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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性|愛之美》一書是承蒙吳老厚愛了。他說，改革開放，這方面的書有了一些，最近就更多了。但還都未達到這本書的水平，有些單純追求「票房價值」，簡直粗製濫造。

大跨度的思維展開了東西方歷史的比較。吳老說，戊戌變法這種社會變革，肯定要觸到性文化層面，這毫不奇怪，如今的改革不也必然觸及這一層面嗎？譚嗣同就認為，鎖在箱子裡的事物人們好奇，打開了反而不新鮮，這可謂反對性封鎖的先聲。魯迅先生反封建的鋒芒，在反對性封閉方面發揮得淋漓盡致。有個張競生對開展性教育是很有成績的，但爭議很大，他本人也鬱鬱而死。如果說中國性教育的開展是舉步維艱，那麼在西方也是經歷了坎坷的，但到後來則誤入歧途，彎路很大。四〇～五〇年代，美國Rinsey寫了《人類男性的性行為》和《人類女性的性行為》兩本書，是比較嚴肅的，也有較高的科學價值，但這位作者受到麥卡錫主義的迫害。後來出現了「性解放」、「性自由」，實際上是性放縱、性紊亂。婚外、婚前性關係越來越多，性病、性犯罪氾濫，帶來許多社會問題，到這種程度再改變就困難了。中國是發展中國家，人口眾多，現代化是艱鉅的，也是有很大壓力的，絕不能再增加這方面的社會問題。物質文明方面不能像西方發達國家那樣剝削殖民地，掠奪其他國家；精神文明方面也不能經歷道德淪喪、人格泯滅、社會混亂，其中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在性行為這一實際而廣泛的領域堅持符合中國國情的科學和倫理教育，堅持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提高人們的素質和生活質量。這樣才能避免付出我們其實已付不起的慘重代價。

——首先要有科學性和針對性。寫性教育的書是為了讓讀者對性生理、性心理有一個基本的認識，能夠正確對待自己在性方面的感受。不要希望性教育的書去具體解決性功能不正常等問題，實際上有關介紹衛生和疾病防治知識的書刊也同樣不能代替醫生的具體診治和幫助。

我的回答吳老是感興趣的，而他接下來的一番談話，則使我深感和-圖-書其長期以來的深刻洞見和遠慮。

的確，吳老的目光中充滿了期望和信任，他娓娓動聽的語言和語氣，又蘊含了深沉和博大。和吳老交談，我感受到了藝術表達的魅力，這不是一種至高的藝術享受嗎？

吳老說，我在講課中有三條原則：一是科學的內容，二是邏輯的展開，三是藝術的表達。沒有藝術的表達，科學性與邏輯性難以發揮作用。我從醫多年，作為一個醫生也講三條原則：一是高尚的醫德；二是精湛的醫術；三是藝術的服務。前兩條不必多說了，醫生都知道。但還必須有藝術的服務，是因為任何一個醫生是在給人看病，不是給狗看病。既然是人，就有心理感受問題。你對病人察言觀色，別忘了病人也在觀察和體驗。你的服務不同，病人的感受不同，心情不同，對你的信任也不同，這直接影響到治療效果。所以，優秀的醫務人員是不應缺乏藝術的服務的。

眾所周知，吳階平先生是治學嚴謹的著名學者、醫學家，可他對藝術的理解，獨闢蹊徑。他認為藝術不光在藝術家手中，或珍藏於藝術殿堂之中，或僅供人們玩味觀賞，而是與人類的工作、生活息息相關。

——再就是嚴肅性。進了少管所或監獄的青少年罪犯，說看了某本書而失足，這種情況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不嚴肅的書是有害的。嚴肅不等於呆板、僵化；生動、趣味、豐富、耐讀和嚴肅不矛盾。但一定要負責任，要考慮到青少年接受能力。人不可能生而知之，卻完全可以心領神會。性|交中具體情節的描述，不必要淋漓盡致，甚至渲染一番，故意靠刺|激獵奇讓書暢銷是不負責任的。要相信真正的好書會不脛而走，時間長一點，讓讀者認識、檢驗一番，經得起檢驗才有生命力。

改革開放中回顧歷史，往往讓人多有啟悟。吳老的憶述使我不由得想起另一位學者的話：封建的往往和極左的聯繫在一起。看來，數千年的泱泱大國，性文化的變革絕不簡單。將來某一天，在現代文明中獲益良多的公民們，該怎樣評價周恩來的苦詣用心、吳階平的沉思深慮呢？

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和-圖-書！

飽嘗著述之苦，而得知遇之恩，又復何求？我激動得差點站起來。吳老笑了笑，陡轉話鋒：

——在認識上把性僅僅看作人的本能，是十分有害的。其實人的一切出於本能需要的行為，都不可能像動物一樣停留在原義上不動。比如吃飯，當然是最基本的需求，可後天的人類行為要講吃得豐富、吃得營養、吃得科學、吃得色美味鮮，而與此相對應，圍繞著吃飯問題的社會經濟文化以至於政治法律不是全面發展了嗎？可見本能已被人類社會歷史所修飾。性生活當然不例外。文明、開化、進步，絕不是僅從本能的意義上理解性，靠壓抑封閉來規範人們，使之不講科學、不講文化、不講藝術。要知道，人類在任何一個層面上的滯留，都會影響其平衡的進步與發展。

「一本關於性問題的好書，貴在科學、嚴肅、實用，要經得起讀者檢驗方能不脛而走。」

如果不是長期的思考和洞察，如果不是對社會和民族的深刻責任感，是不會有這樣的胸懷的。果然，吳老向我透露的「歷史資料」，更加證實了我的這種感覺：

——三是實用性的問題。也就是對人們有切實的排除迷惑、指導啟迪的作用。比如關於手|淫，眾說繪紜，讓人無所適從，不知該接受點什麼，就失去了實用性。關於手|淫，國內外有三種說法：一是稱作「自瀆」行為，這是帶貶義的；二是成為「自|慰」行為，這是帶褒義的；三是稱作「手|淫」行為，是中性的。有人主張應提倡手|淫，有益無害，但我認為，簡單地提倡手|淫不可取。據調查手|淫行為比較普遍，不應看成是病理現象，偶然有之不要緊，但不能形成習慣。即使已形成習慣，戒了就好了。不講清不能形成習慣，就會有害；而如果不講清戒了就好了，又會使一些人造成不必要的心理負擔。可見不能簡單化。那麼形成習慣的標準是什麼呢？關鍵在於是興奮引起手|淫，還是用手|淫去引起興奮，後者就是習慣性手|淫，是有害的。《紅樓夢》中賈瑞拿到「風月鑒」後，發展到照鑒引起興奮，不能自拔而深受其害。

平易近人的吳老，在談話未開始之前，已用親切、信任的目光將我的緊張拘束一掃而光。「說說看，你為什麼要寫這樣一本書？」——談話是以這樣一個簡單而頗有份量的提問開始的。

「性生活不光是人的本能，已被人類社會歷史所修飾，因而是一個文化領域」

——不過，如果光是對該書的肯定性評價，我就不會請出版社同志找你直接來談了，目的是希望通過探討把書搞的更好。關於性的書很敏感，一方面有人獵奇，尋求刺|激；另一方面有人一看到「性」字就反感，甚至挑毛病，是很苛刻的，這就要求有關性的著述一定要注重社會效益，注重動機與效果的統一。有人不注意這一點，單純地去迎合尋求刺|激的心理，這是不對的，把書毀了，也影響了健康性教育的開展。

我回答說，早在兩年前，我為社會學研究採訪了「青春熱線」電話，「熱線」電話中關於性問題的大量困惑使我深有感觸。這使我想到，我的同齡人步入中年是經歷了風雨的，可性生活中的坎坷曲折卻使他們的事業和家庭更加跌宕蹉跎。這些促使我在主編了《青春熱線叢書》、《女性博覽》的基礎上認真探討性的問題。

——青少年時期和-圖-書是長身體的時期，也是性的萌動時期，有人稱之為「青春期」。這個時期關於性的好奇、迷惑是難以避免的，可這個時期對於青少年思想、性格的形成十分關鍵。關於性，如果我們僅僅採取封閉、迴避的做法，那麼從教育上來說，就缺少了一個重要的基本層面；從思想工作來說，就沒有針對性，沒有做到點子上，也就沒有說服力。關鍵在於充分的、正確的教育和引導。

最後，吳老更加高屋建瓴。他一貫主張開展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性教育，親耳聆聽，其精闢和深刻讓人折服，讓人震動。

通過交談，《性|愛之美》一書又經過了認真的增刪修改。更重要的是，吳老的見解和指教，將會使我在著述、治學以至今後人生中都獲益良多。「蒙澤思教誨，承恩記博懷」。相信一位著名學者、一位領導人的遠見卓識，也會使廣大讀者受益匪淺。

剛剛當選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現任中國醫學科學院名譽院長、中華醫學會名譽會長、中國科學技術協會副主席的吳階平先生，在百忙之中閱讀了拙著，先後三次與我認真交談，並親自為書作序。這些究竟是為什麼？

當近三十萬字的書稿——《性|愛之美》終於脫手時，心情並不輕鬆，這是因為華夏出版社將此書送交給了著名性學專家吳階平先生親自審訂。忐忑之餘，只好用「真金不怕火煉，良駒何懼伯樂」的念頭來自|慰。我萬萬沒有想到，接到責任編輯夏寧女士的通知：經總編轉達吳老的意思，要與作者直接面談。

吳老說，誰說中國缺乏性教育？「食色，性也」，自古就講性是本能和慾望，只能迴避、壓抑這種「性教育」是封建意識中的重要內容。但可悲的是，進入現代社會後，性觀念上的封鎖和壓抑，仍然是「性教育」的主要特色。只要一談性，就看作是低層次，是庸俗齷齪的代名詞。性文化成了一個無人問津，更談不上探索和發展的領域，這就和_圖_書只能使封建色彩長期滯留，而與精神文明的其它方面極不協調。然而，這又是與人們生活息息相關的領域。任何人類文化都是「學而知之」，都靠教育、繼承、探索、發展，為什麼性文化就只能「生而知之」呢？「生而知之」是不可能的，只能知之甚少、一知半解，這就難免愚昧和低俗。

更讓人感動的是，吳老剛剛從南方考察回來，竟直接用電話找到我，約定了談話的時間。

令我十分敬佩的是，吳老還就計劃生育問題、性病問題提示修改意見。我體會到，這兩個問題，一是基本國策，一是重大社會問題，以往的宣傳和研究可謂汗牛充棟，但人們的性行為無疑是一個廣泛而實際的層面，卻被人們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吳老的提示令人茅塞頓開。

——在各種正式教育的大雅之堂，性問題是難以登堂入室的。可是罵起人來，或者茶餘飯後私下交談，竟是髒字豐富得很，詞典裡都查不到的詞彙、語言十分普及，比在青少年中推廣普通話快得多。

吳老不乏幽默，他時常用輕鬆的口氣，談笑風生地推進自己的哲理：

接著，吳老坦率拿出了對本書的評價：這本書立意較高，不是迴避敏感複雜的性問題，而是面對它，超越它。角度新、層次也比較高。能夠把具有啟發意義的思想融進字裡行間，語言文字也是很優美的。

在六〇年代初的一次北京高校畢業生大會上，周恩來總理公開談到青春期教育、性教育的重要。他還談到自己青年時期在南開中學時，曾聽一個外國人講這方面的內容，這對他很有幫助。這種現身說法是多麼語重心長啊！「文革」期間，一九七三年四月十三日總理讓我去北京市教育局，瞭解性教育開展情況。當時僅有一本其中包括性知識的生理衛生課本，本來已發給學生了，又重新收回，把裡面有關性器官的插圖撕掉。為什麼？起因是一件發生在中學生中的事：一名男生一手拿著課本，一手指著插圖，衝著一位女生嘿嘿地笑，女生很生氣地跑掉了。於是就出現了撕掉插圖的作法。當我把這一情況向總理匯報時，他說：「這點小事不算什麼，要相信大多數，不要因噎廢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