「好,我送你去。」
因此,隆,簡而言之,走出沙爾頓市,上路吧。我保證你會很高興自己能夠這麼做。但我恐怕你會忽視我的建議,你覺得我太頑固,但其實你比我更頑固。上回在你的歸途中,本來有機會欣賞地球上最偉大的景觀——大峽谷,是每個美國人一生中都至少該看一次的美景。但為了某種我難以理解的理由,你只想儘快趕回家,回到你日復一日同樣的生活。我擔心你未來也會依照同樣的癖性,而未能發現所有上帝放在我們身邊、待我們發覺的美好事物。不要安定下來住在同一處。向前行,流浪,讓每一天都有新的視野。你還會活很長一段時間,隆,如果你沒有把握機會改造你的生命,進入全新的經驗領域,就太可惜了。
亞歷克斯
最偉大的收穫和價值很少受人讚賞,
在克里斯的「逃避」之旅過程中,很多人都對他印象深刻,儘管其中許多人只和他共處幾天,最多一、兩週而已。然而和這孩子相處期間,受到最深震撼的卻是隆納德,他們倆的軌道交會時,是在一九九二年一月,當時隆納德八十和_圖_書歲了。
二月十九日,克里斯打對方付費的電話給隆納德,祝他八十一歲生日快樂。克里斯記得這個日子,因為他自己的生日在七天前;他在二月十二日剛過了二十四歲生日。電話中他也向隆納德承認自己求職碰壁的事。
克里斯說他只停留一天,只夠他換洗衣服、整理行囊。他已經接到韋恩的訊息,知道在迦太基的穀倉有工作等著他,他十分想去。那天是三月十一日,星期三。隆納德提議要送克里斯到科羅拉多州大強克遜,他下週一和人有約,這是他能送克里斯最遠而不致錯過約會的地點。令隆納德既驚訝又欣慰的是,克里斯接受了他的安排,並無異議。
來自西雅圖的問候。現在我是個遊民!沒錯,我現在正在火車上,真有趣,我早該跳火車的。不過火車有些缺點,首先,你會變得髒兮兮的,其次是你得應付那些瘋條子。我在洛杉磯特快車上就碰到一個條子,在晚上十點左右,用手電筒找到我。「滾出來,不然我就殺死你!」條子叫道。我走出來,看到他已經拔出左輪槍。他用槍指著我審問,接著吼道:「如果我再在這列火車上看到你,就要你的命!滾吧!」簡直是個瘋子!不過最後還是我贏了,因為五分鐘後我搭上同一列火車,一路駛抵奧克蘭。我會再和妳聯絡。亞歷克斯。
整個大自然都向你慶賀,而你也有理由隨時祝福自己。
一九九三年一月四日,我接到一封不尋常的來信,顫抖、老式的筆跡,顯示寫這封信的是個老人。信的開頭是:
「別鬧了。」克里斯嘲笑他。
隆納德不再住在克里斯的營地。突如其來的洪水沖走了替代道路,因此他搬到二十哩遠處,朝向安薩沙漠公園的不毛之地,紮營在與世隔絕的白楊林旁。「我的老天溫泉」現在也沒有了,被帝王谷衛生委員會下令以推土機鏟平,並用混凝土填滿。郡方說,他們的解釋是擔心在此洗溫泉的人,會因為熱池裡活躍的有毒病菌而罹患重病,因此填平了這座溫泉。
隆,我真的很感謝你所提供的一切協助,也很喜歡我倆共處的時光。我希望你不會因為我們的分別而太沮喪。我倆可能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能再見面,但假如我能夠安然無恙地完成阿拉斯加探險,未來你將會再聽到我的消息。我想要重複我曾給過你的勸告,我認為你真的應該徹底改變生活型態,勇敢地做你以前從未想過、做過或猶豫半天卻不敢嘗試的事。這麼多人活得很不快樂,卻不主動改變這種情況,因為他們受到安全、服從、保守主義的生活制約。這樣的生活雖然表面上能夠給人心靈上的寧靜,但其實安全的未來,最傷害人心中冒險的靈魂。人的靈魂中,最基本的核心是他對冒險的熱忱。人生的歡樂來自我們接觸新的經驗,因此再沒有比每天面對不斷變化的地平線及不同的新太陽,更能令人喜悅。如果你想要由人生中獲得更多,就必須先放棄自己追求安全但一成不變的習慣,接納起初也許令你覺得瘋狂的忙亂生活方式。但一旦你習慣這樣的生活,就能見到它的意義和它無可置信的美。
「我真不願啟齒,先生,但你的朋友死了。凍死在凍原地帶。我剛在《戶外》雜誌上看到的。」
隆納德記得:「亞歷克斯前往阿拉斯加的時候,我祈禱,祈求上帝照看他;我告訴祂,這孩子不同凡響。但祂卻讓亞歷克斯死了。因此在十二月二十六日,在得知真相之後,我和主斷絕了關係。我退出了教會,成為無神論者,上帝讓這麼可怕的事發生在亞歷克斯這樣的孩子身上,我覺得自己無法信仰祂。」
「好,你在西雅圖的哪裡?」
隆納德是虔誠的基督徒,成年後大部分時間都在軍旅中,駐紮在上海和琉球。一九五七年除夕,他還派駐在海外時,他的妻子和獨子被醉鬼駕車撞死。隆納德的兒子原本在次年六月就要由醫學院畢業。這次的打擊使得隆納德開始酗酒。
隆納德愈來愈喜歡克里斯:「老天爺,他是個聰明的孩子。」這位老人以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嘶啞地說。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直視著兩腳之間的沙地,隨即沉默下來。他僵硬地彎下腰來,抹去褲腳上看不見的塵埃,上了年紀的關節在窘迫的寧靜中嘎嘎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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