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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斯加之死

作者:強.克拉庫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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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返璞歸真

第十六章 返璞歸真

克里斯在費爾班克斯完成最後準備之後,裝妥行李,開始由大學校園向西出發。離開校園之後,他走過地球物理研究所,這是一座混凝土建成的高大玻璃帷幕建築,屋頂上裝有很大的衛星碟形天線,也是費爾班克斯天空最獨特的地標之一,這個天線用來接收由華特所設計的合成孔徑雷達傳出的資料。事實上,華特在發射臺創設時,曾經親臨費爾班克斯,也親手寫了一部分天線運作所需的軟體。克里斯走過地球物理研究所時,是否曾想到他父親?他並沒有留下任何紀錄。
他在日記中寫道:「災難……雨水淹積。恐怕不可能,河。孤單、害怕。」他正確地下結論說,如果他想在這裡、在這個情況下過泰克尼卡河,恐怕會被捲入洪流溺死。這簡直是自殺,絕無可能。

走入曠野

不過,不久之後,他的運氣急轉彎,愈來愈好。五月中,豔陽高照,陽光灑滿大松林,太陽每天落入北方地平線的時間不到四小時,即使午夜時分,依然明亮得足以閱讀。此時除了朝北的坡地和陰影中的峽谷外,地面上的雪堆已經化盡,露出前一季的玫瑰果實和越橘,足以讓克里斯大量採食。
絕對的真理和誠實。
克里斯並非游泳好手,也曾向好幾個人坦承他其實很怕水。嘗試游過冰得教人四肢麻痺的急流,或甚至臨時製作筏子划過水面,都太危險,不值得考慮。就在小徑和河流交會處的下游,泰克藍尼卡河水沖激成一片混沌的翻騰白沫,加速衝過狹窄的峽谷。早在他可以游到或划到遙遠的對岸之前,就會捲入急流溺斃。
厭惡以動物為食,並非出自於經驗,而是一種本能。許多時候,刻苦、簡樸的生活似乎更美,儘管我並未這麼做,但我所經歷的一切,卻足以讓自己感到愉快。我相信,每個曾經熱切想讓自己的心智維持在最佳狀態的人,都會特別不願以動物為食,也不願吃得太多……。
如果克里斯朝上游走一哩左右,就會發現河流變寬,成為錯綜複雜的河道。如果他仔細地偵察,經由嘗試錯誤,就會發現這些河道在某處其實深只及胸。雖然水流湍急,必定會使他失足,但在向下游漂流時,藉著狗爬式和足踮河底載浮載沉,應該可以在捲入河道或體溫過低之前,盡一切方法橫渡對岸。
亞歷山大超級遊民
終結——穩定——持續。
諷刺的是,圍繞著巴士的曠野——克里斯決定要「迷失在曠野中」的這片繁茂野地,其實依阿拉斯加的標準來看,根本稱不上曠野。在它東方不到三十哩處,就是交通要道——喬治帕克斯公路;而北方十六哩處,也就是外山斜壁外,每天有數百名遊客經過由國家公園管理局巡邏的路,喧鬧地湧入狄納利國家公園。克里斯這位「唯美旅人」有所不知的是,就在距巴士方圓六哩之內,就有四間山林小屋(雖然在那年夏天沒有一間有人住)。
期盼除去一切文明的矯飾習性、偏見和瑕疵……
阿拉斯加的獵人都知道,在曠野中保存肉類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它切成薄片,在臨時搭成的架子上風乾。但克里斯卻天真地聽從了南達科他州獵人的話,他們教他煙燻,然而在當時他所處的環境下,這並不是容易的工作。他在六月十日的日記中記載:「屠宰非常困難,蚊蠅成群。取下了腸子、肝、腎、一枚肺、肉片,後臀部和腿丟入溪流。」

關鍵性的挫敗

但這還是非常大膽的提議,當時克里斯並不需要冒這種險。他在曠野中自給自足,他可能知道,如果他耐心等下去,河水最後會降到可以安全涉過的程度,因此在權衡之後,他選擇了最謹慎的做法,轉身朝西走,回到巴士,回到曠野的變化常中。
他在狩獵方面的成績也愈來愈好。接下來六週,他經常可以吃到松鼠、松雞、鴨、鵝和豪豬。五月二十二日,他一顆臼齒的齒冠掉了下來,但這似乎沒有破壞他多少興致,因為第二天他爬上巴士北方三千呎高的圓形無名山崗,清楚地看見整個冰封的阿拉斯加山區,以及綿延數哩的無人曠野。他當天的日記一如往常一樣簡潔,但卻充滿歡樂地寫著:「爬山!」
它不只讓人逃開社會,而且對於浪漫主義者而言,和-圖-書
「是的,」克里斯寫著。兩頁後,他接著寫:「感覺食物;專心地吃,專心地煮……神聖的食物。」在書中他用來寫日記的最後幾頁上,宣告著:
出發前,他在一片樺樹皮上寫下要做的工作:「縫補牛仔褲,刮鬍子!打包……」不久之後,他把美樂達相機放在空油桶上,拍了一張自己揮舞著黃色拋棄式鬍刀,在鏡頭前露齒而笑的照片,臉上刮得乾乾淨淨,用軍毯剪下來的補釘,縫在骯髒牛仔褲的膝頭。他看來健康,但卻瘦得可怕,他的兩頰深陷,頸部的肌腱突出,看起來就像繃緊的電線。
一天半之後,他們抵達了白馬市——育康區的首府,也是阿拉斯加公路上最大、最有都會風味的都市。蓋洛很喜歡克里斯陪伴,於是他改變主意,同意讓克里斯搭完全程。蓋洛說:「亞歷克斯剛開始並不開朗,沒有說多少話,但這是個漫長的旅程,我們在顛簸的路上相處了三天,後來他似乎不再有心防。你知道嗎,他是個好孩子,謙恭有禮,從不用髒話罵人,也不用俚語,看得出他出身好家庭。他經常談起他妹妹,我猜他和家人處不來。他告訴我他爸爸是天才,是太空總署的火箭科學家,但他曾重婚——這教亞歷克斯很不以為然。他說自大學畢業以來,他已經好幾年沒見到父母了。」
——納許,《曠野與美國心靈》
蓋洛說:「讓他下車前,我告訴他:『亞歷克斯,我送你一千哩路,一連三天請你吃飯,你由阿拉斯加回來後,至少要寄封信給我。』他答應了。」
克里斯逐漸停止自責浪費麋鹿,恢復五月中旬的滿足心情,一直持續到七月初。其後,在這簡單美好的情境中,卻出現了兩個關鍵性的挫敗。

克里斯已經告訴加利恩,他在樹林裡也打算不停地遷徙:「我要啟程往西走,」他說:「也許會一直走到白令海峽。」五月五日,在巴士裡待了四天之後,他又重新展開了遊走。由美樂達相機中找到的快照來看,他似乎找不到(或是故意離開)如今已經模糊不清的史坦必德小徑,朝西北越過蘇夏納河的山坡而去,邊走邊打獵。
因為原先打算步行五百哩前往海濱的野心明顯錯誤,克里斯重新考慮他的計畫。五月十九日,他才向西走到離巴士還不到十五哩的托克勒特河便折返。一週後,他又回到被棄的巴士,顯然並無遺憾。他認為蘇夏納河的流水湍急狂野,符合他的目標,而廢巴士也很適合作為整個夏天的基本營地。

我已經經歷了很多,現在我覺得自己已經找到幸福所需要的東西。在鄉野間安靜而隱密的生活,對善良而不習慣接受他人恩惠的人們有所助益;做些可能有益的事,然後休息、自然、書本、音樂、對鄰人的愛——這是我關於幸福的理想。再來,最重要的,你得找個伴,也許還要孩子——一個男人還能期待什麼更多的東西呢?
一九九二年五月
(Roderick Nash:Wilder nessand the Amercan Mind)
現實。
「我也請他打電話給父母親,我無法想像有什麼事會比兒子在外,卻多年不知下落,不知究竟是生是死更糟的了。我告訴他:『這是我的信用卡號碼,求你打電話給他們!』但他只說:『也許我會,也許我不會。』他離開之後,我才想到:『哎呀,我怎麼不留下他父母的電話號碼,自己打電話給他們?』但事情實在發生得太快了。」
史坦必德小徑位於希利的終點,在冬天,有許多徒步旅行者、越野滑雪者和雪地機動車迷來來往往,但這些人大約在三月底或四月初,也就是結凍的河水開始融解時才會出現。在克里斯朝樹林走去之際,較大的溪流水面並未結冰,兩、三週來都沒有人深入小徑,只有裝載貨物的雪地機動車在地面上留下的模糊痕跡供他依循。
由克里斯的日記中,我們知道,四月二十九日他在冰上的某處跌了一跤,可能是在泰克藍尼卡河西岸hetubook.com.com橫越一些海獺所築的水塘時發生的,不過沒有任何跡象顯示,他在這次跌倒中受了傷。第二天,他沿小徑攀上山頂,在這裡第一次看到麥金萊山眩目的白色堡壘。隔天,五月一日,離加利恩讓他下車的地點二十哩處,他發現了蘇夏納河畔的舊巴士,車內已備有床板和爐具,先前的訪客在這個克難的避難所裡,留下了火柴、防蟲藥等必備物品;他在日記中寫道:「神奇巴士日」。他決定借用它所提供的簡樸舒適,在這輛車子裡待一陣子。
食物偉大神聖,維持生命的熱度。
雖然巴士距離文明那麼近,但克里斯卻與世隔絕。他前後在樹林裡待了近四個月,這段期間他連一個人影也沒見到。最後,蘇夏納河這裡竟荒僻得足以讓他喪生。
雖然克里斯很明白狩獵是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不可避免的一環,但他仍對殺生一直有矛盾的想法。射殺這隻麋鹿之後不久,這種矛盾很快地變成了悔恨。牠並不太大,也許只重六七百磅,但肉的分量依然很多。克里斯覺得如果浪費被射殺作食物的動物,在良心上說不過去,因此他花了六天時間,忙著在腐壞之前保存所殺的獵物。他在大群蚊蠅飛舞之下,屠宰了鹿的屍體,把鹿雜煮成燉菜,接著辛辛苦苦地在巴士下佈滿石頭的溪岸表面挖了一個洞,試圖在巴士裡以煙燻製已經呈紫色的龐大肉片。
容許憂鬱,抑或狂喜。
獨立。
克里斯從分類廣告上看上一把二手手槍,一把半自動的點二二口徑雷明頓,有4-X-20的瞄準視野和塑膠槍柄。這是一種被稱為尼龍六六的手槍,已經不再生產,但很受阿拉斯加陷阱獵人的喜愛,因為它很輕,又很好用。他在某個停車場完成交易,可能花了一百二十五美元左右買下這個武器,接著又到附近的槍械店,買了四盒百發子彈。
在阿拉斯加公路上搭便車很困難,道森溪市外路肩上,沿路經常可以看到十來個神情陰鬱的男女,伸著大拇指想搭便車,有的甚至一等就一週,甚或更久。但克里斯倒沒有碰到這樣的問題,四月二十一日,才離開迦太基六天,他就抵達了位於育康區起點的賴爾德河溫泉區。
六月十二日:「取下一半的胸腔和肉排。只能在晚上工作,繼續煙燻。」
或者,也許還沒有;我們只能猜測他步出曠野之後打算做什麼。然而,至少他打算走出來,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伊凡斯,《一八一八年冬春,徒步走過西部各地四千哩的旅行》
他走得很慢,為了覓食,他每天得花大半的時間追蹤動物。隨著冰雪融化,所經的路徑變成了泥濘的厚苔沼,和無法穿越的赤楊木,此時克里斯才了解流傳在北方極地的金玉良言:「如果想穿越樹林經陸路旅行,寧可選擇冬天,而不要選擇夏日。」
在麋鹿教訓之後不久,克里斯開始閱讀梭羅的《湖濱散記》,在〈更高的法則〉那章之中,梭羅沉思飲食的道德。克里斯在如下的語句中劃了重點:「我捕魚、洗魚、煮魚,然後將魚吃下,但牠們似乎並未完全餵飽我,這行為既無意義也不必要,花費的力氣遠比結果高得多。」

飲食的道德

曠野的孤寂和完全的自由,創造了完美的環境,
克里斯顯然很滿意他這兩個月來從曠野的孤獨生活中所學到的事物;他決心回歸文明。該是把他「最後、最偉大的冒險」劃上終點的時候,該是讓自己回到男人與女人的世界的時候,讓他能夠舉杯豪飲,大談哲學,以自己的故事讓陌生人傾心。他似乎不再這麼斷然地主張他的自主權,主張他和父母分離。也許他已經準備要原諒他們的不完美,甚至準備要寬宥自己的不完美。克里斯甚至也許已經做好回家的準備。
六月十一日:「取下心臟和另一枚肺、兩隻前腳和頭,其餘丟入溪裡。拖到洞附近,嘗試用煙燻法保存。」
期盼在西部曠野的孤寂和壯麗中,
一九九二年四月十五日,克里斯坐在一輛拖著向日葵籽的卡車前座,離開南達科他州迦太基市;他的「偉大阿拉斯加冒險」已經展開。三天後,他在英屬哥倫比亞羅斯維爾市越過加拿大hetubook.com.com邊界,搭順風車向北經過史庫克姆卻克、拉丁姆接點、路易斯湖、雅斯柏、喬治王子市和道森溪——他在這個市鎮中心拍了一張路標的照片,標示著阿拉斯加公路的正式起點。路標上寫著:「〇哩/費爾班克斯,一五二三哩。」
七月二日,克里斯讀完托爾斯泰的《家庭幸福》,在幾段使他感動的文字下劃了線:
克里斯半滿的行李中,最沉重的是他的書:九或十本平裝書,大部分都是在尼蘭市時珍送他的。這些書中有梭羅、托爾斯泰和果戈里的作品,但克里斯並非專看大師作品;他只帶著他認為自己可能會喜歡的書籍,包括克萊頓(Michael Crichton)、柏西格(Robert Pirsig)和拉摩(Louis UAmour)等人的暢銷作品。他忘記帶紙,因此在《塔那伊那植物指南》的空白頁上記下簡潔的日記。
在他回到巴士之後的日記裡,列出了許多狩獵的收穫。五月二十八日:「美味野鴨!」六月一日:「五隻松鼠。」六月二日:「豪豬、松雞、四隻松鼠、灰鳥。」六月三日:「又一隻豪豬!四隻松鼠,兩隻灰鳥。」六月四日:「第三隻豪豬!松鼠,灰鳥。」六月五日,他射下一隻如耶誕火雞那麼大的加拿大鵝;接著,六月九日,他獵得了最大戰利品:「麋鹿!」因為興奮,這名驕傲的獵人拍了一張跪在戰利品旁的照片,步槍得意地高舉在頭上,他的五官因驚喜得齜牙咧嘴而扭曲,就像失業的管理員到雷諾去賭博,結果竟然中了百萬美元彩金一樣。
賴爾德河有一個公眾露營區,木板道路由此延伸半哩,越過沼澤,便是數個天然溫水池,這是阿拉斯加公路上最受歡迎的停靠站,克里斯決定要在這裡待一下,泡泡水、舒散一下筋骨。他泡完溫泉,打算再搭便車往北方去的時候,卻發現運氣變壞了,沒有人要載他。抵達賴爾德河兩天後,他依然心浮氣躁地滯留當地。
蓋洛和克里斯在四月二十五日下午抵達費爾班克斯,蓋洛帶克里斯到一家雜貨店,為他買了一包米:「然後亞歷克斯說他想要到學校去,查查看哪些是可食的植物,如漿果等等。我告訴他:『亞歷克斯,現在還太早,積雪還有二、三呎高、地上什麼都沒長。』但他已經拿定主意,他很興奮能夠有機會上那裡去,開始冒險。」下午五點半左右,蓋洛開車到費爾班克斯西邊的阿拉斯加大學,讓克里斯下車。

整裝待發

克里斯週六晚上向蓋洛告別後,在費爾班克斯附近又逗留了兩天,大半時間都待在大學裡。他在校園書店中,屬於阿拉斯加區最底下一層的書架上,找到一本悉心研究的該區可食植物實地指南:《塔那伊那植物指南——阿拉斯加中南部狄那伊那印第安族的民族植物學》(Tanaina Plantlore/Dena'ina K'et'una:An Ethnobotany of the Dena'ina Indians of Southcentral Alaska),作者是普利斯樂.卡瑞(Priscill Russel Kari)。此外,他還由收銀員身旁明信片的架子上,挑了兩張北極熊的卡片,把他最後的音訊從大學郵局寄給韋恩和珍。
克里斯在頁緣上寫下:「麋鹿」二字,同時,又在同一段文字上劃了記號:
他很高興能來到這裡。在巴士裡,在一片橫過破窗戶、飽受風霜的三夾板下,他草草寫下歡欣的獨立宣言:

對厭煩人類和工作的人而言,曠野充滿了吸引力,
五月的最後一週,克里斯把他僅有的少數幾件物品搬進巴士後,在一片像羊皮紙般的樺樹皮上,寫下了幾件要做的雜事:由河裡收集並貯藏冰塊,供冷藏肉類之用;用塑膠覆蓋巴士失蹤的窗戶;貯存木柴,由火爐中清除堆積的灰塵。而在標明「長期」的那一欄下,他列出了更具雄心的任務:為這個區域描劃地圖、製作克難浴缸、收集毛皮和羽毛縫製衣服、在鄰近的小溪上搭建一座橋、修理金屬餐具、在樹皮上刻記號,記錄打獵的路徑網。

狩獵維生


克里斯出發的第二天就抵達泰克藍尼卡河,雖然河岸上還有溢水冰封形成的鋸齒狀淺灘,但河面上殘留的結冰已不足以形成冰橋跨越流動的和-圖-書河水,他只好涉水而過。一九九二年四月初,冰雪已經融解過一次,那年冰化得早,之後天氣又冷下來,因此克里斯渡河時,水位很低,也許最高只及大腿,於是他很順利就走到對岸;他從沒有想到,對他而言,橫越這條河,其實就像當年凱撒渡過義大利北部的魯比肯河和龐貝決戰時一樣,具有破釜沉舟的危險性。在克里斯缺乏經驗的想法裡,他一點也沒有想到兩個月後,泰克藍尼卡河上游的冰河和雪原在夏天融化之後,所排放的流水會暴增九至十倍,使這條河變成既深且急的激流,和四月間他快活地涉水而過的小溪,完全不同。
我期盼能夠擁有原始生活的簡約樸實,純真感受和種種優點;
七月三日,他揹起背包,開始二十哩的步行,想走到路況較好的路上。兩天之後,已經走了一半,他在大雨中抵達海獺築的水塘區,這些水塘阻斷了通往泰克藍尼卡河西岸之路。四月的時候,這些水塘是冰封的,沒有任何障礙,如今他一定很驚訝地發現,有個三英畝大的湖淹沒了小徑。為了避免涉水穿過幽暗及胸的湖水,他爬上險峭的山坡,繞過北邊的水塘,然後又向下走到峽谷口的河邊。
迎著涼夜的寒意,克里斯在城西四哩一塊白樺圍繞、凍得結實的地上搭起帳棚,這個地方離可以俯視戈德希爾汽油站的山頂不遠。距營地五十碼處,是通往喬治帕克斯公路的斜坡路,這條路能帶他走向史坦必德小徑。四月二十八日一早醒來後,克里斯就著黎明之前的微亮走下公路,令他驚喜的是,第一輛經過的車就停下來載他一程。這是一輛灰色的福特小卡車,車後保險槓上貼著標語:「我釣故我在。彼德茲堡,阿拉斯加。」小卡車的駕駛人是一名電工技|師,正要前往安克拉治,他的年紀比克里斯大不了多少,名叫吉姆.加利恩。
「哎呀,」蓋洛答道:「我很樂意,孩子,但我沒辦法,公司嚴格規定禁止讓人搭便車,這可能會害我丟掉工作。」但他和克里斯在充滿硫磺氣息的煙霧中談得愈多,他也開始重新考慮這件事。「亞歷克斯儀表整潔,頭髮也剪得短短的,我可以由他的用字遣辭知道他很聰敏,並不像一般搭便車旅行的人。我對搭便車的人總是很有戒心,總覺得一個人如果連公車票都買不起,一定有什麼問題。無論如何,過了半小時後我說:『這樣吧,亞歷克斯,賴爾德離費爾班克斯有一千哩遠,我送你五百哩路,一直到白馬市;你可以從那裡再搭便車抵達目的地。』」
蓋洛是個禿頭、開朗、紅光滿面的印第安納人。六十三歲的他在餐飲業服務了四十年,退休之後玩票兼差,從印第安納運送旅宿汽車到費爾班克斯一家車行。他告訴克里斯他的目的地時,這孩子大叫:「嘿,這正是我要去的地方!但我已經被困在這裡好幾天,想搭便車都搭不上,你介不介意我搭你的車?」
此時他已經放棄保存鹿肉,也把殘餘的屍體拋給狼吃了。雖然他嚴厲地責備自己浪費這個他親手取得的生命,但一天之後,他似乎又恢復了一些希望,因為他的日記中記載著:「此後要學會接受自己的錯誤,不論多大的錯誤。」
他充滿期待地在小徑跋涉,身穿假毛皮雪衣,步槍掛在肩上。克里斯所帶的唯一食物是一包十磅重的長米,還有加利恩給他的兩塊三明治和一袋玉米片。一年前,他只靠五磅米和用廉價釣桿釣起的魚,在加利福尼亞灣旁邊生活了一個多月,那次的經驗使得他充滿信心,認為他可以找到足夠的食物,在阿拉斯加的曠野中過得更長久些。
然而,現實卻很快地打斷了克里斯的幻想。他沒辦法打到獵物,他在樹林中的第一週日記包括:「虛弱」、「被雪包圍」和「災難」。他在五月二日見到灰熊,卻沒有開槍射擊;五月四日,他開槍獵鴨但沒射中;五月五日終於射中一隻松雞,也下了肚,但後來卻一無所獲,直到五月九日,他獵獲一隻小松鼠,那時他在日記裡已經記載了「第四天飢荒」。
六月十三日:「把剩下的胸腔、肩部和頸部拖在洞裡,開始燻製。」
要吃得如此簡單、潔淨而不致阻礙心智能力,並不容易。不過,我想,當餵養我們的身體時,也應同時餵養我們的心智,身與心應同坐在一張餐桌上。我們或許已這麼做了,吃水果並不會讓我們為食慾而感到羞赧,也不會阻斷最具價值的精神追尋;不過,如果你在盤中放了多餘的加味料,卻會讓一切前功盡棄。https://m.hetubook.com•com
他第一次渡河,是六十七天前在四月的寒凍氣溫時,當時這裡是冰雪尚未完全融化,但水深僅及膝部的溪流,只要涉水走過即可。然而,七月五日,泰克藍尼卡河滿是河水,因雨水和阿拉斯加山上冰河融雪而高漲,既冰冷又湍急。

六月十四日:「已經長蛆了!煙燻似乎無效。不知道,一切好像災難。真希望沒有殺這隻麋鹿。真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悲劇之一。」
(Estwick Evans:APedestrious Tour,of Four Thousand Miles,Through the Western Statesand Territories,During the Winterand Sprin gof 1818)
三小時後,加利恩將卡車朝西駛離高速公路,在一條積雪不化的小路上,盡量行駛到車子能到的最遠處。他讓克里斯在史坦必德小徑下車時,氣溫約在華氏三十度左右(約攝氏零度),晚上還會再降到十幾度左右。一呎半硬梆梆的春雪覆在地面上,克里斯幾乎無法克制他的興奮,他即將要單獨踏上阿拉斯加曠野了。

最好是雪季,讓我能體驗吃苦帶來的樂趣和危險帶來的新奇。
清爽的星期四早上六時半,地面還凍得結結實實,蓋洛.史塔基(Gaylord Stuckey)由木板道上走到最大的幾個池邊。他以為這裡除了自己之外,應該沒有別人,因此當他發現已經有人在氤氳的水中時,非常驚訝。那名年輕人自稱是亞歷克斯。
他說人生中唯一確定的快樂,是為他人而活,他說對了……

更真切地了解人性以及人性的傾向。
用心的生活:對生活的本質有著警醒的關注,並持續注意周遭的環境及與其相關的事物,例如,工作、任務、書及任何需要有效專注的東西(環境本身沒有價值,而是人如何和環境建立關係,才有價值。所有真正的意義存在於個人與現象之間的關係,也就是存在於它對你的意義)。
實證主義,生命美感無法凌越的歡樂。
克里斯坦白告訴蓋洛,他打算整個夏天獨自待在林中,遠離塵世。「他說這是他從小就一直想做的事,他說他不想看到任何人,不想看到飛機、不想看到任何文明的痕跡;他想要證明自己能夠獨立,不需要其他人的幫助。」蓋洛說。
如果他可以走到遠處的河岸,要走上公路就容易了,但要抵達那裡,他得順利通過一個近百呎寬的河道。河水因為冰河的沉澱而混濁,顏色呈濕水泥的色澤,只比它原本結冰時的溫度稍高幾度。河水太深,無法涉過,且發出貨車般隆隆的聲音。這強勁的急流可能很快便會使他失足,並順水沖走。

我再生了,這是我的黎明,真正的生命才剛開始。
蓋洛在那兒把克里斯放下來後,開車進城,把旅行汽車送到原先指定的車商那裡去,但卻發現驗收新車的人已經下班回家,下週一上午才會再來,蓋洛只得在費爾班克斯消磨兩天,才能搭機返回印第安納。週日上午,他還有空,於是回到阿拉斯加大學校園:「我希望能找到亞歷克斯,能和他再相處一天,帶他觀光或做點別的。我找了幾小時,開車四處尋覓,但卻連他的影子也沒瞧見。他已經走了。」

兩年來他走遍各地,沒有電話、沒有游泳池、沒有寵物、沒有香菸。完完全全的自由;一個極端主義者,一個唯美的旅人,他以旅途為家。他由亞特蘭大出走。你不該回頭,因為『西部是最好的』。如今經過兩年的漫遊,最後,最偉大的歷險終於來臨了。致力除去心中的虛偽,成功完成精神的朝聖。十天十夜的貨車和便車之旅,終於帶他到偉大的銀色北地。毋須再忍受所逃避的文明荼毒,他獨自走在大地上,迷失在曠野中。
更是以宗教儀式試煉性靈的絕佳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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