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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心動魄的一幕:一九六七年紀事

作者:路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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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十七

人們仰脖子直望了一個下午,那慘淡的太陽都快要跌入城西那一列大山的背後去了,可天上連一隻鳥也沒有飛過來!
縣城泥濘的大街小巷,很快就被千萬雙腳片子踏乾。城市上空,揚起了滿天的風塵。
(全書完)
人們抬著茶紅色的杜梨棺木緩緩行進著。棺木蓋上,按鄉下古老的傳統放了一隻老公雞,棺木前頭,按城裡現代的方式挽結著一個素白的花圈,花圈中間,嵌著不知哪個無名畫家按照片臨摹的他的一張碳筆肖像——肖像極為傳神:他瘦削的臉頰上帶著嚴峻而又慈祥的神色,一雙微微瞇縫著的眼睛,正深情地望著城市和遠山,望著千千萬萬的人們!
在太陽西沉的時候,人們把他安葬和*圖*書在城東最高的一個山崗頂上。山野裡,鮮花已經在前幾天的風雨中凋謝了。人們就折了許多山梨樹的枝葉堆放在他的墓前——風霜染紅的葉片,在殘陽夕照裡血一般殷紅,火一般耀眼!
第二天天不明,打著鐝頭、舉著鐵鍁的農民,繼續從四面八方像潮水一樣向縣城湧來!
縣人民武裝部胡政委帶著兩個幹事,站在街頭一遍又一遍宣讀關於不准農民進城武鬥的通告,但沒有一個人聽這宣傳——他們不是進城武鬥,而是捉拿武鬥致死人命的兇手!
浩蕩的西北風攜帶著烏黑的雲彩,向東南方向滾滾而退。連綿幾天的陰雨停了。
有人提出要趕快為書記伸冤報屈,可大家一時又不知道怎樣才能出這口惡氣。有些偏遠地區來的老鄉,建議和-圖-書趕快向地區的「中級法院」報案,法院不是管人命事的地方嗎?而城周圍的老鄉馬上告訴他們說,地區法院早砸爛了,聽說中級法院的院長也被一群前科犯關了禁閉。
啊,這個世界已經無法無天了!
暮色降臨之前,上千農民呼喊著「捉拿兇手!為馬書記報仇!」的口號,從四面八方湧進了縣城。
中午時分,全城的農民們突然傳開了一個消息,說「紅都」來了「電」,「電」上面說,「紅都」已經知道他們的縣委書記被人打死了,馬上要派「直升飛機」來解決。不知哪個天真漢幻想的這個消息,立刻被所有天真的莊稼漢們當成了真事。於是,一張張紫紅臉紛紛向雨後深秋的藍天上望去!
於是,在太陽落山前後,成千上萬失望的人們就懷和*圖*書著悲痛的心情,為他們的縣委書記舉行了本縣史無前例的葬禮。
至此,本縣駐軍公開分裂了。
馬延雄同志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對於他的死,對於發生在整個中國大地上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歷史終究會做出公正而嚴厲的評判——這是一定的!
當一些渾身糊著泥巴的莊稼人把棺木從縣醫院大門口抬出來的時候,全城立刻響徹了一片嗚咽之聲。棺木由一些當年和縣委書記一起打過遊擊的老兵們抬著,沉重而緩慢地走過石板街道,成千上萬的人緊跟在棺木後邊。秋風蕭瑟,黃葉飄落;秋風落葉裡,有多少滾燙的淚水在揮灑!
雨後燦爛的陽光透過醫院病房的玻璃窗,灑在馬延雄平靜的、瘦削的、蒼白的臉上。他曾有過一個小小的願望——能安安穩穩睡一個https://m.hetubook.com.com晚上的覺。現在,他永遠睡著了!
《當代》一九八〇年第三期
紅總頓時鳥獸般潰散了。段國斌、侯玉坤帶著金國龍等二十來個「鐵桿」,倉皇逃到了鄰縣。
無數的莊稼人還在繼續從四面八方向他的身邊湧來。他們聚集在他的身邊,為他的死悲痛、憤怒,同時又對發生在眼前的這一切感到多麼的迷惘啊!
縣醫院從昨天晚上就已經被圍得水洩不通了。彎腰弓背的老百姓們,流著眼淚,從安放他遺體的窯洞前走過,透過玻璃窗戶,向親愛的縣委書記作最後的告別。
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八日,凌晨五時,縣委書記馬延雄死在醫院裡。
城裡的街道上,河邊的體育場上,以及一切的空場地上,到處都hetubook•com.com擠滿了人群。整個城市成了農民的世界。到處都有人在講說這個死去的人做的好事。這些事早已是眾所周知,但講的人仍然激昂慷慨,聽的人仍然津津有味。不識字的莊稼人講起他的事來,口才都像城裡的自來水一樣流暢。時不時有身強力壯的後生背著一些老年人從人堆裡穿過,向醫院奔去。這些老年人是從邊遠山寨,被兒子連夜背來看望死去的縣委書記的。
與此同時,縣人民武裝部曹部長卻率領縣中隊的戰士加入了農民的洪流,和農民一起在街道上遊行示威。
眼下,全縣沒有因武鬥而造成任何群眾的死亡。但他死了!他用自己的死制止了一場大規模的群眾武鬥。這個黨的忠誠戰士,當年戰爭的炮火沒有奪去他的生命,現在卻在一場「文化革命」中倒下了。
消息在當天就傳遍了全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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