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廢都

作者:賈平凹
廢都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有雷雨的這個夜晚,雙仁府這邊的院子裡,牛月清、柳月和老太太各自早早地睡下了。不知什麼時候,嘎地一聲炸雷,柳月驚醒過來,總想像那雷是天上的一個火球,旋轉著就落在房頂上,一定是把房頂的琉璃屋脊全擊碎了。在陝北的老家,她是見過龍抓人的。那也就是這樣的打雷天,忽聽村人喊:東頭郝二娘被龍抓了!跑去看時,白臉長身的郝二娘在門前槐樹下倒著,槐樹枝被攔腰劈了,上半截跌在水塘裏還冒著煙。郝二娘卻只是個三尺來長的黑炭柴頭,唯腳上的一隻鞋還完好,鞋是凡力士白鞋,才剛剛用白泥粉塗過。柳月見今晚的雷聲聲不離房頂的上空,就疑心這又是龍要抓自己嗎?就又揭了蒙在頭上的單子,拿眼看窗口,是不是有火紅的一個球似的東西撞窗而入,或是蛇一樣的白光就從外邊直來到她的身邊。她叫了:「伯母,伯母,你今晚睡得這麼死的,我要嚇死了!」老太太卻沒有吭聲,再叫了一聲,還是沒有吭聲。柳月恍惚裏覺得龍把老太太抓走了,一時間就全迷糊。覺得這一夜龍全來到了西京城裏,在同一時間裏抓走了汪希眠的老婆;抓走了孟雲房的老婆;抓走了景雪蔭;在抓走唐宛兒的時候,那女人正在浴盆裏洗屁股,那下身就先爛了,滿浴盆的血水……柳月哇地一聲就銳叫起來。
莊之蝶說:「怎麼上邊全沒有寫到她們的婚姻之事?」孟雲房說:「婚姻怕只是在別的四位數裏查到的,但依她們的生辰年月,我只能查出這些。」莊之蝶遺憾了半日,卻又想:這倒好,如果都讓我知道了,也是可怕之事。如果一切都是命運決定。牛月清若將來不屬於我,那我與她如此這般還罷了;若將來與我白頭到老,這就怎麼了結雙方?若唐宛兒能最後嫁我,這倒也罷了;若還是嫁了別人,我豈不明知兩頭落空還能與她再一個心思嗎?還有柳月,還有汪希眠老婆,甚至以後還會遇到什麼人呢?……按《邵子神數》上看來,人的一生,其實在你一出生之時一切都安排好了,那麼我所取得的成就,所有的聲名,以及與身邊這些女人的瓜瓜葛葛都是命該如此,也就沒了多少刺|激。想到這裏,莊之蝶倒後悔不該查了這部書的,就說:「不查出也好,你永遠都不要查所熟悉的人,今日這事也誰都不必告訴。」孟雲房說:「應該是這樣。要不你也知道得太多了,眼睛也是不瞎就啞言的。你不比我,你現在正是日在中天,好好活你的快活是了!」莊之蝶只是搖頭:「我還活得快活?!」
刑部侍郎李史魚撰  布衣劉大和書
半清晨,莊之蝶進的門,問牛月清人呢,柳月說去機關單位了。莊之蝶說今日禮拜天怎麼也去上班?柳月說是幫人處理剩縸的。將牛月清告知她的那個學生如何蒸饃,如何無法推銷,又如何牛月清明著是單位灶上買了饃,暗中送了那學生一筆錢,現在又去聯繫把這四麻袋饃運到漿糊廠去的事一一說了,莊之蝶說了句:「她又做善事。」自去向老太太問安。老太太自然對莊之蝶嘮叨昨日夜裏事,莊之蝶來了興趣,詳細過問。又告訴柳月他要寫一組魔幻主義小說呀!柳月並不懂什麼是魔幻主義小說,只去泡了一杯茶送到書房去。莊之蝶才寫了三頁稿紙,聽見老太太在喊柳月,說誰敲門了,柳月就要去開門,老太太卻說:「不要開的。昨兒夜裏敲門,我真以為是誰個熟人來了。你說開了門沒人,這一定是天上那些魔鬼來了。這些東西盡敲咱家的門幹什麼?不要開的,死不要開的!」竟自己過去把她臥室的窗子關了,拉上了窗簾;又過來關了牛月清的臥室門,又讓柳月把廚房的窗子也關嚴。柳月要做飯,關了窗子熱,不去關,兩人就鬥起口舌。柳月又拗不過她,跑來書房給莊之蝶說。莊之蝶說:「娘,太熱天的不透氣,熱死人啦!」老太太悄聲說:「那東西敲不開門,不會隔窗進來?熱,有多熱?」手指蘸了唾沫就點了莊之蝶汗衫下的奶頭,又要往柳月身上點,柳月壓著自己的衣角,臉先紅了半邊。莊之蝶說:「大白天的,什麼也不用怕,咱們一塊去,看誰在敲門?若是妖魔鬼怪,我一劍砍了!」摘下牆上一把健身劍來。

唱畢,眾人齊鼓掌,說:「這就是陝西人,更是西京人畫像嘛!唐宛兒,你哪見聽到的?!」莊之蝶就端了酒盅說:「今日最有意思的不是咱們這些文人,倒讓唐宛兒高咱一著,詞兒好,唱得也好。我提議不懲她酒,還要獎她三盅,然後誰還要喝,把酒帶上,我請大家去吃漿水麵!」大伙就站起,要唐宛兒喝,唐宛兒滿面春風,笑個不止,喝了一盅,卻說下來二盅喝不了的,莊老師你代喝一盅,咱們碰個響兒吧。莊之蝶就端了酒瓶與她的盅兒碰了一下,唐宛兒先仰脖喝了,臉更艷若桃花。
大燕聖武觀女尼馬凌虛墓詩銘
柳月記錄了謠詞,脫得衣服來和夫人睡一個床上。牛月清並沒有睡實確,手摸了柳月的身子,覺得光滑而富有彈性,便說:「柳月,你一身好肉。」柳月經她這一摸挲,也麻酥酥發癢,兩人又說了一些話兒。後來說:「睡吧。」就都睡了。昨天夜裏的一場雷雨,熱氣殺了下去,也是柳月前一夜未能睡好,已是疲倦之極,這一覺就睡得很香。但是,似乎在夢裏,也似乎並不是夢吧,她卻迷迷糊糊聽見了有一種聲響,這聲響十分奇怪,長聲地呻|吟,短聲地哼嘰,而絕沒有什麼痛苦的味兒。且後來聲響忽緊忽緩,忽高忽低,有時急促如馬蹄過街、雨行沙灘,有時悠然像老牛犁動水田、小貓舔吃漿糊。不知怎麼,在這聲響中自己竟渾身酥軟,先是覺得兩條胳膊沒有了,再是兩隻腿也沒有了,最後什麼也沒有,只是心在激烈跳動,一直往上飛,往上飛,飛到一朵白生生的雲上了,卻嗡地一頭栽下來就醒了。醒了渾身乏困,一頭一身大汗,奇怪剛才是那麼舒服?!倏忽覺得下邊有些涼,用手去探,竟濕漉漉一片,就趕忙用單子來擦,同時也聽見了夫人在床上也哼哼不已。她叫道:「大姐,大姐,你做噩夢了嗎?」牛月清就醒了,在月光映得並不黑暗的夜色裏睜大了眼,茫然地躺了一會,突然一臉羞愧,說:「沒的,柳月,沒沒有睡著?」柳月說:「睡著了,我好像聽到一種響聲,好奇怪的,聽了倒像過電似的。」牛月清說:「我也似乎聽到的。」就都疑惑不解。牛月清說:「多半是做夢吧。」柳月說:「多半是做夢吧,夢做到一塊了。」牛月清又問:「柳月,你醒來早,聽見我剛才在夢中說胡話了嗎?」柳月說:「你只是哼哼,我怕你在噩夢裏太受驚,才叫了你的。」牛月清說:「沒事的,哪裏就是噩夢了,你睡吧!」卻爬起來上廁所去了。柳月也想去廁所,去了,見夫人換了內褲泡在水盆裏,柳月立即明白夫人和自己一樣了。
這銳叫在子夜裏十分恐怖。牛月清就跑出臥室把客廳的電燈拉亮,見柳月赤|裸裸地已爬到了廳裏,直著眼兒對她說:「龍抓人的,大姐,龍要抓了人的,伯母已經不見了!」牛月清就去了那邊臥室,果然老太太棺材床空著,又到了廚房、廁所、書房,仍沒個蹤影。牛月清說:「看看娘的鞋在不在?」鞋不在。兩人就瘋了一般開了屋門往院子來。院子裏還下著雨,閃電裏老太太卻跪在那裏的一塊石頭上雙手合十地祈禱哩。柳月還是赤身,一下子過去抱了那個跪著的姿勢的老太太,進屋放到床上。牛月清攆回來忙把乾衣服讓娘換,也拿了單子披在在柳月的身上,說:「娘,黑漆半夜你往外跑什麼,打雷閃電的要想著雷擊嗎?」老太太說:「天上鬧事哩,我怕他們鬧急了,鬧到城裏來的。」柳月沒好氣地說:「天上鬧事,天上鬧什麼事?」老太太說:「一群魔鬼和一群魔鬼打仗哩,打得好兇喲!滿城的人都在看,缺德的只是看熱鬧,沒人去禱告的。」柳月說:「現在街上有什麼人?是鬼看的?!」老太太卻說:「是鬼,滿城的鬼倒比滿城的人多!這人死了變鬼,鬼卻總不死,一個擠一個地扎堆兒。」柳月聽了,臉色又煞白。牛月清說:「不要接她的話,讓她越說越害怕的。娘,睡你的去,啥事沒有!」老太太就咕咕嘟嘟不服氣,脫了濕衣躺下去,卻仍要懷裏抱了那濕鞋。牛段清讓柳月也去睡,說:「柳月你也跟老太太學得神經了。老太太不在了,你就起來尋尋,她不在廁所就到院子去,她能到哪兒?你失聲吶喊龍抓人了,你是高中生,雷擊了人也是靜電導引的原因,怎麼是龍抓了人了!」柳月臉上有了血色,心裏雖然還駭怕著,卻也不好意思地說:「不知怎麼,我覺得是龍抓人的,抓了好多人的。」牛月清說:「你怕是做夢吧?醒過來一看沒見了老太太,就胡叫喊。」柳月說:「我也說不清了。」
湖海意悠悠,煙波下釣鉤。事了物未了,陰圖物未圖。
莊之蝶搖著頭,知道老太太在犯病了,也就想那照片八成是照相機或暗房沖洗時哪兒出了毛病。柳月一直看著莊之蝶的臉,見他搖頭,心裏也鬆下來,說:「伯母,是門扇厚了!」背過了臉嗤嗤地笑。莊之蝶也說:「厚了。娘,你安心去你屋裏吧,有我和柳月在,百無禁忌!」就重新回書房寫那小說。
之一:
莊之蝶在那邊不回來,這邊牛月清也不過去,兩人較上勁兒,生日卻是不再過了。柳月自那日吵鬧,與牛月清有隙,心裏倒多少生出幸災之意,要看她的笑話,故每日十分講究起收拾。逢有一幫文學愛好者來訪,不卑不亢,也能自如應酬。末了,將要辦之事,如重要來信、各報刊編輯部約稿函、有關社會活動的請柬,一一整理了,對牛月清說:「大姐,這些得及時交給莊老師的,你送過去呀還是讓我去送?」牛月清心裏驚訝:她倒有這份心性,能耐真要比我還強?!就說:「我不見他!」柳月就去了文聯大院這邊。莊之蝶見柳月來了,自然高興。又見得各類函件整理得清清楚楚,身上的衣著穿著得這麼艷,妝化得這麼好,拉了她的手就說許多話,還要她做了飯再過去。這樣,柳月自此兩邊跑動。牛月清雖是生莊之蝶的氣,但莊之蝶畢竟是丈夫,見柳月如此穿梭,不說讓去的話,也不說不要去,倒是常買些好吃的來,不做聲兒放在籃子裏,柳月就提了過去。
鴻雁迷群淚紛紛,手足宮中壽不均,
這時候,孟雲房在門口招手,莊之蝶出來,孟雲房說:「慧明今日忙,說她顧不得一一招呼,讓我替她照看好你和大家,還給了六張餐票,要大家典禮完在這裏用餐。庵裏雖是素菜,卻極有特點,你不妨吃吃。」莊之蝶說:「今日人多,亂哄哄的,吃什麼呀,不如出去後吃漿水麵去,大熱天也敗火。」孟雲房說:「那好。我讓他們去看那些恭賀的字畫了,現在快到了典禮時間,咱去看不看?你只是要上台和領導們坐一起的。」莊之蝶說:「那個祕書長也來了,我剛才沒有理他,如果要坐台上,再見他不理就說不過去。典禮怎麼個舉行法?」孟雲房說:「先在山門口開個簡單會,無非是吹號放鞭炮,由法門寺來的祥雲大法師宣讀慧明為清虛庵監院,再是領導講話,各寺院代表講話,各宗教別系的代表講話,然後才進行佛教上的一套監院升座儀式。」莊之蝶說:「https://m•hetubook.com.com開會不去了,舉行舉式時看看。」孟雲房說:「那我對他們說去,自由活動,最後在山門口集合。你先去聖母殿那兒等著,我領你去看一個東西,保管你愛的。」
三人到大門口,莊之蝶拉開門,門外空空靜靜。老太太定睛看了看,卻盯住門扇叫道:「你瞧瞧,真的是些牛鬼蛇神!」柳月問:「哪裏是?哪裏是?」老太太說:「這是一頭牛。這是一條蛇,蛇是兩條尾的。這是什麼?我怎麼從沒見過這樣的怪東西,有兩個犄角,八條腿的。這是一個人,牙這麼長。這又一個人,豬身子人頭的……」莊之蝶什麼也看不見,不覺就想起那次合影照片來,心下也有些發冷。但老太太說:「這麼顯還看不見嗎?這一定是它們來敲門時把影子印留在門上的。柳月,你也看不見嗎?看不見這影印兒,也看不出這門扇比前日厚起來了嗎?影印子一層一層的,門扇當然就厚了!」
之二:
莊之蝶問道:「這是什麼意思?看來是月清,又好像不是月清?」孟雲房說:「這我也說不上來的。」莊之蝶又問:「你查過咱所認識的這些人嗎?」孟雲房說:「你瞧瞧這個。」從一本書裏取出一張紙來,交給了莊之蝶。莊之蝶卻展讀不懂。
吃罷飯,孟雲房卻要和莊之蝶出去,惱的夏捷不理。出了門孟雲房就活躍起來,卻要求莊之蝶用摩托車帶他去一趟北郊的小楊莊,說是那位老者就住在那裏。又說這老者如何神奇,近些年四處雲遊,尋訪各地易林真人,從人家那兒打探有關懂得『邵子神數』查解之法,而他之所以能入了門兒,也是老者聽了一位摸古老太太的一句口訣才回來告訴他的。莊之蝶也有心要看看這老者是什麼人物,帶了孟雲房一路風颳一般向城北駛來。

莊之蝶與唐宛兒一夜狂歡,起來已是八點,兩人全都面目浮腫,相互按摩了一氣,匆匆去吃了回民坊裏的肉丸糊辣湯,一塊扮作才趕來的樣子,直到清虛庵山門外的柵欄下坐了說話。柵欄裏是嶄新的山門;山門檐前掛了紅綢橫額:「清虛庵監院升座典禮」。檐下寬大台階上安了桌子,白桌布包了,放著紅布裹紮的麥克風。兩邊各有兩排五行十個硬座直背椅子。高大的門柱上是一副對聯:佛理如雲,雲在山頭,登上山頭雲更遠;教義似月,月在水中,撥開水面月更深。台階下的土場上已湧了許多人,有著青袍的和尚,也有束髮的道士,更多的是一些來客和派出所維持秩序的人。柵欄外停了一片小車,莊之蝶看了看號,有一輛車號竟是市長的專車,例驚嘆慧明真有能耐。而來往行人已得知今日庵裏過事,只是沒有請帖和出入證不得入內,齊趴在柵欄上往裏張望。各種賣吃食、賣香表蠟燭的小販就擺攤兒在巷道那邊一聲聲叫賣。莊之蝶瞧了人窩裏並不見孟雲房,也不知他還請了什麼人,就去了賣冰糖葫蘆小販前要買一串來吃。唐宛兒說那不衛生,要吃鏡兒糕。鏡兒糕是多年不曾上過市,兩人走近去,賣主是一個老漢,正高高坐在糕灶前。灶是包裝了一個三輪車卻看不出是三輪車,上邊搭了涼棚,如是固定攤點。涼棚上有一橫木板,墨筆寫著「鏡糕張」。兩邊的小木桿上,一邊是:原米原汁原手藝;一邊是:老戶老人老字號。莊之蝶說:「好!」老漢早揭了鏡片兒大的籠子,用竹棍插了兩個糕。莊之蝶說:「只要一個,我不吃的。」老漢說:「噢,不是戀人和情人?請原諒。那就你妻一個吃了。」唐宛兒就看了一下莊之蝶,兩人一笑。莊之蝶問道:「鏡糕還有什麼講法?」老漢說:「鏡糕鏡糕,不僅大小如鏡,還有個圓滿之意。唐朝時這糕是歌妓樓上專用食品,舊社會也是在劇院門口、遊樂場外賣的。現在不講究這了,可它像抽簽一樣,凡是一對男女來吃,只買一個,那女的必是妻子、同志、熟人;倆人買兩個,不是戀人就是情人。沒有不準的。」莊之蝶又問:「這就錯了,圓滿應該是妻子,夫妻兩個才圓滿的。」老漢說:「一點沒錯。古人說過,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現在的夫妻十個有九個是湊合著過日子的。說笑了,說笑了。」兩人走開來,唐宛兒說:「你為什麼就不買一個吃吃,看樣子咱們不長久嗎?」莊之蝶說:「那老漢貧嘴說笑攬生意的,怎麼信他?要依他說,買一個的是夫妻,那就預兆咱們要做了夫妻的!」說得唐宛兒高興起來。就聽見有人叫道:「好呀,你們兩個在這兒軋馬路呀!」唐宛兒嚇了一跳,回頭看也不看,就往路旁走,似乎是陌生的路人。莊之蝶回頭見是孟雲房,說:「你怎麼現在才來?剛才在十字路口碰上了唐宛兒,我說快去叫周敏來,今日你孟老師請咱去看監院升座的。她說周敏不在,她也不來的。我就把她強留下。」就喊,「唐宛兒,唐宛兒,你問問你孟老師邀請你了沒有?」唐宛兒立即會意,笑著說:「我不信的,孟老師會邀請了我?!」孟雲房說:「邀請的。我要哄你,讓我這麼大年歲的人是狗哩!」不一會兒,雜誌社的李洪文、苟大海,作協搞書評的戴尚田,都騎車來了,眾人互作介紹問候了,就由孟雲房領著去柵欄入口,給守門的派出所人說了幾句話,全都進了去。孟雲房對這裏熟悉,一邊走一邊講說,那山門外的兩根旗杆如何是宋時物件,這山門是直對了城牆朱雀門的,又如何的好風水。過了山門,是一個很大的場地,中間蓄一水池,池上有假山,山上有噴水。有許多人就拿了分幣在水面上放,嚷道能放住的就吉利。唐宛兒先擠進去瞧熱鬧,放了幾枚,枚枚都落下池底,氣得還在口袋裏掏分幣,分幣沒有了。扭身看看池後又是旗杆,卻只一根,上懸黃幡,幡兩邊飄兩根彩帶一直拖地,莊之蝶站在那裏在讀,就過去要莊之蝶給她些分幣。莊之蝶正眼看著黃幡,雙手又擦火柴點菸,讓唐宛兒在他褲子兜兒掏。唐宛兒掏著幾枚分幣了,手卻不出來,隔兜子握住了一根肉。莊之蝶忙說:「你賊膽大!這是佛地!」唐宛兒偏又握了握,竟硬起來,說:「你正經,你起來幹啥?!」笑著把分幣拿走了。孟雲房過來說:「那沒甚讀的,是我擬的詞兒。」拉了莊之蝶又往後邊走去。唐宛兒在水池裏終於放住了一枚分幣,卻沒有一個熟人在旁邊喝采,噘了嘴兒也走開來,卻興奮了兩邊廊房下的各類塑像,認得是菩薩,卻說不出是何種菩薩,個個面如滿月,飛眉秀眼,甚是好看。孟雲房就喊:「唐宛兒是看那菩薩長得好,還是要和菩薩比著誰美?」唐宛兒就惱了臉,跑過來,卻又噗地笑了。孟雲房就說:「惱了臉還像菩薩,這一笑太媚,就不像了!」唐宛兒說:「孟老師什麼地方也胡說,對佛不的恭的。」孟雲房說:「佛教的事我比你知得多。古時大法師就說了,佛是什麼,是死橛子!」說話間,莊之蝶只探頭往那一排經堂和僧舍裏看,李洪文就問:「那裏是尼姑睡的地方嗎?是一個人睡,還是打對兒睡?」孟雲房說:「你管人家怎麼睡!快先到後院接待處登個記。」李洪文又問莊之蝶:「尼姑合舖兒睡,有沒有同性戀?」莊之蝶沒言語,前面正過來一個尼姑,穿得一身灰布長衫,光了頭,卻眉目清秀。李洪文就吐吐舌頭,直嘆尼姑剃了頭好漂亮的。莊之蝶說:「過會見到監院,你怕要叫出聲兒的!」到了登記處,那裏擁了一堆人,一張桌子後坐了一個老尼姑,面前放著筆墨和宣紙冊頁。孟雲房就去介紹了莊之蝶,只驚得老尼和旁邊幾個和尚都唸起阿彌陀佛,便見慧明得旁邊小圓門裏迎出來,李洪文果然叫了一聲。莊之蝶就手伸出來握手,慧明也行了佛禮,迎進小圓門裏。原來又是一個極乾淨的小院,北邊有兩間廳房,便在廳房裏讓坐了,立即有人捧了茶來。慧明說:「莊先生能來,實在是山門有幸,我真怕請不動你的。」莊之蝶說:「清虛庵這麼大的事,我怎能不來呢?恭賀你了!」慧明便說:「你見見省市領導吧,他們也來了!」莊之蝶探問領導來的是誰,但慧明已拉了他走到西邊套間裏。套間裏是一圈黑色直式坐椅,椅上套有杏黃坐墊,中間是黑漆茶几,上嵌了藍田山水紋玉石板,香菸零亂,茶水狼藉。慧明便說:「各位領導,我介紹一下,這位是著名作家莊之蝶!」眾領導就說:「都知道的。」一一伸手來握。莊之蝶認得是省市民委主任、民政局長,還有黃德復,還有一個就是市委的那個祕書長。莊之蝶與前邊的握過手了,走到黃德復面前,只問:「市長沒來嗎?」黃德復說:「市長去開個重要會,讓我代表了他來的。」莊之蝶說:「我剛才看見車號還以為是市長來了,今日這陣勢大,把你們請來這麼多的。」黃德復說:「這算清虛庵過第一個大事嘛!」旁邊的祕書長說:「作家近期有什麼大作?」莊之蝶假裝沒聽見,只對黃德復說:「身體還好吧?」黃德復也說:「你怎麼樣,腳好了?聽說是一個野大夫治的?」莊之蝶說:「治得不錯,兩張膏藥就沒事了!」偏回過頭來,那祕書長又欠了身伸手來握,莊之蝶卻仍裝著沒看兒,又給黃德復說了一句什麼,回坐在椅上端杯吃茶,眼角餘光裏瞧見祕書長還站在那裏,手一時收不回去,卻慢慢彎了指頭,對旁邊人說:「今日是星期三,明日是星期四,後天是星期五了嘛……」
剪碎鵝毛遇朔風,雪裏梅花竹更清,
出了院門,孟雲房問:「你怎麼晚上也不回去?」莊之蝶說:「這你甭管。」孟雲房說:「月清晚上要給我打電話要人怎麼辦?」莊之蝶說:「你就說咱商量一篇文章的。給市長寫的那篇寫好了?」孟雲房說:「寫好了,我送了市長讓他提提意見的。」莊之蝶說:「發表了市長不會不知道的,你倒提前去買好了!」兩人分了手,莊之蝶逕直往唐宛兒家來。
好將短事求長事,聞聽旁人說是非。
黃冠之淑女曰凌虛,姓馬氏,渭南人也。鮮膚秀質,有獨立之姿;環意蕙心,體至柔之性。光彩可鑒,芬芳若蘭。至於七盤長袖之能,三日遺音之妙,揮弦而鶴舞,吹竹而龍吟。度曲雖本師資,余妍特稟於天與。吳妹心媿,韓娥色沮。豈唯專美東夏,馳聲南國而已。與物推移,冥心逝止。厭世斯舉,乃策名於仙官;悅己可容,亦托身於君子。天寶十三祀,𥻊於開心庵。聖武月正初,歸我獨孤氏獨孤公。貞玉回扣,青松自孤。溯敏如神,機鑒洞物。事或未愜,三年徒窺。心有所可,一顧而重。笑語晏晏,琴琴友之。未盈一旬,不疾而歿。君子曰:「華而不實,痛矣夫!」春秋廿有三。父光謙,歙州休寧縣尉。積善之慶,鍾於淑人。見托菲詞,紀茲麗色。其銘曰:
孟雲房果然是一隻眼睛瞎了。但瞎得十分出奇,表面上一切都好好的,他也感到不疼不癢,就是沒有了視力。孟雲房並不悲觀,還笑著說:「昨日早晚起來發現的,去醫院看醫生了,什麼也查不出來。之蝶呀,以後做什麼騙我的事可得小心,我現在是一目了然了!」莊之蝶還是為他傷心,勸他一家醫院看了不行,多跑幾家看看嘛。孟雲房說:「孫思邈在世也醫不了的,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我近日研究《邵子神數》有進展了!你來試試。」就從桌下取出一個皮箱,皮箱裏是高高三摞線裝書籍,說:「你是五一年夏七月二十三的下午八時的生辰年月吧,你等著hetubook.com.com,等計算出一組數字來,你動手去查吧。」莊之蝶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看著他列出三個四位數字,照他吩咐的查法去翻閱那線裝書籍,果然查出三首詩句來。
孟雲房說:「這是我給我老婆查的,一點沒錯,她命裏是要嫁兩回的。別的人我倒不知生辰年月。」莊之蝶說:「那我說出三個人的,一個是唐宛兒,五七年三月三日亥時生人。一個柳月,六三年十二月十八卯時生人。一個是汪希眠老婆,五〇年臘月初八酉時生人。」孟雲房一一查了。奇怪的是每個人只能查出一個四位數來,且不是七言律詞的格式。
二親宮中先喪父,母親相同壽遐令。
老太太就從臥室出來,說:「我本來不管你們的事,可話說得那麼不中人耳?!我剛才就有一肚子氣的,一家人盼你回來吃飯,盼回來了,瞧你對你乾表姐夫的言語,你是給我的親戚傷臉嗎?月清給你張羅過生日,要說有意見的是我。你爹今早兒來還笑話我女兒不孝的,一個女婿半個兒,之蝶要當一個兒兩個兒用的。我不說你們什麼,你倒嫌招了親戚來烏煙瘴氣的,你是嫌棄我的窮親世故了?這門庭裏也是出過名人的,如果西京城裏沒有自來水,水局也是衙門一樣的威風的!」莊之蝶趕緊扶了老太太去臥室,讓柳月沏了一杯橘子粉湯來,說:「娘,你說到哪裏去了,我是嫌月清自作主張,全不理解我的煩處。」牛月清聽了,在客廳說:「你煩,我是你老婆,我能不也是煩?正是覺得今年晦氣事多才想著過生日沖一沖,熱臉換了冷溝子!你開口直戳戳往人心裏捅刀子,這些我忍了,習慣了,可你當著乾表姐夫的面讓我下不了台,我在親戚伙裏還有什麼體面?你在外有說有笑的,回到家來就吊下個臉,這半年越發是換了個人似的,你是心上不來我了還是怎的?人都說我在家享福哩,可誰知道我當的不是你的老婆,是保姆,是奴才!」柳月在廚房刷鍋,聽到這裏,說:「大姐,保姆就是保姆,可不是奴才的,大姐平日是把我當奴才看的?」牛月清說:「這不干你事!」柳月說:「罵人沒好口,我不計較。可這事你就少說幾句好了。你是好心,莊老師也說的有道理,要過生日沖一沖,叫幾個相好的朋友來聊聊,喝頓酒也就罷了。你卻貪大求紅火,甭說地方小,大熱天的人受罪,張揚出去,以為莊老師要怎麼啦!」莊之蝶說:「你聽聽,柳月都比你見識高!」牛月清氣正沒處洩,聽了柳月的話,又受莊之蝶這麼一揶揄,也上了火:「我不如柳月嘛,柳月是怕做飯了,家裏沒一個人吃飯柳月就高興了!」柳月說:「我一上午跑了三個菜市,我是嫌腳小跑大了嗎?我是保姆,命裏就是給人做飯的,我哪兒是怕做飯?」平日柳月是順從著牛月清的,待她這般說了,牛月清倒覺得自己寵慣得她這麼大,這般和她說話,氣更不打一處來,就說道:「那你就是兩面派,商量的時候你怎麼說的,這陣人家不同意,你就翻了臉兒向著他,他是你老師,是名人嘛!人常說,丈夫一旦把老婆不當人了,滿天下的人都會來把你不當個人待的,這話真是對的!柳月你見識高,你說這事咋辦呀?你說呀!你說呀!」噎得柳月就哭起來。莊之蝶一直坐在那裏,氣得臉色發青,見著柳月哭起來,一是覺得她畢竟是外人,二也有心要氣牛月清,就一拍桌子說道:「柳月,你哭什麼,要折騰讓她折騰,到那一日你跟我去文聯大院邊,你只給我做飯吃!」牛月清說:「好啊,你能掙錢僱保姆麼,你們要怎麼就怎麼去,這是合伙在整我麼!丈夫丈夫不敢說,保姆保姆不敢說,我活的是什麼份兒?我羞了我的先人嘛!」也放聲哭起來。莊之蝶一時火更兇,正要發作,老太太顫顫巍巍又走出來,柳月忙去扶她,她推了柳月,手指著莊之蝶,嘴卻哆嗦著說不出來。莊之蝶轉身拉開門走出去,夜裏歇到文聯大院的房子去了。
這天晚間,柳月一邊吃飯,一邊對夫人說:「大姐,莊老師真的又不回來了?」夫人說:「讓他這幾天跑著去,孟雲房是大諞,哪一次只要去他家,你莊老師都不得回來。」柳月說:「晚上睡人家那兒,孟老師的房子寬展嗎?」夫人說:「不管他。」就嘆了嘆氣,再說道,「今年咱家是倒了霉了,什麼煩心的事都來。再過一星期,下個星期三就是莊老師的生日,原本這個家只給老太太過生日,從沒給他過過,今年我倒有心給他過,以好日子沖一沖,說不定霉氣就會去的。」柳月見夫人己拿定了主意,就順了話說:「事情也是怪,雜誌社一個心思要給莊老師宣傳,周敏也是為了知報恩,一篇文章偏就惹出個景雪蔭鬧事!這事未了,他竟平地裏傷了腳,騎摩托車都沒出過事的,好好地走平路卻就傷了?傷了腳旁人一天兩天就好的,他卻瘸跛了這許多日。又剛剛是好些,祕書長也來欺負人,這不都是些怪事嗎?老太太犯病那是老病兒,可莊老師脾氣也變了,全沒了我初來時的和藹勁兒了。」夫人說:「他脾氣不好也是心煩,這你要理解他。他是作家,性情兒起伏大,又敏感,四十來歲的人脾氣像娃娃一樣的,十多年的夫妻我也慣了,虧他一不抽大煙土,二不在外搞女人,咱在家就得容了男人家的一些毛病。那日咱姐妹為了那信屈了他,他發那麼大火,他越發火我心裏也越踏實的。給他這樣的人當妻,就要是他的妻,也是他的母。」柳月在心裏說:「這大姐好賢慧,但卻有點愚了。人常說男人家幹風流事,滿世界都知道的,只有一個人不知道,這個人就是他老婆。」就笑了笑,說:「大姐是當了妻又當了母的,但給莊老師當了妻,還必須要得是他的女,他的妓!」夫人說:「你這才胡說,老婆就是老婆,怎麼是妓?你莊老師是什麼人?我又是什麼人?說這樣的話讓外人聽著,倒招人賤看哩!」柳月吐了吐舌頭,說:「我什麼也不知道,真是胡說哩!」夫人說:「不是你什麼不知道,是你知道得太多,不該你知道的你也要知道。你這小狐子,將來誰娶了你就一年半載讓你折騰死了!」吃罷飯,夫人讓柳月取了筆紙,她說著,柳月記著,一一開出所邀請來吃生日宴席的人名單。柳月寫完,又核對了一遍,無非是汪希眠家,龔靖元家,阮知非家,孟雲房家,周敏家,趙京五,洪江,乾表姐家,文聯的老魏副主席,美協的小丁,舞協的王來紅,作協的張正海,雜誌社的鍾唯賢、李洪文、苟大海,已經兩席多了。柳月問:「這兩席人的,是去飯店包席還是在家自己來做?自己做我可不敢做菜的。」夫人說:「在家氣氛好,做當然不用你動手,我那乾姐夫是廚師,紅案子出他辦,老孟幹白案子,你只管和我這幾日通知人、採買東西罷了。」當下兩人在電話簿上查了家有電話的電話號碼,另寫在一頁紙上,分配柳月到前一天了集中打電話邀請;沒電話的她騎車上門去約。就又計算著要採買的食品、菸酒、菜蔬,以及要新買的一些餐具和煤火爐。
庭前枯木鳳來儀,祿馬當求未見真。

孟雲房是在路上便給眾人說了房間的情況,還在思謀要給他起個甚麼名兒的。開了門後,卻見廳室的正面牆上,莊之蝶已懸掛了玻璃鏡框邊裝著兩個大字:求缺。便隨機應變,大聲叫道:「這裡就是我們的沙龍,我們稱它是『求缺屋』!」眾人聽了,連聲稱好,說「求缺」既雅又有深意。李洪文就說:「有這麼個好地方,以後七天十天聚會一次,也是謝絕外人的。今日大家跑得累了,才領了來,千萬不要聲張,免得人人佑道了又沒有個清靜去處了。」就將在樓下買的一瓶酒、兩包花生米打開,要求眾人不分賓主,坐列無序,隨意而來。孟雲房說:「來這兒可以帶吃食,但來了卻一定得談文學藝術,今日一邊喝酒一邊談著,現在開始吧。」苟大海說:「談文學藝術又不是談生意,說開始就開始?還是一邊吃喝一邊亂聊,聊著聊著主題就轉換了。」便把酒瓶啟開,沒有酒盅,以瓶蓋為盅,轉流著喝了一遍。唐宛兒卻沒有在沙發上坐,坐在那張床上,說:「我不喝的。」孟雲房說:「你怎麼不喝,來彩兒啦?」唐宛兒說:「鬼!我不是作家、編輯,我談不了文學藝術。」手就去整理床上的枕頭,忽發現了一根長髮,嚇了一跳,忙用手捏了。孟雲房說:「你談不了文學藝術,你就是藝術,讓我們談你。」唐宛兒說:「你開口就能聞見的,我不叫你老師!」莊之蝶說:「那這樣吧,咱每個人都來說故事,說完了,大家評議,認為有水平的就不喝酒,認為不行的就罰三盅!」孟雲房說:「我知道你,又是想聽我談了你就可以有創作素材了!」苟大海說:「這又怎麼的,蒲松齡就是開了個聊齋。」孟雲房說:「蒲松齡還沒之蝶手快,他那小說的三分之一題材都是我提供的,倒不給我付稿酬!但我今日還是要再說一個的,卻明碼標價,之蝶,你付不付?」莊之蝶說:「一會兒喝完酒,去吃漿水麵,我包了!」孟雲房就說:「這是個真事:德功門那一塊低窪地你們知道嗎?那裏是河南籍人居住的地方。解放前黃河泛濫,河南人逃難到西京就在那裏搭窩棚住下了,一住再不走,越來人越多,這就是德功門那個區為什麼叫河南特區。現在他們的窩棚是不多了,也蓋了一些平房,但因為地方小,卻是一家一間,左邊是窗右邊是門,故事就發生了。這一天,新搬來了夫妻兩個,這女的長得能一指頭彈出水兒來,那男的就愛她不夠。晚上愛過幾次,白天還要愛一次,聲響傳出來,隔壁人就害心慌。注意,這隔壁住的是個光棍。第二天晚上,他們自然又愛了,愛了後,女的要尿,女人喜歡這個時候尿。」唐宛兒說:「你講的時候口裏放著衛生球。」孟雲房說:「好,那就插個雅的故事。說是一家醫院收了個闌尾炎病人,手術前需要刮淨下邊的毛的,先是由一個老護士去刮,正刮著,電話響了,要的偏巧是老護士,老護士就讓一個年輕的小護士去刮。後來就刮完了,一小一老兩個護士在池子裏洗手,老護士就說:現在社會上小伙子們時髦文身,可那病人怪,竟在那麼個地方上也文了『一流』兩個字!小護士卻說:哪裏是文了兩個字,是七個字的:一江春|水向東流!」眾人一時倒沒聽明白,唐宛兒過來直拿拳頭打孟雲房。戴尚田還在糊塗,說:「那是怎麼回事,一個看是兩個字,一個就看成七個字?」孟雲房說:「真笨!唐宛兒一聽就知道了。若是你我,永遠看都是兩個字,唐宛兒要是去,那立即就是七個字了!」眾人恍然大悟,嘩地就笑了。莊之蝶說:「接了前邊的說。」孟雲房說:「插敘的這個故事當然不收錢的。那女人出去尿了就往回走,因為天黑,房子都一模一樣,女的迷迷登登推門就進來了,進來了就直直去床上睡下。但是壞了,她走到了右邊那光棍房裏去了。光棍睡不穩,剛才聽到女的在外邊尿,就躁得不行,突然見女的到了他的床上,知道她走錯了,心想:送上門的好東西兒,吃了白吃,不吃白不吃!二話不說就抱了幹起來。女的說:你好厲害,才幹畢了又行了?!光棍還是不言語,氣兒出得像老牛一樣。女的一聽,這出氣聲怎麼不對?伸手摸摸那頭,頭上沒頭髮,哎呀一聲,翻下床就走。這回走進的是自己的房子。男的問,你尿長江了嗎?這麼久的!女的哽https://m.hetubook.com.com咽了,說她對不起丈夫,如此這般說了。這男的怒從肝起,就衝出門來,不想竟走到左邊房裏來了。噢,我忘了交代,夏天睡覺為了通風,都是不關了門的。這房裏住的是個老頭,男的不容分說拉起老頭一頓好打!完了。」李洪文便問:「完了?那最後呢?」孟雲房說:「那當然鬧起來,官司讓派出所去判了。這一片居民為此反映到市長那裏,說再不解決這裏居民住房困難,那丟西京人的事就還要多呀!這不,現在不是到處改造低窪區嗎?!」眾人說:「這故事有意思,你可以不喝酒了。」李洪文說:「老孟說啥都離不開性,我說個唐宛兒能聽的。我是老西京戶,七姑八姨的親戚多啦。現在社會上興各種網,有山頭網,集團網,同學網,鄉黨網,祕書網,各種網都頂用的,就這親戚網屁事不中,而且趨勢是農村包圍城市。城裏的大小領導幹部都是從鄉下奮鬥了上來的,老西京戶卻幾乎沒人在哪個單位負個責兒的。我家十八戶親戚共有兒女三十六個,一半倒去了外縣調不回城,剩下的又盡是低層人士,孩子入托兒所也沒個後門能靠了他們。可逢年過節,還得去送他們的禮。今年春節,我買了一盒點心。老婆說,親戚這麼多,一盒給誰送?我說我有辦法。大年初一早晨,我把這盒點心送了我舅;下午我大姨讓孩子就給我送一盒點心;我又去送了二姨。如此人送來我再去送人,一個大年裏走馬燈似的,吃不好,睡不好。走親戚是交待差事,放下點心就走。到了初八已上班了,晚上我的『一挑子』來了送我點心,他是最後一個親戚,點心放下不等我回來就走了。我回家一看,這點心盒這麼熟的,上邊是有個三元三角五的數字的,那是我買時記下的價錢,他竟又送回來了!有意思吧,這可是報告文學。」眾人說:「有點意思,也沒意思,你得喝酒了!」李洪文把酒喝了,說:「這還沒意思?好,我認了,瞧你們怎麼說!」輪到戴尚田,戴尚田說:「我不會說的,我喝酒吧。」莊之蝶說:「你搞書評,看問題自比我們高的,你得說一段。」戴尚田說:「我單位沒房,我老婆在銀行,我住房是她的家屬。這樓房太高,要爬十層,我常常是上氣不接下氣爬到十層上了,一摸鑰匙,才記起車子忘了上鎖,而鑰匙還在自行車鎖孔兒。補充一下,我家門鑰匙是和自行車鑰匙拴在一起。」大家還在聽著,他卻不說了,問:「說呀!」他說:「完了。」唐宛兒說:「這不行的,你再來一個!」戴尚田就說:「我常想,西京城裏這麼多人,可我經常打交道的不外乎四五個。在家裏我是父母的兒子,是老婆的丈夫,是兒子的父親;在外是你們的朋友,是單位的職工。那麼,在這個世界上什麼是真正屬於我的呢?真正的屬於我的只是我的名字。可是,名字是我的,我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都是別人在叫。」孟雲房說:「你喝酒吧,這哪兒是故事?」莊之蝶說:「他說我心裏也酸酸的,不能懲他。大海,到你了。」苟大海說:「我這不算故事,也不敢證實真實性,是聽說的。現在市面上假冒商品多,我只說領導不受其害的,但上一禮拜天,我姐姐給我說,西京市一位老領導宴請幾個老戰友,為了顯示威風,他沒在家請客,到一家高級賓館擺酒席。要喝茅台,賓館經理就取出茅台來,一嚐,是假的;又取了一瓶,一嚐還是假的。連取了三瓶都是假的,經理臉上不是了顏色。這位老領導就說了:你這高級賓館是怎麼搞的?讓祕書到他家取酒去。祕書去他家拿了一瓶茅台,打開每人一杯,不僅是假的,根本裝的不是酒,是自來水。」孟雲房說:「這一定是誰賄賂他的,送那麼好的酒,誰送得起?可不送又辦不了事。趙京五說他就這麼幹過。大海說的這事人人都知道,也想得來。今日這酒卻是真的,你得喝了。」苟大海紅著臉說:「我聲明不是故事,只給大家提供個寫作細節的。」把酒還是喝了。李洪文也說:「我剛才說的大家不滿意,但總有閃光的內涵。我還得聲明,我已經在一篇文章中用過了,之蝶你就不要用,你用了,名氣大,是你抄襲了我的,讀者反倒會說是我抄襲了你。」莊之蝶說:「我還真沒看上呢。我說一個,剛才在清虛庵我去上廁所,一進去,人那麼多,蹲坑全佔了,旁邊還有等候的。一個蹲坑的就給我笑,我想,這是誰呀,也是文學愛好者?或者聽過我的報告?在書上看過我的照片?就走過去,那人卻沒有理。原來他是拉大便用勁,一用勁臉上就好像是笑了。」大家哄地笑了一片,唐宛兒說:「你這是在罵我們了,讓我們一笑,我們就都是在大便了!可你也在作踐你自己哩,一個大作家說這笑話?!」莊之蝶說:「自我作踐著好。世上這事兒是,要想別人不難堪,也想自己不尷尬,最好的辦法就是自我作踐,一聲樂就完了。以前照相時,為了讓照相人笑,總是要讓說『茄』,往後照相,不如就說『努屎』!這細節怎麼樣,這是專利,誰也不許用啊!」孟雲房說:「那不行,今日講的,誰都可以用。沙龍嘛,就是要互通信息,啟發靈感,促進創作嘛!」唐宛兒就說:「我現在知道怎麼當作家了!原來文章就是這麼你用我的、我用你的,一個玻璃缸的水養一群魚,你吐了我吃,我吐了你吃,這水成了臭水,魚也成了臭魚!」一句話說得大家都悶不作聲起來。孟雲房笑了笑,說:「唐宛兒厲害,把我們這些人身上的作家皮一下子全剝了!所以我主張想辦法突破,原本要叫慧明來這裏講講禪的,她現在忙,以後再說。如果大家有興趣,我可以講講氣功方面的知識,那《邵子神數》……」莊之蝶說:「老孟,別講你那神數,唐宛兒不是作家編輯,但她的感覺比咱們在座的都好,她又是局外人,看咱們比咱們自己看得清,你讓她多說說。」唐宛兒說:「我還那麼有能耐?」孟雲房說:「你是要說的。你說了,咱該吃飯了哩。」唐宛兒就說:「要聽素的還是要聽葷的?」李洪文說:「你還這麼多?聽葷的!」唐宛兒看看大家,噗地笑了,說:「一說講葷的,瞧你們多來精氣神兒!可惜我講不了葷的。我是從小地方來的,大城市知道不多,卻聽了一段詞兒,我唱唱怎麼樣?!」莊之蝶說:「好!」唐宛兒就唱了:
汪希眠老婆的是:
出得巷子,到了小街,不想迎面撞著龔靖元。龔靖元胖得肚子腆起來,一見面就嗬嗬地笑,說:「妹子你咋這麼年輕?身子還是姑娘家的身子,叫人怎麼不恨我那兄弟!你要快些難看哩,這樣我心裏才平衡啊!」就啪啪地用手拍自己肚皮,叫苦走不到人前去了。牛月清也拿手去拍了那肚皮,說道人到這個年歲有個小肚子才有魅力的,樂得龔靖元直叫那我就不悲觀了!兩人寒暄說笑,龔靖元就看見了她拿的紅衣紅褲,又作踐還要俏啊,穿這麼艷的衣服?牛月清說:「碰上了就好,也用不著給你去上門通知。你兄弟星期三生日,要你過來熱鬧的。」龔靖元說:「嚇!這是好事兒,到時候我帶副麻將去,哥兒兄弟玩上一天一夜的!你沒叫了那阮老板,讓他來時帶幾個戲子娃嗎?要鬧就鬧大些,要不要我領個廚師,不管那個賓館我一句話保準去的!」牛月清說:「什麼也不用領,來了什麼也不要拿,只帶一張嘴就是,若行舊規矩,我就要惱了!要玩麻將你就攜上,我家可沒一副好的。」龔靖元說:「你猜我來幹啥的,就是買副好麻將的。」兩人又說了一陣笑話,分了手。牛月清回來天就擦黑,柳月把飯菜已擺上桌,桌邊坐著乾表姐夫,沙發邊放了帶來的一袋洋芋、兩個南瓜、一手帕新摘的鮮金針菜,他還沒有吃飯,專等著莊之蝶和牛月清的。招呼過了,牛月清說:「之蝶出外浪了幾天了,現在不回來,晚飯必是又在外邊吃了,不等他了!」話剛說畢,莊之蝶就推門進來。乾表姐夫說:「城裏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莊之蝶也一臉熱情,問:「好長時間不見你來了!聽說你是承包了窯場了,發了吧?」乾表姐夫說:「掙錢不出力,出力不掙錢,燒一夜磚抵不住一個標點符號的。可就這,一天也忙得鬼吹火!接到妹子口信,說要辦事,我對你表姐說了,就是挖出了金窖也不挖了,一定得去的!就帶了些菜來了。」莊之蝶倒莫名其妙,說:「我也不開公司,不蓋房子,有什麼事的,是你妹子想見你們了,讓你們來逛逛的。」乾表姐夫說:「這你就不如月清樸實了,你是怕我們鄉裏人來吃飯嗎?你瞞我,我還是來的,那一日我家數口,還有老姑的一干子老親世故都來呀!」莊之蝶見他說得認真,就問牛月清:「咱辦什麼事?」牛月清偏笑而不語。柳月說:「你只在外逛,家裏什麼事操過心,連自己生日都忘了!」莊之蝶抖了那紅衣紅褲,臉上沉下來,說:「七十八十了?給娘都沒過生日,我過的什麼?」就對乾表姐夫說:「別聽月清說的,沒事找事。你吃飯吧,我是在外邊吃了的。」就走到書房去。
清虛庵始建於唐朝,相傳那時殿堂廣大,尼僧眾多,香火旺盛倒勝過孕璜寺的。到了明成化年間,關中地震,倒坍了一半屋舍,自此一蹶不振,再有修繕也只在剩餘的一半地盤上。「文化革命」動亂年月,更是慘不忍睹,屋舍被周圍的工廠搶佔了大半,三十多個尼僧一盡散失。直到了宗教恢復正常,四處搜尋當年的尼僧,才知死亡的死亡,還俗的還俗,唯有五個蝦腰雞皮的老尼還散居在西京三個郊縣五個村子。動員了抖抖索索重返庵來,一進山門,見佛像毀塌,殿舍崩漏,滿地荒草,幾十隻野鴿子撲撲棱棱從那供桌下飛出,一層鴿糞就撒在身上,五個師姐師妹抱頭痛哭。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們自感佛心未泯,大難不死也必是佛的旨意要她們來守護這座庵的,遂剃了已灰白的枯髮,穿了那黛色斜襟僧服,雖無甚多善男信女佈施貢獻,但靠得市民族事務委員會的一點撥款,總算是清虛庵早晚又響了幽幽的鐘聲。數年過去,即使復修了大雄殿,彩塑了觀音菩薩,翻蓋了東西禪房客舍,卻無力修建大雄殿後的聖母殿。庵的前院左邊右邊,侵佔地盤的工廠和市民依然未搬出去,使庵院成了一個倒放的葫蘆狀。而這些老尼更是衰邁了,且沒一個能識文斷句。終日只會燒香磕頭,所背誦當年背誦過的經卷,已遺節忘章不能完全,被孕璜寺、臥龍寺、棣花寺的僧人取笑。當佛教協會從終南山千佛寺調下幾個年輕尼姑補充到庵裏來的時候,也就是慧明佛學院畢業掛單在孕璜寺的日子。慧明到了孕璜寺,見這是和尚尼姑共存的大寺,真人高憎自是不少,就謀算一日要去清虛庵。只因初來乍到,不知那邊底細,佛協徵詢她的意見,意欲她去,她只是回絕。但卻開始張羅清虛庵的事情,幫忙起草收復佔地、申請撥款的報告,直到一切擺佈順當,且有了相當影響,她便要求去了那邊。在清虛庵,慧明並不立即任當家人,先是尊那老尼出頭她作助手,偏故意讓老尼出醜,顯出窩囊無能來,自己便不久博得眾尼姑信任,擁戴她取代老尼。慧明從此施展渾身解數,上竄下跳,廣泛社交,竟也爭取大批專款,極快速度修建了聖母殿,彩繪了廊房。因那些侵佔戶一時難以搬遷,她翻閱了西京府誌,竟查得記載清虛庵的文字中有一句「相傳楊玉環曾在這裏出家」便如獲至寶,複印了十多份分別寄至省市民委、佛協;又托孟雲房寫了一份報告,大談楊玉環出家和*圖*書過的寺院於宗教史上是如何重要的古蹟,且振興西京,發展文化旅遊,這裏修復了舊貌會怎樣成為旅遊熱點。於是驚動了市長,召開民委、佛協和侵佔清虛庵地盤的工廠、單位及房管局等部門會議,要求騰出佔地,愈快愈好。結果除了那一幢五層居民大樓無法搬遷外,佔地全部收回。慧明功績昭著,就又修了山門,雖不是往昔木雕石刻的牌樓,卻也不亞於孕璜寺的氣派。庵裏眾尼歡呼,佛教系統上下佩服,這慧明自然順風揚花,上下活動了,爭得了監院身分,要選定黃道吉日來升座了。
婦人在家正收拾行李,冷丁見莊之蝶大步走進門來,知道腳傷完全好了,拍手叫好,說:「腳一好就到我這兒來的吧?」莊之蝶上去先親了個嘴兒,說:「我不先來你這兒到哪裏去?」婦人忙沖了咖啡讓他喝著,卻探頭往門外街上瞅。莊之蝶說:「快坐下說說話兒,你瞅什麼?」婦人說:「周敏上街去買牙膏,怎麼還不回來,好讓他去十字路口燒雞店買了燒雞來你吃。」莊之蝶說:「我不吃燒雞,吃口條哩!」婦人就X斜了眼兒說:「你壞,就不讓你吃!」卻悄聲道,「今日不行的,他快要回來的。他去買牙膏,說雜誌社要他連夜去咸陽推銷這期雜誌。上邊指示要銷毀,雜誌社早已批發了百分之八十,還剩了些,分頭讓人帶到外地,要不雜誌社就賠錢了。」莊之蝶說:「那幾時回來?」婦人說:「明日中午就回來的。我說你怎不趁機在咸陽多玩一玩,他說這是鍾主編叮嚀的,待得時間多了,廳裏人知道了不好。」莊之蝶說:「這真是天意。你晚上到清虛庵前左邊的那座樓上來,五層十三號房間,我在那兒等你。」婦人說:「那是誰的家?」莊之蝶說:「咱去了就是咱的家。」站起來就走。婦人看他走了,忙也沖洗了咖啡杯,胡亂地收拾了大提兜,就在櫃子裏翻尋她的新裙子了。

喜喜喜,終防否,獲得驪龍頸下珠,忽然失卻,還在水裏。
乾表姐夫原本還要在飯桌上給莊之蝶說話的,見莊之蝶臉面不好,便給牛月清低聲說起來。原來乾表姐拿了那讓生兒子的藥回去吃了,遵囑必須在一月之內懷上胎的,但她偏感冒了三天。感冒才好了,窯上的一批欠款別人要不回來,又需他出外索帳,他一去又是半月,回來懷孕期就過了,能否再向那街坊的老婆婆討服藥來吃。牛月清聽了,心裏有些生氣,想這一服藥要數百元的,你那欠款又能是多少,應人是小,誤人事大,怎麼能這般地不經心?!但事到如今,又是親戚,依靠的又是人家,難聽的話說不出口,就說:「我再去求求那老婆婆去。這藥可不是輕易敢糟蹋了的,光那沉香我就花了五百元哩。」乾表姐夫說:「下個月我打死都不到哪兒去,一口酒也不喝了。」牛月清又壓低了聲音說:「這事你們可要保密,誰也不能說的,孩子懷上了,就給我來說一聲,我買了滋養品去看她。你什麼都要禁言,不要讓她幹重活,不敢吵嘴嘔氣,到時間了,我在城裏醫院找熟人說好,用車去接她就是了。」乾表姐夫點了頭說:「這是自然。」牛月清又說:「重吃藥的事不要對之蝶提說。」就去了書房,對莊之蝶說:「你不吃飯,陪乾表姐夫喝些酒吧,我去街上給乾表姐買雙涼鞋的,立時就回來。」莊之蝶拿了酒出來。出來到客廳了臉上才笑。
心戚戚,口啾啾,一番思慮一番憂,說了休時又不休。
升座儀隊一進聖母殿,圍觀者潮水般圍在殿門口,莊之蝶他們擠不進去,只聽得樂聲更響,唱喏不絕。孟雲房說:「我去找人說說,咱們進去看。」才去門口|交涉,人群卻閃出一條道來。原來儀隊是參拜了聖母,正式升座還在大雄殿,儀隊就先繞東西兩亭去燒香跪拜了,又去前邊廊房拜列位菩薩,就往大殿去。這時有人已領了一群領導先入了大雄殿,在兩邊牆角坐了觀賞。孟雲房接莊之蝶也加入領導之列,莊之蝶不去,遲疑間儀隊也進了大殿,門口又是人頭攢動,甚麼也看不見了。莊之蝶說:「算了,進去看了也看不明白。」孟雲房說:「那往哪裡去?坐也沒個坐的。」莊之蝶說:「不如去咱那單元房間坐了吃酒去。」孟雲房拍手道:「好主意!」就四處尋了李洪文、苟大海、戴尚田,出了山門,繞了幾繞,從一修小巷進去,到了五樓十三號房間。
莊之蝶看了,只驚得目瞪口呆,叫道:「天下還有這等奇書!我的什麼情況都寫在上邊了。」孟雲房一合書籍說:「我以前給你說,你總是不信。這書在《易經》數典中是最神奇的一部,它失傳了幾百年了,許多算卦高手都是聽說過沒有見過的。據智祥大師說,西京皇城圖書館是有過一部的,當年康有為來西京,到處要看稀世文物,臨走偷了幾件東西,皇城圖書館和孕璜寺只發現被他偷了一枚硯台和一冊經本,就上書陝西督軍。督軍下令派人去追索,快馬直追到潼關才追上,硬著臉面索要回來,這事當時驚動了全國。但後來竟又發現少了一書,一查書目,才知是多少人覓尋不到的《邵子神數》,便知是康老夫子盜走了。康有為死後,誰也不知此書下落。大前年台灣有一高人,自稱有一套《神數》,卻只有《神數》沒有《神數》查解法,曾到大陸走訪了十三個省市,也是空手而歸。現在我倒是有了!」莊之蝶說:「說得這麼玄乎,怎不見你咋呼過?」孟雲房說:「你別以為我是咋咋呼呼的,那也要看什麼事情。我告訴你,你得嚴加保密,這書是北郊一個六十二歲的老者的。老者閉口不提書的來歷,聽說他是滿族,是正紅旗的後人,這書必是從皇室什麼地方弄出來的。老者對此書幾十年秘不示人,也是沒有查解之法,苦苦研究了十八年不可知。後來從智祥大師那兒認識了我,幾經接觸,才透出口氣讓我來查解。我現在剛能入得一步,弄懂了將生辰年月如何轉變為四位數,所查出的也只能是你生於何年何月,你父母十二生肖為甚,兄弟幾人,妻娶何氏。後邊還有生前為何所變,死後又變何物,在生之時哪年有災哪年有福,何日發財何日破損,官居幾品名重幾級,但我卻全然不懂查解之法。此書開首就講『天機洩露,則瞑目啞言』。我是入了此一步,這眼就瞎了。」一席話說得莊之蝶倒害怕起來,說:「那就不要看這等書。」孟雲房說:「怎麼不看?不解此書人目明亮,人目卻只看到現實世界,解了此書人目瞑盲,卻能看到未來世界,這哪頭重哪頭輕?!所以眼瞎之後,我去醫院查不出原因,心裏倒是高興,知道我是真正解開了一點天書,回來越發地精神,日夜研究,只可惜再無進展。」莊之蝶到了這時,便也說道:「你既然樂於此道了,那給我再查查,看我的妻室如何?」
莊之蝶先去了聖母殿看了塑像,那殿前有一個大環鍋,裏邊全是香灰。環鍋前是一個焊成的四米長的鐵架,鐵架上每隔四寸鑽有一小孔。成群的男女在那裏燒香點燭,燭插滿了小孔,嫩紅的蠟油淋得到處都是。莊之蝶覺得空氣嗆人,就出來看見殿東西兩邊各有小亭,先去東邊亭裏看了。亭中豎一石碑,上書了楊玉環入宮之前怎樣在此出家,唐玄宗又如何到這庵裏拜佛燒香的云云。知道盡是孟雲房的杜撰之辭,笑了笑,又走過來看西邊亭裏是什麼。孟雲房就來了,還有唐宛兒,婦人一臉熱汗,顏色愈發嬌艷,說她把每個殿都看了,問尼姑庵裏怎麼那麼多和尚,而且還有樂隊,樂隊一律是和尚、尼姑,和尚尼姑還會樂器嗎?孟雲房說:「庵裏是十三個尼姑,過這麼大的事,人數哪裏夠,都是從別的寺裏請來的。那樂隊是我請的阮知非的樂團演奏員,為了莊嚴,穿的是佛家衣裳。若按你的想法,尼姑庵裏這麼多和尚,不是『寺』都有『事』了!」莊之蝶說:「老孟,那亭子裏的碑文是不是你的大作?你簡直是說謊嘛!唐玄宗來燒過香你有什麼證據?」孟雲房說:「你又有什麼證據說唐玄宗沒來燒過香?」就拉莊之蝶到了西邊亭中,說:「你看看這個,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庵裏曾出過一個絕代大美人的正經尼姑哩!」莊之蝶看時,是一塊並不大的碑,就讀起來,碑文是:
這當兒,院門首有悠長的「破爛喲,承包破爛——嘍!」柳月說:「大姐,收破爛的來了,把後窗根那些空酒瓶、廢報紙賣了吧,改日來客,也顯得乾淨。」夫人點頭,兩人拿了廢舊出來,院門口已亮了路燈,那老頭仰躺在架子車的草墊上吸菸,吸一口吹一口,自得其樂。牛月清說:「這麼晚了,你老還收破爛?」老頭並不看,吹了一個菸圈說:「這麼晚了,有破爛嘛!」柳月就吃吃笑。牛月清說:「瓜女子,笑個什麼?」柳月說:「咱是一肚子煩惱,你瞧他倒樂哉!早聽說他會謠兒,讓他說一段兒!」就對老頭說,「喂,你來一段謠兒,這廢舊就便宜賣你。」老頭還是不看,忽地噴一口菸,直溜溜衝上路燈桿上的燈泡兒,繞開來像是一層雲,幾隻蚊子就忽隱忽現。老頭說:「你睡沙發床睡的是草墊子,我睡草墊子睡的是沙發床。兩隻仙鶴在雲遊哩。」柳月覺得古怪,呀呀直叫。牛月清說:「柳月,說話穩重些。」便對老頭說,「你老人家辛苦,今晚也不知歇在哪裏?」老頭說:「風歇在哪兒我歇在哪兒。」牛月清又問:「這麼晚了,你吃過了嗎?」老頭說:「你吃了也是我吃了。」牛月清說:「柳月,快回去拿了兩個饃來。」柳月不願意,但還是去了。老頭不謝也不攔,跳下車稱了廢舊,一分錢一分錢數著付款。牛月清不要,老頭還是數。牛月清說:「老人家,人都說你能說謠兒,我有一事要求你的。」老頭就停止數錢,癡在那裏不動。牛月清見他聽著,便大略談了丈夫是搞文化宣傳的,市上人大會改選,也是為了別人,把一篇文章在報上發了,人大主任因此未能當選上,結果丈夫卻遭人暗整,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了一遍,希望老頭能編個謠兒街上說出,也給丈夫出出氣兒。老頭沒有言語。柳月拿了饃出來,老頭一手交那一堆分幣,一手收饃。牛月清還是不收那錢。一堆分幣就放在地上,老頭拉車卻走了。牛月清嘆一口氣,後悔白給他說了半天,才要轉身進院,卻聽得老頭在燈光昏暗的巷子那頭一字一板唸唱起來了。牛月清聽了聽,說:「他唸唱的是些什麼,並不是我要他編的內容。」柳月卻說這謠兒好哩,回來等夫人先睡了,自個兒去書房竟把老頭說的謠兒記下來。果然以後這段謠兒就在西京文化圈裏頗為流行。柳月當時記的是:
牛月清跑了幾趟副食商場,大包小包的東西塞滿了冰櫃,算算日期還早,再不敢買那水產的魚蝦,往街上為莊之蝶買那紅襯衣紅襯褲。女人心細,先去南大街百貨大樓上選了半日,選不中,又往城隍廟商場來。城隍廟是宋時的建築,廟門還在,進去卻改造成一條愈走愈凹下去的小街道。街道兩邊相對著又向裏斜著是小巷,巷的門面對門面,活脫脫呈現著一個偌大的像化了汁水只剩下脈絡網的柳葉兒。這些門面裏,一個店鋪專售一樣貨品,全是些針頭、線腦、扣子、繫帶、小腳鞋、氈禮帽、麻將、痰盂、便盆等亂七八糟的小么雜碎。近年裏又開設了六條巷,都是出售市民有舊風俗用品的店鋪,如寒食節給亡靈上供的蠟燭、焚燒的草紙,婚事鬧洞房要掛紅果的三尺紅絲繩,嬰兒的裏被,死了人孝子賢孫頭紮的孝巾,中年人生日逢凶化吉的紅衣紅褲紅褲帶,四月八日東城區過會蒸棗糕用的竹籠,烙餅按花紋的木模,和圖書老太太穿的小腳雨鞋,帶琉璃泡兒報黑絨髮罩,西城區臘月節要用木炭火烘煨稠酒的空心細腰大肚鐵皮壺。牛月清在那店鋪裏挑紅衣紅褲,又問有沒有純棉布做的,有沒有在背心處印有「卍」字的。然後就嫌這件針腳太粗,那件合縫不牢,虧得售貨員軟脾氣兒,倒是她看著滿櫃台都是翻抖開的衣褲,說句:「我是挑皇帝登基的龍袍哩!」自己也把自己逗笑了。

生辰正閏夏七月,二十三日身降生。
唐宛兒的是:
房子。穀子。票子。妻子。兒子。孫子。莊子。老子。孔子。活了這一輩子。留下一把鬍子。



天亮了,牛月清起來見柳月睡在沙發上,臉面憔悴,眼圈發黑,先是吃了一驚。柳月說了原委,牛月清說:「我娘那毛病怕又犯了。你莊老師今日回來,他愛聽她說那些人鬼不分的話,讓他今晚和老太太睡去,你過來和我睡。」

約摸過了一個時辰,夏捷黑水汗流回來,問候了莊之蝶,就一屁股仄臥在了沙發上,叫喊累壞了,讓孟雲房點一支香菸給她吸。孟雲房點了給她,莊之蝶說:「你也吸開菸了?」夏捷說:「你們男人家能享受的我也要享受享受!雲房,今日吃什麼,飯做好了嗎?」孟雲房說:「之蝶來了,我們要說話的,哪兒有空做了飯?你給我們下些麵條吧。」夏捷說:「你在家涼房子裏坐了一上午,倒叫我去做飯,我不去!」孟雲房說:「不去也好,我去街上買些涼麵皮子來吃。」拿盒兒出門去了。孟雲房一走,夏捷就對莊之蝶說:「你一定認為我在家太霸道了吧?我近日在家故意甚事也不幹的。你不知道他現在一天到黑只是鑽在那《邵子神數》裏,人也神神經經起來,我說他,他根本不聽。先是把智祥和尚當神敬,後又是說慧明那尼姑如何了不得,現在認識了一個北郊死老頭子,又崇拜得不得了,他是一個時期沒個崇拜對象就不能活了!」莊之蝶就笑了,說:「現在不去那神魔保健品廠去當顧問了吧?」夏捷說:「早都不當了!你瞧瞧那床下,扔了一堆神功保元袋的。他當時寫那些產品介紹,說保元袋裏有麝香、有冰片、有虎鞭,我就說了,一家保健品廠一天生產那麼多袋子,你是哪兒得來的虎鞭,一隻虎一條鞭,能裝幾個袋子?你是在床下養著老虎還是上東北長白山捕的,你不怕公安局來查你亂殺國家稀有動物的罪嗎?!」莊之蝶哈哈大笑起來。孟雲房端了涼麵皮子進來問笑什麼的這麼開心?夏捷對莊之蝶說:「不告訴他,笑可笑之人!」孟雲房也不再追究,三人開始吃飯。
後半夜雷聲漸漸息了。但老太太再沒有睡著,柳月才迷登了真要進夢境,就被她用拐更伸過來捅醒了,說:「柳月,有人敲門哩。」柳月支了耳朵,說:「沒有。這個時候誰來?」老太太說:「真的敲門哩。」柳月起來去開大門,門外沒人,回來說:「沒人的。」睡了一會兒,老太太又喊柳月:「你聽,誰又在敲?」柳月起來又開門去看,連風兒也沒有,回來也不理老太太購下了。約摸到了四點光景,老太太就又坐起來了,問:「誰?誰?」便再叫柳月,柳月裝著發鼾聲,老太太就用手捏柳月鼻子,說:「你睡得這麼死,有人敲門的!」柳月一骨碌坐起來說:「你沒瞌睡也不讓我瞌睡嗎?誰敲門,鬼敲門!」說完自己倒害怕了,蒙了單子又躺下,連頭都蒙住了。老太太說:「這哪兒是保姆,這是小姐嘛,有人敲門也懶得開!」柳月卻不愛聽這話,氣咻咻去開了門,門外還是空的,就不再回臥室,只睡在客廳沙發上。
孟雲房就又計算半日,列出一個四位數,一查,上面竟是寫道:
帷此淑人兮,穠華如春。豈與茲殊色兮,而奪茲芳辰。為巫山之雲兮,為洛水之神兮。余不知其所之,將欲問諸蒼旻。
牛月清出門急急去了一趟王婆婆家,掏了五百元錢又討得了一服藥,再去鞋店給乾表姐買了一雙涼鞋回來,乾表姐夫和莊之蝶已喝了半瓶酒不喝了。牛月清把鞋和藥裝在一個塑料包裏了,對乾表姐夫說:「鞋在裏邊,路上拿好。」拿眼睛示意,乾表姐夫明白意思,說:「我經心著的。」便告辭要回去。莊之蝶見乾表姐夫這麼快就走,也覺得不必給親戚難看,後悔剛才說話硬了,要送他到巷口。等客走遠,心裏總是對牛月清的私自安排不滿,順路去西門外的城河公園聽了一會兒那裏的自樂班唱的秦腔戲文。回來時一輛出租車從巷口拐出來,似乎覺得車裏坐的是龔靖元的兒子,進門就問牛月清:「是不是龔靖元的兒子來過?」牛月清說:「來過。都說那小子抽大煙土,果然臉像土布袋摔了一般。他說他爹突然有事明日一早去蘭州,要他先送了禮來。讓喝水他也不喝,鼻流涎水的,怕是煙癮又要犯了,不知要去哪裏吸去。唉,這小子前世是什麼變的,要來敗老龔的家當呀!」莊之蝶看時,桌上一盒大壽糕和一個包裝精美的寫著「豪華錦緞被面」的紙袋兒,就說:「你給龔靖元也通知了?」牛月清說:「下午我在街上撞見他,隨便說的,人家拿來了,你能不收?」莊之蝶說:「我已經說了不過的,你還收人家什麼禮?你那麼逞能,不給我說一聲就通知這個邀請那個,我是當了皇帝還是得了兒子啦!景雪蔭鬧成那個陣勢,我還不嫌丟人,現在烏煙瘴氣地在家待客,讓更多人捂了嘴用屁|眼笑我嗎?你通知誰了,你去回退;你若不回退,我那日就不在家!」一席話說得牛月清癡在那裏。
八百里秦川塵土飛揚。三千萬人民亂吼秦腔。撈一碗長麵喜氣洋洋。沒調辣子嘟嘟囔囔。
父命屬豬定仙遊,乾坤爻相有相爭,
這期間唐宛兒來文聯大院了幾次,連門房的韋老婆子也記得了一個眼睛媚媚的愛笑的女人,問過莊之蝶那女的是不是個演員?莊之蝶就不再約她到這邊多來,只去「求缺屋」。這一日落了一陣兒白雨,太陽又照出紅來,空氣潮潮的越發悶熱。莊之蝶在「求缺屋」裏等唐宛兒。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拿了前幾日兩人為在這裏觀賞市容而買的望遠鏡看著對面樓上的動靜。那樓是一家刺繡廠的女工宿舍,一幫眼睛和牙齒都極好的年輕女子,八人一個宿舍,怕是下班才回來,都端水盆擦洗。莊之蝶舉鏡看了看,女孩子都是穿了短褲,上衣也脫了,只是個乳罩,為著一件什麼事兒,三個人攪成一團兒嬉鬧。正看得有興,那窗口就掛出一張報紙,上邊用墨筆寫了三個大字:「沒意思!」莊之蝶也臉上愧起來,忙走回房間來,把窗簾也放下了。這當兒才發現門道的一邊有一個小小字條,撿起看了,竟是唐宛兒一早就塞進來的,而自己開門時未發現。字條上寫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周敏說,管文化的那個副省長下台了,宣傳部長在那份聲明擬文上批了『由廳裏決定』,雜誌社就堅持要按所擬的這份聲明刊登。景雪蔭不同意,鍾唯賢就說:不同意,咱也不刊登了!所以現在第二期雜誌上就沒刊登。」下邊又一行是:「我今天不能來了,周敏的一個朋友從潼關來了,為我們傳遞老家的情況,我和周敏得做飯招待人家,我是借了買菜的空兒來給你打招呼的,你原諒我。」莊之蝶長出了一口氣,管文化的副省長倒了,真倒的是時候。牛月清要過生日來沖晦氣,過生日就能沖了晦氣?如今不過,好事不也就來了嗎?!只遺憾唐宛兒不能來,要不與她在這裏要好好吃些酒的。就不覺作想了吃了酒後他們要做些什麼事情來的,想入非非,身下勃動,於是剝了衣服,竟自個動作起來,□□□□□□(作者刪去四十八字)一時神魂癲迷,弄出許多穢物出來。用那字條兒來擦,卻發現字條兒背面又是一句話:「再告訴你個不好消息,聽周敏說,孟老師的一隻眼睛瞎了,」登時嚇了一跳,整好衣服,洗了臉面,急急往孟雲房家來。
莊之蝶讀畢,不禁叫道:「這真是美文!描繪的這位馬氏令人神往。當年我去洛水岸邊,看見那河就想起《洛神賦》,不能自已,臨風而泣;今日此碑,倒好像我是見過她的,人宛然就在眼前。可憐她這般玉容花貌,命途多舛,讓人傷情!」唐宛兒見莊之蝶一時感情衝動,雙目微紅,心裡就有了那麼一番滋味,當下嗔笑道:「莊老師這段話像莎士比亞的詩一樣的!可惜莊老師不能與她同一時代,要不她該是我的師母了!」莊之蝶便還癡癡地說:「娶得娶不得,但我肯定是要會會她的。」竟去買了一炷香來,在那碑前插了。唐宛兒更是有了妒意,說道:「莊老師真是情種之人,馬氏有靈,也不虧生時做人,死後為鬼了。但天下好女人實在太多,古時有,現在有,將來還有。只是莊老師不能生於古時,也不能壽於將來。即使現在的女子,也美人如雲,老師倒不知該愛哪一個了!」說得莊之蝶臉紅起來,方知自己一時陷於情思之中,話說得多了。這時節聽得前邊樂聲大作,聖母殿前的香客遊人一齊往前跑去,便有女子銳聲喊:「娘快呀,監院升座了!」三人就往前去,不知慧明先是從僧堂裡怎樣出的場,但見一肥頭大耳和尚身穿了大紅袈裟,手持了玉板,口中唱喏不已走在前邊;隨後是一個尼姑捧了佛像,一個尼姑敲了木魚,又是四個小尼分作兩排手持了蓮花吊燈;慧明就在其後,身披金箔袈裟,足登深面起跟皂履,一臉莊重,更顥得明目皓齒,粉腮玉頸,冉冉而行,如仙飄然;再後又是八個和尚奏樂和四固尼姑隨從,一隊兒輝煌燦爛往聖母殿走來。李洪文正在圍觀人群裡,跑動著看那慧明。唐宛身就附了莊之蝶耳邊,說:「你看那慧明是不是馬氏?」莊之蝶說:「或許就是,清虛庵真是個好地方。」唐宛兒就說:「那我將來也來這裡的。」莊之蝶暗中捅了一下她,說:「你能在這裡待住?!」
柳月的是:
這麼一整天,老太太卻總不安心,隔一會兒就到書房對莊之蝶說門又敲響啦,過一會兒又說怎麼敢開窗子?莊之蝶也心煩了,等牛月清回來,說他在家裏什麼也是幹不成的。牛月清便來數落娘;娘又她吵,逼著去寺裏大和尚那兒討一帖符來。莊之蝶便給孟雲房打電話,孟雲房拿了符貼在門扇上,卻說符不是從孕璜原智祥大師那兒來的,是慧明畫的,並說:「明日清虛庵慧明監院升座,她要我邀一幫文藝界的朋友去熱鬧的,你去不去?」莊之蝶說:「慧明當監院了?」孟雲房說:「這小尼姑說要幹什麼也真能幹什麼,她要不在佛門在政界,說不定會是個副來長的材料。」莊之蝶就看著孟雲房笑:「我倒擔心她有一天要還俗的。」孟雲房說:「你從何談起?」莊之蝶還是笑,笑而不答。卻壓低了聲音說:「那房間的鑰題給我,我去寫寫東西。」孟雲房說:「那地方真好,誰也不打擾的。鑰匙我還配了一把,這一把你就常拿上好了。」莊之蝶就對柳月說:「我跟你孟老師出去有個事,晚上要回來就回來了,沒回來就在他那兒。明日清虛庵監院升座,我們去應邀參加慶典儀式,你告訴你大姐,這儀式市上領導也去的,我不去不妥。」
之三:
聖武元年正月廿二日建
兄弟三人分造化,內中一人命歸陰。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