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
「我有一個朋友，原已退休，因為炒股票失敗，不能不出來做事。」沙凡說。
雖然到處瀰漫著「香港節」的歡樂氣氛。但是，「香港節」猶如一堆鮮艷的彩色，塗在洩了氣的皮球上，外表雖好看，卻是沒有實質的。
「你不知道他有心臟病？」
全城的居民似乎都已不能保持理智的清醒。
人們並不接受這種看法。
「股市！」杭太太說，「星期二股市忽然暴跌，占雨收聽了收市行情後，受不起這樣的打擊，心臟病猝發。」
當時的情況，毫無疑問，是不正常的。
沙凡說了幾句安慰她的話語之後，答應明天再來探望占雨。
「找誰？」少年問。
「前幾天還是好好的，怎會忽然病倒？」沙凡問。
有人說：某名流太太在股票上賺的錢，數目之多，連她自己也算不清。
「杭占雨先生在家嗎？」
在回家的途中，沙凡想起這些往事。對於香港人，這似乎是一場惡夢。如果當真是一場夢的話，那就無所謂了。問題是：這不是夢。這是現實。
「看過的。」杭太太答。
「我只知道他的心臟衰弱。」杭太太答。
可是，紅盤開出，全面報升。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使沙凡大吃一驚。
當時的香港社會是不正常的。
大家將這些傳說當作酒後茶餘的談話資www.hetubook.com.com料。
當時的傳說，很多很多。
沙凡當即簽了一張支票，與自己的名片一同遞給杭太太；杭太太並沒有拒絕收受。
「進醫院了？」他問。
沙凡當即將杭占雨的學歷與資歷講給老丁聽。老丁說：
「什麼時候進醫院的？」
「什麼時候？」
少年這才咽了一口唾沫，說：「爸爸進醫院了。」
「她在醫院裡陪爸爸。」
由於炒股票太容易賺錢，沒有人肯從事正當的商業了。有人甚至結束原有的事業將希望寄存在股票上。
當人們清醒時，錢已蝕去。
「打劫！打劫！」
即使到了農曆大除夕，大家好像忘掉了過年似的，紛紛擠在經紀行，搶購股票。
聽了杭太太的話，沙凡立刻想起星期二股市狂跌的情況。那一天，因為受了國際能源供應的影響，股市急遽下降，猶如決了堤的河水，一發不可收拾，大部分股票的做價幾乎降到了本年度的最低水平，人心惶惶，彷彿誰也不信任股票了。這確是近期少見的險惡情形。在這種情形中，像杭占雨這樣的「大閘蟹」，當然會經不起打擊的。他的股票，作「金字塔式」的給銀行，股市大跌，銀行少不免要他補倉的。他沒有能力補倉，心中一急，病倒了。
「明天。」
與老丁分手後，沙凡走去找杭占雨。
抵達杭宅，按門鈴。
「這一次，怎麼會突然暈倒的？」
「不清楚。」
沙凡回到家門，朝大廈入口處走去時，裡邊驀地竄出一個長髮青年，與他撞個正著。這件事，在心理上全無準備的時候發生，使他大大地吃了一驚，連身子也不能保持平衡。他跌倒在地。
「什麼病？」
「上午十一點至十一點半。」
「你們公司既然有空缺，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星期二下午。」
「以前有沒有看過醫生？」沙凡問。
走出醫院，搭車回家。在回家的途中，他一直在想著股市的情形。打從去年聖誕節算起，到現在，將近一年了。在這一年中，股市波濤洶湧，使數以萬計的香港人在經濟上蒙受相當大的損失。杭占雨只是數十萬受害者中間的一個罷了。去年年底，恆生指數猶如火箭般上升，只要手上有股票的人，沒有一個不賺大錢。唯其如此，即使從未買過股票的，見別人賺了錢，也盡量設法集中所有可以調動的資金，走去經紀行購買股票了。香港變成一座瘋狂的城市。香港人多數染上「股票病」，日有所思，思和_圖_書股票；夜有所夢，夢股票。人們見面時，不再說「今日天氣哈哈哈」了，他們說的是：「怎麼樣？賺了多少？」而對方的回答往往是一些令人難以置信的傳奇故事。這些傳奇故事，在香港社會中傳來傳去，使那些已買股票或不買股票的人對股票都有了美麗的憧憬。有人將存在銀行裡的定期存款提出來購買股票；有人將房地產拿去銀行做按揭，購買股票；有人頂掉了店舖，將頂來的錢拿去購買股票；有人甚至結束了工廠，將辦廠的資金拿去市場炒股票。……股市應跌不跌，出現了不合理的上升。儘管政府、報章與有資格的股票經紀一再向股民們提出警告：說是將過奢的希望寄存在股票上非常危險，但是，人們好像失去理性似的，不但不理會這種警告，反而集中更多的資金去購買股票。
有人說：一個小職員將幾年來的積蓄換了股票後，在短短兩三個月中，變成富翁。
現實是殘酷的。
「是的。」
少年睜大眼睛，對沙凡身上直打量，不答話。沙凡看出他有疑惑，當即加上這麼兩句：
「幾點？」
現實是殘酷的。一個銀行的高級人員在股票上虧損過巨，服毒自殺。……一個健康情形良好的人，因為在股票上蝕去太多的錢，精神忽然失常，用長刀砍傷妻子後企圖自盡。……https://m.hetubook.com.com一個小職員動用公款炒股票，被警方送上法庭接受審判。……一個百萬富翁在股票上蝕去所有的錢財，經常站在渡海小輪碼頭，向熟人乞取施捨。……一個經紀行的職員，因為炒股票失敗，搭乘飛機到外地去自殺。……
過了舊曆新年，有些比較冷靜的人已看出股市潛伏的危機，堅信股市即將出現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他剛睡著。」杭太太用蚊叫般的語調說。
「你父親住在哪一家醫院？」
「星期二下午，他坐在收音機邊收聽股市行情，忽然暈厥了。我立刻打九九九，請警方急召救傷車。救傷車將他載到醫院後，才知道他患的是心臟病。」
然後，股市下瀉了。起先，人們對股市仍寄存相當大的希望；後來，股市跌勢凌厲，人們才恢復了應有的清醒。
這時候，傳說特別多。
杭占雨住的是大房，另外還有六七個病人。沙凡走入病房時，杭占雨正在睡覺，而且睡得很安詳。他的臉色蒼白得好像搽了一層粉似的。
股市仍在上升。
走來應門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
杭太太見到沙凡，立刻站起身，躡足走過來，將他拉出病房。
「你的朋友想找工作？」老丁問。
「醫生怎樣說？」
恆生指數繼續上漲。人們只要股票，不要鈔票。有錢人的身價，以藍籌股價為hｔｔｐs://m.hｅtｕbｏok.ｃｏm•coｍ計算單位。
「他的學歷與資歷都不錯，問題是：年齡可能不合公司的要求。雖然這樣，不妨叫他來見我。」
「有沒有暈倒過？」
一年前，幾乎每一個人都將希望寄存在股票上面；現在，情形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沒有。從來沒有暈倒過。」
那少年說出醫院的名字後，沙凡立刻趕去醫院探望杭占雨。
沙凡到一家商行去找一個朋友接洽商務。這個朋友姓丁，是商行的經理。事情辦妥後，老丁請他到「美心」去喝茶。閒談中，沙凡獲悉老丁商行裡有一位高級文員離職。老丁透露這項事實是無心的；沙凡聽了，立刻想起杭占雨。
「他過去在什麼地方做事。」
「你母親在家嗎？」
有人說：某工廠老闆將工廠結束後，走去炒股票，在幾個星期中，賺了一兩百萬。
專家們說：各種股票的市場價已高到不合理的程度，一定要下跌了，到那時，股票變成炸彈，誰手裡握有股票，誰就倒霉。
「我姓沙，是杭先生的好朋友。」
全城的居民染上了「股票熱」。
「醫生說他心臟衰弱。」
杭太太緊蹙眉尖，嘆口氣，依舊用蚊叫般的語調說：
有人甚至這樣說：青山道精神病院裡增設「第五交易所」作為一種治療的方法。那些病人，並不是因為蝕本而失常的，他們是因為賺了太多的錢而失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