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２
「內科徐大明是總統醫療團副召集人，你也是副召集人。你還是外科主任兼開刀房委員會主席。他支使你手下的人，把刀開到你的開刀房來了，你還說沒事？」
尾隨著麻醉護士走進第三手術室的關欣，她的聲音清亮，還沒走近手術台，整個房間的人都聽到她的聲音了。
「放心，」關欣笑了笑，低聲地告訴她，「剛剛打進去的四西西都是生理食鹽水，沒有什麼肌肉鬆弛劑。」
「腫瘤拿下來沒有？」
住院醫師緊張地扳動咽喉鏡，盤算著插管的每一個步驟，那是有時限性的。再過一會兒，關欣醫師即將開始麻醉誘導。在超短效巴比妥類藥物與短效性肌肉鬆弛劑讓病人失去意識之後，患者喪失呼吸能力，他的倒數計時就開始了：他必須在體內的血氧消耗殆盡之前完成插管——通常那不過一、二分鐘以內的事。
「哥哥，你怕老，怕別人騎到你頭上，就不知道要早一點作打算？」護理長提醒他，「誰不知道趙院長就退休了？難道等徐大明當了院長名正言順地來欺負你？」
「看到了。」
「Dexon線，快點，我要關肚子了。」他急促地喊著，「等一下可是你們護理長要請我喝咖啡，別讓人家等太久。」
關欣站在病人左手側，不慌不忙地說：
「別開玩笑，誰敢罵你？」
「每個人都有專長，明珠，但你的專長絕不是泡咖啡，」唐主任頑皮地笑了笑，「不過話說回來，這個醫院誰對我好，我清清楚楚。」他啜了一口咖啡，又歎氣，「苦楚，人生苦楚啊。」
「趙院長，你和徐大明找蘇怡華給陳心愉開刀，搞什麼怕我知道？」
唐主任愣了一下。「你今天找我就是這件事？」
「哥哥啊，你一天到晚抱怨小事，人生苦楚啦，又是什麼的，放著大事不管？」
等唐主任接過針線，正好看見麻醉部賴成旭主任推門走進來。
趙院長坐在他那堆滿了公文的大辦公桌前，按下二線鍵，「老唐，什麼事？」
護理長離開後，唐國泰坐在休息室，一通電話打到院長室去。
「可是徐大明推薦過，況且，」趙院長的聲音有些猶豫，「總統也接見了他——」
「他今天心情壞透了。」
「我是唐主任，我不管邱慶成在哪裡，你叫他現在馬上給我過來聽電話。」
住院醫師已經嚇得一身冷汗了。他收拾好咽喉鏡，拆開葉片及手柄，浸泡在消毒液裡，回頭用一種不解的表情問：
唐主任掛斷電話，低低地罵了一聲：「死老趙。」
「護士小姐，早。」病人客氣地對她回應。
「現在覺得很緊張嗎？」關欣又問。
住院醫師回頭調整麻醉機上的氧氣流量，並把面罩懸空在病人臉部上方約四、五十公分的位置，讓氧氣以每分鐘六公升的流速從面罩中流出。
「你又怎麼知道的？」
「誰敢說你的壞話？」護理長本來就是圓臉，現在笑得漾出了個滿月，「我特別來問候你心情好不好？」
「怎麼可能？」住院醫師抓頭抓了半天。
「他們都是我拉拔長大，一個一個什麼德行我不知道？」唐主任指著蘇怡華的背影，「像這個，本事倒是有一些，麻煩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將來一定會有人修理他。」唐主任尖酸地說著。
「真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什麼，」唐主任又ｈｔtps://wｗｗ•ｈeｔｕｂoｏk.cｏm•ｃom歎氣，「從前我要到美國進修時，老大還抱在我太太懷裡吃奶。老主任臨行前把我找去，本來以為他要給我一些勉勵。沒想到他什麼也沒說，只問我籠子裡面那些他實驗要用的老鼠我打算怎麼辦。我咬著牙回答，我會請我太太過來養。你看，我們年輕的時候是那樣對老師的，我真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什麼。那時候從美國打國際電話回台灣多貴啊。想起來很好笑，電話打回家裡，很少關心太太孩子，都在問老鼠養得好不好？」
「就說上個禮拜你們開刀房那個小姐好了。我沒有摔手術刀已經很忍耐，她反倒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摔了器械就走。我被個年輕小姐欺負也就算了，結果你們說好說歹去哄她，怕她離職了。我問你，院長有沒有來問過我，怕過我鬧脾氣，也要離職？」
「聽說唐主任開刀開得肚子關不起來，在第三手術房發飆？」
「院長室，你好，」接話的是院長室秘書清脆的聲音，「你稍候，我幫你轉接。」她按下了內線按鍵，「院長，二線唐主任電話找。」
「早。」關欣跟病人打招呼、問好，請病人換床，貼上心電圖電極片、套上血壓袖套，以及食指上的動脈血氧監視夾。
他們一邊說笑著，有個麻醉護士慌慌張張跑進來。
「我可沒叫你打那麼多。」
護理長嘟著嘴，裝出生氣的表情。「我說，你這個人就是挑剔。你的人生還苦楚，別人不都跳樓去了？」
「老唐，你這是威脅還是什麼？」
「我特別給你準備了專用的咖啡機，特別伺候的咖啡豆，誰不知道唐主任是挑剔出了名？等一會我親自出馬給你泡咖啡。」
「那你說該怎麼辦？」
「放心，陳心愉平平安安，你的召集人也平平安安。」唐主任說。
「我等一下還要進去開刀，沒那麼多時間。我只有三言兩語，隨便你愛聽不聽。」
「你的學生對你都很尊敬嘛，」護理長說，「你還抱怨。」
「快點，沒看我等一下有事嗎？」唐主任的聲音愈來愈大，「你們不是有什麼超短效的肌肉鬆弛劑嗎？貴得要死，你還拜託我一定要在藥事委員會通過，我幫你們說話了，我也不曉得你拿了多少好處，現在進藥通過，你給我麻成這樣，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她拿起充滿藥劑的注射針筒，注射時效稍長的肌肉鬆弛劑。邊注射，想起什麼，興致地問她的住院醫師，「病人全身麻醉以後，打針注射，如果聽見叫『哇』的一聲，你想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我說殺人放火都沒關係，千萬不要去惹兇女人。」唐主任斜瞄了關欣一眼，終於閉嘴了。
「這兩個呢？」護理長問。
「那我先走了，」護理長知趣地推開大門，「記得喔，唐主任，我在休息室等你喝咖啡。」
手術台上唐主任正把一隻大手伸到病人肚子裡去，他的住院醫師抓著抽吸器軟管，呼嚕呼嚕地正從腹腔裡吸出一堆血水。站在外圍的是刷手的開刀房護士，準備了彎鉗及止血絲線嚴陣以待。
「我就說兇女人來了，」唐主任自我解嘲地說，「你看，罵起人來了。」
麻醉小姐幾乎笑了出來。
「哥哥，我泡的咖啡不好喝？」
「整天跟一群飯桶在一起，你說我心情
ｈttｐs://ｍ•hｅtｕｂｏｏｋ•cｏｍ.ｃｏm怎麼會好？」「你看，醫生飯桶也就算了，連病人也是飯桶。早叫他來開刀不聽話，去吃什麼中藥，弄成這樣，故意要折騰我。我早晚會被他們氣得中風。」唐主任拿起電燒，在腹腔裡燒出了一片煙，發出淡淡的烤焦氣味。他皺皺眉頭，往後退了一步，用電燒指著一位住院醫師說，「你，現在下去，把切下來的標本拿給病人家屬看，告訴他們如果再吃什麼亂七八糟的偏方，下次死掉我也不管了，不要再來找我。」
關欣一下子把注射針筒內四十毫克的劑量義無反顧地注射完畢。
他看著關欣，點了點頭。
「你會比我更瞭解他？」唐主任哼了一聲，「他那一千個病人，光是我知道出問題的就不只二、三十個，別的病人都沒事？」
「趕快放氣管內管啊，」關欣喊著，「又不是郊遊欣賞風景。」
「我現在要讓你睡著，」關欣對病人說著，緩緩地推入超短效巴比妥藥物，「你會覺得頭愈來愈昏，愈來愈昏——」不到幾秒鐘，病人失去了意識，她緊接著又推入短效性去極化肌肉鬆弛劑，引起病人全身肌肉群陣陣痙攣，終於癱軟無力。
「我只是提醒你，院長，你別忘了到底是誰一直在幫著你解決問題。」唐主任換了較和緩的口氣，「你將來退休了，還是總統醫療小組召集人，大權在握，走進醫院大搖大擺的。可是現在你讓徐大明牽著鼻子走，萬一手術出事，我們外科可不擔待。再說你敢保證你這個召集人將來求不到我們外科部？到時候我看你這個醫療小組召集人怎麼當才好。」
「叫『哇』的一聲？」住院醫師又開始緊張了，「是不是氣管內管插到食道去了？」
「手術什麼時候結束是我的事。你到底會不會麻醉？麻成這個樣子我怎麼關肚子？」唐主任可不高興，「枉費去年你教授升等的時候我還投你一票，現在你當教授了，連麻醉都忘了？」
關欣迅速看了所有監視器上的數值一眼，一切情況還好。接上蛇形管之後，關欣看見病人的胸膛在氣囊的擠壓下對稱而均勻地起伏著。她掛上聽診器，聽見兩邊肺部傳來清楚明晰的呼吸音。
「我又不做那種小手術，他愛裝就去裝，干我什麼事？」
「哎喲，唐主任，」護理長笑咪|咪地，「你不要火氣這麼大嘛，這台刀結束我請你喝咖啡。」
「很好，」關欣指示著，「深呼吸，再來。」
「徐大明的病人不開刀那我不管，如果一定要開刀，外科的家務事我自己會解決，不麻煩他插手。」
「賴主任你來得正好，」唐國泰開始滿腹牢騷地抱怨著，「你到底懂不懂麻醉。麻成這個樣子，病人肚子硬邦邦地，叫我怎麼關？」
唐主任坐在休息室，啜了一口熱騰騰的咖啡，不住地搖頭，歎著氣說：
「老唐，這件事電話裡面不方便談，你要不要過來我辦公室？」
「我還以為你們主任去討什麼救兵，搬出了個兇女人來對付我。」
流動護士嘟著小嘴，頭搖得更厲害了。她低聲地說：
開刀房護理長魏明珠搖擺著她那不算輕盈的體態，謹慎而小心地推開第三手術室的大門，拉住在裡面的流動護士，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問：
唐主任啜著他的咖啡，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愛理和*圖*書不理的樣子。
唐主任把腹部開張器從病人身上拿了下來，現在他可有一些興致了。
唐主任斜眼瞪了關欣一眼。
關欣想了想，似乎想不出答案，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
「說到蘇怡華，」護理長把身體挪了過來些，手指著頂樓，靠在唐主任耳朵旁低聲地說，「上面的那個寶貝女兒找他裝內植式靜脈輸液管你知不知道？」
「陳心愉再怎麼說是徐大明的病人，你和他協調協調好不好？」
「好吧，我在聽。」趙院長說。
「我認識很多小鳥，」護理長神秘兮兮地說，「小鳥飛來告訴我的。」
一會兒，關欣輕壓在喉結上的左手可以感覺到氣管內管通過了氣管，她看見住院醫師的咽喉鏡葉片退出了病人嘴巴，「氣管內管用膠帶固定在嘴角二十公分的位置。」她吩咐。
「這個邱慶成沒有用，我太瞭解了，」唐主任用食指繞著太陽穴轉圈，「他的問題就是太聰明了。信不信由你，將來第一個騎到頭上欺負我的人就是他。」
「你別急，先放鬆咽喉鏡，重新用葉片把舌頭撥好。對，現在空間騰出來了，葉片再輕輕地往喉嚨深部前進，好，就是這裡，用力往上提。」關欣左手輕壓脖子的喉結，右手則去幫忙住院醫師提起咽喉鏡柄，「看到聲帶了嗎？」
「關醫師，外科唐主任在第三手術室發飆，你要不要過去救救我們賴主任？」
計時開始。住院醫師很用力地扳開了咽喉鏡葉片，緊張地開始他的插管工作。
「醫院鬧護士荒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小姐才來這裡幾個月，什麼都不懂，虧你是堂堂大主任，這種小事你也要和她計較？」護理長稍停了一會，「再說，我不是跟你保證過了嗎，只要我當一天護理長，她就不會在你的手術房裡面再出現。」
「明珠，你在那裡嘀咕嘀咕個不停，」唐主任側過來蒙著口罩的臉，露出兩個銳利的眼睛，「到底在說我什麼壞話？」
「關醫師，肌肉鬆弛劑打那麼多，等一下甦醒的時候怎麼辦？」
病人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他有些困窘，竟然誤認自己的主治醫師是護士小姐。
「還有，我把話說在前面，當作你沒打過這通電話，我也不知道這件事，」院長又停了一下，「以後就算你一口咬定，我也不會承認的。」
儘管這是麻醉工作最關鍵的時刻之一，儘管在執行插管之前他已經在腦海中複習了幾百遍，可是工作並不如想像中的順利。他口裡喃喃地計時著，數到第一個二十秒時，他還沒有達到應有的進度，等他數到第二個二十秒時，咽喉鏡葉片仍然還在嘴裡和舌頭、口水奮鬥，四周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見。
「主任，」住院醫師雙手抱著一大塊血淋淋的腫瘤，有點不知所措，「是不是只拿一小部分標本出去——」
賴成旭主任挺著肥肥大大的肚子，他看了看監視器上的各種數據後，尷尬又無奈地笑著。「唐主任，手術快結束了，現在再追加肌肉鬆弛劑怕會延遲病人甦醒——」他的口音帶著廣東腔。
唐主任沒有說什麼，撐著手托著下巴。
「全部用中單包去，唉，我說你們這些飯桶，」唐主任做了個不耐煩的表情，「全部都拿去，告訴他們不要再來找我。死掉我也不管了。七個字，知不知道？死掉我也不m•ｈetｕｂｏoｋ•ｃｏm•ｃom管了。等一下我會去查，你有沒有跟病人家屬講。」等住院醫師抱著腫瘤走開，他又歎了一聲氣，「我打賭他不敢跟病人家屬這樣講。信不信？都是飯桶，沒有膽量，當什麼外科醫師呢！」
見風波平息，賴主任也無聲無息地走了。現在，這台手術似乎開始有了一些尾聲的感覺。手術房刷手護士開始清點紗布，流動護士也把房間內的音樂量放大，並去污走道把推床推進來，準備送走病人。
「面罩裡面的是氧氣，」關欣告訴病人，「我要你現在開始慢慢做深呼吸。」她旋開套在點滴輸液導管上的注射用三插頭覆蓋，開始給病人注射嗎啡類止痛劑。
病人配合著指令作深呼吸，看起來有些昏沉。
唐主任埋著頭縫合腹部，彷彿賭著氣似地，決心不再說話。
「老唐，你和徐大明弄成這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老實說，我就要退休了。你們自己希望怎麼解決我也管不了。」他稍停一會，「反正開刀房是你的地方，你打算怎麼做我也不想知道。不過，就算是給我一個面子好了，不管你做什麼，陳心愉一定要平平安安開完刀下來，而且別給我開到總統府去。可以嗎？」
「找邱慶成聽電話。」他說。
「我才不要喝什麼咖啡，你們開刀房那台機器沖的那種墨汁叫咖啡？」
「除了麻醉病人以外，」關欣附在麻醉小姐耳邊說，「有時我們也需要麻醉外科醫師。」
「對不起，副主任現在在手術台上，請問哪邊找？」
唐主任又喝了一大口咖啡，看見蘇怡華正好和另外一位外科醫師陳寬一起經過。他們停了下來，匆匆忙忙跟他點個頭，又走進更衣室去了。
「你找蘇怡華去給陳心愉開刀，別開玩笑了。你曉不曉得他的內植式中央靜脈輸液管手術根本是亂開。」
「我是你的麻醉科主治醫師關醫師。」關欣更正他。等監視器都裝置妥當，關欣用目光迅速地掃瞄過所有監視器上顯示的數值，「昨天晚上睡得還好嗎？」關欣習慣站在病人左手側。
病人又點點頭。關欣雖然是資深的麻醉醫師，可是個頭小，看起來很年輕，常被誤以為是護士小姐。事實上，她並不真正在乎病人回答的內容，可是她必須看到病人回答問題的樣子。無法說明為什麼是這樣，麻醉誘導就要開始了，她必須瞭解病人的狀況。可是除了昨天的訪視以及病歷上一堆數據外，她只能靠這個直覺。每天站在生死交關的第一線上，直覺教會她的事比儀器上的數值還要多。很多事情只是一種直覺。
「這不困難，」關欣拍拍麻醉小姐的肩膀，「我打定了主意不要升等，更沒有要求他進什麼新藥。」
「趙院長，這是徐大明不找我協調，我可沒說不願意和他協調，」唐主任接著又說，「話說回來，當年常憶如早期乳|房攝影你們Ｘ光科沒有判讀出來，乳癌到了我手上，我還不是一手扛起來，幫你瞞著？我有沒有叫你去找她協調？我告訴你，她現在可是華視新聞的當家主播。昨天半個小時的總統專訪你看了沒有？」
唐主任一邊說著，看見外科邱慶成副主任要走進更衣室。
護理長指了指手術台上外科唐國泰主任，又比了比心的位置。
唐主任看了關欣一眼，低聲嘟囔著：
手術房忽然變得格外安靜，靜得有點不太尋常，連心和*圖*書電圖監視器嘟嘟嘟的聲音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唐主任，你不要開刀不順，東牽拖，西牽拖，好像全世界都對不起你了。」
一陣很長的沉默。趙院長歎了一口氣。
關欣搖了搖頭。「你再想想，病人已經全身麻醉，失去意識了，怎麼可能還發出聲音？」
「Isoflurane維持1到1.5％之間，笑氣氧氣比1比1。我希望病人血壓收縮壓控制在140mmHg以下，舒張壓不要超出90mmHg。」關欣調整了麻醉機濃度。
「可是——」
「我看不到聲帶，」終於他開始求救了，「到處都是舌頭。」
麻醉護士這時不安地問關欣：
這是關欣忙碌的麻醉醫師生涯中再也平常不過的一天。關欣瘦瘦小小的身軀，她的臉龐輪廓十分清秀，一頭清湯掛麵的髮型。
終於那一大團軟軟黏黏的東西被完整地從病人的腹部切除了下來。厚厚重重地一大塊完整的腫瘤硬塊，血淋淋地放在一張綠色的無菌布單上。
流動護士跟她搖搖頭。
「好吧，唐主任。這是你要的肌肉鬆弛，」關欣高高舉起注射針筒，讓大家都看到，「別人注射十毫克可以打發一個小時，你是主任級的，我現在打四十毫克，你的肚子愛關多久，就關多久，這樣你滿意嗎？」
「主任，喝咖啡？」他特意地在更衣室門口回過頭來，笑咪|咪地朝著唐主任打躬作揖，「上回我特地從牙買加給你帶回來那包咖啡喝了沒有，不曉得味道還合意嗎？我可以請人再帶一些。」
「到底徐大明是外科主任，還是我是外科主任？」
「亂開？」電話裡傳來趙院長訝異的聲音，「他不是有篇報告，結果還不錯嗎？併發症不超過千分之二、三十。」
「問問你們主任啊，他不是標榜什麼服務導向嗎？」唐主任尖酸地說，「像我這樣一個可憐的外科醫師，卑微地希望順利開完刀，好好地下手術台去休息室喝杯咖啡。你看，現在這樣肌肉硬繃繃的，我怎麼關肚子？我又不是要求你們變魔術，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還談什麼服務導向呢？」
隨即他又撥通了開刀房內勤。
看著麻醉護士睜大了眼睛，關欣刻意提高了音量。「唐主任，現在肚子軟一點了嗎？」
時間正一分一秒地過去。
手術室靠近污走道的自動門嘩然打開，外勤護理人員推著推床，把下一台手術的病人推送進來。
「關醫師，你沒有看見喉嚨裡面的情況，怎麼會知道我的葉片位置太淺了呢？」
站在病人頭部上方位置的是第一年的麻醉住院醫師，正檢查著手中的咽喉鏡，以及插管用的塑膠製氣管內管。等做完了常規檢查，他抬起從麻醉機延伸出來蛇形氣管上的面罩。
「唉，苦楚啊，苦楚。」
「關醫師，我覺得你很特別，」她說，「大家都很怕唐主任，可是你一點都不怕。」
「等你做麻醉像我這麼久，自然就知道了。」
「扎到自己的手了。」關欣慧黠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