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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風.古道.斜陽

作者: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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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春如,妳回來了?」
何家門口並沒有懸什麼燈彩,只是台階旁邊有一堆爆竹紙屑,那大概就是對小七做的一點表示了。
春如托著下頜,眼皮向下垂著,一副不屑的樣子。
「我跟妳們說一會兒話,等三爺起來,我再過去。」
好像她不是昨天才進門的。
這裏是廚房。丫頭小菊蹲在地下燒火,小蓉在裏面,大嫂在剁菜,旁邊站著一個陌生的女人,不用說,那就是小七了。
春如那年十九歲,和我同年。小學畢業之後,就在家裏等著出嫁。她常來找我聊天,也常請我到她家去玩,她的家,祖孫三代同堂,是個有錢的舊家庭。她父親前年去世,有兩個哥哥,在天津讀大學。鄉下時興早婚,所以大哥已經結婚,她的爺爺七十多歲了,鄉裏的人都稱他何三爺。何三爺去年得過一次中風,所幸醫治得法,保住了性命,但至今走路不大方便。偶爾見他拄著拐棍在院子裏(足留)(足達)跳,由於他講話不大清楚,我總是盡量避免和他講話。每次我去看春如,都是匆匆地穿過院子,直接走進春如的房間。
這天,何春如一進門,就帶著一半興奮、一半氣惱地對https://m.hetubook.com.com我說:
春如是故意不理她。
我們走進去,裏面像往常一樣靜靜的。那只名叫「小黃」的土狗趴在穿堂裏,見我來了,站起來搖搖尾巴,又懶懶地趴了下去。春如東張西望地找了一陣,走進兩層院落,才聽見她大嫂說話的聲音:「這裏不用妳,姨奶奶!」
「羅老師,」她用她那低沙的嗓子說,「你不是此地人吧?」
只有一點,像我想像中的小七——那就是她的豐|滿。不過,這豐|滿卻比我想像的要來得自然。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這麼豐|滿。所以她的花綢小褂子才那麼寬寬大大,她的豐|滿才那麼帶著不由自主的抖顫。
我只得點點頭。
小七沒有改變她的表情,把齊肩的黑髮理順,說:
「要不要去看看呢?」春如問著我。她的黑眉細眼,一有難題就眯在一起。她的臉很胖,除去她大嫂之外,她們何家的人都是很「富態」的,「見了她,什麼也別稱呼。我們看不起她!」春如囑咐著我。
春如暗中把我一推,說:
何三爺要納妾的事,醞釀好久了,沒有一個人贊成。一來,小七是唱大鼓的,出身和_圖_書不好。二來,何三爺七十多了,小七才十七。比春如還小兩歲。將來怎麼稱呼?雖然三爺一再表示,小七不算正室,只算姨太太,可是,那麼大歲數,娶個青春正旺的女人,還經得起折騰?背地裏,人人都說何三爺是活得不耐煩了。
「妳一看就知道了,唱大鼓書的嘛!」
真的,我沒有想到她這樣不在意。
「平常沒有妳,我們難道不吃飯?」是大嫂那世故的聲音,「姨奶奶,妳該在哪兒,就在哪兒去吧!這裏不用妳。」
「唔。」春如坐在她對面,一手支在高桌上,托著下頜,眼皮垂著,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春如鼻子裏「哼」了一聲,斜眼看她說:
春如瞥了她一眼,皺了皺眉,說:「我爺爺呢?」
而我卻一直沒有把眼光離開小七的臉,她一點也不像我想像中的小七。我想像中的小七彷彿應該是濃妝艷抹忸怩造作的。而她臉上沒有一點脂粉,頭髮沒有燙過。說話的聲音是低沙的,她的舉止是自得其樂,旁若無人的。
我們沒再說什麼,一起走出了廚房,來到春如的房間。
「這裏沒有我可做的事,我跟妳們一塊兒去。」
小七很和-圖-書神往地聽起來。她站在那裏,高聳的胸脯隨著她的呼吸起伏,她的手輕輕地在腿上打著拍子,臉上的酒窩一漩一漩的,她在小聲地跟著唱。
她說話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職業性的粗嘎,我忽然想起——她是唱大鼓的。
小七用雙手壓壓她那一頭濃密的黑髮,滿不在乎地說:「三爺在睡覺。」
但是,反對歸反對,小七還是進門了,從春如那一半氣惱一半好奇的臉上,我發現,對何家來說,這真不是一件小事。
好像她老早就是這家裏的一員。而且好像她老早就習慣了這家人對她的這份冷淡和排斥。
「我最喜歡聽她唱『在洪洞,住了一年整』那段。」
「在這裏了!」
春如住東廂房。一明一暗的兩間,明擺著一個高桌,旁邊圍著四個方凳,高桌上擺著一個留聲機。我和春如在凳子上坐下來,小七卻站在那裏,把旁邊的一疊唱片一張一張地拿起來看著。
「這是我的朋友,小學裏的羅老師。」
彷彿是因為她習慣了,她才這麼不在意。
春如用眼角掠了她一下,很不情願似地向她介紹道:
「妳居然也『三爺』『三爺』的!倒很有禮數!」
她抽出一張唱片,放和_圖_書在留聲機上,開始去搖著留聲機外面的把手,上弦。
小七穿著黑綢褲子,胸脯非常豐|滿,花綢小褂寬寬鬆鬆的,好像發著顫,一望而知,她未穿緊身內衣。她的皮膚不白,但帶著一股健康的滋力,圓圓的臉,五官輪廓十分明顯。黑多白少的一雙大眼睛,帶著一種不屬於她那種身份的無邪的光,毫不造作地看著我們。春如並不向她招呼,反而是她先說:
「要說唱《玉堂春》,四大名旦誰也唱不過梅蘭芳。他可以把玉堂春的心事都唱出來。讓人一聽那聲音,就知道玉堂春有多俊,又有多苦!」
「妳才不會碰到她。走!到我房間去!」
她拉著我的手跑去了。
「梅蘭芳的《玉堂春》!」她念著,「最好最好了!」
小七朝我笑笑,她兩邊頰上有兩個很深很深的酒窩,那酒窩的深,和她眼睛的大,加上她豐|滿的嘴唇,使她整個的臉上都塗滿了魅力。她才十七歲,但是,看上去她比我們大得多了。
我不懂戲,所以沒有回答。
「妳是不是從天津來的?」她很坦白地問,似乎並沒有留意我那故意冷淡的態度。
「我也是。」她說,兩個酒窩一漩一漩的,「我住在東門裏大街m•hetubook.com•com。」
何春如是我在鄉下教書時的朋友之一。說起來,我們也是世交。她父親生前曾與我父親結拜。只因她父親後來染上鴉片煙癮,我父親屢次勸他不聽,一氣之下,就絕交了,我和春如以前一直未見過面,這次偶然與她結交,倒覺關係更深了一層。
春如的兩個哥哥最反對,他們都是在外面讀洋學堂的,新思想使他們尤其討厭這種不自然的結合。而且,家裏忽然多了一個十七歲的「姨奶奶」,也使他們覺得恥辱。
春如一直沒有抬起眼皮。
我回頭看看春如,又看看小七。小七似乎沒有感到春如的態度有什麼不對。她回頭看了看大嫂,說:
「哦,那裏我很熟。」我忘了保持距離的事,「我有同學住在那邊。我常去,也許我碰到過妳。」
我搖搖頭。帶著一點戒心,不敢多和她說話,不是因為我自己,而是怕春如不高興。因為春如很顯然地在對她擺著架子保持距離。
「她像什麼樣子?漂亮不漂亮?」我好奇地問,真是想去看看。
「到底小七還是進門了,昨天來的,妳要不要看看她去?」
小七自顧唱片開動,那胡琴的聲音和那老生的道白就開始了。
春如在旁邊拉了我衣襟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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