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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回青河

作者:於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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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三

廿三

定玉:
「哦?他預備怎麼辦?」
「什麼?」我逼視著他,「過去,還是將來?」
「我不知道,」他含糊地說,「他現在就住在家裏,茵如的婚事也改了期,改到明年夏天再辦,現在一點錢都沒有。」
爹爹最近在上海做生意虧了本,我們現在真是十分貧窮了。我的婚事也只好延到明年,男家雖然不高興,倒也沒有說什麼,我鬆了一口氣,可以再陪姆媽一年。可惜我們生活過得多君——窘字她寫別了——迫,一點都不比以前舒適了。爹爹整日皺著眉頭,在家裏和姆媽嘔氣,到阿爺那裏還要裝笑臉不敢給他們曉得蝕本的事。
「我知道,我和他談的時候他已將我大罵了一頓。」
「很好。」
這些帶著太多誘人氣息的往事,我們不可能忘記。所以,常常,我們會不約而同的抬頭看對方,等到眼光一接觸,又窘迫的掉開頭。有很多次,我很衝動的想撲到他身上去,把頭埋藏在他的胸前,使他不能看到我的臉,然後剝盡自己的尊嚴請他把收回的感情拿出來,請他看在過去幾年的情分上,把美雲忘記。但是,每次我有這種衝動時,他似乎都感覺到的,因為就在我要衝過去的一剎那,他會突然的站起來走掉,把我一人關在學生閱報室,氣得我全身發冷。
「今天蒙諸位親友光臨,為家父祝壽,十分感謝。我趁這個機會,向諸位宣布,國一和美雲訂婚的消息。」哄的一聲,大家都講話了:有的道賀、有的訝異、有的朗笑、有的嘰裏咕嚕的,而我,我只聽著一片嗡嗡的聲音,只看見國一和美雲的臉,笑著的、害羞的、興奮的、暗喜的臉。只有兩張臉。
大舅還說了別的話;我聽不清楚,好像是,「非常時期……他們年輕人,講究新派……」等等。我用力使眼睛看著自己的筷子,筷子來回的夾菜,嘴巴用力的吃,喝,喝,吃。吃完了,他們搭了戲台聽張月華的紹興戲。我起勁的看,起勁的笑。
昨天我偷偷問美雲,問她可曉得又有人看中了她,她倒是沒有生氣,笑笑,好像心裏很有數目似的。等我問她是什麼人,她又不說,換了你,她一定與你講了,她只有在你和阿哥面前話多,有說有笑的。前次阿哥中秋回來,她也高興了好多天,祖善就是看不得她開心,好幾次磨難她,險些阿哥又打他了,他跑到大姑房門口說,美雲不是你老婆,老子要把她怎麼樣就怎麼樣,輪不到你管!你看他這人說話多麼可笑,阿哥又不是想美雲做他老婆,才不要他欺侮的。他一向都看不慣他們兄弟對美雲的虐待,不是嗎?要是你在這裏還不是不許他們欺侮她,也難怪美雲只對你和阿哥兩人要好。
他避開我的目光,說:「過去和將來。」
「咦,這不是唯一的解決辦法嗎?」我追上去問。
這樣一來,我們雖不像從前那樣吵鬧,但感情卻淡得和圖書多。無形中,我們取消了黃昏時分那段甜蜜的散步,有時在教室的走廊上相遇,我們帶著微笑閒談幾句,比表兄妹親暱點,比戀人冷淡點。遇到數理上的難題,我還是像從前一樣跑去問他,或者請他代我做,他作文交不出卷的時候也照舊來請我替他寫一篇,但每遇這種情形,我們都窘得很:因為往事猶新,環境如前,在同一場合,同一地點,我們都不免會想起以前做過的事,以往的一舉一動。那時我常愛伏在他身上輕輕咬他的耳朵,或者,用手指緩慢的撫摸他的下巴,這些舉動常引得他一下子將我抱住,對我狂吻一場。同樣的,在我絞盡腦汁替他做作文時,他則愛用一個手指頭順著我嘴唇的線條來回撫弄,或用鼻尖揉搓我的後頸,常使我面紅心跳,寫不出一個字來。
「太複雜,太複雜,到內地去,談何容易!」
不知道什麼道理,大姑這一向對美雲又刻薄起來了,大概還是為了馬浪蕩的關係,你曉得的,大姑本想把美雲嫁給他,他也答應過,美雲一旦到他手,他就把那些首飾贈送大姑,然後把美雲丟開,自己拿了錢去跑跑碼頭,開開眼界。不過事情也出人意外,馬浪蕩最近忽然改邪歸正,對大姑十分規矩起來,同時在小阿嬸面前指天畫地的發誓,與美雲成婚之後一起到上海去,用她那筆錢,開一爿雜貨店,要正正經經做人了。小阿嬸一高興之下,就跑去對大姑講,大姑大大不樂意起來,說什麼馬浪蕩抹殺天良,河還沒有過,怎麼就想拆橋了!這還不算,她乾脆把正在進行的婚事打斷,故意說馬浪蕩都過了四十歲的人了,她不忍把美雲這樣一個黃花閨女糟在他手裏。這一下美雲歡天喜地對姆媽說,皮肉上再受點折磨都不在乎了。
做壽那天,有七桌酒席,八仙桌從中堂一直擺到天井。坐席的時候,情形有點怪,外公、外婆、大舅、大姨、賀二叔、小阿嬸、國一、美雲、美英、美香坐在正桌上。我和茵如、祖善兄弟及小阿嬸的兒子們坐在另一桌,我再三問茵如為什麼美雲今天居然和大姨坐在一桌,她跑來跑去幫舅母招呼,都沒有時間回答我。祖善兄弟對我擠目眨眼的,恨不得告訴我,我又偏不問他們,只好朝著國一裝手勢,要他坐過來。他好像忽然得了深度近視眼似的,完全看不見我的動作。我正要站起來,走過去問他,第一道菜上來了。大家都站起來朝外公賀壽飲酒,我只好憋著疑問跟大家做。
「不要哦,哦,哦的像鵝叫一樣,好不好?」他不耐煩他說。
「我有點發愁我們家裏的經濟問題。爹爹在家住著,坐吃山空,不成樣子,我們總要想點辦法才好,我到底是長子。」
「哦?」
國一補考沒有及格,暑假後,和我一起回到鄞中。他仍讀高三,我高二。照說我萬事如意,心裏應該m•hetubook•com.com很得意,但是我卻是不快樂的,因為暑假中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有顯著的改變。
他一兇,我心裏倒高興起來,因為他一兇,表示我們之間又親近起來了,回到從前那種親密而不客氣的關係了。
你一定看得不耐煩了,我囉嗦半天,還沒有說到正事上來。唉,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沒有辦法,你不要冒火,你曉得,下月十八是阿爺六十九,大姑爹爹都要給他祝壽,請人來唱戲,熱鬧一番,小姑來信說不能來,要你做代表,不知小姑對你講了沒有?阿婆叫我寫這封信,對你說一定要來的。小姑不能來,阿爺心裏已有點不樂意了,你來了,叫他也舒服點。如果你功課緊,務必要寫封信給阿爺,如不來信,我就當你來的,這樣好嗎?你來了還是和我一起睡,樓上客房要留給橋頭姑婆用的……
大姑是個精明鬼,好像有點曉得了。這兩天指桑罵槐的,找姆媽的錯,弄得幾個佣人看見我們也大呆呆起來,不比從前和氣了。姆媽真可憐,做大家的出氣洞,這也是她命苦,嫁到爹爹家裏來沒有過一天開心的日子。幸好我還在,陪陪她,聽她訴訴苦,不然她的日子更難過了。
「當然,當然,不過我要和你談的不是茵如的事。」
國一在鄉下住了一星期才回來,回來那天的黃昏,他來宿舍找我出去散步,我懷著若得若失的心在他身旁走著。環湖路上蓋滿了落葉,晚風一吹葉子沙沙的向前滾去,像一連串逝去的歲月。鐘樓尖頂,沒有近處綠葉的掩映,在暮色裏,顯得特別傲然,也特別孤寂。一隻獨雁從遠處的天角飛來,在樓頂上,稍一駐足,低鳴一聲又飛走了。回家呢?還是追隨失落的友群?還是找尋已經另有新歡的伴侶?我轉頭去看我身邊的侶伴,他仍然是沉默著。殷紅的、富於傳達感情的雙唇緊閉著,在黃昏裏閃著一道誘人的潤光。
「我本來倒不想去,但茵如來了信,說阿姆不去,我們趙家總要去一個人才好。」
我彎下腰,拾起一片落葉,捧在手心裏,貼到臉上去,遮掩頰上羞怒的紅色,
錢是由阿炳送去的,阿炳對徐媽說,徐媽漏給小阿嬸家的崔嫂,崔姨對桂菊講,桂菊到阿婆面前去報告,給姆媽無意中聽見,姆媽傳給爹爹聽,我恰巧也在,所以知道。大姑這個人,就會這一套,叫人生氣。祖善在家橫行不法,把美雲害得團團轉,一不如意,就對著她臉上打去,大姑看見了也當不看見,這種情形連我這個糯米團看了都生氣,不知美雲怎麼受得了的。
祖善的事你一定已聽說了,報上都登了的,鬧遍了全寧波。那個女的聽說後來吊死了,不知道真假。他現在躲在家裏,索性不回學校去了。大姑還是衛護著他,說是那個女生自己下賤,看上了祖善,送上門來,肚子弄大了,又來誣賴祖善強|奸她,不www.hetubook•com.com告她一個破壞良家子弟的名譽還算便宜了她呢。大姑嘴上這樣講,暗底下卻已派人送錢到那女家去過,封住他們的口。你看可笑不可笑?
「除非什麼?」他忽然停了步子,挺立在我面前,肌肉緊張地等待著我說下去。
「哪裏,不過從前……算了,從前是從前,不提了。你預備哪一天走?」
「那好,不要忘了留點空給夏先生題字,他特別關照下來的,那一手臭字,哼!」
不過最近又有人在給她說媒了。男家是什麼人,我不清楚,反正有不少人看中她那筆錢就是,媒人就是林家橋頭的賀家二叔,記得嗎?那個講三句話倒要講兩個「天地良心的」二叔,他一向和爹爹最談得來的,大姑似乎不太喜歡他來說的那個男家,因為每次賀二叔從她房裏出來,他總是垂頭喪氣的。爹爹總是要和他說半天話,大約是勸他不要灰心。有一次,他們在爹爹房裏說我去偷聽,看看男家到底是誰,真奇怪,倒聽見爹爹在說定玉定玉的,難道那個人和你的名字一樣嗎?聽阿爺、阿婆的口氣,對這樁親事倒還沒有太反對,我還聽見阿婆有一次在勸大姑說是親上加親,而且錢財不出門,大家都方便,我想也許男家和大姑家還有點親戚關係。
我和國一,雖是青梅竹馬,從五六歲起就很要好。但是我們之間的好,總是風風險險,不太平穩的。主要當然是我們兩人都脾氣急躁,性情僵硬,遇事不肯遷就。我很多地方像阿姆,他很多地方像大舅,而大舅和阿姆的個性又非常相近,所以我和國一就有相同的缺點,常常爭吵。但在夏天之前,只不過是兩人之間,吵吵鬧鬧,天平雖然搖搖晃晃,不太平穩,幸好沒有第三者插入,所以我們每次吵得太兇,總有一方讓步,維持一個最低限度的和諧。一個夏天下來,情勢大變,一向站在幕後的美雲忽然出場,毫不客氣的將天平一端的分量隨手拿掉,以致天平的另一端,我的一面,就沉沉下墜,再也無法還原。等到我們一起回到鄞中,雖然沒有第三者的美雲在場,她的影子卻跟著我們來了。無形中把我們兩人隔得遠遠的。
「國一……」
「哦?病了?」
我們一起笑了起來,我親密的挽起他的手,把他的手背拿到臉頰上貼了一會,才說:
「你先說。」
「咦,怪她做什麼?你懶得和我一起去就明講好了,我一個人又不是不會走。」說著就預備走了。
「一個辦法是休學,到上海找點事做做。」
看完戲又擠在大家堆裏打牌九,玩到深夜,卻就是避著大舅、國一和美雲三個人。吃過夜點心,在茵如房裏留了字條,跟著賀二叔回林家橋去宿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回學校了,正巧是禮拜天,宿舍裏只有寶珍一人,我把網籃放好,脫了鞋,爬上了床,也來不及躺下,把頭埋在枕頭裏,熱辣辣的,忍了一天www•hetubook.com•com一夜的淚,已狂奔似的滾流了下來。
正在這時,噹噹噹,學校在敲上夜自修的鐘了。原來暮色已深,地上的落葉,也已看不清,只是黑蒼蒼的一片,在黑夜裏輕聲嘆息著,我們踩著它們,加速步子回到學校去,他送我到高二教室。
「我也想回去,所以先來和你約了一起走,省得你又不聲不響溜之大吉。」
過了兩天,他也沒有再來找我,我卻接到茵如一封信:
中秋節他居然招呼也沒有與我打一個,就獨自回鄉去了。我一個人也懶得回青河,就冷冷清清的在學校過了,寶珍看我悶得可憐,有時也陪我逛逛街,或划划船;晚上,兩個人在學生合作社買了幾個月餅,坐在宿舍前面,對著凄清的月色靜靜的吃了,算是過了節。我心裏只覺得慘慘的,卻又沒有臉對寶珍訴說。
「還沒一定呢!你真要回去嗎?二十一日就是月考了,你如果要準備考試,我可以替你向阿爺解釋的。」
不管是友情、親情或是愛情,如一方面稍有點改變,對方馬上就會感覺到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顯得很失望,聳了聳肩膀走開了。
「爹爹這次回家過中秋的。」他說。
「除非你們把外公、外婆送到青河去住,你們一家人到內地去,到了內地,大舅總可以想辦法做點生意的。那個姓梅的,大舅從前的老板,不是給大舅來過信的嗎?」
這些事我都知道。本來嘛,兩個女人在一個屋簷下,同用一個灶,哪裏能沒有風波的。更何況大姨是施主,舅母是食客,大姨當然要處處使舅母難堪。而且大姨生性刻薄,不肯輕輕放過可以刻薄的機會。這兩年,舅母受的苦,我們都知道,也只有像她這樣有忍性的人才能在大姨手裏活得下去。
「大姨的為人雖然不好,不過她有錢只好靠她,不然一點辦法都沒有,除非……」
他怔了一下說,「你問做什麼?還有兩個多禮拜呢!」
「大概可以吧。」我和寶珍負責文藝股,每個月出一份壁報,貼在飯餐外走廊的牆壁上。
「當然有,不過……」他轉過頭來,奇怪地看著我。
「哦……我忘了要說的話了,你先說吧。」
臨走他說:「你要原諒我一點,定玉,如果……」
「那麼你還有什麼辦法沒有?」
「大姨有的是錢,暫時由她幫幫忙也沒有關係呵。」
「定玉……」
「好,不說哦了,好不好?」我又試著去拉他的手。
「沒有,不過他做日本人的生意,丟了一大筆錢,還是姆媽幾年積下來的私房錢呢。」
現在回想,如果在剛回學校時,我就想法挽救我們之間的情分,也許能把國一的心轉回來一點。但是我繼承了母親的倔脾氣,不但沒有那樣做,反而毫不惋惜地收回了一部分我對他的感情。
「我不懂你的意思。」
酒過三巡,大舅乾咳一聲,站了起來,大家都放了酒杯,靜下來看著他,他吃力地說:
https://m.hetubook.com.com定玉,來得正好,我正預備去找你,你們這一期的壁報是不是能準時出來?」
他大概在咬牙,因為我看見他頰上的筋肉滑動了好幾下。糟了,不知哪一句話又惹他生氣了,他忽然說,「茵如這小娘也是愛管閒事,討厭!」
「誰要用她的臭錢。」他說,瞪了我一眼。「這一晌,姆媽暗地裏不知受了她多少氣。」
「我無所謂,都是讀過了的。」他不在意地說,「而且,我是長孫,非到不可。你是外甥,稍微不同一點,你可以不去,我則非到不可。」
「咦,你呢?你不要準備的嗎?」
「你說的是前次中秋節?我又不知道你也想回王莊,小姑在青河,你要回去,當然回青河羅。怎麼,你一直在生氣?」
他看見我臉上的柔光,聽見我聲音裏的溫情,怔了一下,然後緩緩的,僵直著手指,把手縮了回去,「你先說。」
「是嗎?」我說,「他好不好?」
「你包在我身上那大舅不肯答應的。」
我把她信紙撒了一床,來不及理,就一骨碌下來穿了鞋,頭髮也來不及梳,就去找國一。他今年是高中部學生自治會的總幹事,在課外活動組旁邊有一小間給他做辦公室。我去,正好只有他一個人在。
「那倒好,」我有點高興地說,「我們還有一年可以在一起。本來嘛,茵如還小,何必早早的把她送出去受罪呢!」
就像天平上原來擺了兩個同樣重量的東西,一方面加重一分或減輕一分都會影響那一方的。兩人之間的情誼也是如此,如有一方面收回一些——假如它是可以被收回的話——或摧毀一點,對方一定要馬上採取下面的兩個步驟,才能維持兩者之間情感的和諧:把自己的感情也同量的摧毀,不然就想法使對方把收回的那部分還回來,把摧毀的補償起來。如果這兩者都做不到的話,只好採取下面兩種極端的態度:盡量增加自己的感情,把對方高高的吊在半空中,使它無法放棄自己。或是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感情都收回,使對方沉重的下墜,給他一個打擊,算是報復也好,算是不在乎他的改變態度也好,反正,是先放棄他。
「不好。」
我的心變得十分軟弱,在這種凄楚的秋色裏,四顧無人的暮色中,我感覺到對他的需要,我不能失去他,絕對不能失去他,我必須放下自己的尊嚴,把無謂的驕傲拋入落葉中,由它跟著失去的日子一起消滅。而我,我必須給國一看我的本色,我的懦弱;沒有了他,失去了他就不能活下去的本色。美雲是天生苦命的,什麼都不該有的;而我,我必須有國一。我不許美雲,這個無知無識的孤女,把國一從我手裏奪去。
他遲疑了一下,說:「過兩天我再跟你談,你去自修吧。」
「你有什麼辦法?」
「國一,外公做壽你回不回去?」
他帶點笑攔住了我,「什麼人說不要和你一起去呢?我大概十六一早走,你說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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