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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酒店》我先在羅孚先生處看到，在我和李今編《當代中國文學名作鑒賞辭典》（遼寧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二年八月第一版）時，邀羅孚先生撰寫了曹聚仁的《酒店》這一辭條。何慧女士在近作《香港當代小說概述》中提到了這本書。我從何慧處複印了全書（香港創墾出版社，第四版），在此特向她致謝。

香港和酒有關的小說，最有名的當屬劉以鬯的《酒徒》，但不應被遺忘的另一部小說是曹聚仁的《酒店》。

小說最後由老一輩人來收拾殘局，在毆鬥中被毀容的小舞|女得到長輩的收容，天聲回到寬待他的太太身邊。颶風襲來，這群倒霉破財瘋瘋傻傻的人，懷著希望又哭又笑。如此，曹聚仁總算把一場悲喜劇引到大團圓的結局。這樣展示傳統道德的救贖作用，多少是在小說裡給出點出路的意思吧。

和《窮巷》相比，《酒店》寫的是另一批難民，他們是被亂世蓆捲到小島上的舞|女和嫖客。所謂酒店，是舞|女和嫖客周旋和棲身的地方；故事就以某m.hetubook.com.com酒店為中心展開，在它周邊的場所穿行。曹聚仁這麼寫道：「許多故事，就從餐廳開了頭，插入舞廳這一幕，到酒店去結局。」

侶倫早期的作品以異國情調、感傷色彩和愛情主題為特徵，反映出二三十年代上海現代派作家的影響，如盧瑋鑾在《香港故事》一書討論侶倫的文章中說到：「港滬的洋場氣氛，真是一拍即合，香港的新文藝愛好者，就依著這種節拍，走出一條屬於香港城市的城市文藝道路來。」《窮巷》屬於侶倫的後期作品，由於在報紙上連載，適應報章讀者的閱讀習慣，這個作品風格樸實，線索單一，每章字數大致在三～四千字，各自形成小故事，也留下懸念。這樣形成一種最常見的連載小說的文體，即注重情節但排斥層次的複雜，人物性格鮮明但欠缺可以探討的深度，對話富有市民生活的生動和通俗。這類作品面向現實、關注低層小人物命運、表現作家的人道情懷，採用接近章回體的結構手法，構成日後香港報章上社會寫實小說最常見的形式。

五十年代香港有大和-圖-書量難民湧入，難民生活是這一時期不少作品表現的主題。在曹聚仁之前有侶倫的《窮巷》，描寫戰後都市的貧困和小人物的掙扎。小說中的難民為避禍、為尋求機遇而棲身此地的困境、還有城市的商業化程度造成的人情冷漠，這些在香港日後的寫實小說中形成重複出現的奇觀。如小說標題所示，《窮巷》寫的是尋常巷陌的窮人，他們是四個落難男人和一個想要逃出賣身虎口的女子。他們患難相遇，住到一起，但交不出房租。「居不易」是難民在香港謀生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小說表現了他們與包租婆、與勢利的小市民意識及社會邪惡力量的衝突，以杜全的絕望自殺和高懷、白玫等人的流落街頭為結局。與此同時，作者也盡力描寫了窮苦人之間的善良和情義，這是作者的希望所在。

《酒店》為動亂時代的社會心理留下生動的剪影，今天看來，它在五十年代的難民小說中以對一個特殊人群的細緻描摹、機警的社會分析和諷刺風格而獨樹一幟。在我看到的由內地出版社目前出版的《香港文學史》、《香港當代小說概述》httｐs://wｗｗ.hｅｔubooｋ•ｃom•cｏm中或者沒有提到它，或者語焉不詳。主要原因是《酒店》一直沒有再版，資料不易獲得。現在香港藝術發展局資助早期香港文學資料的整理，五十年代《香港短篇小說選》新的選本已由「天地出版」，不知是否有有心人做這一時期長篇小說資料的整理和出版計劃。至少，《酒店》是值得再版的。比較起目前一些史書中被提及的小說，這本小說有更高的藝術價值。

曹聚仁雖不是寫小說的老手，但用筆犀利。侶倫控訴社會的不公正，曹聚仁則痛陳人性的卑怯。他的風格是嘲諷，對舞|女玩弄嫖客和男人追逐女人的微妙心理每有透闢的剖析。他寫的黃明中是個「惡魔派詩人」，她看透了嫖客「衣冠禽獸」的本性，更放浪形骸，拿他們當一群爭骨頭的野狗戲弄，比較起來，陳天聲壞不到底，好不到底，進退失據，裡外不是人，串演了可笑的角色。

從前記中可見，曹聚仁曾親下舞場搜集資料。他買了本舞場入門之類的書，「到ＧＵ舞池呆坐了十八天。」靜默觀察外，還叫了舞小姐來談心。他從舞場體會世態人心，https://www.hetubook.com.com發現：「自從大陸舊政權崩潰，游資百川匯海，造成了香港的畸形繁榮；這期間，玩意兒很多，『舞』業也是獨秀的一枝。」「三四千舞|女之中，總有三分之一以上，帶著傳奇性的人世悲酸的經歷才闖到這個圈子裡來的。不過真正的傳奇，只有一種：命運的悲劇加上性格的悲劇。」

曹聚仁和侶倫的觀察角度不同，對這種難民現象的分析也很獨特。他寫的舞場裡，人們受慾望的支配，一個個都意亂情迷。而在他看來，這正是亂世的特徵。戰亂結束了一個「溫情主義的時代」，導致那些和舊政權有關的人慌忙出逃；驚魂甫定，卻找不到生路。更糟糕的是，風紀都亂了，禮法綱常掃地，剩下的是赤|裸裸的交易和性|欲發洩。書中描寫的嫖客陳天聲，本是個讀書人，在法國拿了個博士，還當個教育局長，到了這種環境，也不計名節投入一場色情角逐。曹聚仁描寫他的矛盾心理：「伴著性的飢渴，鬧了許多胡塗和近於荒唐的場面」，搞得一個舞|女為他養了孩子，另一個舞|女打破了他的頭，太太領了四個孩子從鄉下逃出，幾下裡問他要吃要喝。最後是死的死https://www.hetubook.com.com、瘋的瘋，他自己傻呼呼的，連上吊也沒死成。

曹聚仁一生以散文雜著和學術文字為主，但寫過兩部小說。據羅孚先生在《南斗文星高——香港作家剪影》一書介紹，曹聚仁的小說《秦淮感舊錄》用的是章回體，出了兩集，共四十回，是沒有寫完還是已經結束，不得而知。他的新體小說就是這一部《酒店》。另據黃繼持、盧璋鑾、鄭樹森編《香港文學大事年表（一九四八～一九六九）》，《酒店》一九五二年二月十九日開始在《星島日報》連載，至一九五二年八月二十六日完。一九五二年九月初版。《香港文學書目》中採用的該書封面照片是創墾出版社一九五四年第四版的封面。曹聚仁一九五〇年從上海移居香港，這個出版社是曹聚仁和徐訏等人一起創辦的。《酒店》兩年間印了四版，可見還是相當吸引讀者。

《酒店》的中心人物是舞|女黃明中，她由賣身救母而初識風情，隨後在慾海越陷越深，由當紅的舞|女變成道地的淫|婦。在失去錢財和小白臉情人後，她瘋狂報復，最後狂賭爛醉成了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