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４１
「馬小姐，」美茜叫住她，「你報導了這麼精采的題材，大概就要步步高昇，平步青雲了。」
「你為什麼還要幫我？」
「徐院長就這麼一個掌上明珠，一直在幫她物色乘龍快婿，幾乎所有的內科醫師都知道這件事，」邱慶成歎了一口氣，「其實從上次陳心愉Port-A-Cath手術時我早該警覺到了。」
「因此，你自認為專業的報導，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別人復仇的工具罷了。你只是別人鬥爭的武器，我希望你能夠思考清楚，難道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對不起，打斷了你們的討論。」
「原來你就是詹美茜——」
關欣低下頭，沒有說什麼。
「你們坐，我去倒杯水。」
關欣玩弄著手上的玫瑰花，淡淡地說：
「我希望你能去和徐大明談談，說服他支持邱慶成的決定，讓他保留主治醫師和教授的職務——」
「是徐院長拜託我照顧她——」蘇怡華激動地解釋著，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那樣只會愈描愈黑，無奈地又停了下來。
「你說吧。」馬懿芬本能地拿出了筆和隨身的記事簿。
關欣一手拿花，一手拿著硬幣，自我解嘲似地笑了笑——她記得從前看過一本叫做《月亮與六便士》的小說。雖然月亮與六便士都是澄黃色的圓形，然而前者聖潔高貴，後者卻是最不起眼的硬幣。換個角度看，月亮儘管美麗卻不能像六便士一樣可以買到一個起碼的麵包。理想與現實，夢想與生活，何者的價值高貴？
「怎麼樣？」
「倒也不盡然，」邱慶成搖搖頭，「我想，蘇怡華才是他心目中的外科主任人選。他不過是利用我來對付唐國泰罷了——」
「畢竟他的醫術不錯，在教學方面也很突出，他可以治好很多病人，也可以教出很多好的醫生——」
「我不懂？」邱慶成搖著頭，「如果是這樣，你為什麼還要幫我？」
關欣坐在客廳裡，看到這麼尷尬的場面，連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說：
她伸長了脖子，看著從會議室裡走出來一個個穿著白衣長袍的醫師，不曉得為什麼，就是沒有見到關欣。忽然間，美茜看見電視新聞報導畫面中那個記者，從會議室的方向走了過來。
「我在想，也許他聽得進你的話——」
「如果我告訴你我之所以這樣做的目的，純粹是為了我自己呢？」
美茜沒說什麼，從皮包裡面拿出離婚證書，交給邱www.hetubook.com.com慶成。
「這個老狐狸，」美茜咬牙切齒表示，「他從前拿了不開業獎金，晚上還不是一樣偷偷地在家裡附近看診，這個人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外一套——」
關欣愣愣看著手上的花朵與硬幣。過去她總以為寫故事的人瘋狂。人生一路走來，竟然發現自己落入了相同的困境與迷惑中。問題是，誰來給我們解答呢？
邱慶成坐在沙發上，不自在地看著美茜。
關欣離開邱慶成的住處，走在繁華的東區街道上。絢爛的霓虹燈交映著亮晃晃的商店，在夜裡顯得格外耀眼。她停在一家冷清的泡沫紅茶店前，忽然覺得累了，不想再往前走。泡沫紅茶店的裝潢不算漂亮，卻有種潔淨明亮的氣氛透過落地玻璃，吸引她走了進去。
「關醫師，對不起，請你不要離開——」
「是邱慶成派你來的？」馬懿芬譏諷地笑了笑。
她點了一杯珍珠奶茶，隔著落地玻璃坐在靠窗的位置。
也許蘇怡華還期待關欣說些什麼，可是她只是沉默地看著他。蘇怡華覺得有些尷尬，淡淡地說：
「我明白了。」那並不是蘇怡華期待的答案。
關欣靜靜地觀看著。直到有個小女孩悄悄地站在身邊，拉著她的衣角，天真地問：
蘇怡華一副有苦難言的模樣。他別過臉去，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過了一會，他回過頭來看著關欣：
馬懿芬知道她完全失敗了。光是美茜那種自信的笑容和滿足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輸了。幾年來，馬懿芬一直和她計較著邱慶成到底愛誰多一點，可是從來沒有想過到底誰更愛邱慶成，願意為他付出更多？
「讓我這樣問好了，」馬懿芬笑了笑，「你覺得邱慶成愛你嗎？」
「我不懂？」關欣訝異地問，「不是他欽點你當外科主任的嗎，為什麼現在又不支持你呢？」
美茜嚇了一跳，不明白馬懿芬為什麼知道她的名字。
「蘇怡華？」關欣問。
「先生，要買花嗎？」小妹妹問他。
「其實我只是來傳達徐大明院長的意思——」關欣解釋著。
馬懿芬停下來，不解地看著美茜。
忽然間，她有種毀滅的衝動。如果報復不能給她帶來救贖，那麼毀滅也許是她最後的選擇。馬懿芬看著美茜，挑釁地問：
「我已經蓋好章了，你隨時可以蓋章生效。」
「你希望我怎麼做？」
邱慶成不和_圖_書解地撫著熱騰騰的臉頰，說不出一句話來。
「你一定很愛你先生吧？」
漸漸，她激動的情緒總算恢復平靜。美茜深吸了一口氣，又從冰箱拿出果汁，倒了兩杯端出去，她強作若無其事的表情說：
蘇怡華歎了一口氣。他問關欣：
「他說讓邱主任先把辭呈遞上來再說吧——」
關欣沒說什麼，整個人愣神神地，彷彿受了驚嚇似的，直到美茜叫她：
「我答應你盡力而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只希望你知道，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這是什麼意思？」
美茜回到家，替她開門的是邱慶成。美茜見到邱慶成，按捺不住內心的情緒，一個巴掌打在他的臉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關欣看著美茜，有點不知所措。不過，她終於又坐了下來。
「我不明白？」
她又談到陳庭的關說以及陳寬在醫學院的升等投票的過程。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你要我辭掉外科主任？」邱慶成問。
馬懿芬把夾在記事簿裡面有懷孕記錄的那張醫療證明傳給美茜。
邱慶成撐著腦袋，不知想著什麼。他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
「我知道——」關欣不安地交搓著雙手，下定決心似地說，「徐院長的女兒和你交情不錯。」
「如果徐大明要的是外科主任這個缺的話，我想你很難全身而退，——」美茜愁眉苦臉地說。
吸吮著甜甜的奶茶，她腦海中浮起她和蘇怡華在家中收拾雜亂，去行天宮祈福，在海邊擁吻以及在雨中唱歌的情境——往事歷歷，如畫面般一幕一幕流動。
「讓我直接明白地說吧，我希望你放過邱慶成。」美茜理直氣壯地說，「從很多角度來講，他是一個很好的醫師。社會要養成這樣的醫師並不容易，他有前途以及未來，還可以救很多人命。這個醫院從過去到現在，有太多收紅包的醫生了，他們有些人甚至更惡劣，我不覺得這場恩怨，甚至是這副十字架一定要由他一個人來承擔——」
蘇怡華的反應像是聽見世界上最荒謬的事情似地，雙手搓揉著臉龐，沉思什麼似地。
「沒關係，我下次再過來——」
「你說的沒錯，」馬懿芬笑了笑，「每個人都希望利用我做些什麼。不過，我剛剛在想，你對我說這些，你自己又希望得到什麼呢？」
關欣的眼眸不安地流動著，對蘇怡華說：
「麻煩你用行動電m•ｈetｕｂoｏk.com.cｏｍ話，」美茜傳給她一支行動電話，「我們擔心家裡的電話有人竊聽——」
「我只不過是外科的副主任啊！」
關欣拿著手機走到窗邊去撥電話。美茜和邱慶成則坐在沙發前，無言相對。
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關欣。
「是我自己拜託你的。」
「馬小姐，你笑什麼？」
關欣正要推辭，美茜已經自顧走進廚房去了。她打開冰箱，倒了一大杯冰開水，仰著頭咕嚕咕嚕猛灌。喝完一大杯水之後，她放下玻璃杯，雙手壓在流理台上喘著氣。
「他希望邱主任主動提出辭呈。」關欣表示。
美茜急忙轉身過來拉住關欣。她強忍著激動的情緒說：
「果然——」她恍恍惚惚地坐下來，不知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她側臉看著邱慶成，「你的意思呢？」
他一臉失落的表情，緩緩地低下頭去吸吮奶茶。不知不覺，幾乎把整杯珍珠奶茶喝光——直到他回過神來，看見賣花的小妹妹站在他的眼前甜甜地笑著。
馬懿芬深吸了一口氣，她竟然那麼輕易地被她擊垮了。
「謝謝你。」說完之後，關欣靜靜地看著蘇怡華。
「你何不回去問問邱慶成？」
忽然間，馬懿芬說不出話來。不曉得為什麼，美茜的回答給她帶來的衝擊，甚至比那天離開婦產科診所時還要絕望。她一直把美茜當做假想敵，她可以在言辭上毫不遜色，在專業上無懈可擊，甚至讓美茜抱頭鼠竄——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情況會變成這樣。
她把兩塊硬幣塞在關欣手上，一溜煙似地跑了。
「關主任，你還好嗎？」
「我？」邱慶成似乎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恢復過來，無奈地說，「情勢變成這樣，我想關鍵還是在徐大明身上——」
美茜接過醫療證明，瞄了一眼裡面的內容。一不小心，打翻了從頭到尾沒有動過的咖啡。她愣愣地看著那張證明單，一點也顧不得沿著桌面流動下來，滴滴答答的咖啡。
「我不懂，」蘇怡華坐在關欣前面，一臉疑惑的表情，「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幫邱慶成？」
「聽著，如果你只想吵架，對不起，我沒有時間奉陪，不過——」馬懿芬露出一種詭譎的笑容，她帶著特殊的敵意，把美茜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要是你想談，我們倒是可以找個地方坐下來。」
「邱太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邱慶成醫師如果覺得那段採訪不夠客觀m.hetubook.com.com，大可再接受我的專訪，把話說更清楚，我願意隨時候教。」
美茜想了想，很嚴肅地說：
「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邱慶成問。
「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你要這樣做？只要給我一個理由——」
「謝謝阿姨。」
「直到前天晚上徐院長打電話給我，主動幫蘇怡華請假，讓蘇怡華陪他女兒出去散心，我才恍然大悟，想清楚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要不然，我一直懵懵懂懂的——」
馬懿芬側著頭，咬著筆，不知想著些什麼。慢慢地，她的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我說過了，那天晚上，是我不好，」關欣沉默了一下，「也許他並不適合擔任行政工作，他也願意辭去外科主任的職務——」
「那麼，我先走了。」
馬懿芬又啜了一口咖啡，盯著美茜看。她淡淡地問：
馬懿芬把糖、奶精都倒到咖啡裡去，輕輕地攪拌。
送走了關欣，關上大門，邱慶成回頭靠在門上。他問美茜：
他走出泡沫紅茶店，回頭又跟關欣揮了揮手。關欣就坐在玻璃窗前，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外。
「我想這個問題也許你不該問我，」美茜露出自信的笑容，「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不管他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的孩子和我都會無怨無悔地愛著他。」
美茜自顧站了起來，在客廳裡踱步。過了一會，她回頭問關欣：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我知道你的處境，不想在這個時候跟你吵吵鬧鬧，稱了別人的意——」
美茜搖搖頭，問馬懿芬：
馬懿芬沒說什麼。
「徐大明早就希望我能下台，現在總算找到機會了——」
「我只想告訴你，你是個新聞專業從業人員。我希望你摸著良心問自己，你用這種狠毒的手段對付他，公平嗎？」
「你告訴我，你來找我，是你自己，還是邱慶成的意思？」
「阿姨，要不要買花？一朵才十八塊。」
服務小姐又送來了一杯珍珠奶茶。
「你想，如果邱慶成辭掉外科主任，院長可不可能答應，在下週三的院務會議中保住他主治醫師以及教授的職缺？」
關欣捧起那一大束鮮紅欲滴的玫瑰花，愣愣地看著，看得出了神。
「你可知道陳庭是誰？」
「對不起。」關欣回過神來。
院務會議散會以後，守在場外的記者一窩蜂地抓住各行政主管探詢會議的結論。美茜站在會議出口，正好碰上這陣忙亂。
「徐院長怎麼說？」美hetubook.com.com茜把果汁分別放在關欣與邱慶成面前。
「你是不懂，」關欣笑了笑，「這就是我。」
「如果你們確定的話，」關欣也看著他們，「我可以現在就打電話給徐院長。」
玻璃窗前，公共電話前那個年輕人掛了電話。看來他似乎沒有把話解釋清楚，不歡而散。
「沒問題，」馬懿芬喝了一口咖啡，「我也沒說要訪問你。」
美茜沒有說什麼，隨著馬懿芬走到醫院底層的速食餐廳。馬懿芬點了兩杯咖啡，端著餐盤，坐到餐廳的角落。
「你記不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他的道德操守有問題——」
關欣望著那個空蕩蕩的電話亭，又看了看手中的硬幣，終於決定起身用手上的硬幣打電話給蘇怡華。
「老實說，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我不懂，而你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的——」蘇怡華撫著頭，「這太不像你嫉惡如仇的個性了。」
蘇怡華用迷惘的眼神看著關欣。他沉默了好一會，終於問：
「馬小姐，我並不是來接受你的採訪的。」
關欣回神過來，望著那女孩手上的一大籃玫瑰，對她笑了笑。
她挑出一朵粉紅色的花朵，拿在手上。小女孩接過關欣的二十元，堅持要找錢。
馬懿芬不時在記事簿上寫著字。
蘇怡華問明了價錢，從口袋裡掏出鈔票，買下所有的玫瑰花。他把一大束的玫瑰花擺到關欣面前。
美茜開始述說陳庭與陳寬的關係，以及唐國泰與陳庭的恩怨種種——
「沒什麼，我忽然想起一些私人的事——」關欣閃爍地回答著。
「我剛剛和馬小姐談過了。」她疲憊地說。
「我是邱慶成醫師的太太。」
「你的消息是從陳庭那裡來的吧？」
屋子裡面一片靜寂。總算關欣打破沉默，問邱慶成：
「難道是以前陳心愉Port-A-Cath手術的過節嗎？」
「對不起，關醫師，我失態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徐院長女兒？」
「邱慶成到底和你什麼深仇大恨，」美茜激動地說，「你一定要用這種手段對付他？」
超級商店前，有個年輕人正打著公共電話，急切地比手畫腳，似乎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必須向對方解釋。隔著玻璃，那樣的畫面反而構成了一種默劇似的趣味——
邱慶成看著那張離婚證書，不解地問：
「我想通了，有些事我已經不在乎了——」
「也許我來的不是時候——」
一會兒，關欣打完電話回來。美茜著急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