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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下

作者:李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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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沐浴完畢癱倒在床時,忽然想到現在還不到午夜,何不打個電話到沈洛珊住處去?但隨即想到怎麼可以這麼早的步子就不按原訂的棋路下棋,以後的棋局還怎麼走?想著十幾個鐘頭昏昏沉沉過來,自己竟然與她同在一個城市裡了。真是不可思議。他赤著腳下床到窗前拉開窗簾,下面的市街依然車來車往,好不熱鬧。一鉤冷月掛在半天,伴著幾顆模糊不清的星。他嘆口氣,拉嚴了窗簾,下決心停止胡思亂想,好好睡一覺再說。他即將失去自由,可千萬不能失去健康。
他感到煩躁不安起來,「是啊,總要有個計劃啊!至少,我們的——」他飛快瞄一眼她的腹部,又趕快心虛地避開眼光。「我們的孩子,生下來之前,我們,是不是該,該先……」
「你現在該多喝牛奶是不是?咖啡有刺|激性……」說了一半才覺得太突兀,不得不停在那裡又說不上來。他是有資格說這話的,可是,他們還這麼該死的生疏!
「計劃『我們』的將來?」她把「我們」兩字咬得很重,眼睛裡閃出一絲笑意。
「我這杯是不含咖啡因的。」她平靜地說。他默然了——好像什麼事都是她比他先想到!
早上很早便醒了,他知道由於時差的關係再累也睡不著了,便起身漱洗後走出旅館,轉到附近的小街找到一處早點攤子,好整以暇地飽餐了和*圖*書一頓包括豆漿、燒餅、油條和蘿蔔絲餅的豐盛早餐。回鄉的溫暖甜美使他一時幾乎忘了此行的目的。等到肚子舒服地鼓脹起來,慢慢踱回旅館,才想到這樣難得的一個美好的清晨,竟是將要付出如許代價換來的。
這跟他預先準備的對話太不一樣了!他艱澀地舔舔嘴唇:「噯,我們——幾時可以見面?」
他想湊個整數一打好了,店主顯然很高興一早便有這樣好的一筆生意,巴結奉送了一些羊齒綠葉,包上玻璃紙後還找了條淡紫色緞帶紮起來,這樣一打扮花束顯得更美了。
「沈——嗯,洛珊,」他忘了本來預備叫她洋名的計劃,該死,第一步就走錯了,「我是畢文中……」
他覺得自己像陷在流沙裡,毫無能力地一點一點往下沉,身體也似乎化成了細沙,簌簌地抖散了。他只能被催眠似地看著她,點點頭又搖搖頭。她輕輕噗哧一笑,在他髮間的手指順梳著滑到他的耳下,停在他的頸側。他忍不住側過頭去親吻她的手,涼涼的指尖有股隱約的香氣。他嘆口氣。
他小心翼翼地捧著花,叫車到了她家,她開門時離他那麼近,幾乎是臉對臉,他反而又沒有真實之感了。又像在夢境,只是並沒有要閉起眼來的反感,眼前的她,頭髮比上次長了些,自然地垂在耳朵的兩側,面頰似乎豐腴了一和圖書點,眼睛亮亮的,看起來睡眠飽足,並不像一早被他吵醒。她穿著寬鬆的藕色衣裙,上衣罩在裙外,他看不見她的腰——想到這裡他立刻凝了凝神,一邊把花遞上去,一邊喃喃問好道擾寒暄。他隱約感到自己的步伐已經大亂了。
她微微一笑,接下他的話,「所以你是來求婚的?」
回到房間,看看錶才七點鐘不到,他實在不能再等到她去辦公室再打電話了,決定現在就撥到她家把她叫醒——他失眠了幾夜,她早起一次也是應該的。
她靜靜看著他,明擺著等他開口,自己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裡,看他獨腳戲先唱一段,一點也不幫他提提詞。他簡直有點恨她了。憑什麼?他受了這麼多折騰,而她,這麼安詳自在、舒舒服服、理所當然!好吧,你不幫忙我就趕快唱了下台就是啦!他把心一橫,接住她的目光:
「真榮幸,謝謝你。」幸好她的語調很正經,不然這樣調侃的字眼算什麼?「可是,我們不是交換過心得嗎,都覺得做一輩子單身貴族很好呀!」
他記下她的住址及途徑指示,講好半小時以後到達,這樣估計她有充分的時間起床梳妝,他雖是成了犧牲品,也希望處理自己的獵人或者祭司是美麗的,這樣起碼不會太強烈地覺得自己是莫名其妙地白白犧牲了。
「我前天夜裡打電話去你辦公室,秘書說你請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一星期假。昨天下午打了好幾次電話去你家,是你那兒的夜裡,都沒人接,所以我想你是回來了。」
出門時他記起早先經過一家還沒開的花店,於是先走過去,這時已開門了,新鮮的花朵沾著水珠晶瑩嬌嫩,他這才發現原來清晨的鮮花這麼美,而自己一向只看見超級市場附設花鋪冷凍櫃裡的花。他走進去,心想既然做傻子就乖乖做到底吧,就像小學時遊藝會被推上台去,別人不懷好意自己沒有準備,既然站在台上了,就好好表演一個像模像樣的節目吧。既是表演求婚,鮮花是不可少的道具。他看看各種各樣的鮮花,玫瑰太通俗了,雖說是道具也要出色,他是這齣悲劇的男主角。菊花像赴喪禮,雖然他的心情近此但還是不宜。然後他看到一把胡姬花,紫紅色蝴蝶般的花瓣秀氣又嬌貴,每一枝莖底都有一個小水瓶,顯然是論枝賣的。店主見他端詳胡姬花,連忙過來笑道:
「啊,是你,」她的聲音清醒起來:「你來啦?」
「你——」他才放鬆下來的心情又繃緊了。她在這個關頭還要拿矯裝蒜?「可是,你的孩子——」
他氣得霍然挺直身軀——真是侮辱!難道她還懷疑他畢文中是個不認帳的人?正在無法決定怎樣發作,她卻輕輕地說:
按照短程計劃,他住進了預先托旅行社代訂的一家飯店。m.hetubook.com•com他以前來這裡的餐廳吃過飯,覺得還高雅乾淨。父親去世後他在台北便沒有家了,但近年來往返台北不是講學便是探親訪友,總有親切舒適的下榻處,自己為自己訂旅館房間在台北還是初次,不免又有一陣淒惶之感。好在他已疲累得將要麻木了,因此自憐自哀的情緒減輕很多。
「我這次來,很匆忙,只能停留五天。不過,我想,五天時間也夠了。我們計劃一下,我們的將來……」他覺得自己的這番開場白很差勁,但起碼開始說明來意了。
他如釋重負:「是的——不是帶著花來了嗎?」一輕鬆,加上看到她的笑容,他就恢復了幾分平日的瀟灑。
他搖搖頭,不想講話了,此情此景還能說什麼?他在心裡又嘆一口氣,卻不敢出聲了,只是傾過身去摟住她,用她柔軟的雙唇對住自己的嘴。閉上眼,他知道自己終於滅頂了。
「喂?」她顯然是從熟睡中被吵醒來,聲音迷迷糊糊,連一向自報姓名的習慣也免了。
「怎麼嘆氣?」她在他耳邊問。
她唇角勾出一個略帶嘲諷的笑意:「你剛剛才說『我們的孩子』,現在怎麼又說是我的孩子了?」
端起咖啡來喝一口,立刻想到那天早上在她旅館房間的那一口可怕的咖啡。他輕輕搖頭感嘆,見她也在對面雙人沙發上坐下啜著咖啡,習慣性的保健知識又冒上來了:
「好漂亮哦?剛從新加坡空運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的哪!先生送女朋友嗎?最好啦,要幾朵?」
她伸出手將他額前的頭髮輕輕拂上去:「累了吧?」
她卻當他是個常客一般,自自然然地請他坐下,然後走進裡間去捧出一個淡青色的窄窄圓肚瓷花瓶,把花插|進去,錯落有致地整理一下,再進去出來時手裡端著兩杯咖啡。他心不在焉地流覽著小客廳的擺設,起碼沒有叫人一眼看上去討厭的俗物,他慶幸地想:她的眼光還可以,做他的室友分享他的城堡,還不算太糟的。
他不敢講自己已經吃過了,本來以為她會約他在外面見面,豈料一來就邀他上她的住處,……不過去她家見面也好,無論情況變得多尷尬,起碼除了他倆沒有第三者會看到。
他差一點魂飛魄散。她難道真算定了他這麼快就會來?「你,你怎麼知道……」
他從沒聽過這樣溫柔的命令,一時愣在那裡,完全沒有抗拒的對策,只好起身坐到她身旁去。她一定剛沐浴過,一股肥皂潔淨的清香,是有潔癖的他最喜歡的,而其中偏又帶有一股極清淡的胭脂香。他看著她,這麼近,耳邊的小痣和鬢邊的汗毛都清清楚楚的看得見。眼前的她,終於是個真真實實的人了,那衣裙底下是個真真實實的肉體……
她沉吟一下,「我昨天趕完一個Project,今早可以晚一點去公司。你要不要來我這裡一起吃早餐?」
「坐過來。」拍拍身邊的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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