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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斯加之死

作者:強.克拉庫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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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年少輕狂

第十四章 年少輕狂

感到迷惘和震撼,彷彿它由空氣和雲凝結而成。
人們說我年輕時是個任性、一意孤行、魯莽而陰鬱的孩子,經常讓我父親失望。就像克里斯一樣,男性的權威人物激起我心中受抑制的憤怒,但同時卻又渴望取悅他們的錯綜複雜的情緒。如果有什麼吸引了我自由奔放的想像力,我就會以近乎癡迷的熱忱追求它。從十七歲至二十多歲之間,我所著迷的就是爬山。
把山峰和塵世區隔的,是這片處女地的莊嚴和壯麗。
遠比噴火的火山口還要令人敬畏、令人驚奇。
攀爬如此陡峭而一無遮蔽的岩石,令我頭暈目眩。在我腳下,冰牆直落三千呎,底下是骯髒而佈滿雪崩痕跡的「巫婆大鍋冰河」圓形谷區。仰望頭上,山的前緣向山脊方向突出,垂直延伸半哩,教人望而生畏。每一次我鑿入冰斧,就讓距離縮減二十吋。
——艾德華茲,《一名男子的來信》
「海上皇后號」是一艘堅固、有效率的工作船,用阿拉斯加黃西洋杉厚板製成,配備有長索和袋網。我以勞力交換向北航的行程,按時上舵前輪班——每十二小時值四小時的班,並且協助他們收拾眾多的捕魚工具。沿內灣水道行駛的緩慢航程在如紗如霧的期待幻想中展開,受到一股我無法控制、無從理解的力量驅使,我已經上了路。
我計畫在史代肯冰帽上待上三週到一個月,但並不想揹著四週的食物、沉重的冬季露營設備和登山用具爬上貝爾德冰河,因此我在彼德茲堡時便以一百五十美元的代價——這是我最後的現金,請叢林飛機駕駛員在我抵達魔鬼拇指山腳時,空投六箱補給品。我在駕駛員的地圖上明確地標示了我要去的地點,並要他給我三天的時間抵達該地;他允諾只要天氣許可,就會立刻飛來投下補給品。
兩天來我跋涉於冰谷上,天氣不錯,路徑明確,而且沒遇上什麼大障礙。然而因為孤獨,即使最普通的事物,對我而言似乎都充滿了意義。冰層看起來更冰冷、神祕,天空藍得更澄澈,聳立在冰河上的無名山峰看起來更龐大、美麗,如果有伴同行,我看到的將遠為遜色。同樣地,我的情感也增強了:高昂時更高亢激昂;絕望的時候更深沉陰鬱。對一名因為自己生命中即將開展的戲劇而受到激勵的自制年輕人而言,這一切都充滿了極大的吸引力。
魔鬼拇指山位於阿拉斯加和英屬哥倫比亞交界,在彼德茲堡之東。彼德茲堡是一個漁村,對外交通得靠海運或空運,有定期班機飛往當地,但我所有的財產只有一輛一九六〇年分的龐帝克和兩百美元現金,連單程機票都買不起,因此我駕車到華盛頓州吉格港,丟下車子,設法搭上一艘朝北駛的鮭魚拖網漁船。
小小的傾斜冰河由冰帽邊緣伸出,向上延展,像甬道一般越過拇指山北麓。我打算沿著這個甬道前往冰牆中央突起的岩石,再沿著山麓下覆滿崩雪的醜陋坡面迂迴而行。
再走三、四哩,我到達了雪線,並在那裡換上冰鞋,這使我背上沉重的負擔減輕了十五磅,也使我的行進更為快速,但雪地裡隱藏有許多冰河的暗溝,增加了旅程的危險。
依阿拉斯加的標準來看,彼德茲和圖書堡是個一絲不苟的小鎮。一名高大活潑的婦女走到我身邊搭訕,她叫凱.桑德桕恩(Kai Sandbum),誠懇愉快,個性外向,和她談話輕鬆自在。我向她坦承我的登山計畫,她並沒有譏諷我,也沒有露出驚奇的樣子,教我鬆了一口氣。她只告訴我:「天氣好的時候,你可以由鎮上看到拇指山,很漂亮,就在那裡,佛萊德瑞克灣對面。」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東方有一堆低矮的雲層。
離開彼德茲堡三天後,我抵達了史代肯冰帽正下方,貝爾德冰河的長流在此加入冰河主體,冰河則突然溢出高原邊緣外,多變眩目的碎冰穿過兩山間的縫隙,墜入海中。當我從一哩外見到這片騷動時,也是離開科羅拉多之後,首次真正感到害怕。
當時我的工作是打零工的木匠,在布爾德建造公寓,時薪三.五美元。一天下午,在駝著背釘了九小時釘子後,我告訴老闆我要辭職:「不,我不要再等幾週,我現在就要辭職。」我花了幾個鐘頭由骯髒的拖車中收拾了工具和私人物品,然後爬上我的車,往阿拉斯加出發。我很驚訝原來離開的舉動這麼容易,而且感覺多麼舒服。世界突然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可能。
等我由冰塔斜坡中探身出來,步上空曠而飽經風蝕的冰河高原時,夜幕幾乎已經低垂了。在驚慌受凍中,我滑雪走了很遠,穿過冰瀑,擺脫它隆隆的聲響,然後紮起帳棚,爬進睡袋,在顫抖中斷斷續續地入眠。
岩石根本沒有地方可供雙手攀握,上面覆蓋了六吋厚的易碎白霜,看起來沒什麼希望。但就在岩石主要突出部分的左邊,有一個淺淺的角落,因為融化的冰水而變得光滑,這條冰帶垂直而上三百呎,如果冰塊能夠支撐冰斧斧尖,就可以依循這條路徑向上爬。我拖著腳步走到角落下,生氣蓬勃地揮動工具,鑿在兩吋厚的冰上。它堅實而有彈性,雖然比預期的薄,但大致上還算不錯。
讓我能夠懸在山壁、懸在世界邊緣的,是兩支釘入混濁冰塊中半吋的細鉻鉬合金長釘,但我爬得愈高,卻愈覺舒服。難度高的登山任務展開之初,尤其是獨自登山,總讓人覺得深淵就在身後,要抗拒這樣的想法,需要集中心神,絕不要讓注意力鬆弛片刻,因虛空而產生的幻聽,會使人瀕臨崩潰,讓你動作遲緩、笨拙、顫抖。但隨著你愈爬愈高,習慣了危險,習慣了與命運擦身而過,你會愈來愈相信自己的手腳和頭腦,並學會信任自己的自制力。

我在西雅圖已經想到可能會有這樣的危險,因此在一家五金店中買了一對堅固的鋁製窗簾桿,每支有十呎長。我把兩支桿子綁成十字形,然後把它綁在我的背包上,讓兩支桿子水平地拖在雪地上。我背負著過重的包裹,在冰河上蹣跚而行,尤其揹著這樣一副可笑的金屬十字架,令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古怪的懺悔者。萬一我一腳踩進隱伏在雪層下的冰溝時,我深切希望窗簾桿能夠跨架在裂縫上,讓我不致落入貝爾德冰河結凍的深淵中。

雄心再起

內灣水道大半是狹窄如峽灣般的水道,但當我們經過登德斯島時,景觀豁然開朗。西邊是無垠的海洋,一望無際的太平洋水域,船隻隨著十二呎西向的大浪顛簸搖晃,浪頭打在船舷上。沿右舷向船首望去,遠處浮現了一群崎嶇但低https://www•hetubook•com.com矮的山峰,看到這幅景象,不禁使我的脈搏加快,這些山巒預告了我期待的目標:我們抵達了阿拉斯加。
那座崎嶇、多霧的山峰,隱藏在雲端,

攀爬魔鬼拇指山

而如果我能夠成功……,我不敢讓自己想像這樣的結果,以免招來噩運。但我從不懷疑,攀上魔鬼拇指山一定能改變我的生命,怎麼可能不會呢?
離開吉格港五天之後,「海上皇后號」停泊在彼德茲堡,補充燃料和水。我躍過船舷上緣,揹起沉重的背包,在雨中走下碼頭。我茫然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因此坐在背包上,在城中圖書館簷下躲雨。
(John Menlove Edwards:Letter From a Man)
幾分鐘後,飛機直接越過我的頭頂,然而駕駛員還不習慣在冰河上飛行,他錯估了這個地區的規模。他擔心自己飛得太低,會意外捲入亂流,因此高飛在我頭頂上至少一千呎——他還以為自己離地面不遠,卻沒有看到在黯淡夜光下的帳棚。我揮手大喊,一點用處也沒有,由他的高度看下來,我混雜在一堆岩石之中,無法辨識。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他繞著冰帽飛行,審視著冰帽貧瘠的輪廓,仍找不到我。不過這位駕駛依然信守承諾,他了解我的困境十分嚴重,因而並沒有放棄。慌亂之間,我把睡袋繫在窗簾桿的末端,拚命地揮舞,飛機突然傾斜轉彎,朝我而來。
我已經攀爬了七百呎高,全都仰賴雪鞋的前頭釘和冰斧的斧尖。冰帶早在三百呎處就已結束,之後是易碎的羽狀結霜層,雖然幾乎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但白霜佈滿岩石厚達兩三呎,我藉此繼續向上攀爬。然而在不知不覺中,冰牆逐漸變得愈來愈陡,羽狀結霜層卻愈來愈薄,我已經落入催眠般緩慢的節奏——搖擺、蹬腿、搖擺、蹬腿。最後左手的冰斧砰然一聲,敲入白霜下數吋厚的閃長岩板中。
因為事隔久遠,我現在不太記得首次登山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
冰瀑上交錯分布的冰溝和搖搖欲墜的冰塔,由遠處看來,彷彿是火車失事,許多幽靈般的白色車廂在冰帽邊緣出軌,衝下斜坡。愈靠近,它看起來就愈令人不快。我的十呎窗簾桿子比起四十呎寬和數百呎深的冰溝,實在是微不足道的防衛。在還沒有想出穿過冰瀑的方法前,雲層中飄下了大雪,刺痛了我的臉,也讓能見度幾乎降到零。
見識了地表的莊嚴與崇高。
五月十日晚上我就寢時,外面依然刮著大風下著大雪。幾小時後,我聽到一陣模模糊糊、時斷時續的呼嘯,比蚊子的聲音大不了多少,我拉開帳棚的門,天上的雲已散去,但依然不見飛機的蹤影。接著呼嘯聲又出現,這一次持續得更久,後來我看到它了:渺小的紅白斑紋高高地飛在西邊的天空上,嗡嗡作響。
五月十一日,我大清早醒來,發現天空清澈,氣溫約在華氏二十度,還算溫暖。我被好天氣嚇了一跳,雖然心理上還沒有真正開始爬山的準備,但還是匆匆收拾起背包,朝拇指山下滑去。前兩次的阿拉斯加探險已經教我學會:不能浪費罕有的好天氣和*圖*書
我花了許多時間,想像自己攀登阿拉斯加和加拿大的遙遠山巒——朦朧的山頂,陡峭而險峻,除了少數幾名山友之外,全世界沒有任何人聽說過。其實這對我有些幫助,當我把眼光放在一個接一個的山峰,我才得以在後青春期的迷惘中,把持住自己的方向。登山事關緊要;危險使世界沐浴在鹵素光下,使得岩石區、橘黃色的地衣、雲朵的紋理……等等,全都鮮明而突出。生命以較高亢的音調進行,世界也因而有了真實感。
我單腳踩過橫跨在深不見底的冰隙上的雪橋,過了一會兒,我又橫過及腰的雪橋,窗簾桿子使我免於落入數百呎深的冰隙,解脫之後,我彎腰喘息,想像如果自己躺在冰隙深淵底部等著死亡的來臨,沒有人知道我在哪裡或是怎麼死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漸漸地,你的注意力愈來愈集中,不再感受到刺痛的關節、抽筋的大腿,以及因為持續的專注而造成的緊張;漸漸地,你陷入恍惚,攀爬成了清晰的夢境,幾小時一眨眼就過去了。日常生活的混亂——良心的過失、尚未支付的帳單、搞砸的機會、沙發下的灰塵、天性中的缺陷——全都暫時被拋諸腦後,留下的只有凌駕一切的一片清澄,以及眼前的嚴肅任務。
接下來一整天,我在白色的迷宮中摸索,循著自己的足跡,由一條死路走到另一條死路。一次又一次,我以為自己找到了出路,但卻只是在深藍色的死路中打轉,或是陷身在巍然而立的冰柱上。腳下發出的聲響使我的行動益增急迫感,吱吱的聲響和尖銳的爆裂聲——逐漸彎曲的大樅樹樹枝快折斷時發出的抗議聲,提醒我冰河是流動的,冰塔隨時可能會傾斜。
一九七七年,我坐在科羅拉多一家酒吧的高腳椅上沉思,不快樂地挑剔著自己本質上的缺陷時,突然想去爬一座名叫「魔鬼拇指」的山。古冰河將突出的閃長岩雕刻成壯麗雄偉的山峰,由北面看來特別壯觀:宏偉的北麓,從沒有人攀爬過,高聳入雲,由底部的冰河算起共六千呎高,是優勝美地喀普敦山的兩倍。我想由阿拉斯加向內地滑雪,越過三十哩的冰河,攀上這座壯麗的北嶺,而且,我決心獨自完成這項壯舉。
我搭上幾名植樹工人的便車前往湯瑪斯灣頭。他們讓我在碎石灘上上岸,覆滿碎石的寬廣冰河盡頭就在一哩之外。半小時後,我爬上它冰封的突起處,開始向拇指山長途跋涉。冰上沒有雪,佈滿粗糙的黑色砂礫,在我雪鞋的防滑鞋釘之下嘎吱作響。
我感到害怕,僵硬笨拙地開始朝下爬。霜層逐漸變厚,下降大約八十呎後,我又回到還算堅實的地方。我停頓了一陣子,平復緊張的情緒,接著手持工具傾身向後,在斜坡上尋找堅實的冰,尋找底下不同的岩石層,尋找任何可以容我穿過結霜板層的通道。我一直找得連頸子都痛了,但什麼都沒找到。攀爬結束了,唯一可走的路就是下山。
出海的第二夜,在黎明前兩小時,我正在艦橋上駕駛,見到一隻黑尾鰭的頭在聚光燈刺目的強光中浮現。當時牠正在費茲修灣中央,由加拿大岸邊穿過寒冷黑暗的海水,游出了一哩餘遠。牠的眼睛在炫目的燈光下發出紅光,看起來筋疲力盡且因恐懼而發狂。我把舵向右轉,船滑過牠身旁,牠在船後上下浮沉了兩次後,消失在黑暗中。
最後,我完全迷失在高空氣流和雲霧之中,和圖書
似乎越過了一條把泥土堆成的山丘和山岳區隔開來的假想界限,
(Henry David Thoreau:Journal)
你認得路,但卻在裸|露無路可走的岩石之間,
你永遠無法熟悉這樣的景象,

船聲隆隆,朝著喬治亞海峽往北駛,陽光映在水面上,閃閃發亮。斜坡由水邊陡峭升起,上面長滿幽暗的鐵杉、西洋杉和有刺灌木。海鷗在頭上盤旋,我們的船在馬爾肯島外海遇到了七隻殺人鯨,牠們的背鰭有些和人一般高,劃過如鏡的水面,距船舷欄杆只有一步之遙。
彼德茲堡位於島上;魔鬼拇指山位於大陸,矗立於冰雪覆蓋的白頂史代肯冰帽上。龐大如迷宮的冰帽像層殼一樣覆蓋於邊界山脈的山脊上,由此伸出無數狹長的藍色冰河海岬,在經年累月的重壓下,緩緩伸入海中。想要到山腳下,我得找人載我越過二十五哩的海水,然後再由其中的一條貝爾德冰河向上滑三十哩,我很肯定,這個冰谷已經有許多年沒有人類的足跡。
我的心總是不斷找尋真實,彷彿永無滿足之時……
接著沿樹木半掩的崎嶇山脊穩穩地向上攀爬,山上野獸出沒。

求救無門

凱邀我到她家晚飯,後來我在她家地板上打開睡袋借宿。她入睡後很久,我還在鄰室輾轉反側,聆聽著她平穩的呼吸聲。多少個月來,我一直說服自己並不在乎生命中缺乏親密關係、缺乏真正的人際關係,但因這名女性的陪伴而使我感受到的快樂——她的笑聲、她無意中碰觸我臂膀的手,揭露了我的自我欺騙,使我空虛而心痛。
我體力充沛,卻有激動熱切的心,想追求更多、更真切的事物;
此時,你的胸中浮現了類似喜悅的情緒,但你並不想太依賴這樣的情緒。單獨登山時,最重要的憑藉是一股蠻勇,但它並不可靠。當天稍後,在拇指山北麓,我覺得這樣的憑藉也隨著冰斧的揮舞而逐漸瓦解。
當規劃拇指山攀登計畫時,我並未完全意識到攀登過程的困難程度將超乎我的想像,反而因為途中可能遭遇的困難而更加神往。
五月六日,我在魔鬼拇指山東北方的冰帽上紮好營地,等待空投的補給品。但接下來的四天一直下雪,根本不可能有飛機。我擔心誤踩隱藏的冰隙,不敢離營區太遠,大部分的時間都斜靠在帳棚裡,偏偏棚頂又太低,身體無法坐直。我心裡七上八下,充滿疑懼。
我左敲、右敲,仍一直敲到岩石,愈來愈明顯的是,支撐著我的羽狀結霜層大約只有幾吋厚,結構就像陳腐的玉米麵包一般鬆散。我高懸在三千七百呎的空中,好像平衡走在撲克牌疊成的房子上一般,一股恐懼的感覺湧上心頭。我的視線模糊,不停喘氣,小腿開始打顫。我緩緩地朝右移了幾呎,希望找到比較厚的冰,但冰斧依然落在岩石上。
但記得獨自一邊攀爬一邊顫抖(我隱約記得自己曾獨自外出過夜),
——梭羅,《日記》和圖書
那時我二十三歲,比克里斯步入阿拉斯加的樹木時還小一歲,我的理智——果還稱得上理智的話,受到年輕任性的熱情所激發,也深受尼采、凱魯亞克(Jack Kerouac)和艾德華茲(John Menlove Edwards)等人的作品影響。艾德華茲是受盡折磨的作家,也是精神病學者,一九五八年以氰化物自殺之前,是英國當代出色的攀岩專家之一。艾德華茲將登山視為一種「輕度精神病」傾向,他並不是為運動而爬山,而是為了從束縛他生活的內在折磨中,尋找避難所。

史代肯冰帽

一天一天過去,我愈來愈焦慮。我既沒有無線電,也沒有其他和外界聯繫的工具。已經很多年沒有人來過史代肯冰帽這裡,但恐怕還要更多年之後,才會再有人來到此地。我的炊具燃料幾乎告罄,只剩一塊乳酪、最後一包麵條和半盒可可泡芙。如果必要,我估計這些食物還夠讓我支持三、四天,但接下來該怎麼辦?滑下貝爾德冰河回到湯瑪斯灣只需要兩天的時間,但可能要等一週甚或更久,才會恰好有漁民經過,順路載我回彼德茲堡(順路載我來的植樹工人紮營在十五哩外佈滿海岬的海岸,只有搭船或飛機才能抵達)。
那條甬道是五十度角的連續冰原,上面覆蓋著及膝的粉狀積雪,其內滿是縫隙。深雪中行走困難,我必須費力前行,等我面對冰川裂縫最主要的突出冰牆時,已是離營三、四小時後,但卻還沒有開始真正的攀爬,不免令人有種挫敗的感覺。傾斜的冰河在這裡變成了垂直的岩石,攀爬立刻就要展開。
我的一本書中有張魔鬼拇指山的黑白照片,是由知名冰河學者梅納德.米勒(Maynard Miller)所拍攝的。在米勒的這張鳥瞰圖中,這座山看起來特別邪惡:岩石剝落形成龐大角鰭狀,黑暗而覆滿冰霜。對我而言,這張照片極具煽動性的誘惑力。我懷疑,在那刀刃般的山脊上保持平衡,一邊憂慮著遠處聚集的暴風雨雲層,一邊頂著強風和酷寒前進,同時顧慮著另一面的陡坡,會是什麼滋味?有人能夠按捺住恐懼,直到攀上頂峰,再凱旋歸來嗎?
克里斯在寄給韋恩的最後一張明信片上寫道:「如果我在這次的冒險中喪生,而你將不會再聽到我的音訊,那麼,我想先告訴你:你是個好人。現在我要邁向曠野。」這次的冒險的確使克里斯喪生,他這個誇張而動人的聲明也因而引起了許多臆測,認為這個孩子一開始就有心自殺,當他走進樹林時,根本無意再走出來。然而,我卻不這麼想。
在我閱讀克里斯留下的少數文稿,並訪問他生命中最後幾年所交往的男女朋友後,我的猜測是:克里斯之死並非事先就計畫好的,而是個可怕的意外。但這個揣測,有部分也來自我個人的想法。
一旦步入其間,你就進入忘我之境。
飛行員迅速地連續三次低飛掠過營地,每次各拋下兩個箱子,然後飛機消失在山脊後,留下我獨自一人。寂靜再次籠罩了冰河,我覺得孤獨無依,脆弱迷惘,不由得啜泣起來。不久,我感到難為情,於是止住哭泣,大吼髒話,最後聲音都沙啞了。
你立刻可以知道我做的是什麼——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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