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灰牢考略
學習班歷史悠久
在我讀到的正式出版物的記載中，具有灰牢性質的學習班早在一九六八年六月便出現了，距離最高指示的發表不過半年。據遇羅克的弟弟遇羅文在《我家》一書中記載，一九六八年春節後，他被關入北京半步橋監獄。一九六八年九月底的一天，三輛卡車把他們拉到了北郊的北京市第一少管所。原來，他們這些人是托最新指示的福，被送到那裡參加第二期學習班的。遇羅文寫道：
一九六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大力辦好毛澤東思想學習班〉，傳達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辦學習班是個好辦法，很多問題可以在學習班得到解和*圖*書決。」於是各種各樣的學習班紛紛湧現，許多讓人聯想起拘禁的名稱也先後亮相，譬如「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學習班」「小偷小摸學習班」等等。
追溯到關於學習班的最高指示發表的日子，似乎並沒有追到源頭。專門研究延安時期的學者朱鴻召和我談起過當時常用的一個手段，就是把人扣下開會學習，不轉變立場不放人。他提到一九四二年十月召開的一次西北局高幹會，毛澤東作開幕報告，為了讓那些與毛主席不是一條心的人轉變過來，會期竟長達八十八天，不轉變就不散會。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立刻以小人之心度君m.hetubook.com.com子之腹，猜測那些被扣下的領導該如何打小算盤：脫離權位越久，自己的影響就越小，被別人代替的可能性就越大。再不轉變，想鬧二心也沒本錢了。
這個故事使我更進一步理解了事物的複雜性。我們面對的並不是一個界限分明的東西。既然開會學習總要把人圈在某個特定的時空之中，與會者總要暫時喪失部分自由，那麼，圈三、五個小時是圈，圈三、五個月也是圈；小事小病可以請假准假，悠悠萬事唯此唯大，一概不准請假——在這不間斷的連續系列上，拘禁關押與開會學習的分界究竟在哪裡呢？這種模糊性提供了一個和-圖-書空間，在此模糊空間之內，可以產生一種合法傷害他人的權力——這可是很有利用價值的東西。
這裡還住著一夥「學習班」，有五、六十人，我們私下叫它『黑幹學習班』，成員都是被明確定為「黑幫」的子女，像劉少奇的女兒、賀龍的兒子等，已經在這裡好幾個月了，好像還沒有釋放的意思。
順便說一句，在延安整風運動中，學習班這個詞尚未流行，但是「學習組」和「整風班」已經出現。韋君宜在《思痛錄》中說她的丈夫「楊述被關在整風班裡，但天天凌晨要他們整隊到無定河邊去冒著寒風幹活。」韋君宜寫道：「整風htｔｐs://ｍ.ｈｅｔｕｂｏoｋ•cｏｍ•cｏm！整風！毛主席的整風報告說得多麼有理，怎麼這裡卻是這樣幹的？」她說，「天真的我們，還以為這是地委幾個人幹的，楊述跑到延安去上訴。後來才知道，原來延安的情況比綏德更厲害。」
第一期在三個月前到的這裡，在我們來之前已全部釋放回原單位。這無疑預示給我們美好的希望，但沒有人告訴我們一定釋放和哪天釋放。（一個多月後，輕工業學院一位大學生從這裡逃跑，就被毫不留情地抓了回來。）
以學習班之名，行關押拘禁之實，其歷史幾乎與學習班的名稱一樣悠久。
我在《清代社會的慢變數》一書中看到，清朝末年，浙江省南潯鎮的鄉紳自發設立了「洗心遷善局」，將一些不夠繩以官法的「故家不類、市井無賴、鎮之不逞者」禁錮其中，朝夕巡邏把守，「局之司事者日與之講說善事」，「錮其身足使桀驁之氣不得不消，發其天良使愧悔之萌不得不力」，時間久了，這些被關押的人有了悔改之意，又有親族來保，再將其釋放。看來這已經是很地道的監獄學習班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韋君宜寫到的整風班活躍於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但這仍然不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