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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胖子發了急，趕緊光著手去搬那火星四濺的木頭，木頭雖被移開了，他的手卻燙起了許多火疱。而潘令嫻的背上，王亮的腿部，也著了火，痛得王亮在泥地上亂滾。幸虧司馬明、麥浪，在救火的群眾中間，臨時搶來兩大桶水，向王亮、潘令嫻身上，沒頭沒腦一淋，身上的火總算是熄滅了，但兩個人的生命，像燒乾的蠟燭，只賸得一縷輕煙，在他和她那失去知覺的身軀上盤繞。

「小傻子！小……傻……！」一陣火風掃來，堵塞了潘令嫻的喉嚨。她一竄，身子閃進了木屋。屋內火光閃爍，濃煙四合，燻得她睜不開眼，呼吸艱難，心臟在窒息狀態中猛烈抽搐。她在煙硝火霧裡衝闖掙扎，渾身感到麻木。當另一股濃煙旋轉在她身邊時，她的知覺，她的身體平衡，也保持不住了；眼前一陣眩暈，終於昏倒在地上。

呼呼的冷風，夾帶千萬枝火箭，飛舞在半下流社會的屋頂上，外面，新趕到的司馬明、姚明軒，圍住屋子怪嚷：「王亮！王亮！」、「出來！火封門了！出來！快！」屋內，卻只有死亡的聲息，抖顫在神祕的濃煙密霧之上。

在山腰的空曠地帶，張弓和周恩賜，分坐在司馬明的公仔書箱上，緊守住破破爛爛的行李堆，姚明軒領導著麥浪、司馬明、蔣山青、趙德成、老鐵、孫世愷，來回搬運行李。雜遝的人潮，亂嘈嘈的，像被水浸灌的螞蟻洞。ｈeｔｕboｏｋ.cｏm.ｃｏｍ

當王亮和潘令嫻最後離開木屋時，大火已伸了腰。從板壁外輻射進來的高熱，已烤得人有些發昏，滾滾的濃煙，瀰漫一屋，呼吸變得很窒息，紅眼睛被燻得眼淚直淌，那氣息，比催淚瓦斯還要難受。

叫喊，哀號，慟哭……混和著轟隆隆倒屋的聲音，畢畢拍拍火舌舔著舌頭的聲音，深刻地合奏出人間的一曲哀歌。火在戰慄，人在戰慄，大地在火海中遍沾著殷紅的血跡。……

「搶火，火！」蔣胖子剛披上衣服，也跟著起來嚷。他最擔心的是他那「百寶囊」，一肩夯起，就往大門口直撞。後面，趙德成卻一推一擠，踉踉蹌蹌地尾隨住。他手上提住的「工具袋」，掛在門搭子上，使勁地拖也拖不開，乒啷一聲，那些錘子，鈍斧等敲石子的用具，洒滿一地。

屋內，黑煙烘烘地打著漩渦。王亮見火已嘩嘩的快燒到大房邊，風頭撩撥火勢，烙得一身滾辣。瀝青紙洒下的油點，在地上繼續吱吱喳喳地燃燒。他東摸西索，才發現潘令嫻昏倒在洞房門邊。他趕緊把外衣剮下，蒙住她的頭，死勁地像拖一捆爛柴，拖到尚未著火的廚房邊，用盡手勁，想扳開一條逃生活路。但生猛的火舌，從大房斜刺裡猛撲過來，舔到離www.hetubook.com.com他只有丈多遠的地方了。王亮怪睜著一雙絕望底眼，全身猛烈地抽搐著，終於軟癱在潘令嫻的身上，將身子掩蓋住她。

老鐵一覺醒來，陡然看到板壁上有紅光閃動，耳邊還有畢畢剝剝的聲響。他一驚，將被窩一掀，急忙把頭湊近鉛絲窗口，一看，哇的一下怪叫起來：「嘩！火！火！」

「張弓，好好看守行李。」姚明軒在石道轉角處，提高了破嗓子在叮嚀。

全半下流社會的人，因為郊遊的辛苦，九點剛過，都熄燈就寢了。流過汗的人最容易熟睡。浮盪的鼾聲，交響出夜底安謐。

潘令嫻將視線四週搜索了一番，只看見了周恩賜，看不見另一個學生。「不！還有小傻子？喂！小傻子！小傻子！」她歇斯底里地狂叫起來。把趿著的木屐一甩，光著腳直衝向大火邊緣的木屋。王亮伸手去拖她，也沒有拖出，只得跟了她前進。老鐵和趙德成，本能地怔了一怔，一想到情勢危急，抽起腿也猛撞過去，路上搬行李的人，被這兩條莽漢撞得七零八落，忙亂裡夾雜著罵聲。

「明軒，走，讓他們也有個接應。」司馬明拖拖姚明軒的破大衣袖子，邊說邊起小跑。

王亮倒退出來後，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腳一面在本能地後退，口裡也在喊麥浪，蔣山青來接替。但話還沒有說完，他兩腳被鉛絲擋住了，猛烈地摔了一跤，摔成個四腳朝天。懷裡的和圖書潘令嫻就橫伏在他身上。那鉛絲受了外力的衝擊，喀嚓一下鬆弛了，連帶把一根燒得冒火的橫木，也彈落下來，嘩啦啦一聲響，直摜在潘令嫻的脊骨上。王亮絕望地吼叫著，一個鷂子翻身，想把燃燒的橫木掀開，但聲嘶力竭，橫木還是沒有掀動。

轟隆……轟！在熊熊火燄中光賸得幾根樑柱的屋架，又倒下了一座。火勢，壓逼了一陣後，重新在新開始的屋頂上舞動金龍的爪牙。颯颯的風，混在衝天的怒火中捉迷藏，一忽兒將火舌逼向東南，一忽兒又將火頭拋向西北，半邊天被燒得通紅。火屑像從火花筒中迸射出來的異景，將半明半暗的星斗噴滿一天。被風吹送著，將灰屑紛紛投落在苦難的人群頭上。

廂房裡，小傻子醒得最遲，他嚇慌了手腳，也不曉得要穿衣服，要攜帶點東西，披著那條蓋身的綠軍毯，就往屋外跑，頭碰得起了大疙瘩，手也被釘子劃破了，鮮血涔涔直淌。他跑到石道旁空曠地帶時，還在不住的哭。

「是！」答應的卻是蔣胖子。他疲倦地挪動彈棉花的軟腿，口裡哼哼唧唧地拚命向前鑽。

屋外，新來的麥浪，危急中順手摸到了一根拆火路遺下的大杉尾，他與蔣山青合力掮起，飛奔到姚明軒、司馬明開天窗的地方，四個人用杉尾拚力衝撞，嘩啦一聲，板壁被撞開了。姚明軒奮不顧身往內直闖。迷迷糊糊的王亮，看到外面有了接應，死勁地拖住潘令和-圖-書嫻往破壁裂口處挪動；接應的司馬明，也一下死抱緊王亮的腰肢，幫忙往外面拉。同時，麥浪和蔣山青，又撬開了幾塊板壁，裂口更洞開了；裡面的人，已能重新呼吸到新鮮的空氣，精神更形振奮起來。

王亮也顧不了許多，一下拖住小傻子的手就往外面狂奔。頭，轟通一聲撞在木柱上，撞得火花四迸，他也不知道疼痛。此時，恰好老鐵和趙德成也打衝鋒進來了，王亮把小傻子交付給他倆，返轉身去，再找潘令嫻。

「到後面，開天窗！快！」姚明軒一把拖住司馬明，像跑百米般飛奔到屋後的廚房邊，飛起兩腿，鼕鼕地猛蹴著板壁。嘴，不停地高喊：「王亮！王亮！」

「哎唷，火，救火呀！」嘈雜的哀號，隨著熊熊的火燄，在夜風裡滾動。

以後，救傷隊的人來了，輕傷的蔣山青，還在嗆咳不停的姚明軒，經急救包紮後，認為已無大礙。唯有潘令嫻和王亮，傷勢嚴重，可能有性命的危險，由兩副擔架，舁下山去；擔架的後面，有麥浪和司馬明緊緊跟隨。

司馬明先鑽出去，王亮和姚明軒，顛巍巍地抱起潘令嫻，也倒退到了屋後，大家剛鬆一口氣，想坐下休息休息，不曾想到張弓安排下的「排樁」與「粗鉛絲」——防暴風雨用的——竟會闖出滔天m•heｔuｂoｏｋ•ｃｏｍ.cｏｍ大禍！

「嫻，火柴。先點燃燈。」王亮比較沉著，他披上衣服，將令嫻拍醒。此時，火光已耀得滿室通紅，火頭，像蛇吐舌子，直舔過第十家鄰舍的油紙屋頂。正是風趁火勢，火助風威，虎虎地冒出濃煙。潘令嫻趿著木屐，只是顫抖，他將箱子遞給王亮，自己趕緊收拾被褥用具。隔壁的老鐵，見自己房內那些破銅爛鐵，已來不及搶救了，三步併做兩步，竄進潘令嫻的洞房，幫助她搶運東西，姚明軒、麥浪也湧進來了，大家七手八腳，攪成一團。

空曠處，潘令嫻倚著王亮的肩頭，牙關索索地抖個不停，紫裡透青的圓臉上，有哀愁深深籠罩。他們眼巴巴地看著火神張開的兩臂，正向隔壁木屋延伸。

孫世愷同老鐵睡做一鋪。他首先被老鐵這粗野的動作驚醒，正揉著發花的眼睛，想要發作。聽到老鐵喊失火，一身冷汗直冒，心都跳到口裡來了。他趕快爬下床來，想找鞋子，但驚慌過度，鞋子摸不到，只得光了腳板在捲鋪蓋，腳軟癱癱的，像彈棉花。

「令嫻！令嫻。……令……」王亮的頭，剛鑽進黑煙叢中，就被煙嗆得彎下身子咳嗽。他趕緊用手巾紮住口鼻，在煙霧裡摸索。挨近廂房的門邊，他的腳踢到了一堆軟綿綿的東西，用手一摸，竟發現是小傻子！他平伏在地上，全身還剩得一套底衫褲。胸口下，還壓著他心愛的破籐筪書包。想不到這小東西，珍惜他的書包，比他的生命還寶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