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
彌敦道邊，擠著不少看熱鬧的人；但是，情況卻不若過去兩屆熱烈。沙勇的看法是：大部分居民都坐在家裡看電視。沙太認為：治安不好，使市民對這種事情的興趣打了一個折扣。沙凡則說：
沙凡捉住她的手臂，對她說：「要走，一起走！」然後轉過臉對沙勇與沙娟說：「回去吧！」沙娟點點頭。沙勇搖搖頭。
沙凡他們相信：這第三屆「香港節」的花車巡遊一定也會像上兩屆那樣熱鬧。
正在吸煙的沙凡，聽了沙娟的話，點點頭。「是的，」他說，「剛才，我們實在沒有必要走去彌敦道的。」
大巡遊的隊伍相繼到達，這一段的擁擠情況更加嚴重。沙勇與沙娟將注意力集中在花車與各種表演上，並不因為過分的擠逼而煩躁。沙凡畢竟是個男人，雖然感到了擠逼的壓力，還能支持下去。但是，沙太卻因為被人踏去了一隻鞋子而惱怒了。
父親怒責：「現錢與手錶都被搶去，你竟不喊不叫？」
「兩年一次，過海來看看，也是應該的。」說著吩咐埋單。
「香港節與股市怎會一點關連也沒有？」沙凡問。
第二屆「香港節」的花車巡遊也是多彩多姿的，熱鬧的情況並不輸於第一屆。
沙凡見他如此固執，倒也有點惱怒了，拉著沙娟，陪妻子擠出人堆。
這一次的震動非常激烈，若非抱住大樹，就會因不能保持身子的平衡而跌倒。
走到漆咸道，才雇到的士。進入車廂後，沙太仍在嘀咕，說是那對皮鞋是新買的，少了一隻，就要另買一對。
哥哥：「近處沒有警察。」
「精力過剩的人，有時總會做些愚蠢的事情出來。」沙凡狠狠吸了一口已吸去半截的香煙，鼻孔就像煙囪般冒出兩條煙龍。
「剛才，我們做了一件蠢事。我們原無必要走去人多擠塞的彌敦道的。坐在家裡看電視轉播，不但舒適；而且看得https://www.hetubook.com.com更清楚。」
父親：「為什麼不喊？」
「阿哥真傻！」
第一屆「香港節」的花車巡遊是多彩多姿的，彌敦道兩旁的人行路上，黑壓壓的擠得水洩不通。沙凡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的情況是熱烈的，人們猶如潮水一般從橫街湧往彌敦道。
震動的時間相當長，不但大部建築物都已倒坍，連地殼也裂開了。
山路也有不少人在逃命；不過，情況比在電梯中的時候好得多。
沙凡說：「回家。」
父親：「就算劫匪有刀，你也應該喊叫的！報紙上常常刊出新聞，證明事主喊叫，破案的機會比較大。」
父親：「反抗與吶喊不同。」
「這裡比較安全些，」他說，「即使再發生地震，也不至有太大的危險。剛才，實在太可怕了。幸虧震動的程度不算強烈，要不然，大廈倒坍，我們擠在樓梯上，早就沒有命了！」
「你的意思是：大地震隨時會發生。」
「你們在這裡看吧！」她說，「我回家去了！」
「有什麼關連？」沙太問。
「其實，看電視更清楚，無線電視與麗的映聲今晚都實地轉播。」沙太說。
父親：「不管有沒有警察，既然遇劫，就該喊叫！」
「快逃！」母親歇斯底里嚷了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你們三個人要過九龍來看花車的話，我是寧願坐在家裡看電視的。」沙太說。
「讓我再看一會。」沙娟說。
星期日，沙凡與兩個孩子在「海運大廈」的「美心餐廳」吃東西。這是喝下午茶的時候，他們卻吃了一些豬排牛排之類的東西。理由是：吃過東西後，要到彌敦道去看花車大巡遊。
母親：「我不贊成喊叫。喊叫非常危險。」
「我怕！」沙娟抱住父親。
「但是，」沙太說，「走去彌敦道觀看實際情況太擁擠，年輕人在人堆中擠來擠和*圖*書去，無所謂，上了年紀的人，不適宜到那種場合去亂擠。」
沙娟夢見地震：整幢大廈搖呀晃的，不但玻璃杯裡的茶潑翻了；連掛在牆上的字畫與擺設也掉落在地。這是非常可怕的景象，從未經驗過。
「香港節的歡樂氣氛就是在熱鬧中製造出來的。大家在熱鬧的場合中擠一陣子，必可獲得另一番情趣。」
這裡的人，比別處多。參觀大巡遊的貴賓台就設在對街的「九龍公園」裡，大部分參加巡遊的隊伍，不論舞龍舞獅或國術樂隊，到了這裡，少不免在貴賓們面前表演一番。所以，站在這裡參觀巡遊，最為理想。
不久，他們走到尖沙嘴街坊福利會附近。
「根據報章的報導：在這一次大跌市中，香港人在經濟上受到損失的，為數達數十萬之多。」
「別瞎扯，好不好？」
母親：「除了身上的五十元，還有別的損失嗎？我的意思是：手錶有沒有被搶走？」
沙凡唯恐兩個孩子聽了這話不高興，當即說了這麼幾句：
大巡遊結束時，沙太扭熄電視機，對沙娟說：
「你這話什麼意思？」沙凡臉上有過分嚴肅的表情。
「一點也不錯。」
「大巡遊已結束，他就會回來的。你先回房去睡。」沙太說。
沙勇的執拗使沙凡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好。他不願掃兩個孩子的興；可是，妻子堅持要回去，他是不能不陪她回去的。
……沙娟醒了。
付了錢，一家四口由「海運大廈」走去大酒店商場，出廣東道，然後沿北京道朝彌敦道走去。當他們走到「新聲戲院」附近時，他們見到所有車輛都轉到這條街道來了。由於彌敦道舉行大巡遊的關係，九龍心臟地區的交通需要有一個臨時性的安排。
在參觀花車大巡遊時，見到這樣的花車，當然沒有心情鼓掌或喝采。
這原是大部分香港居民的願望。
接著一片沉靜。和_圖_書沙娟側轉身子，睡著了，進入另一個夢境。
沙太不接受這樣的看法。她說：
父親故意裝作非常鎮定的模樣。「不要怕，」他說，「這裡並不屬於地震帶，縱有震動，也不會造成災禍。」
「既然這樣，我們應該找個安全的地方躲避才對。」沙勇說。
沙凡笑了。
電視台仍在轉播大巡遊。
「很難講。」父親說。
奔到山腰，母親必須坐下來喘息了。父親游目四矚，見鄰近沒有高樓大廈，就揀了一塊大石坐定。事實上，奔了那麼多的路，他自己也需要喘口氣了。
然後她被客廳裡的談話聲吵醒。
「不行，」沙太說，「明天是星期一，你要返學，不能睡得太遲。」
「你們先回去，我要在這裡看大巡遊！」沙勇說。
母親：「有許多事主受傷，都是因為反抗的關係。」
「沒有安全的地方；不過，山頂沒有建築物，情況會好些。」
一家人繼續朝山頭走去，走上山頭，大地震開始了。
「時候已不早，你應該睡了。」
沙太彷彿故意與兒子鬥氣似的，放開嗓子嚷：「你們在這裡看吧！我回家去！」說著，側轉身子，用力往人堆中亂擠。
「在過去一年中，香港人因股市大跌而在經濟上受到損失的，你知道有多少？」
語音未完，整幢大廈彷彿患了瘧疾的病人一般，震盪不已。
「快！」父親說，「從太平梯走下去。」
花車大巡遊是「香港節」的最後一個節目，也是最受香港人注意的節目。
沙太見兩個孩子的興趣這樣高，只好硬著頭皮擠在人堆中。
「不知道。」
沙凡一把捉住她的手臂：「要走，一起走！」然後轉過臉去對兩個孩子說：「走吧！」
「大巡遊剛開始，」沙勇說。
地殼裂開時，房屋、車子、樹木、人、畜生……同時跌入裂開的罅隙。從山上望下去，那裂開的罅隙就是可怕的深淵。ｍ.hｅｔｕｂｏｏk.com•ｃom他們不知道那黑暗的深淵裡有些什麼；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所有的生物跌入深淵後必會死亡。
哥哥：「劫匪手裡有刀。」
沒有辦法，沙娟只好回房安睡。事實上，在彌敦道看花車時，耗損不少精力，需要用睡眠補償。因此，一合眼，就沉沉入睡。睡後，做了一場夢，夢見許多花車猶如遊樂場的旋轉木馬一般兜過來；兜過去。……
回到家，沙娟立刻扭開電視機。沙太走去沖涼。沙凡則坐在沙發上吸煙。
沙凡不願再說什麼，一味搖頭。
「頭暈！」
甜夢變成惡夢。
「回家去看電視，舒服得多。」沙凡說。
山下的高樓大廈，在地震中，紛紛倒坍。那些高樓大廈，猶如兒童的積木，一下子倒坍了。
哥哥：「也被搶去了。」
母親：「話雖如此，我依舊認為：喊叫是十分危險的。」……
「現在看來已沒有事了。」沙娟說。
哥哥：「劫匪手裡有刀。」
「你們回去吧，我不回！」
父親：「有什麼危險？」
但是，兩個孩子堅持要站在這裡。沙勇說：「看大巡遊，擁擠是難免的。」沙娟說：「只有站在這裡才能看到最精采的表演。」
那些高大的建築物相繼倒坍，發出的巨響，驚心動魄。
「難道你還不明白？」沙凡說，「香港的總人口只有四百萬。在四百萬居民中，有幾十萬在經濟上受到損失，這香港節的熱鬧情況當然要減低的。」
「睡吧，」沙太說，「不要養成遲睡的習慣。」
這時，螢光幕出現一輛裝置得非常美麗的花車。車上有耀眼的燈飾，也有打扮得十分花枝招展的美女。車子的形狀變成一條鯉魚；「鯉」與「利」同音，討個好口彩，在平坦的柏油路面駛過時，引起許多觀眾的好奇；但沒有掌聲與喝采。
擠出大廈，父親伸手一指：「快！那邊有山路，趕快奔上山去！」
「不同，不同，」和*圖*書沙勇說，「看電視與走去現場觀看實際情況，所得感受絕對不同。」
「這與香港節有什麼關係？」
沙太不贊成站在這地方觀看。理由是：這地方像罐頭沙甸魚似的擠著太多的人。
沙勇睜大眼睛問：「走去什麼地方？」
「我們應該早些到彌敦道去。」沙娟說。
電視機顯示的大巡遊情景，是如此的美麗，使沙娟忍不住說了這樣的話：
整座山在震動。
極目所至，除了倒坍的建築物之外，便是大火。
電梯口擠滿了人。
「讓我再看一個節目。」沙娟懇求。
「股市大跌，幾十萬香港人變成大閘蟹，對香港節的興趣不及過去那麼濃了。」
沙凡越說越大聲，以為這樣一來就可以說服妻子了。但是，他的妻子卻固執地搖搖頭：「不會有什麼關係。股市與香港節不會有什麼關係。」
「很簡單：香港節與股市一點關連也沒有，怎麼可以扯在一起？」
四個人疾步狂奔，奔到山腳，母親喘得連氣也透不轉。她需要休息。但是，父親捉住她的手，奔上山去。
大家拚命朝人群中推擠，但求早些擠出大廈。震盪雖已停止，卻是暫時的。
「阿哥還沒有回來。」
走下三層，房屋不再震盪。樓梯上黑壓壓地擠滿逃難的人。母親說話時，聲音發抖：
但是，花車是花車；事實是事實。花車上的燈飾顯示指數在直線上升，並不等於實際的指數也在上升。相反，人們見到這輛花車時，總不免有點悲哀。指數千七點，已變成一種痛苦的回憶。許多人在千七點時買入的股票，現在，只剩一二成了。
沙凡心裡很明白，因為這是一家證券交易所的花車。花車上還用忽明忽暗的電燈顯示指數由五百點升上千七點，甚至千七點以上。
「即使此刻就去，也未必能夠佔得較好的地位，」沙勇說，「兩年前，九龍舉行花車大巡遊時，有些人吃過中飯就拿了竹椅去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