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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有天

作者:吳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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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勝負與信仰——兩路兼行 兩次擂爭十番棋

第四章 勝負與信仰——兩路兼行

兩次擂爭十番棋

第二局是十月一日我黑先開局。這盤棋我被雁金先生的素來之功力狠狠地教訓了一番。尤其是那強韌的粘著力,在我與其他棋士的對局中從未遇到過。從第一天開始就是一場激烈絞殺,名副其實地成為短兵相接的肉搏戰,直殺到第三天仍然毫無結果,我從中盤開始一直是寸土必爭、苦戰惡鬥,咬緊牙關頂住了雁金先生的猛攻。然而局勢仍然是在白棋略占優勢的印象中進入了第三天。那最後一天的夜裡,我們兩人都筋疲力盡,尤其是雁金先生不顧高齡簏戰,據盤側人講,老將軍早已氣喘吁吁了。當時黑棋仍然繼續在苦戰,於勝負不明的形勢下絞殺不停。也許因為氣力已到絕盡之界了,在第二百零八手,雁金先生不慎誤出失著。可惜如此浴血奮戰之後,一盤好棋因這一失著使老先生前功盡棄,勝負局面一下子傾向對黑棋有利,我終於獲六目勝。我想,這盤棋如果雁金先生不出現失著的話,很可能執白獲勝,並且必然成為白之名局而流芳百世、今後人贊頌。
昭和十六年八月五日,我們開始在「讀賣海道場」宿館三日,下完了第一局。雁金先生執黑先投,也許因為與正式對局的疆場闊別多年的緣故,老將軍並未將其功力全部發揮出來。我趁機先聲奪人,執白獲得了中盤勝。
此次擂爭十番棋,鋻於藤澤庫之助當時為六段,我則高居八段,有二段之差,因而對局為藤澤的定先(即始終執黑)。當時,我覺得與藤澤執白對局實在艱難,再加上對雁金先生的十番棋勞頓未消,以及因其他事情尚且心身疲憊,無心戀戰。況且藤澤即將晉升七段,希望他升為七段後與他以「先相先」(三盤中兩盤執黑)對局,可是由於敵不過有關方面的強力勸說,最後只得應許。
與島村先生相反之例是我的把兄弟井上一郎先生。他很早就被徵兵,剛一入伍時,長官同他:「有什麼要求沒有?什麼都可以說!」並上一郎直率地回答:「希望能盡量分配到舒眼點兒的地方去。」頓時,長官大發雷霆:「好一個放肆的傢伙!」二活不說就將他分配到離滿蒙邊境很近的諾木罔去了。誰都知道,後來諾木罔遭到蘇聯紅軍主力部隊猛烈的攻擊,日軍全軍覆沒,一潰千里。幸虧井上先生當時患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疾病,作為傷病號被提前送回日本方得以幸存。昭和十九年,同門棋士有幸在赤垣聚會,只是井上與橋本等在會場角落裡竊竊私語地談了半天。雖然當時不知他們談話內容是什麼,但事後一想,並上肯定偷偷訴說了他在諾木罔吃苦的事情。總之,有關諾木罔事件,政府發布了言論箝制令,一切真相都禁止公開洩露。井上一郎由於在軍隊時患過病,戰後不久,不幸與世長辭。
對雁金先生的擂爭十番棋結束時,日本捲入了太平洋戰爭,日本國內到處都籠罩著一層戰爭色彩。圍棋界亦不例外,昭和十六年,結成了所謂「棋道報國會」,棋士們被迫奔赴各地去慰問傷兵及「勤勞動員」的人。昭和十八年的夏天,我也到釜石製鐵所慰問過。當時慰問團長是島村利廣六段,我們大家一律頭戴戰鬥帽、腿上纏綁腿。去釜石的路上盡是隧洞,我們被蒸汽機車噴出的濃煙一熏,個個如同鑽進煙囪裡的老鼠一樣。更麻煩的是頭髮、胡子全都粘滿煙灰,黑光油亮,無論用臉盆洗幾遍都清除不淨,弄得大家啼笑皆非。慰問的主要工作是請傷病號作對手下棋,倒也並非難事。
從我對雁金先生的十番棋以來,報紙都被統一管制,版面不斷縮小。到了我對藤澤之時,晚刊被廢止,晨刊也只是薄紙一片,前後不過兩頁。圍棋專欄縮小得異常可憐,視力稍弱者不得不端著放大鏡去找我們的對局譜。儘管如此、讀賣新聞社仍然全力以赴地登載。
接著敘述擂爭十番棋。對雁金先生的擂爭十番棋結束後,於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秋,我與木谷實共同晉升為八段。讀賣新聞社繼雁金先生之後,又開始物色我的新對手。然而,八段陣中已然無人敢來抵擋。於是,當時勢如破竹地升為六段的藤澤庫之助,異軍突起而被選中。那時節,藤澤庫之助六段被讚揚為「黑先無敵」。他棋風簡樸堅實,若執黑先投,從不給白棋以可乘之隙。大多數人的印象是,凡對藤澤六段執白相爭者,在尚未施展招數的情況下就會被他甩出擂臺。那時我在棋士升段大賽中曾遇到過執黑的藤澤六段,但兩戰皆敗,從未勝過一局。
第四局結束不久,藤澤庫之和-圖-書助便升為七段。不過,按照初約,交手棋份仍然以「定先」繼續進行。第五局,我獲勝。第六局,藤澤力扳一局。第七局,我勢不可擋地又破一城。就這樣,各自一進一退,繼續拉鋸式地反覆爭奪。
昭和十六年(一九四一)六月,我與木谷實七段的鐮倉十番棋結束後,讀賣新聞社又開始籌劃下一次的擂爭十番棋。結果,尋遍棋壇,在秀哉名人逝世後能作為我的對手、可令天下棋迷注目的,除了當時在野的棋界「最長老」、棋正社的總帥——雁金準一八段以外,別無他人。由於當時的日本棋院裡八段棋士空無一人,按理能與雁金先生以分先抗爭的對手並不存在。然而,因雁金先生本人曾開過尊口:「我想與吳清源以分先對弈一次」。讀賣新聞這才將我擺在「日本棋院代表」的位置上,希望我與雁金八段以分先對弈的十番棋能夠付諸實施。當然,讀賣新聞社的本意是打算給昔日與本因坊秀哉爭奪「名人」而下野了的雁金八段以一良機,使他東山再起,望他獲勝後名正言順地享受圍棋界「最長老」的優厚待遇。
棋士中也有許多人被迫應徵入伍,不久都奔赴前線。據說在軍隊中,有幾位棋士因棋術高超,多少還過得舒服些。其中最典型的是島村先生。因他所屬部隊的最高長官是個大棋迷,將他留作勤務兵,專讓他充當長官的圍棋對手。多虧有此福分,方才免去了上前線送死的厄運,終於大難不死而歸。
當日無話,晝短夜長。一聲雞叫迎來了北京又一個美麗的黎明。這一天,我來到幼時常去以棋會友的「來今雨軒」,出席一個別致的歡迎宴會,一番受之有愧的款待,令人終身難忘。
第八局到第十局,是在萬眾痛感日本慘敗的昭和十九年五月至八月之間打完。那陣子,我被逼得整日覓食,毫無安心下棋之餘暇,終於在饑苦之中吃了個「三連敗」。
在限用時間上,雁金先生希望採用長時間,我則希望越短越好。經讀賣新聞社的調停,最後決定各為十六小時。對局場選擇了位於鐮倉腰越的「讀賣海道場」。並且,讀賣新聞社為了此次對局,在正屋附近可眺望大海的「松木立」的中央又新建了一座非常雅致的茶室式對局室。這次擂爭十番棋我若敗北,將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損於日本棋院的名譽,因此,空氣顯得異常緊張。由於雁金先生非日本棋院所屬,迄那時為止難得與他對弈,也從未研究過他的棋譜。只有我為四段的時候,有一次在讀賣新聞社舉辦的擂臺戰中排在第十位與雁金先生遭遇,那時我黑先勝了兩目。當時是在數寄屋橋的旅館對局,是我來日本後第一次在旅館的「宿店封閉」式對局。
總而言之,我對藤澤庫之助七段的擂爭十番棋以四勝六敗告終。然而無論怎樣說,從我力否眾人之測,取得了接近於平局的成績來看,可以不客氣地稱為鬥志頑強、驍勇善戰了吧!當然,此次擂爭於特別時期;到了戰後,我對藤澤先生又繼續進行了兩次擂爭十番棋的大戰。
第五局開始前,即昭和十七年三月初,我與小田秀人先生一起,因宗教上的事情去中國大陸和朝鮮大約旅行了兩個月。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訪問大陸的紅卍會。如若一切都順利,「璽宇」也希望能像昔日的大本教那樣,與大陸紅卍會開展宗教上的交流。這原是秉承教主峰村教平先生的意思,鋻於當時的形勢,打算拜訪北京紅卍會總院,請道院盡快向日本派遣布道團。
第三局在臨近年末的十二月二十七日至二十九日下完。此局我執白棋,雁金先生的黑棋打入白的大模樣中,顯示出不愧為治孤名手的真正面目,將我的大模樣踐踏無餘。最後我以四目敗北。
當時的北京設有日本政府「興亞院」的一個常駐機關。「興亞院」屬官居大臣的青木一男先生統轄。我們一到北京,首先拜訪了「興亞院」的駐京機關,與負責調查監督大陸上宗教動向事務的志智嘉九郎先生會晤。志智先生與橋本宇太郎交誼深厚,戰後曾在日本關西棋院擔當理事。他愉快地接待了我們,並對有關紅卍會的事情一一詢問。我們也對此作了詳細的說明。
第七局打完後,昭和十九年春,征用命令書終於降臨到我的頭上。第二天,我無可奈何,只得打點行裝前去報到。沒想到,一檢查身體,診斷結論為:體質極差、不能耐勞、免除征用。我終於了喘口氣,飛奔回家。
我們從北京總院出發,經過天津道院巡禮,然後長途跋涉到了「滿洲」與朝鮮。五十天之後到達濟南道院。在那裡拜求hetubook.com.com壇訓,得到的神諭是,「因時勢艱難,目前派遣布道團不甚適宜。」總之,鋻於日中關係越發惡化,宗教上的交流也成為不可能的事了。
早在相當於日本棋院的長老,瀨越先生入段之前,雁金先生就已經是身居六段的高段強手了,據說他曾深受本因坊秀榮名人的寵愛。據秀榮名人稱讚他的計算精深時說:「雁金能看破千手無一遺漏,真是難以對付!」雁金先生不但神機妙算,而且還是治孤名手,與我捷足先登為特點的棋風相比,打起來截然不同。他堅實無比,一般在中盤開始就像坦克馳騁一樣,所向披靡,以「力戰之雄」著稱。
此次擂爭十番棋之前,鋻於交手棋份始終是藤澤「定先」,因而按大家的估計,可能是黑棋以絕對壓倒的優勢而獲勝。在此意義上講,第七局結束時,我四勝三敗,白棋真可謂浴血奮戰、力挽狂瀾。
此次擂爭十番棋對局規定藤澤庫之助為定先,而且還約定:即便中途藤澤晉升為七段,只要我未被擊敗,直至十盤下完為止都應始終不變地以定先對局。其實,我若被擊退一步,對局立即會改為先相先的交手棋份;而藤澤又確實是即將升為七段。這樣一來,即使我真的被擊退一步而改為先相先的交手棋份,只不過還是保持了那原有的一段之差罷了。從這個角度來考慮,對手雖是虎狼之將,但我進退無憂,比起與雁金先生對局時的氣氛來,當然大為輕鬆和樂觀。
其實,那陣子我熱衷於信仰,比起對局來,曾覺得信仰應勝於萬事。此念雖重,但實際上自昭和十三年從富士見療養所出院以來,不顧大病初愈,無論是對局還是有關宗教的事情,我都風雨兼程地奔忙,目不暇接地應付。現在回想起來,那樣地拼搏,竟然能維持住身體不再犯病,真是萬幸。我想:正因我自恃年輕,既在對局場上全力以赴,又在信仰中竭盡虔誠,因此才獲得如此的成功呵!
第四局於昭和十六年二月二十五日至二十七日下完。此局之前,即二月七日我舉行了婚禮,是我婚後的第一戰。我執黑先投,若是贏下這一局,我將處於優勢地位;相反,敗了,則等於又回到原來的出發點,一切再從零開始。因此這一局關係重大。幸運的是此局我搶先占了大場,到第三天的下午取得優勢,https://www.hetubook.com.com然後步步為營、加倍慎重地打下去,終於多了三目。第四局獲勝後,我三勝一敗。
對雁金先生的擂爭十番棋,到第五局止,我四勝一敗,把老將軍逼退到「僅剩一城」之地。若是第六局也拿下,淨勝局上將超過雁金先生四局而多勝一籌。鋻於此形勢,有關人士考慮到雁金先生的名聲與健康,決定將第六局以後的對局全部中止。
鋻於雁金八段離開了棋正社,日本棋院再無理由拒絕我與他的對奕。這樣,一番周折後,我對雁金先生的擂爭十番棋終於決定下來。
對雁金淮一先生的第五局從五月二日拉開戰幕。那是我從大陸返回後的第三天。雖說我疲憊未消,倉促上陣,一度曾擔心能否在三天的激戰中堅持下來。不過,十分幸運,我下出了五局中難得見到的得意之棋,終於一鼓作氣地取得了執白中盤勝。
雁金先生與秀哉名人決裂後結成了棋正社,日本棋院與棋正社向來就勢不兩立,尤其在段位等問題上有過很大的磨擦。為此,日本棋院不可能輕率地應諾與棋正社進行擂爭十番棋。於是,雁金先生為了促成此次的擂爭十番棋,便離開棋正社,重新結成了瓊韻社。果然是位德高望重的棋壇宿將,帥旗一動,棋正社裡景仰他的棋士們,除了高部道平八段留下外,紛紛隨去加入了瓊韻社。
昭和十六年(一九四二)十二月二十六日,在芝草旅館的「環翠」間裡,第一局開始。面對誇耀為「黑先無敵」的藤澤庫之助六段,每一局我都必須執白奮戰。限用時間各為十小時,二日終局制。
這一局,十分遺憾,我未能擊垮黑棋的銅牆鐵壁。第二局,首次突破了藤澤的鋼鐵防線,扳回一局。第三局,黑棋獲勝。第四局,我的白棋高奏凱歌。就這樣,你贏一局,我奪一城。我倆相持不下,一時強弱難斷。
聽說藤澤庫之助七段那裡也有「赤紙」(入伍通知書)送到。藤澤氏既年輕又壯健,按道理會徵兵的。然而,還是他逃難有術,去報到的當天就被允許回家了。
翌日,我們同志智先生一起訪問了紅卍會北京總院,拜見了「世界紅卍會最長老」——許蘭洲先生,並向他請求派遣布道團。於是,立即舉以扶亂、拜求壇訓。結果得到的神文啟示是:「參拜了天津紅卍會之後,有關派遣布道團之事,在濟南道院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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