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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有天

作者:吳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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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赴日之前 離家赴日

第一章 赴日之前

離家赴日

這時,觀眾中有一位先生名叫山崎有民,就是他將「北京有個圍棋天才少年」——我的存在,告訴了瀨越憲作先生。看來,這就是我被日本了解的引線。
瀨越憲作謹具五月十六日
山崎有民先生在北京經營美術商品,與瀨越憲作先生很熟。他熱情地勸我赴日留學。有關徙居日本之事,他作為我們一家的代言人,和瀨越先生之間書信往來多達五十多封,就連在日本的生活保證等細節條件,也由他那個窗口來作決定。他對我們的幫助真是無微不至、不遺餘力,是我們永世難忘的恩人之一。
在北京,有三個很早就建造起來的美麗的公園,即北海公園、中山公園和南海公園。一時北海公園和中山公園的一部分曾對遊人開放過。北海公園裡的「漪瀾堂」、中山公園的「來今雨軒」都是設有棋席的館子。北京的棋迷們全喜歡到這兩處館子來以棋會友,聚樂消遣。在那裡,時常有些闊綽富有的棋迷自願提供賞金和獎品,自命不凡的棋士都可自由參加,為奪賞金而爭高低。
記得我的赴日之事決定之時,北京正值靳雲鵬將軍維持治安。這位將軍聽說了我的事後,答應在我東渡之日,送我一千元作為餞別。可是,由於他和蔣介石的國民軍反覆交戰,當我們即將動身赴日之際,他正在河南省展開著激烈的戰鬥。靳將軍原來是個大煙鬼,由於戰場上連續三天出現了十萬火急的局面,他便不顧一切地跑到前線去指揮作戰,不知不覺地將吸大煙的事忘到了腦後了。槍炮聲中,有個多https://m.hetubook.com.com嘴的部下想了起來便問他:「將軍,您不吸煙也行啦?!」沒想到,這一下子可捅了馬蜂窩,將軍突然又犯起了煙癮,痛得他滿地打滾。於是乎,吃了個大敗仗,逃回北京城。結果,本來答應送我的一千元餞行費,後來折了一半降為五百元。不過,雖然是五百元,也是一大筆錢。這錢在赴日之後給我們的生活幫了大忙。另外,據橋本宇太郎說,因為與我下了「試驗棋」,他還得到了靳雲鵬將軍的「謝禮」三百元。那個時代,若是每月有一百元,便可悠閒度日了。所以,橋本宇太郎追述往事時說,那三百元真是有了大用場。
這樣,渡海赴日的日期決定後,大哥和我便經常去山崎先生的家,跟他那美麗的夫人學習日語,以便做些準備。一九二八年十月十八日,我們一行,承蒙山崎有民先生作嚮導,從北京去天津,再從天津塘沽港上船,一路順風地向日本進發了。
那時的成績傳報到日本後,有關催我赴日的事便驟然間具體化了。只因我自己還是個孩子,交涉的經過等等一概不得知,詳細的經過也毫不了解。算來,有關我遷徙日本之事,從提起到實現大約花了兩年的時間。
對局是以我的先手開始的。記得對手是個有職業初段左右棋力的人。由於我在布局時上了兩手騙著的當,幾乎要全盤崩潰,不得已陷入苦戰之中。不過,中盤以後,我拼命地吃掉了對方近四十目左右的棋,用盡心機實現了逆轉,終於獲得了六目的勝利。
當時我自己的心情是這樣:因一切都由母親和哥哥來商m•hetubook.com.com定,所以我對赴日無任何擔心,只要順從決定便可。到了一九二七年的秋天,我赴日的一切條件都成熟了,這樣,我們也越來越堅定了東渡的決心。等到赴日之事真的決定下來,即刻便收到了瀨越先生發給我的正式邀請書。那封書信我至今在家中鏡框中珍藏著。它以絕妙的言辭,寫出了一篇顯示執筆人的文采與卓識的名文,簡直難以想像是出自於棋士之手。若譯為現代語,文面如下:
日本方面決定:由大倉財閥的公子當時為日本棋院的副總裁大倉喜七郎男爵來作保,以兩年為限,每月發給我二百元的生活費,並在兩年之內徹底考察我的才能深淺。總之,事情終於這樣地談妥了。不過,從楊子安的內心來看,對我渡海赴日之事曾抱以消極的態度。也可能他對我的身體虛弱,以及對日中關係越發險惡的將來十分擔憂,因而他也曾考慮過讓我作為學者立身於世。因此,楊子安向日方答覆時提出:「清源尚是幼童,身體亦非健壯,希望再等兩年,讓他完成了像韶之儀再去。」芳澤公使覺得此話有理,便欣然同意了。所謂的像韶之儀,是指虛歲十五時舉行的成人儀式。然而,據說瀨越先生誤認為那就是結婚儀式,擔心事情要糟,便急忙向山崎有民先生打聽此事。

在我十二歲那一年的夏天,岩本熏六段、杉丁四段一行來北京訪問。那時我第一次被介紹給日本的職業棋士,並和他們下了幾盤棋。結果與岩本熏六段讓三子下了兩局全勝,二子一局輸二目;與小杉丁四段讓二子一局勝。因此,我的實力被大大和_圖_書地證實了。
擱筆之時,謹拜託你向貴國的棋伯諸賢們轉達我的問候。遙祝你身體健康!
這樣,在眾人的盡力相幫之下,根據母親「尋求新天地。開闢新生活」的決斷,我們終於決定於一九二八年十月裡啟程東渡。家族之中,暫且由母親和大哥吳浣陪我去日本。
段祺瑞將軍倒臺後,我成為那兩個棋席的常客,並且是連戰連勝,賺了許多賞金和獎品。有一天,《北京晨報》登載了我抱著大批獎品的照片及報導,於是,圍棋神童出現啦!我的名聲大振,頓時傳遍了整個北京城。
那個時期,我們全家仍舊繼續依靠變賣東西度日。為了二哥能繼續上學和照顧全家,大哥毅然決定中途退學。當我能執黑迎戰井上五段之事傳開後,便成為促使母親及哥哥決心前往那陌生土地的主要因素了。
一九二八年,秉承瀨越先生之意,其高徒橋本宇太郎四段到北京專程來訪。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正式考察我的棋力,以及就赴日之際有關瑣碎的事項代替山崎有民先生來磋商,我和橋本宇太郎以黑先弈了兩局,皆以六目和四目獲勝。
楊子安先生是湖北人,文章與書法都十分出色,是個學識淵博的人。但他與吳家並無交往,只是認作我的義父,以便承蒙他照應。在中國,與官府的老人結識,或是受到未曾交往的長輩的關照時而結成義父子關係的例子很多。雖稱為義父,但在戶籍上並無變化,僅僅是以親戚的形式給予關照罷了。這並不像日本的習俗那樣事關重大。

日本方面,對我來日之事最熱心奔走的人是https://m.hetubook.com.com瀨越先生。他踏破鐵鞋,向犬養木堂先生、望月圭介先生、大倉喜七郎先生等財、政界有錢有勢的後援者周旋遊說。最後的結果是,由日本國內發出指令,委託犬養先生的女婿、駐北京的芳澤公使來全權交涉辦理。於是,芳澤公使便找到當時剛剛從「北京政府的國務次官」寶座上退職不久的楊子安來商談此事。
我急切盼望你身體強健,完成大禮後,到日本留學,從而共同不斷地研究。願你能在不久的將來榮升為名人。我的拙劣之作一、二冊已寄。到了山崎氏那裡,在你來日之前,若肯為我研究一下,我將感到十分榮幸。你和劉氏下的二局棋譜,加上我妄下雌黃式的評論,己在《棋道》六月號上登載,同時綜述貴國棋界現狀的文章也冒昧登載於上。因此,務必請你諒解!
那時,我們在大陸也常常聽說臺灣有個很有成就的林家,昔日在福州曾與吳家一起作過鹽商,於後來遷到臺灣去的。林家掌門的弟弟林熊祥來到北京,得知我的事情後,不知何意,非要讓我與日本強手對上幾局不可。他帶著我來到北京的「日本人俱樂部」一試鋒芒。「日本人俱樂部」也想試試這個「神童」到底有多厲害,因而早就預備好了棋盤、棋子,靜等著我的出場。
到了一九二七年,我執白勝了劉隸懷(棋譜),名副其實地坐上了北京棋士的第一把交椅。那一年夏天,井上孝平五段來京遊訪時,讓我二子對奕,結果我大勝。再以黑先連下三局,取得一勝一敗一打掛(即暫停)的成績。當時,四段以上的職業棋士能允許對方先手開局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幾乎沒有。所以,那真是非同小可的決斷。井上五段讓我先手開局之事,可謂伯樂之卓見,後來他自己也常常對此引以為自豪。井上五段回日本後,稱我有「勝過傳聞之才能」,再次向日本棋界轉告了他的看法。
謹啟,前幾日,通過山崎氏收到了你的來函,謝謝!我雖未有與你直接見面的機會,但過去從岩本氏那裡聽說你年紀雖幼,但棋力高強。這次,我又看了你與井上氏對弈的三局棋譜,更加敬服你的非凡器量。若是敝人的健康與時間允許的話,我真想去拜訪貴地,與你親切切磋棋藝。然而事情可能不允許,我深感遺憾。
我們的生命安全由望月圭介先生擔保;圍棋修業的安排是讓我作瀨越先生的門生;另外,生活費是以留學費為名,暫由大倉先生以二年為一期限,每月支付給我二百元。因二哥吳炎要繼續上學,決定將他寄託到舅父家去住;三個妹妹也分別寄託到親戚家裡。只等我們在日本生活安定之後,便來迎接他們去日本。當時,依楊子安之意,還是說我們此行不過是暫時的二年契約罷了,勸我們過兩年後,毫不客氣地回來即可。母親從來都是老實厚道的性格,最怕幹出頭露面的事情。然而,在關係到一家人生死存亡的重大方針定奪之際,卻變成了一個有斬釘截鐵之決斷力的人。現在回想起來,即使如此,母親對日本的事情還是兩眼一抹黑,以「棋士」作為一種職業到底如何?在當時誰也鬧不清的情況下,竟放心大膽地將一家的命運都押注到兒子的才能上,毅然地同意了遷徒到日本去謀生,這需要下多麼大的決心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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