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知道呀。」
連他的馬，也名垂千古呢。——「昭陵六駿」：白蹄馬、生氣勃勃勒驃、颯露紫、青騅、什伐赤、拳毛騧，便是他翦滅群雄的戰役中，心愛的乘騎。
一向眉頭緊鎖，滿腹疑團待悟的微光，那原以為「佛」就是揩掉乾屎的破竹片的中年和尚，再陷入另一場苦惱了。
日本平安京的城市設計，也倣傚了長安城棋盤般的式樣。律令相近，留學生和學問僧慕名而來者眾。
釋迦、彌勒、觀音、菩薩、如來、四大金剛、十六尊者、五百羅漢——佛像都在煙火裡，冉冉消失。
只有誦經的沉吟。
婆盧竭帝爍缽囉耶
黑暗吞噬了大地，火海瞬即吞噬了黑暗。
江山為一片白茫茫所鋪蓋，端麗而深邃。
「或者靜一敗在他手上，霍達手下留情呢？」
不，是「心」。
只他一個人回來？
——血窟窿。他一目已眇。
驀地，一個小沙彌驚呼：「靜一師傅！你眼睛怎麼了？」
去冬下詔，追封故太子李建成為「和圖書息王」、齊王李元吉為「刺王」，重新安葬。李世民登宜秋門，哭泣不已，至為悲哀。淚水一洗，印子更加不存。
他見到一個人影。
後來，傳說有人見過這樣的一個和尚。在雪野上。
（全文完）
他一步一步地，很沉重，伸手止住疑問。默然內進，和尚們不敢再問。
前事沒人再提。
小沙彌忐忑地，分了神：「微光師傅，何以靜一師傅去了半天，還沒回來？」
火飛快地蔓延，比「朝為紅顏，夕成白骨」的人生還來得措手不及。
李世民極目他的天下，躊躇滿志。這天賞雪，一時興到，即詔在座的官員、學士賦詩，又令畫工作畫。
抑或更迷惘？
「靜一——」
摩訶迦盧尼迦耶
他回過頭來，微頷首。
「抑或霍將軍戰敗，靜一把他放走？」
念著《大悲咒》，為圓寂的十渡法師進行超度。
自唐朝，走向未知的年代。
黃昏已近。
天空有一本書。
「——」
西天綴滿鮮艷的彩霞。太陽下落得太快。
他在巨幅畫捲上，蓋上了m.hetubook.com.com「御覽」的印章，朱文鮮妍，如雪中的血痕。
死於貞觀二十三年，五十二歲。據說，死因與千方百計追求長生不老，崇信煉丹方士，服食不少延年藥物有著。
「他會放過他嗎？」
李世民是震古鑠今的明君。
即位那年年方三十。
當心空無一物，它便無邊無涯。
「阿彌陀佛！」
在位期間，史籍所載俱為偉大功德。
下雪的聲音仿如樂韻。
微光燃點的長明燈吃這一吹，奄奄欲熄。他張開麻布裰的袍袖擋風。
殘陽在他身後，大伙看不清他的臉。殘陽如血，他亦一身是血。袈裟迎著風，寺院沐在餘暉中。
人那麼壯大，權位、生死、愛恨、名利——卻動搖它。
後來，他在眾人的目送下，轉身遠去。
「霍將軍若非喪命，何以他不現身？」
他解脫了？
後來，他們發現靜一孤單地僵立在後院，嘴巴從此用封條封住，不再說話。他仰首望著天，瞑色侵來，素淡的古寺帶著哀傷。靜一如佛像，泥塑木雕石刻。
中國在他統治下，成為一個繁盛而強悍的帝國，文治武功，盛極一時。不但版圖擴展至空前之大，西北各族人民，尊之和圖書為「天可汗」，俯首臣服。
素淡古樸的彤雲禪院，木樑發出霹靂的聲音，如老人骨架終於散下。它通體發亮，莊嚴而響亮地大去。
——遇父弒父，遇佛弒佛。不為外物所拘，灑脫自在，誰說容易？
為什麼為了清潔，就不是傷蟲殺生？
同他一塊的，還有幾個和尚，兩個十四五歲的小沙彌。
成就了一幅「銀妝圖」。
土那麼壯大，風卻吹散它。
微光抬眼望一望天空。
即使微末若此：——
菩提薩埵婆耶
和尚們一齊合什。
唵
生死有命，這是在他能力以外的了。
摩訶薩埵婆耶
那黑鷹沒有回來。
他們只是耳語：「是開了殺戒，把那霍將軍殺掉了？」
……
為什麼殺人刀，也是活人劍？
他生命中的險著，玄武門那一攤血跡擱久了，乾了，只成一個淡淡的褐色印子。
和尚們不敢再問。
六月十六日，帝前往禁苑，見蝗蟲，捉數隻，祈求道：「人民靠莊稼養活生命，而你吃莊稼，我寧願你吃我的內臟了！」舉hｔtps://wｗｗ•ｈetｕbooｋ•ｃｏｍ.ｃoｍ手待要把它們吞吐下肚中。左右侍從官員勸阻：「這是毒惡之物，會令陛下生病。」帝道：「我為人民受苦，不怕生病！」竟把蝗蟲吞了。本年，蝗蟲並無造成災害。
南無阿唎耶
權位、生死、愛恨、名利——那麼壯大，時間卻消磨它。
他回想那一直想不通的問題。
大火是在三更之後起的。
看，火那麼壯大，水卻熄滅它。
微光年過四十，善良溫厚，並無領導才能，但他仍拚文弱之軀，等著靜一回來。
「霍將軍心高氣盛，若是輸了，情願死在自己劍下也不會偷生吧？」
水那麼壯大，土卻掩藏它。
山那麼壯大，人卻鏟移它。
唐朝盛世，於此展開。
自老方丈圓寂，朝廷官兵一番擾攘，而護寺的靜一和尚，又與霍達將軍到了後山那「橫空出世」的危巖作二人間恩怨了斷之後，彤雲禪院部分怕事的僧人都散去。
最初是火苗裊裊地躥升，不知燃著些什麼，發出藍綠色的焰光。煙霧中不斷冒出一條條艷紅的舌頭往上舐，漸漸扯長，如紅綢子凌空飄舞，瀟灑書空。
在寒hetubook.com.com夜，這一把火是特別和暖。靜一只感到疲累而痛快。
雪已下了一季，玉蝶在大地紛紛揚揚飛舞。這銀白色厚毯子，印上他的足跡。很快，虛空中千萬隻無形的翅膀，把它們一一搧平。
靜一言不發，用一隻眼睛望向輝煌的夜空。
但，周遭也寂然。
——時間最壯大麼？
風漸大了，匆匆地吹掠。林中像有幾隻野狼在嚎叫，聽真點，不過是松濤。
自改元後，「貞觀之治」是歷史上最光輝的黃金年代。
剛剛，他還聽得震天的呼嘯，兵器交加。忽地，一頭烏黑油亮帶紫的蒼鷹，受驚振翅，發出猛烈的聲響，斜刺青空，衝過崗巒重疊的高峰，狂飛至遠方。
南無喝囉量那哆囉夜耶
整個唐朝，正史、野史、軼聞、民間傳說、筆記小說——，皆無「石彥生」，或「霍達」之名字。
藏經閣前，佈置了香爐、燈燭、淨水瓶，還支起雪柳素花。
……
他跨上馬背，融入迷濛的天涯海角。
這最後一戰完結了麼？
風那麼壯大，山卻阻擋它。
遠處有一匹快馬在等他。接待故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